《陈二狗的妖孽人生》 作者:烽火戏诸侯 内容简介   衣衫褴褛的老人蹲坐在破败房子前的白桦木墩子上,喝一口自制的烧酒,抽一口极烈的青蛤蟆旱烟,眯起眼睛,望着即将落入长白山脉的夕阳,朝身旁一个约莫六七岁、正陪着一黑一白两头土狗玩耍的小孩子说道:“浮生,最让东北虎忌惮的畜生,不是皮糙肉厚的黑瞎子,也不是600斤的野猪王,而是上了山的守山犬。”   许多年后,老人躺进了一座不起眼的坟包,那个没被大雪天刮烟炮冻死、没被张家寨村民戳脊梁骨白眼死的孩子终于走出大山,来到城市,像一条进了山的疯狗,咬过跪过低头过,所以荣耀。   其爷如老龟,死于无名。其兄如饥鹰,搏击北方。其父如瘦虎,东临碣石。   那绰号陈二狗的他,能否打拼出一世荣华? 第一卷 穷山恶水出刁民 第一章 二狗   小兴安岭完达山原始森林末梢,这一直是个驴迹罕至的地方,今天却有一支车队挟带着一股彪悍气焰碾过,五辆越野车,散发着肆无忌惮的意味,两辆上海牌照的悍马,一辆JEEP牧马人,一辆东风猛士,最后一辆是应该早就停产的北京212,看得出来这群吃饱了撑着跑到大东北边境的“驴友”都挺金贵。   虽然道路崎岖,所幸不是雪天,车队最后停在一个注定不会出现在任何一张地图上的村庄,村子大概六七十户人的规模,领头的那辆东风猛士走下个身材魁梧的青年,乍一看会给人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印象,可有心人如果懂点那张“沈K3”开头的车牌的含义,兴许就会觉得这个神情有些微肤浅的家伙没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车中副驾驶席窝着一个满脸倦容的女孩,仅露出一张脸蛋,便足以让她成为各色男人梦寐以求的尤物,可惜那份略厚的妆容带来几分脂粉气替她贴上骚媚的标签。   悍马和牧马人走下三个青年,一眼就看得出是南方人,身形都算匀称,一身标准越野装束,偶尔露出的腕表或者手机都令人咋舌,这群开着高档越野车满中国乱跑的年轻人未必都是富家公子,但绝对不会是穷人。   北京吉普212跳下一个女人,戴着顶鸭舌帽,遮住半张脸,何况还有副算不得轻盈的黑框眼镜,手中拿着照相机,厚实迷彩服也有意无意掩藏住她的身材曲线,她身后跟着一个约莫30岁的男人,剃着一个干净利落的平头,阳刚而矫健,安静到木讷,一声不吭跟着她来到村子的外沿,望着她拿起照片拍摄一幅墙壁宣传语。   “杨少,她到底是何方神圣?”开那辆牧马人的南方青年好奇问道,车队中总共就两个女性,而且其中一个还是名花有主,这个青年在自己地盘上过惯了每天晚上有美女暖被的日子,自然不得不把视线投向那位一路上只顾着拍照的年轻女人,如果不是碍于这一行人中每个人背景都不简单,憋着一肚子邪火的他早就有霸王硬上弓的冲动。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挺莫名其妙她就参与进来,我看她不像惹事的货,就懒得追究了,灵峰,你要真看上这妞,我倒是可以帮你查查她的确切底细,我们这个圈子说大可大说小可小的。”   眯起眼睛叉腰欣赏这村子风景的高大青年笑了笑,却没有转头看身旁的同伴,这个笑容让他那张没有深度的脸庞顿时深刻起来,“再就是千万别喊我杨少,大少公子什么的在我们这不流行,我不知道你们那边是怎么个习惯,起码我不太适应,再说我一个在地方部队混吃等死的小公务员也确实称不上这个名号,听着就像你在寒碜我,所以以后还是直接叫我名字吧,顺耳。”   “中。”矮了将近半个头的南方青年学着东北方言的语调轻笑道,说心里话他也不喜欢喊身旁的同龄人“杨少”,总觉着不仅身高矮了一截,捎带着尊严都矮了一截。他瞥了眼在远处拍摄的年轻女人,露出个玩味笑意,本能降低声调道:“没追她的意思,就想玩玩,你看成不成。”   “有啥成不成,女人嘛,不就是让我们玩的。”   这位开着黑龙江省军区军车来边境的公子哥拍了拍同伴的肩膀道,一脸不以为然,估摸着是个极端的大男子主义。他微微低头看着从上海远道而来的“朋友”,然后瞥了眼那辆看样子和悍马没大区别的东风猛士,里面名义上是他女朋友的女孩刚好伸了个懒腰,曲线毕露,他露出个远算不上正派的笑意,轻声道:“你要不嫌脏,回到哈尔滨,那小妞你也带回去玩几天,反正是个只认钱的娘们。”   两人相视一笑,似乎很对胃口。   村子很小,属于那类小到芝麻绿豆大事情都可以迅速传遍整个村庄的渺小,对这个通电没多久的村子大部分成员来说,拖拉机已经是他们想象力的极致,今天一口气气势汹汹杀到村口的这五辆钢铁猛兽无疑是一种视觉上的巨大冲击,不仅是衣衫破旧一身脏兮兮的孩子趴到篱笆或者土墙后狠狠瞪大眼睛,几乎所有村民都站在远处带着敬畏和艳羡啧啧称奇,两个稍大胆的小孩蹑手蹑脚想要去触碰一下这些个庞然大物,被一个开悍马的青年瞪了一眼,立即一溜烟逃窜到离村子很远的一座山头才罢休,似乎那个干净到不像样的城里人比能扑倒老黄牛的豹子都要危险,浑身透着娇气的女孩刚从东风猛士走下来,看到这个滑稽举止后笑得花枝招展,让一群这辈子只在几张稀罕年画上见识过“天仙美女”的村汉眼珠子都差点掉到地上。   几个青年聚在一起似乎在商量事情,而那些淳朴村民便在远处凝视,眼神简单到甚至不夹杂嫉妒。   从这个世界走到那个世界,需要几代人的攀爬挣扎?   朴素的鸭舌帽,性别模糊的军靴,掩去眼神的黑框眼镜,女人似乎跟那群青年不是一个圈子的人。   灯笼,篱笆,在大城市早就绝迹的老版拖拉机,甚至是某个站在远处朝她咧嘴大笑的纯真孩子,都成为这个女人视觉上的收藏品,她沉默着将这些事物纳入眼底收入相机,最后她沿着一条小路走入这座位于山坡上的村子。仅就房屋而言,这里的土房显然没法子跟她去过的一些江南古镇媲美,停停走走,她来到一块平整空地,竟然看到一支篮球架,虽然制作简陋,但还是让她吃了一惊,这里毕竟是中国最偏远的角落,她轻轻一笑,望向平地上的两个似乎有点不太寻常的村民。   一高一矮,而且气质迥异,也许是因为整个村子淳朴到近乎苍白的缘故,或者是那个大个子憨傻痴呆的模样,让她觉得篮球架下的稍矮村民有点诡异,熟悉摄影的她深谙这种落差,所以她忍不住多瞧了那家伙一眼,二十四五岁的样子,一米七五左右,在北方人堆中很希拉平常的身高,但有一张很苍白的南方人脸孔,但即使放低她那堪称苛刻的审美观点几个等级,他也挤不进英俊行列,其实如果把他放到城市人海,哪怕是以记忆力卓越著称的她也很难产生清晰印象,可这样一个人,站在中国几乎最东北端的偏僻村落,捧着一个缝缝补补的篮球,傻乎乎,眼睛一下不眨地盯着她,终于让她露出一个久违的灿烂笑容,她抓拍下这一个有趣的画面,很有成就感。   然后她直接转身就走。   对于这个旅行袋中始终放着一本《双城记》和一本《权力意志》的女人来说,一见钟情啊,缘分啊,这些玩意都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小东西,癞蛤蟆都眼巴巴等着不计较外貌的天鹅降落,可哪里知道到了这个境界的天鹅基本上都对所有蛤蟆甚至是天鹅不感兴趣了。   ※※※   “富贵,漂亮不?”稍矮的年轻男人终于眨了眨眼睛,等到女人走远,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微笑,他歪着脑袋望向站在不远处的傻大个,一个身高目测一下起码将近两米的魁梧家伙,这样一个大家伙就算在东北也有鹤立鸡群的感觉,只可惜一脸万年不变的憨笑,破坏殆尽了他原本天生具备的威严和压迫感。   傻大个没有说话,咧开嘴,同样异常洁白的牙齿,嘴角的弧度更大,笑起来真的挺傻。   “不准笑!”捧着篮球的家伙轻轻沉下脸道。   傻大个立即收敛笑容,一本正经,却依然让人觉得可笑。   把篮球抛给傻大个,肤色与整个村落格格不入的年轻男人促狭笑道:“富贵,要不给你娶个这样的媳妇?”   有一个很具有乡土气息名字的傻大个又笑了,无药可救的意思。   这次稍矮青年却没有制止,只是无可奈何地接过回抛过来的篮球,来了个相当蹩脚的三步上篮,球没进。   一个光脚的孩子气喘吁吁跑到空地,对这个球致以鄙视神情,叉着腰老气横秋用方言说道:“二狗,村头来了很多你以前跟我们说的‘汽车’,李瘸子村长正和那些人说话呢,你不去瞧瞧?有个人可漂亮了,看到她后李瘸子走路都不瘸了。”   俯身捡起篮球,被称作“二狗”的他笑问道:“那到底有多漂亮?”   琢磨了半天,小屁孩憋红了脸道:“和画上的神仙一样!”   他笑道:“要不我们打个赌,要是那个神仙一样漂亮的人跟我说话,你就把你家那瓶药酒偷偷倒给我两杯,怎么样?”   “不赌。”   “孬。”   “赌就赌!”   年轻人似乎已经可以闻到那药酒的芬芳,抛开酒不说,四品叶的纯正野参,加上最上等的鹿茸“雪片”,还有一些说不出名头的珍贵山药,这样的药酒根本就是可遇不可求的仙酿,他闭上眼睛,蹲下来坐在篮球上,笑了笑,望向村头方向,嘀咕道:“一件守株待兔的好事啊,祖坟冒青烟了?” 第二章 刁民   所谓祖坟,对陈二狗来说,无非就是一个六里地外小土堆一样的丘冢,里面埋着一个疯癫的老头,说句没心没肺的实话,陈二狗对那个模糊印象中只会酗酒发疯的老人并没有半点好感,虽然每年上坟的时候得恭恭敬敬喊他一声爷爷。这座祖坟也着实没冒过青烟,从小到大陈二狗既没有挖到过六品叶的野参,也没在小兴安岭山脉中捕获到让他几个月吃穿不愁的猎物,甚至作为张家寨唯一一名高中生好不容易熬到高考也在情理之中的落榜,至于这次是否真的祖坟冒青烟,陈二狗也不敢抱有过多期待。   在家中藏有一瓶好药酒的小屁孩瞠目结舌中,那群非富即贵的年轻驴友在村长李瘸子的带领下来到空地,找到“守株待兔”的陈二狗,这不是什么未卜先知的本领,作为张家寨唯一熟悉普通话的村民,陈二狗当然猜得到这些富人会有用得到他的地方。   就在陈二狗打算粗略自我介绍一下的时候,对他怨念颇深的李瘸子立即抢先用那拗口别扭的普通话道:“他叫陈二狗。”   似乎生怕解释不清楚,他说“二”的时候立即伸出两根粗壮漆黑指甲满是黑垢的手指,说到“狗”的时候立即吹了声口哨把附近他家那头癞皮狗阿黄叫了过来,惹来围观村民一阵乱哄哄大笑,几个从南部城市来的青年毫不掩饰他们的打趣眼神,只有那个把玩着相机的女人轻微皱了皱眉头,不知道是因为反感众人的起哄,还是这么快就第二次见面,等到她看到当事人一副无所谓的镇定模样,这才轻轻松开眉头,低头继续伺候那只陈二狗注定认不出牌子的相机。   领头模样的高大青年根本就懒得拿陈二狗的名字做文章,直截了当问道:“陈二狗,你们村子有会打猎的人吗?”   面对这群似乎可以用钱砸死自己的富家子弟,陈二狗也没有发怵,微微思索,用一口还算标准的口音问道:“要猎山跳、狍子、野鸡之类的,还是?”   高大青年那张表情单调到近乎面无表情的脸庞浮现一抹讥讽笑意,却也不说话,只是朝身旁那群同伴耸耸肩,似乎这是个很幼稚的问题,他身旁那个村民眼中神仙一样的女孩更是笑得花枝乱颤,让人一饱眼福,陈二狗脸色微变,他身后那个帮他拎着篮球的傻大个有意无意地向前踏出一步,这个微小细节远不如女孩的摇曳风姿吸引眼球,但与此同时一直站在角落、闷不吭声的平头男人却也踏出一步,看似漫不经心地站到戴鸭舌帽的女人身侧45度角的位置。   一个应该是来自上海的青年语气满是讥嘲,笑道:“要打那些小玩意,露水河长白山狩猎场有成堆的,我们何必来这穷乡僻壤的鬼地方,听说这块区域有超过600斤的大野猪,这才赶过来,如果能碰到黑熊、豹子,那是更好。”   那个寻思着要对照相女人下手的青年斜瞥着陈二狗说道:“钱不是问题,别说马鹿、野猪,就是东北虎,我们也照样能打。”   陈二狗问道:“不会出事?”   隐隐不悦的青年冷笑道:“出了天大的事情我们也能帮你顶着,别废话,喊几个认识路的家伙,我们进山。”   陈二狗把想说的话咽回去,这群大城市来的幼崽子,他本意是担心真要撞上了黑瞎子或者四百斤的野猪,这群身体娇贵的城里人会吓得尿裤子,暗地里用方言骂了声滚犊子,也懒得解释,把身后的傻大个拎小鸡一样牵出来,道:“要进山,有他就够了。”   正在查看手机信号的高大青年抬头瞧了眼笑得很像个白痴的傻大个,皱眉道:“他?”   陈二狗转头看着憨笑的大个子,道:“不准笑。”   傻大个立即闭上嘴巴,神情肃穆的模样,却更具滑稽效果,一个开牧马人越野车的青年好像是看到了最幽默的事情,望着陈二狗和傻大个,肆无忌惮地捧腹笑道:“你们真是一对绝配,应该去找赵本山拜师。”   陈二狗挠挠头,看似真诚道:“他不是傻子,这点我们村傻子张蛋都看得出来。”   不等他对面的人愠怒,陈二狗朝某个蹲在平地边上像老鼠一样啃肉干的邋遢男人问道:“张蛋,你说富贵傻不傻?”   那邋遢到令众多城里人作呕的中年男人使劲摇头,然后死死盯着那个摆弄手指的女孩,流了一地口水,也许对这个真正的傻子来说,永远不会懂秀色可餐四个字的含义,但也会本能觉得那水灵娘们会比手中的发臭肉干更加香喷喷。   不给这帮子有钱人发飙的时间,陈二狗已经像个皮条客一样斤斤计较算起来,滔滔不绝道:“进山一天1000块钱,打到山跳,哦,也就是兔子加50,狍子、狐狸加100,野猪加300,如果是上四百斤的另外算钱,打到黑瞎子的话,起码500,如果是东北虎,呃,那就你们打你们的,我什么都没有看到,不算钱。”   对某些个依稀听明白大意的村民来说,一个个腹诽咒骂这个二狗的贪财,1000块钱对张家寨来说,意义巨大到一个绝非城市青年能想象的地步,形象点说就是半个媳妇的价格,所以用狮子大开口来形容陈二狗的“漫天要价”也不过分,只不过村民淳朴护短,也不会真去揭穿陈二狗的不仗义,陈二狗这犊子虽然出了名的不做人,但起码几次跟外村的纠纷中都出了大力气,要不是这对陈家两兄弟,张家寨没现在的安稳日子。   “就这样算。”   高大青年很有领袖风范,一句话就干脆利落敲定了陈二狗的价格,一两千的开销兴许还不如他一次夜生活的零头,没必要啰嗦,他才懒得管这笔钱是否让那个说话不怎么顺耳的年轻农民占到了大便宜,其实照他来说真要能撞到大野猪或者黑熊,给个一万都不是问题,试想回到圈子说自己亲手猎杀了一头黑瞎子那是如何的引人瞩目?   那个眼睛水盈盈能勾魂的妩媚女孩从头到尾只是轻描淡写瞥了眼土里土气的陈二狗,便再没有看第二眼的欲望,一身补丁刺眼的破败棉袄,在她的世界中补丁这东西就只能出现在影视作品中,她很小鸟依人地半依偎在男朋友身边,小心翼翼检查着涂满色彩斑斓指甲油的美甲,8岁到80岁之间的村民如出一辙的惊艳眼神让她很是受用。   陈二狗悄悄松了口气,道:“什么时候进山?”   那青年摆着一张扑克脸道:“现在,我们回车里拿上装备就立即进山,有问题?”   陈二狗微微眯着眼睛,笑道:“没。”   瞧瞧这笑容,貌似谄媚,却硬是让人觉着不舒坦。把玩好相机的女人给一个缺少两颗大门牙的小孩照了张咧嘴大笑的近照后,刚好捕捉到有趣一幕——叫陈二狗的家伙狠狠盯了几眼车队里几乎暗中把所有雄性成员勾引个遍的妖精的挺翘屁股,眼中除了男人都该有的那种含义,竟还有点略微不一样的玩味。她自嘲道:“还真是穷山恶水出刁民啊。” 第三章 弓猎   陈二狗也很好奇这群有钱犊子会拿什么稀罕装备进山,他觉得猎枪可能性最大,寻思着见识一下土铳的升级版猎枪的风采,他对这个世界外部最大的了解来源就是那所破败高中里的图书馆,大致知道如今狩猎在国内开始流行起来,他听说那个露水河长白山猎场每年就招待不少花钱买新鲜的蹩脚猎客。   他满怀期待双手插进袖子跟在众人屁股后面来到村头,大吃一惊,不得了,这几辆大家伙虽然是第一次见到,陈二狗也能清晰感受它们的霸气,顺带着他还发现其中有两辆的车牌不太寻常,一张“沈K3”开头,一张“沈Y7”,红色字头,其余黑色,很干净干脆的等线字体,弯曲处呈圆弧,让陈二狗很荒谬地想到了《红与黑》。   虽然他这只地地道道的井底之蛙绝对不明白那个“沈K3”意味着出自黑龙江省军区,但也大致猜出这辆车的主人不简单,他下意识多瞧了那个不肯把相机放下的女人,她好像跟那根木头都坐那辆“沈Y7”,收回视线,再看到从各自车上搬下装备的公子哥们,陈二狗愣了一下,喃喃道:“弓?”   狩猎有枪猎、弓猎之分,当然还有更加野性沸腾的刀猎,在陈二狗看来枪猎就像用网捕鱼,弓猎就是鱼竿钓鱼,两者都需要讲技巧,但无疑后者更具挑战性。陈二狗可一点都不觉得和这群生手进山玩弓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进山狩猎不是旅游看风景,天晓得什么时候会跑出一两头饿慌了的大畜生,陈二狗有点目瞪口呆地望着这群跃跃欲试的城里人,敢情这帮喜欢烧钱玩心跳的犊子是真当自己是神箭手了?   弓,复杂到繁密的地步,充满金属气息,与陈二狗自家的土制弓截然不同,更加冰冷,光看那些箭矢就让人觉着血腥,一架架仿佛都在对陈二狗呲牙咧嘴,总之是一些很新颖的弓,起码陈二狗以前从没有见识过,虽然在大山里厮混蹦跳了将近二十年,他还是不怎么喜欢弓,但富贵喜欢,打心眼喜欢,就跟自己喜欢外面的世界一样,所以陈二狗觉得这次要真赚了钱就弄把那样的玩意,送给富贵,他不知道其实他赚的钱是肯定买不起那样的弓箭的。   傻大个回家换了身衣服,背着一张巨弓和布囊大步来到村头,递给陈二狗一把猎刀和一双质地奇特的皮靴,陈二狗换上鞋子后把原先的解放鞋放进布囊,朝那群忙着分工的有钱人喊道:“可以动身了。”   出乎陈二狗意料,傻大个对那些冷兵器技术极致的弓箭貌似不怎么感兴趣,只是浅浅瞥了一眼,就转头继续对纳闷的陈二狗傻笑。   倒是那些个城里人见到这位将近两米高的魁梧汉子,背负一张极具视觉冲击的巨大牛角弓,一身遮掩不住的爆炸性肌肉,怎么看都比健身房做教练的家伙们更加狂野正宗,这个时候众人才觉得这个傻子其实忽略掉那傻笑,还有些许阳刚美的存在,尤其是那张大到离谱的巨弓,着实让众人觉得自己手中的复合弓或者反曲弓有点像玩具的微妙挫败感。   一行人浩浩荡荡进山。   傻大个带路,陈二狗殿后,他屁股后面还跟着一条不太起眼的土狗,很亲昵地游荡在陈二狗周围。   兴许是傻大个步伐太大太急促的缘故,走了一个钟头左右女孩便喊累,陈二狗没反对,马上就要真正进入山林,休息一下没大碍,看到那个娇贵的美女大小姐就要把她那浑圆丰满的屁股坐到一个树桩上去,陈二狗立即阻止,喊道:“别坐!”   吓了一跳的漂亮女孩狠狠瞪着眼前这个土包子,其他人也都瞧向陈二狗,肇事者皱了皱眉,道:“这是山里的规矩。”   那群人虽然不太理解所谓的“规矩”,但也没有为难陈二狗,漂亮女孩有男朋友哄着也娇笑着消了气。陈二狗蹲在地上,摸着那只土狗的脑袋,眼神温暖,土狗一身漆黑,有点像狼,毛皮锃亮,美中不足的是它身上伤痕繁杂狰狞,这狗虽然骨架子不大,但偶尔会流露出一股子彪悍,只不过面对陈二狗,这只疤痕累累的黑狗只顾着摇尾巴。傻大个就站在附近,笑呵呵望着这一人一狗。   咔嚓。   闪光点亮起,陈二狗和他的这只狗亲昵画面被定格。依旧捧着相机的女人站在陈二狗身前,语气平淡,问道:“你进山前一个人念念有词也是规矩?”   陈二狗点点头,瞥了眼那个树墩子,解释道:“老一辈的人都说那是山把头的枕头,不能坐。”   女人轻声问道:“你信?”   “信。”   陈二狗毫不含糊道,仿佛身后长了眼睛,道:“不准笑。”   这让原本咧开嘴的傻大个立即闭上嘴巴。陈二狗发出一声咻,那只黑狗立即无比矫健地飞奔出去,瞬间消失于森林密处,他缓缓起身,看着女人道:“我知道你跟富贵一样,都不信这个,也对,都是无神论者,唯物论者,信这个太封建落伍了。”   女人把相机放好,轻笑道:“其实用科学的方法能解释你这个‘规矩’,树墩子根部在地下,这就使得一些瘴气会从树桩的木纹渗透蒸发出来,人要是坐久了,身体难免会因为潮气浸透而生病。”   陈二狗愣了片刻,道:“你研究过这个?”   她摇头道:“我不研究这个,只是刚看到,刚想到。”   心中有点感慨的陈二狗挠挠头,道:“你一定读本科大学吧?”   她莞尔一笑,仿佛听到一个挺逗的冷笑话,也没有解释,只是点点头算作认可,她第二次比较认真地打量起这个有些小智慧的“刁民”,难道在他的世界中聪明的定义就是本科大学生?她叹了口气,抬头打量着白桦林顶端风景,自言自语道:“这是最好的时代,这也是最坏的时代。”   陈二狗即使听到了也理所当然的听不懂,因为那是最纯正的老式英语腔调,他这样一个英语口语几乎为零的家伙如果不是被英语拖累恐怕也不至于考不进3本,虽然3本和专科对他来说意义都一样,他高中时代那个口语糟糕透顶的英语老师恐怕自己都考不出四级,带出来学生成绩可想而知。   突然她问道:“问一个不太礼貌的问题,你为什么叫二狗?”   陈二狗自嘲道:“本名不好叫,加上家里刚好有两条狗,村里人就起了这个绰号,最开始也不适应,听着听着习惯也就无所谓了。”   女人略微愕然,显然有点无法接受这个与她来说无伤大雅的事实,她突然瞧见陈二狗脚上那双皮靴,道:“这是不是靰鞡鞋?”   陈二狗真没想到这位小姐还知道靰鞡鞋,这女人怎么好像啥都知道一点的意思,女人太聪明了不好,突然眼神一黯,似乎勾起了些回忆,轻轻做了个深呼吸,点头道:“是靰鞡鞋,是妈亲手缝制的,用的是牛屁股和脊骨处的皮,杂糅进靰鞡草后穿起来防寒防潮,舒服坚实,一张大牛皮也就做四五双的样子,对我们来说是顶宝贝的东西了。”   她笑道:“是很宝贝。”   陈二狗笑了笑,把她的认可当作了一种可有可无的应酬。他笑得有点腼腆而矜持,这是他的老毛病,一面对女孩就紧张,更别说漂亮又有钱的城市大小姐,现在他手心就已经渗出不少汗水,不过好在他的表演天赋还马马虎虎,紧张被隐藏得比较好,但他不知道自己紧握微颤的拳头早就悄悄收入这个女人的缜密视野。   女人微笑问道:“那你另外一只狗呢?”   陈二狗犹豫了一下,淡然道:“死了。”   她呆滞片刻,轻声道:“对不起。”   陈二狗盯着她,仿佛瞧见了一头五六百斤的大野猪,偏偏这野猪还如花似玉,这让女人破天荒地有些不自在,下意识推了下镜框。 第四章 猛人   这支穷富阶级泾渭分明的狩猎队伍继续深入山脉腹地,一路上倒是撞到了几只撞到枪口上的野鸡,陈二狗对这帮公子哥的箭术实在不敢恭维,见到芝麻绿豆大的猎物后就兴奋得跟瞧见了不共戴天的杀父仇人,一惊一乍外加嘶吼嚎叫,让陈二狗哭笑不得,就这水平也敢来弓猎600斤的野猪?说实话就算是陈二狗在这条山脉扑腾了十几年撑死了也只见过一头500斤出头的野猪,500斤的野猪是一个怎样的概念?只吃过猪肉没见过猪跑的城里人当然没个参照物,这样的野猪完全就跟一辆小型推土机一样,直冲过来别说一个人,就是一堆人也能给拱翻。600斤的野猪王?陈二狗冷笑,那些充满现代化气息的精密弓箭恐怕撑到极限、在射中要害的前提下也未必能当场射死,何况陈二狗还很质疑这群公子哥的臂力。   虽然射术不堪入目,但好歹胜在人多,还算缴获了几只战利品,其中包括两只千疮百孔一样血肉模糊的野鸡,还有一只头颅被洞穿的野兔和一只运气不佳的松鼠,这只出来觅食的松鼠被发现后在枝丫间逃窜了许久,称得上箭雨中求生存,最后被明显射歪的一箭歪打正着,得知这些箭矢一根就需要几十块钱后陈二狗都替他们心疼。   一路下来,陈二狗也大致了解这支队伍的组成,领头的高大青年是黑龙江人本省人,叫杨凯泽,他女朋友被称作微微,两个上海人分别叫周灵峰和孙桂堂,一胖一瘦搭配着挺有视觉效果,还有个来自杭州,斯斯文文,清瘦得有点书卷气,似乎是浙大的高材生,这着实让陈二狗好生仰慕了一番。   喜欢拍照的女人一直游离于这个圈子之外,话语极少,陈二狗也摸不清她的脾气,她身后那根木头一样的男人更是一路沉默,就打猎来说陈二狗算半个行家,看得出那个肤色古铜色的健硕男人对丛林并不陌生。   傻大个没有动那张气势惊人的牛角巨弓,这也免去那群公子哥的尴尬,陈二狗知道富贵要出手其余的人就没那个自尊脸皮继续玩乐下去了,这不是他特意关照富贵的,富贵本来就不是傻子,这点小事根本就不需要他提醒。   “赤丙,你见过600多斤的野猪?”女人显然不曾尝试过野外狩猎,虽然不像前面那个漂亮女孩那般叫苦撒娇不迭,却也走得艰辛,不过这都仅限于她的步伐,神情依旧平淡如一杯白水。现在的她也没了照相的闲情逸致,能跟上众人脚步就已经不易,她朝时刻陪在她身边的“木头”抛出个问题。   “见过。好像是613斤,一个人根本扛不动。”   木头终于开口,“不过那是八九年前的事情了,是在湖北神农架。”   真是不说则已,一说便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就尾随在他们身后的陈二狗大大惊讶了一下,这样块头的野猪王,四五只普通猎犬冲上去根本就不够它啃,一头狗扑上去极有可能就是瞬间被獠牙刺杀的下场,陈二狗不是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女人啧啧称奇,道:“有这么个说法,一猪二熊三老虎,最厉害的是野猪,其次是黑瞎子,最后才是老虎,记得爷爷说过松树林里的野猪最可怕,因为常在会分泌一种黏稠松油的松树上蹭痒,在地上打滚沾上泥土后就跟穿了盔甲一样,枪都可能打不透,我没说错吧,赤丙?”   那根木头点头道:“没有。”   陈二狗摸了摸下巴,开始真正好奇这个聪明女人的来头。   她沉默片刻后突然问道:“这么一头野猪王,怎么杀死的?”   陈二狗眼中木头一样的男人平静吐露出两个字,“手刃。”   她继续沉默,有着出乎陈二狗想象的定力。   陈二狗情不自禁咽了一口口水,伸脖子望了眼在前面领路的富贵,琢磨着啥时候那个傻大个也能有这通天一般的大能耐,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事情谁不想,陈二狗觉得这世上估摸着也就富贵那傻瓜没这想法,有些时候他觉得别人说富贵傻还真不冤枉他。   突然远处传来一连串黑狗的叫声,浑厚而凝重,中气十足。   大猎物!   陈二狗和傻大个几乎是同时脸色微变,既有兴奋也有担忧,没这群碍事的有钱人,这种挣大钱的机会他一定会掰命也要抓住,但有这批家伙在场,万一闹出个断胳膊少腿的事故,陈二狗就是倾家荡产也赔不起啊,野猪什么的畜生哪管你是富翁的儿子或者是大官的儿子,直接戳死再说,到时候陈二狗就算把整座山脉的野猪崽子都杀光顶屁用。这样一思量,陈二狗箭步前冲,丛林中矫健穿梭,让那个女人小小刮目相看了一次。   将近两米的个子,再匀称雄健的体魄也难免给人臃肿笨重的感觉,但傻大个富贵哪怕是手持巨弓也像是一头灵活的豹子,第一时间便窜了出去,偏偏还悄无声息,宛如一只行走于黑夜的野猫,他和陈二狗一前一后速度赶往黑狗出声的地方。   密林中,一猪一狗怒目对峙,那只跟寻常土狗没啥两样的黑狗身躯微弓,眼神如狼。   这是一头堪称巨大的野猪,两颗獠牙硕大锋锐,低声嘶吼,虽然说一只狗不足以对它造成生命危险,但面对这样赤裸裸的挑衅,一根筋的它终究不会无视。傻大个猫在一根松树后面,恰好是逆风向,手中已经握有一根弓箭,松树林中光线并不通彻,暗黄色的古朴牛角弓格外出彩,能做成这样的巨弓可想而知那对牛角的稀罕。   陈二狗来到他身后蹲下惊叹道:“好家伙,该有450斤吧,真不知道是倒霉还是幸运,偏偏在今天碰上。富贵,你有没有把握,后面可还有一群绣花枕头,要是没把握我就让‘黑豺’把这头畜生引走,没必要为了五六百块钱冒大风险。”   傻大个笑了笑,腾出手伸出三根指头。   陈二狗皱了皱眉头道:“你确定三根箭就够了?”   傻大个点点头,一张笑脸格外憨厚,但眼神却有种常人不可理解的野性,如果善于捕捉细节的那个女人看到,一定会说这绝对不是一个傻子能有的眼神。   陈二狗一咬牙道,“那我和‘黑豺’做诱饵,你看准机会。”   傻大个摇摇头,转头,看了眼后方,那是那群公子哥、千金小姐的方向。陈二狗懂他的意思,富贵要把那群人做诱饵,叹口气,道:“富贵,人家的命比我们的值钱。你既然有把握,就让我来,再说你要万一失手,我也不至于没活命的机会,这不还有黑豺在我身边吗?死不了。”   傻大个笑容依旧,也仍然倔强地摇摇头。   看到那伙估摸着是第一次见到野猪的年轻纨绔已经差不多赶到,陈二狗根本没想要去说服这头犟牛的欲望,直接就冲了出去,中指放在嘴边吹了一记尖锐口哨,原本与大野猪纠缠的黑狗立即后撤跑向陈二狗,一人一狗狂奔起来,无比默契。   几乎是同一时间,傻大个也行动起来,曲臂,拉弓,瞄准,一系列动作竟然没有丝毫凝滞,浑然天成,似乎根本早就预料到了陈二狗的举动。   此刻这对兄弟之外的所有人刚好能瞧见傻大个的背影,只见一个魁梧身影,粗壮手臂拉开一张巨型角弓,赫然如满月,肆意张扬着一种也许可以称之为与生俱来的狂野气息,光线朦胧间,雄伟如一尊战争神祇。   目瞪口呆。   这样一张巨型牛角弓,要拉成这个恐怖幅度,需要多少恐怖的臂力?远处在射箭俱乐部熏陶了一段时间的公子哥都极其崇拜那些传说中能拉开80、90磅复合弓的强人,至于拉开一百几十磅的存在,对这群业余玩家来说根本就是传说中的人物,基本上到了这个级别和境界就可以去单挑北极熊或者北美棕熊了,见到这一幕,别说是他们,就连那个见识过六百多斤野猪的沉默男人都霎时间瞳孔收缩。   嘭!   第一箭破空而出,其尖锐洞穿力让那群胡乱射中几只小玩意便无限膨胀的年轻人甚至来不及嫉妒汗颜,只感受到一种最纯粹的窒息,他们很难想象被这一箭射中的猎物会是怎样的下场。   嗷!一声凄厉惨叫立即传来。   第二根异常粗长的弓箭已经夹在两指之间,巨弓再次被瞬间拉出一个第二次见到依旧震慑人心的弧度,弓和人随着猎物的飞奔也平行移动起来,不到两秒钟,立即爆射出去,这一次猎物的嚎叫愈发凄惨,仿佛可以响彻整座森林,飞鸟阵阵,毛骨悚然。   不等这嘶吼余音消失,第三根长箭便再度电光火石间急射出去,这一次众人甚至能听到箭矢捅穿猎物身体的声音,而它的再次嘶吼也有了种绝望气息,放下那张堪称中国传统弓巅峰的牛角弓,傻大个转身,笑容灿烂,憨厚傻气,没有半点城府的模样。   一群人在无言的震撼中赶到现场,一头肥壮到令人发指的野猪侧倒在地上,三根长箭无一例外插在身上,一根在腿部,第二根在颈部,第三根则直接从耳部洞穿了它的整颗脑袋,这一箭无疑才是真正的致命伤。   在黑龙江土生土长的高干子弟杨凯泽胆战心惊瞧了眼傻大个,嘀咕道:“大猩猩?”   就读于浙大的杭州斯文富家公子蹲下来观察那头战利品,拔了半天愣是拔不出那第三根箭,满是感慨,惊叹道:“整一个怪物啊!”   花容失色的漂亮女孩躲在众人身后,偷偷瞟了眼倒在血泊中尚且抽搐的巨大野猪,酝酿了许久,终于颤声道:“变态!” 第五章 狗男女   过程是惊心动魄的,结果是很无趣的,那就是陈二狗按照这群二世祖的要求把那对獠牙卸下来给他们做纪念,然后一帮人用手机在那里轮个的摆姿势和那头呜咽了半天还不肯死去的野猪照相,主角傻大个反而成为最悠闲的一个人,同样还是那副笑哈哈的弥勒姿态,只是这一刻瞧在某些人眼中就有种人类看动物上蹿下跳后发笑的高深含义。   “这猪留给你们,额外给你一千块,怎么样?”杨凯泽和他女人合影后豪爽道,虽然说没有亲身参与这场捕猎,但光看到这头战利品就足够让他们兴奋好一阵子,他们根本就不贪这堆猪肉,本来就是图个乐子。   好不容易拆下那对獠牙的陈二狗双手鲜血淋漓,点点头,两千块到手,值了。   杨凯泽接过獠牙,用掉整整一包餐巾纸才小心翼翼收起它们。陈二狗走到一棵树底下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靠着树干仰视着天空大口喘气,这种事情果然不是人干的,被一头将近五百斤的畜生追着跑,想想就充满黑色幽默,如果不是富贵第一箭及时射中腿部减缓其速度,那么不管这畜生最终下场如何,陈二狗今天都得从身上留点东西在这里,至于是腿还是胳膊就不好说了。   傻大个坐在他身边把牛角弓放到一旁,陪着陈二狗一起靠着树干,沉默不语,也没从他笑容中瞧出半点完成这项壮举后该有的得意骄横,他只是轻轻揉着右臂,看来这连续三次拉满弓造成了些许的后遗症。   陈二狗甚至没有对他嘘寒问暖的意思,只是闭上眼睛,保持那个仰视天空的姿势,轻微哼起了小调,一曲《唱脸谱》,京剧味十足,字正腔圆,还真有那么点意思,一旁的傻大个似乎很享受,闭上眼睛摇晃着脑袋,嘴角抿起,憨傻依旧,与刚才那个“挽雕弓如满月”的英武形象简直就是判若两人。   最喜欢拍照的女人这一次却没有掏出相机,她来到树旁,轻声道:“以前知道赚钱不容易,但没能体会到会这么难。”   “两千啊!”   陈二狗睁开眼睛,眼巴巴望着天空,像是一只注定一辈子只能呆在这片树木地下的青蛙,笑容没有自嘲,也没有悲哀,干净的像是这片松树林,轻声感叹道:“对我来说不少了。”   她蹲下来,突然朝着天空比划了一个手势,架构成一个长方形,笑道:“陈二狗,你看,你现在只能看到这么大的天空,所以你能做到知足,但如果有一天你走出这片土地,看到更多,你还会满足两千块钱吗?”   陈二狗转头看了眼这个有点莫名其妙的女人,看来有钱漂亮又聪明的女人都有伤春悲秋的潜质,很干脆利落地给出答案:“当然不会。”   “我喜欢该老实的时候就老实的聪明人。”女人很不淑女地发声大笑,虽然不够矜持,还有点神经质的嫌疑,却异常清脆动听,类似这里大雪初融时细水长流的声音,所以陈二狗觉得很舒服,虽然这厮的审美观谈不上苛刻,无非就是身材将就一点脸蛋将就一点声音将就一点脑子将就一点气质将就一点,但这么多将就加在一起,就直接导致了本身屁点资本都没有的陈二狗处男到现在,虽然瞧不清身边这个女人的容貌,但陈二狗觉得她八成挺正点,可他的联想也就点到为止,不奢望进一步发生点什么,按照陈二狗的思维,既然是个什么都没有的穷光蛋,如果再没有点自知之明,岂不真成了李瘸子那样的犊子?   那根一动不动站在附近的木头看着她欢笑的模样,神情复杂,有讶异有安慰,还有对陈二狗的些许认可,虽然只有一丁点儿。他更多的兴趣都放到了傻大个身上,他不是那群懂点弓箭皮毛的愣头青,拉满那张牛角弓的意义有多大,恐怕只有他这个内行清楚,他瞥了眼低头擦拭长弓的傻大个,心中感慨,是块少见的好料啊。   随后这群二世祖又打到一些无关痛痒的小动物,前期巨大的胜利很快让他们失去前进的兴趣,于是提出返回村庄,陈二狗自然没意见,让富贵留在树林看着那头野猪,他准备先把他们送回去后再回来和富贵一起把这头畜生折腾回家。   一路上极有个性的女人再没有跟陈二狗说话,只是和那根木头嘀咕些什么,因为那头野猪的缘故,公子哥们看陈二狗的眼神都缓和许多,相安无事地回到村子,一大帮对着越野车东摸西碰的孩子立即鸟兽散。杨凯泽甩给陈二狗25张百元大钞,还说以后有时间会再来,看着陈二狗仔仔细细数了两遍钱再放进怀里的模样,又惹来他们一阵窃笑。   夕阳西下,给沧桑如老妪的村子蒙上一层昏黄的垂暮外衣,越野车一辆辆轰鸣发动,令整个村子内跟主人一样没见过世面的鸡鸭猫狗一起蹦跳起来,陈二狗凝望着那辆挂“沈Y7”牌照的吉普缓缓开启,眼神纯澈。   摸了摸贴着胸口的2500块钱,陈二狗不等这支车队完全离开视野,毅然转身走向深山。   他没啥大文化,但也知道站在这里看一百年,也进不了那个圈子。   陈二狗边走边酸溜溜想,以后等大爷有钱了,买车的时候连模特一起买了,然后我还不用他们,直接一股脑送给路边的乞丐。   ※※※   周灵峰开着那辆上海牌照的悍马,还沉浸在那头野猪带来的巨大震慑中,手机铃声突然打断他的遐想,是杨凯泽,接起手机,戴好耳塞,对方的笑声透着花花公子式的意味,跟周灵峰直接切入正题道:“灵峰,你不打算试探下那妞?”   周灵峰透过后视镜看了眼那辆同样是军车的北京212,笑道:“这不没机会嘛。”   手机那头大笑道:“你小子,估计等你到了哈尔滨就更不会对那妞做什么了,到时候还不是想要什么样的女人就什么样的,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啊。”   周灵峰耸耸肩道:“都回程了,既然还没到被荷尔蒙冲昏下半身的地步,就不对她下手了,看她这些天的表现,我看指不定是个女同或者性冷淡,虽然看得出这妞身材肯定不错,但我还不至于沦落到没漂亮女人睡的地步嘛。再说了,我可听说这种北京212好像是部队里训练时团以下作战干部坐的玩意,我最怕这种干部子弟,绿豆一样大的官,粘上了却有一大堆麻烦和后遗症,我想想还是算了。”   杨凯泽放低声音,轻笑道:“灵峰,你不了解军队,更不清楚我们东北部队,你知道‘沈Y7’意味着什么吗?你可能只知道我们沈阳军区实力仅逊于北京军区排全国第二,或者知道北京军区有个被称作‘万岁军’的第38军,但你肯定不知道我们沈阳军区的‘常胜军’第39集团军,它可不比38军弱多少,那辆北京212车上挂的牌照就是39军,我感觉那个司机身手不错,应该不是普通的侦察兵出身,估计这个妞没你想象那么简单,到时候我拿到资料,人家要真是父辈是将军级别的红色子弟,你可别后悔。”   周灵峰明显犹豫起来,这种事情大概就是过了这个村就没了那个店,可一想到那张冷冰冰的脸庞,他还真有点没来由的发怵。   杨凯泽煽风点火道:“宁可错杀一千不可错放一个啊。”   周灵峰释然,放肆大笑道:“有道理,等回到哈尔滨我就动手,花点心思,我就不信拿不下这妞,她就是性冷淡我也能调教成荡妇。”   杨凯泽附和大笑,挂掉电话后,却是一张周灵峰断然猜想不出的鄙夷脸色,还有浓郁的阴谋眼神,这绝不是一个狐朋狗友该有的友善神情,这位出自黑龙江省军区某位准将之后的公子哥阴冷笑道:“不让你在我地盘上捅出点不大不小的娄子,你怎么知道我这个朋友的可贵。”   忙着照镜子打理妆容的漂亮女孩娇滴滴道:“凯泽,你真打算把我也往他怀里推?”   杨凯泽根本不去看她那张表演性质的哀怨表情,道:“我只是给你个赚钱的机会,钓到那个上海佬,就等于你拿到手了LV,拿到手了香奈儿,你要真有本事嫁入这户准豪门,就一辈子不用风吹日晒了,刚好给我省了一笔分手费,这种你好我也好的事情,你不愿意?”   女孩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笑容如花,娇媚道:“愿意。”   寡情的男人和势利的女人,这样的狗男女往往能有一段从头到尾的蜜月期。   一语中的。 第六章 抉择   陈二狗是在半路上碰到富贵的,这个大个子做了个担架模样的玩意拖着那头野猪,松木担架上还有一只野鸡和两只山跳,没有箭伤,应该都是富贵前天放下的几个套子的功劳,两个人拖着野猪回到村子的时候惹来所有村民前来观看,野猪能长到这个体型殊为不易,进入村子几个眼馋的村民试探着跟傻子富贵开玩笑说能不能用一毛钱换走山跳,富贵憨笑着点点头,野鸡和山跳很快就被人屁颠屁颠拎走,留下富贵手中三枚一毛钱的硬币,陈二狗紧绷着脸,却也懒得理睬,张家寨最喜欢无聊的时候跟富贵玩一个一毛钱和一块钱的游戏,两样让富贵挑,结果挑了十几年,这个傻瓜一直挑一毛钱。   回到家,所谓家,就是一幢土房,位于村子的最后面,这幢房子是富贵亲手做起来的,灯光昏黄,这个时候还不算晚,恐怕整个村子只有这一家开着灯,毕竟电费对张家寨来说是一笔挺奢侈的开销,但只要兄弟两人进山,天稍微昏暗这里便会亮灯,所以站在村子老远外就能一眼看到这栋房子。   一个中年女人站在门口,安详,就像那盏灯,虽然不亮,却很让人温暖,她身材矮小,有着一张农村妇女都神似的沧桑脸庞,皱纹如白桦林的斑驳树皮,记录着春夏秋冬的寒暖,这样一个真实年龄四十多岁的女人进入城市是会被认作五十多岁的。   陈二狗笑道:“妈,这猪卖了我就给你买头小牛犊。”   傻大个看到母亲,笑得合不拢嘴,却也没说好,手脚麻利地拿出猎刀和一块大砧板伺候起这头能给自己家庭带来不少额外收入的畜生,进了屋子,陈二狗把那2500块钱拿出来递给母亲,后者小心翼翼收下,却没有太多寻常妇人获得横财后的窃喜,这恐怕是她唯一让人觉着与周边喜欢嚼舌头贪小便宜的女人不一样的地方,她望着这个儿子,整理了一下他被枝条扯乱的衣袖,轻声道:“二狗,妈帮你把这钱留着,你什么时候想要出去走走,再拿出来给你。”   陈二狗稍微打理了一下,洗了把脸,道:“这钱存着给富贵讨媳妇,我出去的时候不用带钱,有车费就成,饿不死我。等我在外面安稳下来,再寄钱回来,富贵的媳妇不能像村子里别家那样马马虎虎,我非得给他讨个全村最漂亮的婆娘。”   她开心的笑了,皱纹便从眼角蔓延到整张脸庞,无法掩饰,她也从没想到要去掩饰,对于一个从没用过面油更别说是化妆品的女人来说,她是不会每天对着镜子感慨岁月无情的。她摸了摸陈二狗的脑袋,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眯在一起,但总会透露出一点与众不同的信息,这一点跟她儿子如出一辙,道:“要漂亮干什么,人好比什么都好,富贵不在乎这个。”   陈二狗撇撇嘴道:“我在乎。”   陈二狗和母亲在炕上吃饭,大致收拾完那畜生的傻大个老习惯一个人拿着碗蹲在门口扒饭,很大口大口那种,跟饿死鬼投胎一样,他母亲每次说到“富贵吃慢点”,这个大个子就会傻乎乎转头露出干净笑脸,腮帮鼓鼓塞满了饭菜,这个时候陈二狗就会拉下脸说“不准笑”,然后这家伙便很听话地绷住脸转头继续对付碗中油水并不足的饭菜。   中年女人看着这对儿子,会心一笑,整个村子都说他们一个不做人一个傻子,可在她眼中他们无疑是最优秀的,给陈二狗碗里夹了一块肥油大炖肉,然后夹着剩下最后一块稍小的,朝蹲在门口的富贵笑道:“来,拿去。”   大个子端着碗兴匆匆跑来接过肉,小心翼翼摆到碗中,笑开了花,陈二狗白了他一眼,刚想要把自己碗里的肥肉也夹给富贵,被母亲打了一下筷子,道:“这是给你的,富贵有他自己的肉。”   陈二狗无可奈何地作罢,富贵则笑得更欢,欢天喜地回去蹲大门啃肉,这大个子吃肉是低头撅着嘴巴贴着肥肉,然后猛然一吸,滑溜溜的肉便一下子滑进嘴中,满嘴油腻,然后就飞快扒饭,趁着这股油荤一口气解决掉大半碗饭,然后陶醉地拍拍肚子,似乎对他来说这块比陈二狗碗里那块小了一半的狍子肉就是天底下最美味的东西。   “熊样。”最见不得富贵这个姿势的陈二狗忍不住笑骂道。   女人笑了,很自然而然地用手轻轻掩住,其实就算不遮掩,她也有一口洁白牙齿,一点都不像张家寨其他满嘴腥黄的村民。其实如果仔细观察这个最普通最地道的东北村妇,就会发现她原来指甲修剪整齐,说话语速平缓,神情温吞轻柔,宠辱不惊这让文人骚客都艳羡不已的四个字,似乎在这个农村女人身上不温不火地熏陶出来。   门外黑狗一阵吼叫,陈二狗神情微变,黑豺不会随便对着村民乱吠,吃完饭的大个子富贵放下碗后出门,不久带着个出乎意料的人物出现在陈二狗视野,那个人站在门口不急着进门,先是打量了一番房内的布置,然后对着中年女人很礼貌地微笑道:“阿姨,您好。”   “你好。”陈二狗母亲回应道,不是特别标准的普通话,但要比张家寨村民好上几倍。不过瞧得出见到这么个陌生人,她有点紧张,说到底她只是个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不是什么世外高人,第一次听到“阿姨”这个别扭称呼,她堵得慌。   “你?”陈二狗纳闷道。   虽然鸭舌帽已经摘掉,但那副黑框眼镜和一身迷彩服让陈二狗认出这个喜欢照相的女人,那一支狩猎队伍中也就数她让陈二狗有点好感,只是他不觉得自己属于那种能够让女人一眼就看上的类型,这种踩到狗屎的好事从来找不上他陈二狗,他的脑子不笨,顾不得欣赏她那张脸蛋的精致轮廓,拉下脸道:“是看上富贵那张弓了吧,不卖。给多少钱都不卖!”   “真不卖?”年轻女人笑道。   陈二狗摇摇头。   “我出两万。”她柔声道,永远那副古井不波的姿态,让人总觉得她居高临下。   “那我考虑下,这得问富贵。”陈二狗见风使舵改变立场的速度简直达到惊人的速度,那张臭脸立即如沐春风般。   年轻女人身边的傻大个只顾着嘻嘻哈哈,反正家里大主意都是给二狗拍板,他从不插手,再说他这个兄弟是村子里出了名的狡猾角色,每次从他这里占去的便宜都能加倍讨还回来,比如这次那个笑话富贵一辈子讨不到媳妇的张牛剩估摸着就得少两杯药酒,要是哪天村里有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例如谁在玉米地里偷谁的老婆传出来,十有八九是挨千刀的二狗子散播的。   陈二狗母亲偷偷捏了他一把,压低声音道:“这弓不能卖。”   “我没那么多钱,而且事实上我也不是来买弓的。”女人笑道,她走进门,剃平头的木头男守在门口,她望向陈二狗母亲,也不藏着掖着,直接道:“阿姨,我来是想问一下,你们家富贵有没有参军的意图。只要他有这个想法,不管有什么困难,我都能帮他解决。”   一人参军,全家光荣。   这便是村头某道墙壁上的老旧宣传语,只可惜偌大个村子也只有陈二狗知道它的意思,这个被全村男女老少咒骂的家伙告诉他们那是“团结力量,多生多育”。参军,富贵,陈二狗脑子急转,他盯着那张白皙的脸蛋,不像是开玩笑,否则大半夜跑山沟里来跟他扯淡不是脑子被驴踢傻了就是被门板夹扁了,可富贵不是那对野猪獠牙,别人甩出一叠钱就可以说交出去就交出去,傻大个只顾着乐呵,母亲则盯着他等着他拿主意,陈二狗下意识摸了摸刮不干净的胡茬下巴,一时半会似乎没说话的意思。   年轻女人也不着急,她应该是个定力很好的角色,永远不急不躁,让人看不出内心的真实心思,她也不见外地观察屋子内充满东北农村风情的装饰,简单,朴素,寒碜,烙满了贫穷的痕迹,但很干净,不邋遢。最后她留意到一张泛黄的老旧照片,存放于镜框,端端正正摆在角落木桌中央。   “我不去。”   傻大个给出答案,似乎不想让陈二狗为难。   年轻女人的视线从照片转移到大个子身上,这是她第一次听到他说话,她原先还以为他是个哑巴。   “这事我说了算。”陈二狗皱眉,朝年轻女人道:“我们出去说。”   陈二狗从墙上拿下一根有些年数的旱烟烟管,带上土烟草来到门外,蹲在一个隆起的土堆上,咂巴咂巴抽起旱烟,像个世故的老头。年轻女人望着他的背影,有点荒谬的错觉,确实很难把一个高中学历的男人与抽旱烟的苍老形象重合,两人沉默许久,被杨凯泽认作非普通侦察兵出身的木讷男人一语不发,站在这对身世学识相差不止十万八千里的男女身后,他虽然没有富贵的块头,但连陈二狗这种外行都知道这家伙惹不起,为啥?因为会咬人的狗都是从来不叫的。 第七章 哥   黑狗蹲在陈二狗身边,温顺如小猫,这只狗撵过野猪,追过豹子,也咬过黑瞎子,下嘴比狼还狠,惟独见着陈二狗没半点凶悍气焰,村子里都说这是三十年前那只守山狗跟母狼产下的崽子后代。陈二狗抽着旱烟,吞云吐雾,烟雾缭绕把那小土堆衬托得像《西游记》中必有妖孽出现的险地。   “去。”陈二狗重重吸了一口,然后狠狠吐出,沉声道。   年轻女人松了口气,道:“如果你是担心他参军了会对家庭造成经济负担,没有必要,因为有不错的津贴,既然我敢提出来要人,就肯定不会随便把他放到一般的地方性部队混日子,那叫暴殄天物。”   “你叫什么名字,什么背景,会让富贵去哪个军区哪支部队?你的联系方式是什么?出了事情我怎么能在第一时间找到你?”陈二狗一口气说道,斤斤计较得像个菜市场讨价还价的小媳妇。年轻女人显然有点无法适应这种交流方式,太唐突,太冒昧,对她来说不得不算件新鲜事,她不动声色地盯着陈二狗,像是盯着那头将近500斤的野猪。   但她身旁的司机却紧紧皱起眉头,他是个军人,不欣赏这个叫陈二狗的这种表达方式,扭捏,不够爽快,这根本就是一件对这个贫苦家庭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倒成了像他们在放低身价有求于人。   “我懂你的意思了,确实不容易。”   她像是想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深深望了眼陈二狗的背影,那个完全谈不上深邃或者健硕的背影,只有一点点小人物挣扎时候牵扯出来的无奈,她承诺道:“我不算什么你心中猜测的高干子弟,父亲只是名中级军官,母亲下岗待业,但我会把富贵带到沈阳军区,第39军的第116机步师,让他接受最好的训练。说到底我是个军人后代,乐于见到一个优秀军人的脱颖而出,所以这不是施舍,不需要你回报。”   “这个恩,我会报。”   陈二狗站起身,说这句话的嗓音不大,他凝视着眼前这个还不知道姓名的女人,从她眼中看不出半点城府,这是一件怪事,记得上高中的时候有个乡长的儿子,说话行事总透着股阴阳怪气,陈二狗把那种气质理解为城府。   她叹了口气,望着那张倔强的脸庞,道:“我今天住村子里,明天我就带人走。”   说完,她便和沉默寡言的男人离开。   陈二狗继续蹲下,抽着旱烟,这杆烟是他爷爷留下唯一有那么点用处的玩意,记得母亲以前说过那个老头有几本线订版老书,不过死的时候按照老人的叮嘱一把烧了。陈二狗从没见过奶奶,父亲也没有,母亲也从不说这个,陈二狗从几个村里的老不死嘴中得知个大概,他父亲是个不争气的上门女婿,还顺带着个糟老头,生下他后就拍拍屁股跑了,跟电视里某些个上山下乡的知青一个德行,这样的卑贱人生是不值得去揣测的,陈二狗说不恨是自欺欺人,小时候他曾摔过那个镜框,那一次,是坚强的母亲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他面前流泪,眼眶微微泛红的陈二狗歪头吐了一口痰,朝天骂道:“狗娘养的老天爷。”   “妈听到会不高兴的,别骂老天爷,爷爷也是这么说的。”   傻大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陈二狗身旁,蹲在他身边,傻笑着,二十多年如一日。   “我就骂,咋的,有本事打雷劈我啊。”陈二狗耍赖道。   大个子叹了口气,出奇地沉默起来。   “说定了,你明天走。”陈二狗开口打破沉默。   傻大个摇摇头。   陈二狗猛然站起身,涌起一股苦涩怒意,大声骂道:“你个傻犊子,不走?不走你能干什么?你要一辈子窝在这里被人当作傻子?!就对着那群真正的蠢驴笑?每天对着巴掌大一样的村子?”看着默不作声也不憨笑的富贵,陈二狗却是越发愤怒,“你脑子比我好,打猎比我好,揍人比我狠,身体比我好,你丫什么都比我好,凭什么要把好东西都让给我?!书让我读,好衣服让我穿,同一张牛皮做成的靰鞡鞋,凭什么我穿脊骨处的你却是尾巴根的?连吃肉都是我吃大块的,妈偏心,我做儿子的,不好说,也不敢说,你就不能放个响屁?好,现在让你出去,你又不肯,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傻大个挤出一个笑脸,轻声道:“妈身子不好,我出去,你就走不开。”   陈二狗气得脸色发青,一把丢下烟杆,道:“你就不知道替你自己想一次?!你就非得让我亏欠你一辈子?”   大个子富贵小跑去捡起烟杆,捧在怀里,继续蹲着,不去看陈二狗那张几乎狰狞的脸庞,许久缓缓道:“你不欠我,谁都可以欠我,就你不欠我。二狗子,爷爷走了,我不护着你和妈,谁来做这事?这事做着我每天睡觉都香,啃大葱都香,心安。”   陈二狗蹲下来,咬着嘴唇。   “二狗子,谁说你没我这木头疙瘩聪明,爷爷早说过你将来肯定比我有出息,所有人都觉得爷爷他老人家生前每天都醉醺醺,可我知道他其实比谁都清醒,你那个时候还小,有些事情看不透,所以你别怨恨他老人家,他是真惦念着你。”傻大个富贵轻声道,抚摸着那根老人揣了一辈子的烟枪,嘴角带着笑意,只是这种笑,这个村子里的人注定一辈子都看不到。他那个一毛钱和一块钱的游戏玩了十几年,所有人都觉得他傻,那些人何曾想到这个傻子只是在逗着他们年复一年去玩一个很弱智的游戏呢,一般人都觉得容不得陈家被外人占一丝便宜的陈二狗是个狠人,但这个从不言语的傻子,似乎要更狠。   陈二狗印象中,他该叫爷爷的人是个喜欢边喝酒边哼京剧的糟老头,他以前总听不懂,等可以听懂了,也没机会再听了。   大个子凝视着手中的烟杆,呢喃道:“爷爷他不让我说,妈也不让说,但我觉得该让你知道,你知道爷爷最后一年是躺在床上熬过去的,死于大年初一,那一年爷爷有多痛,你还小,不清楚,他身上几乎已经没肉了,翻个身都会冒冷汗,知道为什么要熬到初一吗,因为爷爷说他81岁死的话下辈子自己会很好过,但对子孙不利,所以他硬是撑到了大年初一,死的时候是82岁,他葬的地方也是他自己选的,我跟着他老人家走遍了大山,最后才选到那块土坡,二狗子,知道吗,那风水根本就是把入葬的人来生往死煞里推,却恰好对你有福,这都是爷爷生前算好了的。记得爷爷站在那里,喝了口酒对我说,‘富贵,浮生这孩子不会怨我把地方选远了吧,他是个不喜欢麻烦的孩子,身体也弱,碰上清明这种风寒时节,走远路不好’。”   陈二狗,陈浮生,分明是两个极端。   村子里的人哪知道陈家老人对浮生两个字寄予的意义,他们只觉得二狗叫着顺口听着舒服罢了。   这个让村子里不少人恨到牙痒痒的混账二狗子蹲着,把头埋进膝盖,让人看不清表情。   其实比谁都聪明的傻子富贵把烟枪轻轻放到陈二狗身边,起身,看到一直站在不远处的那个年轻女人,咧开嘴笑了笑,然后走进屋子。   她望着那个土堆上微微颤抖的背影,眼神迷离。   然后她听到了知道一辈子都无法遗忘的声音,这是一段她从未听闻的京剧腔调,带着哽咽和颤抖,从一个男人嘴中唱出:“天安门紫禁城,永乐大钟,千古鸣。十三陵大前门,香山红透,枫叶林……”   哀而不伤,月洒昆仑。   她熟悉京剧,知道这是花旦唱腔,她不是没见识过男人能把女声唱得炉火纯青,但都当不得“绝唱”两个字。   拿起烟杆起身,再转身,原本应该称作陈浮生的陈二狗仿佛没有看到这个女人,擦肩而过。她没有说话,只是跟着这个神情肃穆到近乎古板的男人,她知道他要去哪里,从小到大她就是个习惯被视作聪明绝顶的女人。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跟着,她告诉自己,只是想看看那个老人家的坟墓到底有多远而已。   ※※※   傻子富贵留下,陈二狗走出去。   这似乎就是这对兄弟的命运。   陈二狗背着布囊,里面塞满了母亲帮他准备的东西,有腌肉有棉衣有刚缝制好的布鞋,还有那包陈二狗暂时不知道的2500块钱,送到村头,陈二狗母亲没有多说话,只是拉着他的手不肯放,傻大个穿着身破旧大棉袄站在一旁呵呵傻笑,陈二狗瞥了眼拖拉机,今天他就是要先坐上它到四十里外的小镇,再转车到一座小城市,然后还需要坐四个多钟头的长途车去哈尔滨,村里有个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在那里等他,最后一起去上海打工,说到底无非就是抓个可有可无的壮丁,这种所谓的亲戚就算把陈二狗卖去做鸭都有可能。   年轻女人重新戴上鸭舌帽,她留给陈二狗一张纸条,上面写了个号码,让他有事情就打给她。   这辆北京吉普212率先扬尘而去,陈二狗坐上拖拉机,闭目养神。拖拉机启动后慢腾腾沿着崎岖道路爬行起来,等到陈二狗睁开眼睛,却发现富贵和那头黑狗一直在远处跟着他们跑,他猛然站起身,望着那对身影,看着富贵那张再熟悉不过的粗犷脸庞,笑容灿烂到恨不得让世界上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个傻子。   陈二狗扯开嗓音吼道:“不准笑!”   傻子富贵果真不笑了,终于停下追逐的步伐,跟着跑了将近二十分钟的他弯下腰大口喘气,那只黑狗同样瞪大眼睛,遥望着主人。   从小到大一直喊“富贵,富贵”的陈二狗重新坐下,抹了把眼眶,轻声道:“哥。” 第八章 狼狈   陈二狗没见过世面,以前到过最大的地方就是读高中时的乡镇,两三万人口的规模,那个时候陈二狗仅仅是觉着张家寨真小,等到他到了哈尔滨,才知道那个乡镇的渺小。在火车站找着没什么好脸色给他看的老乡,心疼着掏出钱买了去上海的车票,坐上车,望着窗外川流不息的旅客逐渐从视野消失,陈二狗才恍然发现哈尔滨已经离他而去,他根本就来不及回味这座城市的气息,上海,对陈二狗来说就是书上那几段苍白的描述,经济,繁华,时尚,这些词汇都无比抽象,像历史书上那幅他看了无数遍怎么看都没看出花样的《向日葵》。   “到了大城市,别随地吐痰,要罚钱的。”老乡随便提醒了一句便沉沉睡去,怀里死死抱着那只地摊上买来的廉价尼龙袋。   对面坐着一个很瘦小的男人,拿着一张皱巴巴的彩色《三江晚报》,起先遮住他大半边脸,一只眼睛鬼鬼祟祟打量周围旅客,等到确定没有异常才把那小半张很老态的脸庞缩到报纸后面,陈二狗看到那份报纸上大篇幅在讲述一个两元钱中500万大奖的幸运儿的狗屎故事,也是倔强性格使然,苦了二十多年的陈二狗从没想过靠中彩票改变生活,一来是他不信他有这个运气,二来是心疼那两块钱,最后也许就是内心那点仅剩的可笑而迂腐的书生意气,陈二狗学着老乡紧紧搂住装有全部家当的布囊,漫无目的地盯着那双紧攥着报纸的手,他记得爷爷小时候总喜欢握着他的手说些现在都不明白的词汇术语,晦涩玄奥,不知道如今陈二狗的信天地鬼神是不是就那么熏陶出来的。   陈二狗望着窗外,右手下意识抚摸着一根系在左手腕的红绳,这场外出让他想起当年考上高中,只是那次的结果情理之中意料之内的让他灰溜溜回到张家寨,不知道这次会不会重蹈覆辙,想到这里,陈二狗虚空写了一遍“重蹈覆辙”这四个字,还好,没忘记,也不知道自己这么点墨水能不能算小半个屁大的读书人?   车厢内都是跟他老乡差不多形色的打工者,因为不是高峰期,有个坐位不算难,天色昏暗起来,大城市附近的天空似乎特别高,高到让人看不到星星,张家寨的夜晚仿佛触手可及璀璨星空,陈二狗揉了揉略微疲倦的脸,朝玻璃窗户吐出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城市这么大,人那么多,要爬得比别人高,得多难?比高考时的英语听力测试部分难多了吧?”   附近突然热闹起来,原来是一个人说自己拿到了可口可乐大奖拉环,三万块,但急需要钱,想换五千块现金,然后他周围几个人就帮着起哄,一个个恨不得以身相许般眼巴巴望着那个拉环,陈二狗欣赏着这群人的精彩表演,啧啧称奇,他不信这个,因为他觉得事出异常必有妖,他在张家寨忽悠别人的时候就着实下了番功夫去练习肢体尤其是脸部变化,可以说这些年就是一部张家寨村民与贱人陈二狗斗智斗勇的战争史,所以他出门前就告诫自己一旦额外的好事突如其来,必须谨慎再谨慎,这样类似的叮嘱母亲也说过,她虽然一辈子没走出过张家寨,但小小一个村子就让她感受人心险恶和叵测的辛酸,当然怕这个小儿子出门在外吃亏。   “糊弄人的把戏,没什么看头,十辆车上四辆都在玩这套。”被吵醒的老乡不耐烦道,翻个身继续睡觉,嘴里念叨着什么不中听的脏话。   “假的?”陈二狗轻声问道,欣赏着那帮人里应外合交相呼应的姿态,就跟看电视一样,这个时候陈二狗突然觉得不管这次出门能不能赚到钱,光是看一看这花花世界光怪陆离的场面就挺值得。   “这花样也就能骗骗你这种第一次出来的书呆子,书读多有啥子用,还不是得跟着我去打工。到了上海跟着我多看这点学着点,现在大学生都不值几个钱,别说你一个高中文凭的。”小学都没毕业的远房亲戚冷嘲热讽道。其实这人当初出来打工光是路上就被人骗了两次,只不过在外面厮混了几年,在陈二狗面前还是想充回明白人的。   陈二狗虽然没有富贵那对种待外人的诡异脾气,没达到这个哥为人处世的妖孽境界,但还不至于为了这种酸溜溜的狗眼看人低而恼怒,第一次出门在外陈二狗也确实需要依仗着这个村子里在外面混得最风光的亲戚,能忍不是坏事,继续观察那伙骗子的言行举止,却突然斜眼余光发现那个读报纸读了大半个钟头的矮小男人在注视自己,陈二狗不得不警惕这个长得颇贼眉鼠眼的家伙是不是对他有所企图,表面不动声色,等待着这人的下一步动作,以不变应万变是他和张家寨众多刁民长期斗争中积累总结出来的宝贵经验。   那个长相严格超出年龄界线的男人使劲盯着陈二狗,最后干脆丢开那张作为掩饰的报纸,赤裸裸,就跟看见了株野人参一般。   很快连陈二狗老乡都察觉到这个陌生人的奇异眼神,他瞧瞧陈二狗,这狗崽子一副他再熟悉不过的装傻德行,再看看这个怎么看都不像正经农民的家伙,长得跟三条腿的驴犊子,这两个人坐在一起让他很不舒服,总觉着不安全。   陈二狗就不说话,打死不开口,僵持了十五六分钟,等到身为旁观者的老乡再度无聊睡去,对面那个人终于憋不住,一出口就是满是感慨:“兄弟,你不简单啊。”   “怎么说?”陈二狗一副受宠若惊的神情,演技丝毫不逊色于那批唱双簧的“群众演员”,陈二狗不需要照镜子都知道自己现在有着一张最淳朴农村见到大把钱的窃喜和忐忑,他在那个自称不是高干子弟的女人面前不敢施展这方面天赋,不意味着对付不了一个江湖骗子。   “《金刚经》说‘相由心生’,我恰好懂点面相,出门相识便是缘分,在这里不妨给你说一说,兄弟,你要是信我,我就说,要是不信,我就不开这个口。”他一本正经道,那张很显老的脸庞挂满真诚。   “信。”陈二狗点点头道,《金刚经》?听过书名,至于里面到底有啥内容,文学修养寒碜得很的陈二狗是完全一窍不通,他对江湖上的三教九流还是存有一点敬畏之心的,虽然半桶水的多,但每个行业中难免有一两个称得上“大家”的角色,只不过陈二狗是信这个风水堪舆,信的不是眼前这个人。   “正统面相大体而言,无非就是讲究个三停五官十二宫,说来简单,但要真进了这个门槛,就知道这里面的门道玄乎着,我呢运气还算不错,跟着村子里一个老头学了几年,只不过他死得早,我没学全,就学了看‘监察官’‘上停’和‘兄弟宫’以及‘奴仆宫’。所以看眼、看眉是我的长项。”这个人侃侃而谈道,眉飞色舞,唾沫四溅。   “那你给我看看。”陈二狗笑道,这么一大串术语听得他迷迷糊糊,虽然信这个,但他从不去触碰,这一点跟富贵截然不同,后者不敢说风水大家,也从不在别人面前谈论这个,却从爷爷那里继承了不少稀奇古怪的观点。   “如果看一个人尖嘴猴腮,就说他是小人相,或者见一个人耳大贴肉就说他福禄非凡,这些人肯定是外行,根本就没进那个门,你说一个人站在门外能看到里面什么东西,兄弟,是不是这个理?”他见陈二狗点头,心满意足地继续道:“兄弟,说实话,那些门外汉要看到你张脸,肯定要扯些什么你耳掀外露注定一世贫贱,或者你眉眼狭长心思紧窄不会长寿,然后骗你花钱消灾,放心,我不是那种人。”   陈二狗忍住笑意,继续保持严肃神情,做个虔诚的聆听者。   那人突然压低嗓音,神秘兮兮道:“我之所以说你不简单,是因为你的眼眉宫格极其不俗,分开来看并不出众,但押在一起,就很了不得。按照师傅教给我的,你这分明是紫薇相,当然这紫薇中斗数有很多,你具体属于哪一种我不便说,这东西不能点透,说透了我要折寿的。对了,你知道紫薇什么意思吗?”   陈二狗摇摇头,他是真不懂。   他信誓旦旦道:“曹操知道吧,就跟你一样,是这个眼眉。我师傅那份图谱上有详细记载,我记得很清楚,他还跟我说,近代还有个人也差不多。”   “谁?”陈二狗问道。   “林彪。”那人悄悄道。   陈二狗使劲忍住笑意,憋得好辛苦,不得不转头咳嗽了几下来转移这股几乎要一股脑冲出来的情绪。其实这个家伙要是扯别的方面还好,偏偏关于富贵以前无意中说到过陈二狗的眼眉,是瑕疵,绝非什么乱七八糟的紫薇,更和曹操、林彪扯不上半点关系,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都被自己的牛皮吹到汗颜,那人的脸色轻微涨红,如果不是肌肤黝黑的缘故,早就红透整张脸,像个关公。陈二狗很上道地去布囊搜索,一副非要拿钱感激这位伯乐的意思,还不忘说:“这次出门妈说我一定会遇到贵人,我看肯定是你,我身上带的钱不多,就一千多,你别嫌少。”   那人眼睛顿时一亮,脸部肌肉微微抽搐起来,那叫一个激动。   最终陈二狗捣鼓了半天,却只掏出一张五毛钱的纸币,毕恭毕敬的模样递给那个目瞪口呆的家伙,道:“零钱就这么多,真对不住了。”   狼和狈就这样在一个很冷的笑话中相遇了。 第九章 耍流氓   陈二狗不笨,要不是高考被英语拖累好歹也能混所不太入流的大学本科,但自认为跟富贵比起来差了不止一个境界,高中时代带着负罪感悄悄读了几本金庸、古龙的武侠小说,重剑无锋,大智若愚,这八个字,无疑是陈二狗心目中的极致,他觉得这八个字离自己要多遥远有多遥远,富贵倒是离得不远,本以为外面的人都见过大世面,却很快就碰到眼前这么个活宝。   陈二狗看着他整张脸抽搐得厉害,最终还是伸手去接过那五毛钱,这个人归根到底还是与那群折腾有奖拉环骗局的家伙一样,靠着小聪明混饭吃,话说回来,真要有大智慧也不至于做这种事。   “整日打鹰,却被鹰啄瞎了眼。”那家伙拿着五毛钱嘀咕道,他身材矮小,头发稀疏偏偏还要梳一个中分的汉奸头,穿的比陈二狗稍微不乡土一些,可看着就属于那种急于想要摆脱农民身份却摆脱不了的不伦不类,让人看着尴尬。   “蚊子肉也是肉啊。”耳朵不是一般灵敏的陈二狗看似漫不经心感慨道,那脸色神情,根本就不是一个书本上不遗余力描绘的淳朴农民该有的奸诈,看来女人那个穷山恶水出刁民套在陈二狗身上不冤枉人。   “兄弟,哪里人?”吃了个闷亏的瘦弱男人很自然而然地把这件糗事忽略不计,跟陈二狗套近乎起来。   陈二狗随便说了个山脚旮旯的小村子。   且不说这个人品性如何,在接下来的交谈中都让陈二狗感慨他广阔知识面,比如越野车悍马是美国大兵的玩意,现在有钱的城里人开始在俱乐部玩反曲或者复合弓,再就是一头500来斤的野猪按照猎场行情绝对可以卖个4000块钱,这些都让陈二狗唏嘘,这犊子不止会侃些玄乎的风水盗墓,甚至对打猎也不是外行,知道不在顺风打黑瞎子,确实让陈二狗刮目相看,这人说是来自黑龙江畔的一个村子,叫王虎剩,听到虎这个字眼,再看一看他的体魄,陈二狗就想发笑,两人一路上基本上就是王虎剩天女散花一样胡侃,陈二狗始终听着,时不时附和一下,让他继续充满成就感地喷射口水,从哈尔滨到上海,王虎剩就把肚子里的货差不多一股脑都掏给了陈二狗。   到了上海,下了火车第一只脚踏上这块土地,陈二狗望着人头攒动的车站,并没有生出要站在这座城市最高点的野心和壮志,只是默默说,好好活着,努力赚钱,给富贵娶个媳妇,再把妈接到这座中国最富饶的城市过日子。   王虎剩死皮赖脸跟陈二狗老乡要了个地址,然后消失于人海,他这样的人,在将近3000万人口的庞大城市中,无异于一粒活着无人注视死了也没人在意的微小灰尘,陈二狗颇感慨地望着那道因为营养不良而格外瘦弱的背影,叹了口气。   出了车站,就是挤公交车,步伐矫健跑位飘忽的老乡是过来人,很快半个身子成功塞进拥堵的汽车,见第一次挤公交车的陈二狗抱着布囊扭扭捏捏站在下面不肯上来,不禁操一口东北方言骂道:“你个犊子,读书脑子进水了,上海这么大个地方,走丢了你自己要饭回老家去。”   陈二狗一咬牙,掰命杀入人流,最终成功上车,交了钱后抱着布囊踮着脚尖站在人群中,发现附近几个乘客都对他呲牙咧嘴或者横眉冷对,陈二狗好歹读过十二年书,是张家寨的头号文化人,知道自己这副打扮紧贴着人家确实不会有好脸色看,想要装作若无其事地望着窗外风景,却发现挤在过道中央的他根本瞧不见这大上海的繁华,只好收回视线尽量含蓄地打量周围的乘客,除了老乡大半部分都是陈二狗这样的外来务工者,不过偏偏他身边有几个穿戴都很像城里人,在车上王虎剩说过上海人眼中所有外地人都是乡下人,起先撑死了就在乡镇那所破烂高中呆了三年的陈二狗没办法体会这话的意思,但听着这几个乘客阴阳怪气的眼神和念叨,陈二狗就来气,他其实是个不大不小的贱民,像面对坐北京吉普212那样一言一行充满平等的女人,陈二狗会矜持,会带有处男该有的腼腆,以及些许农民的自卑,但碰上一些个摆谱的主,陈二狗刁民的天性就会不由自主冒出来,所以这家伙针对过儿时骂他杂种的那帮小犊子,针对整个想要占陈家便宜的张家寨,针对高中时代那些对他翻白眼穿小鞋的乡镇犊子,陈二狗从不管自己受不受伤。   就像此刻,陈二狗从布囊里掏出一大块熏肉,肆无忌惮地啃咬,有个屁的绅士风度,整一个神农架跑出来的野人,别说城里人,就算是地道的东北人也会感慨这犊子还真敢把公众场合当自家炕上,陈二狗还特意扭摆了一下他的身子,似乎想要腾挪出一个舒适空间,这样无可避免地与周围乘客进行身体上的摩擦,恰好他身后有位挺水灵的女孩,穿戴算不上时尚品味,但对这一车人来说也是个垂涎三尺的尤物,一张还算精致的脸蛋在上海这种时尚都市来说并不出众,但胜在身材曼妙,过了四十岁的男人大多对屁股和胸部的欲望要远远大于脸部,所以从她上车后连司机叔叔都不停瞄啊瞄,恨不得把眼珠子都放到她胸部乳沟间。   但是并不知情的陈二狗只顾着扭啊扭啊,欢快得像扭秧歌一样,他非要气死那群不待见他的城里人乘客,等到他大大咧咧啃完那块肉,屁股也扭酸了,终于肯停下来的时候,发现氛围有点诡异,不少视线都射向他身后,艰难转头,陈二狗瞧见一张通红粉嫩的脸庞,羞愤中交织着错愕,似乎有点不敢相信有人会在公交车上如此明目张胆地如此下流,这已经不简单是咸猪手那么低级,而是赤裸裸的猥亵啊,她使劲望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孔,苍白到略微病态,轮廓普通,五官拼凑到一起后也只能说干净,和他一身装束不太吻合,她欲言又止,泫然欲泣,当得楚楚可怜四个字。   “阿花,我们哪一站下车?”陈二狗一脸正气,丝毫没有应该在万众唾弃中认错的觉悟,反而环视一周,中气十足地瞪大眼睛吼道:“没看过大老爷们跟媳妇亲密?”   说话间,陈二狗转过身,似乎迫于这个流氓突然爆发出来的凶悍气势,下意识后退了一下,加上陈二狗刻意后仰与她保持距离,使得这个女孩身边破天荒空出一圈,虽然很多人都在可惜一朵鲜花插在陈二狗这坨牛粪上,但起码不再抱着情色眼光看待和遐想两人方才的表演,几个原本想对她变相揩油的雄性牲口也都悄悄把手缩回去。   饶是如此,女孩在汽车到站的时候还是飞快下车,陈二狗确定这肯定不是她要下的站,他还不忘对着她的背影喊道:“阿花,到了爸妈那里跟他们说我买点烟酒再过去。”陈二狗那个老乡目瞪口呆,他在张家寨没少吃过陈二狗的算计陷害,看到这个犊子一进城就敢干出这种他呆了好几年都不敢想的事情,既有嫉妒也有崇拜,心道不愧是张家寨出来的犊子,就是比别的村子多一条腿。   陈二狗摸了摸屁股,闭上眼睛,嘴角勾起个充满邪恶的弧度,暗自陶醉道:“舒服。”   中途换车,挤车,然后再换车,等到终于坐上最后一辆车,老乡告诉他再过大半个钟头就到目的地,擦了把汗的陈二狗没有说话,前面那个香艳插曲并没有让他产生过多的兴奋,等到他终于能在后排一个位置坐下,想要好好看一看这座共和国骄子夜景的时候,陈二狗下意识把那张写有一个号码的纸条拿出来,折成一架纸飞机,放在手心,他望向窗外,抬头望向人生中第一次看到实景的摩天大楼,喃喃道:“我需要这样仰视一辈子吗?” 第十章 野心   上海像一块早年那种五毛钱的雪糕,不等陈二狗咂巴咂巴几口就融化干净,根本没尝出味道,陈二狗刚正襟危坐进入状态准备好好瞧瞧这座大城市的繁华夜景,却听见老乡的嚷嚷让他下车,他猛一回神,发现这一段路确实跟哈尔滨郊区没啥两样,清一色矮房,电线杆错乱,路旁多半是大排档一样的小饭店,或者门口站着几个化妆得像妖精的女人的粉红色氛围发廊,这个时候这只土鳖才醒悟这座居高临下的城市中也有些地方离他并不算太遥远,踮起脚跟使劲张望,有些东西还是看得到的。   作为张家寨最有出息最有见识的成功典范,陈二狗这位老乡其实就做着一家东北饭馆的打杂,一个打杂的介绍的工作自然还是打杂,而且还是最脏最累的那种,但对于陈二狗来说有个落脚的地,不愁一日三餐,已经差不多要对这个横竖都看不顺眼的老乡感恩戴德一次。   住,和老乡窝在一个老旧群租房的二楼,最小的房间,十二个平米,摆下一张床再就没多少空闲的余地;吃,小饭馆剩菜剩饭,偶尔心情不错的吝啬老板会拉上陈二狗和老乡吃上一顿带点荤的伙食;至于干活,菜市场买菜,给炒菜师傅打下手,给客人递饭端茶送水,加上打扫饭店,陈二狗简直就是全方位劳作,何况那个满身肥肉的老板娘还时不时挑逗一下陈二狗,顺便让这个小服务员干些接送她宝贝儿子的事情,甚至她上初三的女儿学业上的事情也直接一股脑丢给才高中毕业的陈二狗,暗示她女儿的初中毕业成绩将直接与他每个月本就少得可怜的钞票挂钩,遇到吃霸王餐的事情,还得把瘦胳膊细腿的陈二狗拉出来镇一下场子,一个月下来连陈二狗的老乡都觉着心酸,不过老乡一想到以前累死累活得像条死狗的自己到如今竟然能抽空去光顾一下几条街外的发廊,立即就把这种感觉丢进臭水沟。   东方明珠塔,黄浦江,这是陈二狗没来上海前最想去的地方,不过一个月拼死拼活省吃俭用下来,拿到手第一笔工资,七张大钞,把其中五张放到那个2500块钱中去一起存入了银行,再把剩下两张交给老乡当作房租,两手空空的陈二狗觉得应该可以下一个月再去看那塔和江。   第二个月辛勤劳作后拿到手八张大钞,其中一张是老板娘看陈二狗把她那个儿子伺候得不错,大发慈悲地偷偷多塞了张,结果这一百块钱在陈二狗剪了头发买了些日常用品后就所剩不多,加上给一位挺照顾他的邻居大爷买了些廉价水果,陈二狗再度两手空空,他不得不告诉自己下个月再去看那塔和江。   其实,陈二狗不知道这座城市中太多外来务工和淘金者从头到尾都没有机会去看那座塔和那条江。   事实上,接下来半年,陈二狗就一直在那个狭小的圈子里忙碌,而且这只苍蝇似乎渐渐忘记了这件事情,毕竟从这里的城乡结合部到黄浦江,陈二狗算过光来回公交车费就需要17块钱,太奢侈。   冬末,天气逐渐回暖,度过一个人生中第一个没有看到大雪的冬天,终于马马虎虎适应了点城市节奏的陈二狗偷空和邻居姓孙的老大爷下起了象棋,兴许是从小数学就凑合的缘故,孙大爷说陈二狗挺有悟性,不过陈二狗反正是没赢过这位老人,今天,陈二狗终于侥幸看到了一丝胜利的曙光,却依然被老人不急不缓黄雀在后地将了一军,看着陈二狗憋屈的神情,满头银发的老人那张刻板示人的沧桑脸庞露出一抹笑意,这种笑容像夕阳,永远不会刺眼,轻声道:“二狗,你得抓紧点,说好了你哪天赢我就能找到媳妇,再不用点心可就悬了。”   陈二狗摆放起棋子,笑道:“不急,有的是机会。”   老人坐在藤椅上,轻轻摇晃,眯起眼睛,道:“你是可以慢慢来,就怕我这个老不死的不争气,哪天一口气上不来,你的媳妇可就跑喽。”   陈二狗无言以对,他其实很想知道老人都是怎么对待死亡这件人生第一等大事的,但他觉得不管怎样都能像孙大爷这样豁达的应该不会多见,听这条街上的老居民说这位孙大爷以前也曾风光过,至于有多风光那些人没说,估计也说不清楚,但老人愿意说话的时候总会说些离这条街离这个圈子遥不可及的事情。   现在是吃饭的时间,没有业余棋友在旁观战,只有一个端着饭碗的小屁孩,虎头虎脑,只顾着扒饭,然后就是安静看着陈二狗摆棋、酣战、然后理所当然的落败,陈二狗懒得理会这只兔崽子,这娃是饭店老板的心肝,叫李晟,天晓得小学文化的老板怎么从新华词典里找出这么个生僻的字眼,小孩刚上小学3年纪,年纪小,说话做事却是极有“大将风范”,不知天高地厚地整天就知道给陈二狗惹麻烦,不是在学校调戏漂亮女同学,就是在马路上跟收保护费的高年级痞子斗殴,让陈二狗每天做些擦屁股的事情,半年下来,这一大一小谁都瞧谁不顺眼,不过这崽子倒是跟着陈二狗学会了端碗满街乱跑的坏习惯。   小屁孩扒完饭,斜瞥了眼陈二狗,满脸不屑地小声嘀咕道:“这狗犊子能娶到个屁媳妇。”   不等陈二狗发飙,小屁孩已经站起身跑开,还不忘回头对陈二狗扭了扭屁股。   街头一个年轻女孩等着李晟,脸蛋清秀,达不到让人惊艳的程度,亭亭玉立,稍微有点眼力的男人都瞧得出这妮子的身材熟了后会相当不错,虽然不是校花级别的姿色,但也足够把那群路边花枝招展的发廊女比下去狠狠一大截,她叫李唯,是李晟的亲姐姐,很难想象这么个水灵的闺女是干瘦老板和肥壮老板娘的产品,这几条街上的人都打趣说这妮八成是捡来的富家千金,每次听到这个笑话老板娘都会扭摆那惊世骇俗的臀部拍着胸脯说“老娘年轻的时候就这俏模样。”   陈二狗喜欢李唯,他这只癞蛤蟆从不否认这点,李唯这孩子文静秀气,温柔体贴,虽然成绩平平,没陈二狗高中时代几个女同学那般让人仰视的学习天赋,但陈二狗觉得女孩子本来就不需要太聪明,要是比男人聪明出几条马路那么远,男人累女人自己也累,起码陈二狗不会去打聪明女人的主意,不过貌似就算他有了这个心思去摇旗呐喊,估摸那些天之娇女也瞧不见这只蹦跳的小蛤蟆。   这位从生活作息到一言一行近乎刻板的老人好像在这个东北年轻农民面前不怎么吝啬笑容,他微笑道:“那孩子不错,不过不适合你。”   陈二狗正寻思着来次剑走偏锋的开局,道:“孙大爷,适不适合是其次的,关键是人家根本看不上我,一切白搭。”   孙大爷拇指和食指夹着一颗棋子“帅”,安静等待陈二狗的开局,道:“急什么,事在人为。”   陈二狗没有说话,在张家寨长大的农民懂得的最大道理一般都是别做白日梦,陈二狗印象中富贵总喜欢说些爷爷说过的话给自己听,以前他总装作听不见,如今细细思量,越来越觉得晦涩,陈二狗大致记得一句:土地下埋有尸骨,还葬有野心。   野心?   陈二狗现在深埋于胸的野心就是脱下李唯这个城里女孩的衣服。   孙大爷看似漫不经心地瞥了眼喜欢默默做事绝不像其他人那般夸夸其谈的年轻人,那双看了七十多年沉浮的眼睛透着笑意,像是在看年轻时的自己。 第十一章 单挑   《碟中谍3》之所以当时无法在中国同步上映就是因为丑化上海,所谓丑化,无非就是将上海这座中国窗口城市一些与其身份不符的寒酸场景拍摄出来,当然这个是李唯告诉陈二狗的,而陈二狗如今生活的圈子就在此行列,生活其中,若不是偶尔几辆豪华轿车带着趾高气昂穿梭,一定让陈二狗觉得这是老家东北黑龙江的某个城镇。   陈二狗趴在二楼窗口,偷偷瞥了眼埋头学习的李唯,他有点担心某天李唯也会坐进那些四个轮子的奢侈品,旁边坐着只肥头大耳的猪头大款。摇摇头,陈二狗抛开这个让人泄气的想法,靠着窗户明目张胆打量起眼前这位老板的黄花闺女,兴许是由于有一半北方人的种,李唯的身架不像一般南方女孩那般娇弱,高挑,但也有女人梦寐以求的略微纤细,不失肉感,再过两三年,估计就出落得足够动人了,陈二狗的语文很苍白,数以百计的应试作文就没一次拿过高分,他自认为是因为所有的语感都跑到了女人身上,所以这么瞄着李唯想着小美人几年后的风情,让他很想干些作诗或者朗诵什么的,哪怕知道做出来后会让自己都一身鸡皮疙瘩。   突然发现这小妮子正在和自己对视,陈二狗讪讪一笑,有点尴尬,赶紧掩饰道:“有不懂的地方?”   李唯笑着摇摇头,继续低头看书,下意识旋转着手中的圆珠笔,画出一个接一个的弧线。   其实以陈二狗的水准教李唯还能对付,如果不算英语,也许这位张家寨的头号公害在上海也能考所人模狗样的重点中学,而陈二狗预测李唯卯足了劲加上运气不错顶多也就重点线上下徘徊,所以李唯平时请教一些数学和物理自然都能得到满意的答案,这个年纪的妮子还算单纯,对学习强势一点的男生会比较有好感,于是让陈二狗捡了个漏子,加上样子也没他老乡那么寒碜,李唯对于这位家里低价请来的苦工肯定没啥不良印象。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狗犊子想泡李唯姐。”李晟这小兔崽子在门口蹦蹦跳跳,这句话已经是他的口头禅,这屁孩读书一点不上进,但精得很,跟他那个老娘一样能把某件事情抠到一毫一厘,一眼就瞧出了陈二狗的险恶用心。   陈二狗无可奈何,只能偷偷赏给这崽子一个杀人的眼神,再面对李唯却是一张真诚的脸庞,这种伎俩不高明,但胜在表演者的技巧炉火纯青。李唯没进入社会打磨几年的阅历根本没法子看透,她只是瞪了眼乱说话的弟弟作势要打,吓跑李晟后她俏脸微红,早恋对于一个纯洁的小女生来说无异于一头披着件花哨外衣的洪水猛兽,吓人却格外诱人,她低下头,发现那些数学公式在脑海中很神奇地拼凑成一个姓名,陈二狗,她忍不住掩嘴一笑,抬头望向这位让父母都挑不出一丁点儿毛病的年轻男人,问道:“这个名字谁给你取的?”   “别人,像张胜利这类人。”陈二狗很不想就这个问题再多做解释,那个老乡几乎见到一个人就能牵扯出“陈二狗”这三个字,大有恨不得全上海都知道陈二狗这个名字的架势,陈二狗现在懒得跟他计较,他以后有的是阴损法子来治这位老乡。   “你不生气?”李唯圆珠笔抵着下巴,瞪大水润眸子望向陈二狗,似乎有点替他不值,在心思单纯的妮子心目中,陈二狗的份量显然要比没文化不说关键是没素质的张胜利来得重,如果是陈二狗盯着她瞧,她也许会腼腆娇羞着寻思摆出一个更可爱的姿势,但如果是张胜利这类货,小妮子可没好脸色。   “生气,当然生气。”   陈二狗笑道:“我又不是那种思想境界很高的人,被人骂了自然就想要骂回去,被人打了更想着打回去。只不过有一次打架没干过对方,被放倒了后在床上了躺了个把月,我当时躺在床上就想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这种小人物不说十年,好歹也要能等个一年半载吧。”   李唯笑笑,没有说话,她不过只是个暂时只受过学校五讲四美熏陶的好孩子,陈二狗这番话浅白是浅白,但对她来说还是难以理解了点。陈二狗也不试图去让她深刻接触他那个城市眼中的荒诞人生,两个村子的全部男人扛着大棒猎刀甚至是土铳交缠在一起械斗,陈二狗在这里呆了一段时间后想想也觉着确实荒谬滑稽,一个两千多块钱买来的媳妇用铁锁禁锢在阴暗潮湿的小房子,只是作为一家兄弟父子四人发泄兽欲的工具,这种事情听入她的耳朵,估计会直接吓傻吧,事实上那所土房就在陈二狗家不远,陈二狗是眼睁睁看着那个女人被活活逼疯的,陈二狗没救她,因为那户人是唯一肯替他爷爷下葬时扛棺材的村民,而且陈二狗也没那个本事救她,巴掌大的村子,一点风吹草动就会惊动所有人。   “二狗,想听我对你的看法吗?”李唯歪着脑袋,她经常穿一身中规中矩的校服,不至于暴露什么,这也是老板娘敢把这头东北旮旯头溜出来的牲口放进这“闺房”的重要原因,再者估计就是她认定了陈二狗属于有贼心没贼胆的小孬种。   陈二狗咧开嘴笑了笑,很让人费解,他来上海之前就没用过牙膏、牙刷,牙齿却洁白到可以直接拉去做广告的地步。   “不想听?那我不说了。”李唯嘟着嘴巴,有点不开心,心想这个家伙真不开窍。   陈二狗愣是保持傻笑兮兮的状态,越来越像傻大个富贵。   果然,李唯自己败下阵来,恢复笑脸,轻声道:“二狗,我觉得吧,其实你要是稍微打扮一下,不比别人差。”   套着一身从地摊夜市挑来的廉价服饰、穿着双回力鞋的陈二狗拿起一本数学练习题,道:“我又不是女人,打扮什么。倒是你,打扮一下,情书就会塞满抽屉了。”   “我情书都是直接丢掉的。”李唯羞涩道。   陈二狗很协调地保持沉默,其实他知道有封情书她没有丢,倒不是陈二狗有偷窥欲,而是李晟那兔崽子喜欢做这种勾当,每个想接近他姐的牲口他都要审查一番,情书礼物之类的玩意一律很难逃过他的法眼,那封情书就是翻箱倒柜倒腾出来的,还硬是让陈二狗念了一遍,说是要学学看怎么骗美眉,奈何文笔着实不佳,连小学三年级的李晟都极为鄙视,这兔崽子一直以来就最喜欢让追求他姐的牲口去替他扁人,一怒之下他便暗地里让另外一个暗恋李唯的典型坏学生痛扁了一顿写情书的家伙,可怜那位成绩优秀,样子也很能让小女生犯花痴的校草级人物遭受了一场无妄之灾,至于李唯和他之间有没有结果,陈二狗没有多想,再说他啥都没有的一个外来民工,难道还想包养一个水嫩小妮子不成?   “二狗,滚下来帮忙!”   这是老板娘在楼下的河东狮吼,半条街都听得到。   陈二狗有时会很邪恶地假想瘦弱老板和臃肿老板娘做那事情的时候会不会床板吱吱作响、她情不自禁发出的嗓音会不会吓到街坊邻居?只可惜这是件很难考证的事情,陈二狗坏笑着下楼,迎接他的却是一幅剑拔弩张的画面。   吃霸王餐的狠货,陈二狗在这家饭店碰到过两三次,真正闹到动手的只有一次,瘦弱的老板每次都是躲在柜台后面做缩头乌龟,可见不是每个东北男人都是那么爷们,至于平常在陈二狗、张胜利这两位员工面前嗓音都快比得上国家领导人的老板娘则只会做点助威的事情,上阵动粗的事情最终都得陈二狗一个人干。   今天这次显然更不可收拾,两桌七八号人,用一口江西口音的普通话骂人,敲菜盘子砸碗的骂娘,高矮胖瘦都有,但都透着一股悍气,论斗殴,陈二狗好歹也是久经战场的过来人,分得清寻常扶不上墙的小痞子跟这群人的区别,他敢肯定这批人中不少都放过血,不管是放别人的血还是被人放过,这样的流氓都会比一般的小混混来得难缠,而且在这一带看着听着也算大致了解些情况,东北和江西两个区域的外来务工是两个最团结的帮派,谈不上组织严密,但绝对能够一呼百应,这群人的行事准则就是只要自己人被打立即不分青红皂白操家伙轰上去,道理?打完后谁赢了道理就是谁的。   陈二狗来到老板娘身边,瞥了眼早溜到厨房只探出一个脑袋的老板,要怪就怪这个老板娶了个上海娘们,而且还是个妻管严,加上没半点东北人的豪爽可言,一直被这一块的东北爷们视作耻辱,真出了事情谁愿意来管,搞到最后就成了现在这个陈二狗一人单挑七八号人的悲壮局面。 第十二章 群架   什么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那就是瘦竹竿一样的老板碍于良心还会对慷慨成仁的陈二狗报以几缕愧疚眼神,而他的儿子则老早端着个碗坐在楼梯口看戏,就差没端根板凳带些瓜子请他姐姐一起来看陈二狗怎么壮烈牺牲。   陈二狗用张家寨的话说就是这狠犊子要死早就死了,撑过18岁就再难死了,生出这狠犊子老子的疯癫老人曾笑着说那是祸害遗千年。张胜利窝在角落头,没从张家寨出来混之前他也参与过几场大规模群殴,纯粹论能打,方圆百里内傻子富贵称第二没人敢说第一,但要说打起来谁他妈最不是个东西,绝对是看起来病秧子不像个农村爷们的陈二狗。   陈二狗望向其中一位最像头目的精瘦汉子,道:“大哥,我们这小本生意,大家都是出门在外混口饭吃,知道赚钱不容易。”顿了一下,陈二狗仔细观察这个手臂上纹有一条漆黑猛虎的头目,笑道:“这顿饭我请,就当交个朋友,以后还请大哥们多关照。”   恨不得天下大乱的李晟撇了撇嘴,不屑一顾的样子。   老板娘愣了一下,似乎脑袋有点转不过来,她是个斤斤计较于每分钱的妇人,只知道收钱,从不想花钱。她印象中陈二狗是个省钱到抠门的年轻人,不像是那种可以随便请人吃饭的冤大头,她蹑手蹑脚退到厨房门口,把疑惑告诉她男人,小饭店老板悄声道:“真打起来,可能二狗他事后光医药费就得花好几百,还不如请这个客,也就一百来块钱,还落下一个人情,否则就算你肯垫付医药费,他躺上十天半个月,工资还不照样扣掉,还惹来一身痛,你说值不值?”   老板娘点点头,心想这黑龙江犊子倒也有点小聪明,既有东北人的胆量,也不缺心眼,而且小伙子看着还挺顺眼,她琢磨着是不是给他加点工资。只是事情发展的趋势显然没有朝皆大欢喜的局面发展,那些个江西人根本就不买账,纹身粗糙的头子一只脚踩在凳子上,阴森森笑道:“你算个狗屁玩意,也敢跟我谈朋友?”   陈二狗傻呵呵笑了笑,挠了挠头,这模样让远处的张胜利觉得是被傻大个富贵给附了体。   小屁孩李晟骂道:“孬种!”   得寸进尺的地痞头目上前几步,对着陈二狗张狂大笑道:“你叫二狗?你是不是有个哥叫大狗?然后你老子叫公狗?你老妈叫……”   对于这帮子江西人来说这只是打闹前最正常不过的嘴皮功夫,比这更肮脏更下流的话有一大箩筐,只是不等他说出最后一个词汇,所有人都被眼前的事实震慑,几分钟还在装孙子、几秒钟前还跟一傻帽一样憨笑的消瘦男人竟然一个箭步冲上前,拿起桌旁一只空碗砸在老大的嘴巴上,硬生生磕下好几颗牙齿,血流了一嘴,没回过神便又被这头看似不吭声的凶狗一记撩阴腿直接放倒在地上,周围一帮小弟刚要轰上去围殴这个胆大包天的王八蛋,却看到这个原本不起眼的狠货将一个菜盘砸成两半,也许锋利远不如匕首,但足够刺透一个人的肌肤,他一脚踹中想要挣扎着起身的可怜老大脸部,本就触目惊心的血液更是溅射开来,让人骇然,这一系列闪电动作中一直脸色阴狠的某位小人物竟然浮现一抹笑意,格外诡异,他两手分别持有半块菜盘,道:“有本事就今天捅死我,要不然今天我可能只能放倒你们三四个,但接下来我会一个一个慢慢陪你们玩。”   李晟张大嘴巴忘记了啃那块火腿肉,喃喃道:“神经病。”   听到动静来到弟弟身旁的李唯瞪大那双澄澈漂亮的眼睛,捂住嘴巴,在这条街上长大的孩子没几个没有见过斗殴场面,只是规模大小不同而已,但像陈二狗这样单挑一群人还把话说得霸气十足的肯定稀罕,李唯看着那幅血流满地的十八禁画面,胆战心惊,再看陈二狗那越来越灿烂的神经质笑脸,李唯第一次真正仰视这个整天被父母压榨的北方男人。   出来混,在己方人多势众的情况下被对方一句话唬住,说出去在道上是抬不起头做人的,所以虽然那帮江西人心底被陈二狗那股狠劲震了一下,但稍许犹豫后还是冲了上去,他们还真没见识过一个人挑翻六号人的猛人。   陈二狗表面悍勇,可心底却无比苦涩,擒贼先擒王是做到了,奈何自己不是富贵那种魁梧彪悍的爷们体型,否则估计就真镇住这帮江西佬了,说实话他一直很敬佩江西人的抱团,这样出门在外不容易被当地人欺负,但真要单独面对这批杀红了眼的牲口,陈二狗着实恨死了这种团结,下意识看了一下空荡荡的左边,陈二狗一咬牙,反正撩翻一个是保本,干倒两个是赚了,这样一来陈二狗那骨子从小和富贵一起打架的狠劲就汹涌起来,眼神也像那头守山狗后代的黑狗,透着森寒,冲入人群,虽然没训练过,但陈二狗打架很聪明,知道如何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回报,一轮下来,陈二狗鼻青脸肿但好歹能站着,地上却又躺了一个,哭爹喊娘的好不凄惨,陈二狗吐出一口血水,裂开嘴笑道:“继续。”   李晟下意识嚼着所剩不多的火腿肉,没心没肺地笑道:“可比我们学校那批高年级混混干架带劲多了。”   李唯的良心显然要远远多过这个弟弟,手心出汗的她眼巴巴望向一身血迹的陈二狗,她印象中这个层面的打架斗殴都是些影视作品中的镜头,无非就是乱拳踢腹或者纠缠扭打,哪里像今天这样时不时出血的,而且还跟泉涌一样,看着陈二狗浴血奋战的姿态,李唯发现自己的世界跟他的世界真的遥远了点,她确实瞧出了陈二狗的悍勇,但她只不过是个有点虚荣心喜欢点风花雪月的普通女孩,所以她绝不是那种能够跑下楼冲进圈子护住陈二狗的那种女人。   李晟这狗崽子幸灾乐祸道:“姐,要不让二狗做姐夫算了。这样我就是学校里的一号人物了,瞧谁不顺眼就让二狗咬谁去。”   李唯赏给他一个板栗。   张胜利仅剩的义气让他头脑发热地溜出这家东北饭店,跟附近一家修车的东北人打了声招呼,那四个魁梧大汉二话不说立即操起家伙跟着张胜利跑去小饭店,还有一个则去另外喊人。   等他们到饭店,看到陈二狗刚挣扎着站起来,一身是血,他身边躺下了三个,这大山里走出来的狠犊子虽然看起来凄惨,但让人觉着再干倒一个不是问题,张胜利虽然私底下瞧这位张家寨最不招人待见的年轻人也很不舒服,但看到这一幕他还是想说陈二狗的确是个喝额古纳河水长大的大老爷们。   很快饭店涌进一帮东北人,本来没理的那批江西人碰上这情景只能作罢,可似乎这批人来头不简单,非但不善罢甘休,反而也打电话喊人,不到十分钟饭店外就齐刷刷奔来六七辆面包车,二十多号人杀气腾腾地冲进饭店,两帮人对峙起来,一触即发。   双方帮手越来越多,先是饭店挤不下,然后是饭店门口的大街拥堵,东北帮和江西帮几个在这块区域混得不错的大混混也都赶到,双方摔椅子砸盘子破口大骂,肇事者陈二狗则直接被忽略,陈二狗显然没想到会一发不可收拾,接过张胜利的毛巾擦了擦尚且温热的血迹,犹豫了一下,悄悄上楼找到李唯,递给她一张布满折痕的纸条,尽量和蔼地挤出一个和善笑容,柔声道:“帮我打这个电话,把事情实话实说就是了。”   李唯犹豫着,似乎不知道该不该接这张不起眼的纸条。   这也许仅仅是她的一个趋利避害的简单本能,但这个小动作,却让陈二狗那张一直不曾黯然的笑脸浮现一抹哀伤。   李唯刚想要说话,李晟已经接过纸条爽快道:“二狗,我帮你打,你记住,你欠我一个人情!”   陈二狗点点头,转身下楼。   望着他的背影,李唯欲言又止,那一刻,她突然心一紧,觉得有些东西已经从她手中溜走了,而且再也没办法找回来。 第十三章 来头   陈二狗那个从小就被疯癫爷爷塞满药材的肚子里好歹也装了十几年墨水,知道做男人要潇洒,要豪放,所以他坐拖拉机离开张家寨的时候也曾想过挥一挥手就将那张写有号码的纸条扔掉,坐火车来上海的时候也寻思着是不是折成纸飞机丢向窗外,可到最后他还是小心翼翼把它当宝贝一样藏在怀里,归根到底,他陈二狗只不过是个没文化没靠山的穷酸农民,在张家寨那点足够他滋润放肆的狡诈兴许到了上海就会被打击得支离破碎,随后的事实证明他不丢掉那个号码是对的。   这样的聚众闹事很快惹来警察的重点关照,几个大混混一溜烟跑路了,一些腿脚麻利的小喽啰撤退的时候还不忘朝对手踹上几脚,只有陈二狗和六七个被打趴下的倒霉蛋留在当场,陈二狗不是逃不掉,是不能逃,他不能丢掉这份工作,人生地不熟的他想要短时间再找一份不亚于让他去考上上海复旦。   和那些混混一起被拽进警车,陈二狗听着刺耳警笛声,瞥了眼气势汹汹、横眉瞪眼的警察以及垂头丧气的颓丧地痞,第一次戴上手铐的陈二狗自己也很奇怪为什么会没有半点焦躁,他一点都不后悔今天的所作所为,他不否认直接往死里干翻那个纹身是一头黑虎的江西佬是个极其冲动的错误,但对于陈二狗这类喜欢钻牛角尖的人来说真做错了事情也不会认错,而且最关键的是那个直接躺担架送医院的纹身大汉恰巧触犯了陈二狗的最大忌讳,骂谁都可以,就是不能骂他哥和妈,陈二狗面无表情地坐在警车中,心中最惦记着的却是那张差不多快有六千块钱的存折。   脑海中浮现出蹲在门口的老板那一脸彷徨忐忑的神情,还有老板娘收拾残局时的嚎啕大哭,以及小妮子李唯那双恍惚的水灵眸子,陈二狗下意识抚摸着系在手腕上的那根纤细红绳,不理会对面警察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用方言自顾自嘀嘀咕咕。   李晟在街边电话亭打完电话后回到二楼楼梯口,端起饭碗继续消灭饭菜,仿佛这场给家庭带来不小损失的灾难只是一场闹剧,坐在楼梯上,狠狠扒了两口饭,看到姐姐正看着自己,他学着老板娘的招牌性动作挑了挑眉头,道:“是个女人,比你漂亮。”   “你没见过的人怎么知道漂亮?”李唯皱眉道。   “我就是知道。”李晟没好气道,在这个小兔崽子自己看来论谈情说爱他要比陈二狗强上一百倍,虽然一直看不惯这东北佬打他姐主意,但一比较,李晟觉得那么多苍蝇中还真就这黑龙江来的狗犊子最中意。   李唯坐在弟弟身边,托着腮帮,怔怔出神。   “姐,你不够义气。”忙着扒饭的李晟含糊道。   李唯没有反驳,她只是个年年拿三好学生奖状的普通女孩,义气这个词汇对她来说太陌生,她没觉得自己做错,但觉得有点不妥,仅此而已。她想象着那个号码主人的样貌,漂亮?陈二狗能认识到漂亮的女人吗?   做好蹲局子心理准备的陈二狗刚下车,就觉着气氛不对劲,照道理说寻衅斗殴这种事情没闹出人命也没搞到残废的地步,有必要派出所大小领导都出来迎接吗?所长和指导员模样的人物神情紧张地一排站在派出所门口,兴师动众的怎么感觉像是侦破了重大毒品交易案,不仅是陈二狗费解,几名民警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其中身穿笔挺制服最有官相的中年人环视一遍,最后看向陈二狗,试探性问道:“请问你是不是陈二狗?”   陈二狗自认是彻头彻尾的良民,以前看到校长、乡长这类大官都忐忑的紧,来到上海见到第一位大官,而且还是位一身正气的警察大叔,能不紧张吗,一见这位大人物发话,陈二狗立即毕恭毕敬应声道:“我就是,我就是。”   本来如临大敌的派出所头子一见陈二狗这副小人物姿态,愈发纳闷,只是脸上却没表露出来,主动上前几步,握住陈二狗的手,笑道:“陈二狗同志,事情的经过我们已经调查清楚了,你可以回去了,只要有空交给我们一份事故报告就行。”   迷迷糊糊的陈二狗不确定地问道:“我可以回去了?”   肩章亮闪闪晃人眼睛的所长笑道:“当然,你要是有急事,我们可以派车送你去。”   陈二狗很没风度地落荒而逃,怎么看都像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或者是做贼心虚的刁民。   所长根本不理睬那些莫名其妙的民警和与陈二狗一同抓进来的小地痞,望向陈二狗的背影,抽起一根烟,七块钱一包的红双喜,上海人喜欢称它“小中华”,派出所指导员示意所有人都散去,他来到一把手身旁,疑惑问道:“怎么回事?”   所长苦笑道:“我自己都不知道哪门子的事情,刚才接到两个电话,你猜猜看是谁打来的。”   指导员对这类事情并不陌生,托关系找后面请求网开一面嘛,这种事情隔三岔五就上演一次,不过这个派出所庙小,一般没机会逮到大菩萨,所以打电话进来的都是些芝麻绿豆大的官,头疼的指导员笑道:“难道是你丈母娘家的人?”   所长缓缓吐出个烟圈笑骂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脾气,要是我自家的人,早给我拖进去拿皮鞭抽了。”   指导员皱了皱眉,小声道:“来头大?”   所长叹了口气,蹲下来,狠狠吸了一口烟,道:“很大。说实话别说是这个陈二狗打伤了几个渣滓我要放人,就算是他打死了谁我都得当场放人。”   指导员倒吸一口冷气,沉默不语。   所长放低声音道:“两个电话,一个来自上海警备区,一个来自上海武警总队,一个属于南京军区,一个属于武警总部,可两个都是军级部队啊,不管打电话的人是什么级别,你说我敢不放人吗?”   ※※※   陈二狗不懂什么上海武警总队,也没听过上海警备区,整个张家寨最有出息的家伙还在那家东北风味小饭店打杂,可这样一个山沟里的屁大角色却让隶属于两个系统的军级部队成员同时伸出橄榄枝,这其中牵扯到的环节和能量陈二狗猜不到也想象不出来,可他不笨,知道肯定是那个女人的本事,陈二狗破天荒打了一次出租车,不知道是不是极端的自卑让他爆发出畸形的自尊,坐在出租车中,这个劳作于上海这座城市随时可以被人碾死的小蚂蚁在内心大声告诉自己:“陈二狗,好歹下次那有钱有权有势的漂亮娘们来上海,你口袋里能有点小钱请人家吃顿好的吧?” 第十四章 加薪   出租车在东北小饭店门口停下,众人看陈二狗的眼神就跟瞧国家领导人一样,这抠门的东北犊子打的还不跟老百姓坐劳斯莱斯一样惊世骇俗,所以一个个礼送这位刚刚从局子里溜出来的牛人进入饭店,猜测着啥时候再次被拎进去毒打一顿,在这群小市民看来没身份没背景连个暂居证都没办的陈二狗八成是路上偷跑出来拿行李跑路的。   一直蹲在门口唉声叹气的老板见到陈二狗就跟见到鬼一样,愣了半分钟后跑到柜台钱盒掏出一大把钱塞给陈二狗,愧疚道:“二狗子,这次是对不住你了,拿着这点钱你赶紧跑吧,先别急着回张家寨,等风头过了再回来。”   陈二狗多少还有点感动,感激他没有在这个时候冷眼旁观,富贵老早就说了让他到了大城市遇到大难临头的事情别急着见义勇为,也尽量别做落井下石的阴损勾当,大可以只做些锦上添花的事情,对此陈二狗一直奉为圭臬,所以也没不自量力地想要去给失学儿童出学费,撑死了就是给邻居孙大爷买点不贵的水果,在陈二狗这辈子中富贵认人看事就没出过错,这也是陈二狗自认比不上富贵的地方之一。   看着老板那张布满愧疚和担忧的中年脸庞,陈二狗把钱塞回去,笑道:“老板,这钱你留着,我不是逃回来的,警察说了没我的事。”   “真的?”老板一脸狐疑。   “要不然我能这么站着不动跟你说话?”陈二狗哭笑不得道,这个负责每个月发七八张大钞给他的老板的确不像东北人,小心谨慎,胆小怕事,不过没坏心肠,对他和老乡都算照顾,陈二狗这才愿意做牛做马一样被使唤。   张胜利本来还担心会因为这件事情砸了饭碗,看到陈二狗威风八面地从他心目中的刀山火海回来,就跟娶了个城里人媳妇一样兴奋,在陈二狗身边端茶送水的不停嘘寒问暖,把这个一战扬名几条街的同村人伺候得像个大爷。   老板本想询问在派出所发生了什么变故,最后被老板娘拉住,这件事情在接下来一段时间成为附近几条街茶余饭后的最大谈资,内容无非是陈二狗一人单挑一群江西佬的英勇或者安然无恙从派出所回来的诡秘,似乎一夜间这个东北小饭店的服务员形象顿时高大威猛了许多。   偶尔还有些个来上海打工的东北妹子打着吃夜宵的幌子偷瞅陈二狗,虽然说大部分女人都失望的发现这位敢一个人跟江西帮叫板的年轻男人不够壮实也不够英俊,但还是有一两个眼光不是那么高自身条件不是那么好的女性对陈二狗委婉表达了爱慕,老板娘为了提高饭店收入不择手段的对外宣传陈二狗的英明神武、玉树临风,让没见过陈二狗的外人觉得这娃简直就是集威猛、帅气和温柔于一体的完美存在,加上有张胜利这鸟人因为那么点虚荣心整天到晚一个劲在旁边推波助澜,生怕别人不知道这个陈二狗按辈分来算得喊他一声叔叔。   打理那一身伤痕用去了陈二狗整整一瓶正红花油,虽然都不是伤筋动骨的大伤,但真要让它们好到断根也是件活罪,这个小肚鸡肠的男人躺在地铺上呲牙咧嘴,还惦念着那个女人为什么打通关系的时候不说陈浮生而是陈二狗,难道说那神通广大的妞早猜到了即使在上海外人也是喊自己二狗?在陈二狗心目中,李唯这种水灵的城里人女孩虽然明摆着高攀不上,但至少还敢心底产生点亵渎念头,到了那个女人身上,陈二狗就只有敬畏之心了。   套上衣服,陈二狗去找孙大爷下棋。这个时候孙大爷基本上刚吃完饭,都会坐在门外的梧桐树下的竹藤椅上,今天也不例外的老人看到陈二狗,让陈二狗去他房间把象棋拿出来,再让他把老花眼镜也带出来,孙大爷安静望着跑进跑出的年轻人,神情安详,等到陈二狗摆好棋子,老人却没有急着下棋,而是缓缓开口道:“二狗子,我是看着你学象棋的,新手下棋大都喜欢下随手棋,漫无目的,没有效率可言,而且容易急吃死子,贪吃失势,这些缺点在你身上都看不到,这很好,可你知道你有什么致命的不足吗?”   陈二狗虚心聆听,不敢造次。   老人拿起一枚“卒”,望着棋盘,道:“在一小块棋盘上的搏杀缠斗,你也许可以做到不让分毫,甚至得利,即使我赢了,你也能让我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但就通盘而言,你也许与胜机擦肩而过,这点在象棋上突显得并不清晰,假如是围棋,你就会明白没有大局观支撑的局部获利也许会遭遇屠大龙,可惜我不精通围棋,不希望误人子弟,你有机会一定要找个好师傅把你领进门。二狗子,你啊,初生牛犊不怕虎,经常子入险地,身处险境而不自知,背水一战固然壮烈,可人的运气哪有那么好,次次都赢,这人生有些时候,输了一次,就满盘皆溃了。”   半年相处下来,陈二狗知道孙大爷并不是个喜欢侃侃而谈的老人,更不喜欢说些大道理,今天是第一次,看着这位年近八十的老人抬头望向梧桐树的苍老模样,陈二狗仿佛想起了小时候疯癫爷爷终于不喝酒的情景,模糊记得那个时候的爷爷也喜欢抬头看夕阳,陈二狗之所以时不时给孙大爷带点水果或者帮老人打扫下房间一定意义上有对亲爷爷怀有愧疚的缘故,听着孙大爷满是感触的言辞,陈二狗默默记于心中。   李唯出现在梧桐树下,柔声道:“二狗,我爸让我喊你吃饭,他今天特地做了锅包肉和豆角炖排骨。”   陈二狗满脸期待地笑问道:“酸菜猪肉炖粉条有不?”   李唯笑道:“有,还有小鸡炖蘑菇。”   陈二狗抹了把口水,很乡土很农民。   孙大爷挥挥手示意陈二狗先去吃饭,老人望着陈二狗走路时的微微伛偻的背影,这娃到现在还是改不了双手插进袖口的习惯,光看背影,孙大爷再不以貌取人也不会每天花上一两个钟头跟陈二狗下棋,老人眯起眼睛靠在藤椅上,手中握着两颗核桃,这两颗核桃摸久了的缘故,变得异常圆润,老人瞥了眼李唯那看着长大的小妮子,轻声笑道:“有些牛粪还未必愿意让鲜花插吧。”   来到小饭馆,陈二狗看到喜欢把自己想象成杨贵妃的老板娘依旧是那副骚媚神情直勾勾望着自己,肆无忌惮,让人毛骨悚然,今天亲自下厨的老板系着围裙刚把一盘东北饺子端上桌,张胜利坐在一边陪着兔崽子李晟一起流口水,李唯选了个靠陈二狗的位置坐下,陈二狗没急着坐下扫荡这桌丰盛晚餐,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看着老板那贼笑和老板娘暗藏玄机的含情脉脉,这明摆着像鸿门宴,陈二狗问道:“老板,你们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住我的事情,想用一顿饭来补偿我?”   老板娘用那只可以用粗壮来形容的肥手托住下巴,学着影视女星做了个自我感觉最良好的妩媚姿势,道:“二狗子,你没这顿饭值钱,我们就是想把你卖了也得有人收不是?怕什么,坐下来吃饭。”   陈二狗笑道:“不坐。”   老板娘变脸一样迅速收敛那张比狰狞还要让人害怕的妩媚神态,作河东狮吼状道:“不坐?”   从没把威武不能屈当回事的陈二狗立即一屁股坐下来,李唯扑哧一笑,老板也笑着去厨房拿些大葱和佐料。   老板娘很满足这种权威带来的快感,撩了一下刘海,顺势扭了一下顶着爆米花头的肥硕脑袋,又恢复骚媚神情朝陈二狗害死人不偿命地暗送秋波,把陈二狗的食欲足足降低了一大半。李晟和张胜利一见陈二狗坐下来就开始风卷残云,本来还想矜持一下的陈二狗见势不妙,也懒得斯文含蓄,三个饿死鬼投胎的家伙展开了一场饭桌上的战争,老板本来还担心饭菜做多了,看到这三个家伙的神勇状态就知道这个担心多余了。   就在陈二狗和李晟就一盘小鸡炖蘑菇大战正酣的时候,老板娘清了清嗓音,笑道:“我现在代表阿梅饭馆高层领导宣布,鉴于陈二狗同志这半年来兢兢业业为饭馆做出了卓越的贡献,尤其是在上个星期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面对恶势力毫不退缩,向南汇街居民充分展现了阿梅饭馆员工的高素质,特此,阿梅饭馆一致决定给陈二狗同志每月加薪一百元,大家鼓掌!”   陈二狗、李晟和张胜利嘴里手里都是战利品,哪有功夫鼓掌,老板只顾着乐呵,只有李唯一个人轻轻拍掌,小妮子靠近陈二狗轻声道:“那是我写的。”   陈二狗艰难吞下一大口粉条猪肉,挤出个笑脸道:“好文采。”   “说点感言。”老板娘一招大力摧碑掌拍在陈二狗肩膀上,功力深厚,就差没把可怜的陈二狗拍趴下。   陈二狗差点没把那口猪肉粉条吐出来,抹了把油腻的嘴角,站起来一本正经道:“感谢南汇街所有父老乡亲的支持,感谢阿梅饭馆所有领导对我的栽培,最后尤其感谢老板的这顿饭。”   一顿饭吃得氛围热烈,跟一家人差不多。   每一个城市都有相对的贫民区,上海也不例外,大多数梦想飞黄腾达的淘金者和飞上枝头变凤凰的麻雀都两手空空,但支撑这些人继续奋斗下去的无非就是类似这一桌的温情,以及偶尔几个幸运儿的脱颖而出。   李唯看着陈二狗毫无心机毫无城府的吃相,悄悄松了口气。   因为受伤陈二狗可以在生意清淡的时候休息,吃完饭后他走出阿梅饭馆,来到一个专门提供电话的小店,木板隔出一个个狭窄空间,来这里大多数都是像陈二狗这样的外来务工者,站在门口犹豫了半天,陈二狗还是走进去坐下,掏出那张纸条拨了号码。   不管怎样,人家帮了这么个大忙,陈二狗想口头上感谢一下,这是起码的礼貌,做个农民不丢人,但不意味着做农民就可以忘了怎么做人。心跳加速的陈二狗等了半天,发现没人接听,挂上电话,陈二狗做了个深呼吸,紧张程度远胜面对老板娘妩媚风情的绽放,把纸条放好,手心满是汗水。   陈二狗刚走出没多远,老板就拉着电话喊道:“喂,你的电话打过来了!”   陈二狗吓了一跳,跑回位置坐下,接过电话,一个有点陌生的清澈嗓音,他能肯定是那个女人,但电话里听着有些失真,第一次打电话的陈二狗握着话筒酝酿了半天也没想出说个啥,对方等了半天,笑道:“要谢我?”   陈二狗点头,终于说出第一个字,道:“嗯。”   陈二狗本以为那个人会很客气地说不用谢之类的客套话,没想到她再次让陈二狗出乎意料了一次,“我没欠别人人情的习惯,也不喜欢别人欠我,我现在在南京,刚好过两天就要去上海,到时候你负责招待我好了。”   陈二狗沉默许久。   电话那头的她疑惑道:“怎么,有问题?”   陈二狗涨红了脸,给出答案,道:“没钱。”   安静,安静得让陈二狗恨不得挖地洞钻下去。   终于,传来一阵大笑声,仿佛天籁,没有嘲讽,只有由衷的愉悦,她的笑声让陈二狗坠入云里雾里,听着这辈子最好听的声音却也不知不觉消弭了最初的紧张,陈二狗其实一想到她,就想到她的显赫,智慧和漂亮,两个人的世界天上地下的相差十万八千里,陈二狗觉得招待她这样的女人根本不是他做得到的,于是一本正经道:“我真没钱。”   笑声收敛,她说道:“到了上海能请我吃东北饺子不?”   陈二狗点头道:“这能。”   她微笑道:“这就成,我又不是你媳妇,不需要你安排住宿,只要你管吃,大不了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陈二狗略微心虚地轻声道:“我可真不跟你客气,也确实没钱客气。”   她说了两个字就挂掉了电话,“刁民。” 第十五章 真香   李晟这兔崽子所在的小学离阿梅饭馆不算太远,十五六分钟的路程,现在陈二狗习惯早晚各买一份最便宜的报纸,看完也不丢掉,看到有意思的信息就裁剪下来贴在一个本子上,因为她要来上海的缘故,陈二狗也开始掌握搜罗上海的相关信息,老板娘阿梅是地道的上海上只角居民,聊到上海侃侃而谈,她眼中瞧不起的不光是外地人,还有上海下只角的居民,陈二狗也不清楚这份倨傲的凭据是什么,孙大爷说起上海则要客观公正许多,陈二狗从老人嘴中总能听到一些很拔高很抽象却一语中的术语和评价,陈二狗知道那叫做高屋建瓴,这不是每天看两份小报纸就能积累出来的深厚底蕴,老人还从木箱中拿出几本上海志之类的书籍给陈二狗,说不用还。   风雨无阻接送了李晟半年多,陈二狗一不小心就成了这所小学颇有知名度的人物,在一大堆欧巴桑或者老人中想不鹤立鸡群都难,加上李晟没少让陈二狗做些擦屁股或者清理战场的勾当,就连小王八羔子的漂亮班主任都把既不英俊潇洒也没权没势的陈二狗底细摸了个准,要知道被李晟弄哭了好几回的班主任是这所学校公认的大美女,只可惜据说她的未婚夫是市教委副主任的公子,就连六七十岁的老校长见着她都得陪着笑脸,陈二狗这种外地的癞蛤蟆自然没心思去张望觊觎这一类天鹅。   陈二狗翻来覆去把那份报纸看了几遍还没等到李晟,估摸着八成这家伙又在学校角落的树林跟某个高年级学生单挑解决问题,问题五花八门,可能是争夺某个小美眉的护花权,也可能是纯粹瞧着不顺眼就约好干一架,陈二狗熟门熟路地穿过操场来到教学楼后面的偏僻树林,果然发现了李晟的瘦弱到几乎渺小的身影。   李晟给人的感觉虎头虎脑朝气勃勃,但其实身子并不结实,在同龄人中也占不到优势,但他明显继承了老板娘不可理喻的蛮横而非老板那种隐忍退缩的怯弱,骨子里满是类似身为上只角居民后代的优越感,这么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屁孩就是个刺头,见谁蛰谁,所以一个星期两天在打架两天在写检讨两天在写情书,剩下一天用来回家被他老子训话,成绩永远垫底,老板娘宠溺着像个小皇帝,老板说话没份量,美女班主任气哭了好几次,谁都没辙,最后似乎也就只有陈二狗这个外人的话稍微能当回事。   陈二狗没急着插手,靠着一棵树静观其变,李晟被一群高年级的男生围在当中,推推攘攘,势单力薄的李晟足足比这群人矮一个头,却有一张倔强的脸庞,在成年人的世界中这种没有自知之明的倔强是致命的,在这里,不至于致命,但铁定会换来一顿结结实实的饱揍,看着李晟无比嚣张的痛骂叫嚣,被那群人推攘的时候还不忘阴险刁钻地踢出几脚,陈二狗干脆蹲在树下看热闹,幸灾乐祸地自言自语道:“比你老爹像个东北种。”   当初陈二狗跟那帮江西佬互相放血的时候李晟大致也就这样蹲着看戏,果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陈二狗看着李晟在树林里边逃边下黑脚出黑拳,脑海中便想到前些年和富贵一起并肩作战的场景,那才叫酣畅淋漓,嘴角不由自主勾起一抹大咧咧笑意,看到火大的小崽子竟然开始跟一个大个子学生正面扛上了,陈二狗撇了撇嘴轻声骂道:“李晟你个小憨货,竹竿一样的破身板玩个屁正面战,真要玩也别现在啊,早学我一上来就一砖头撂倒一个,看谁接下来敢跟你玩横。”   李晟终于看到陈二狗的猥琐身影,叫骂道:“狗犊子,还不来帮忙!”   陈二狗很不仗义道:“扯蛋,一边凉快去,大爷没空。”   李晟边跑边骂道:“我操你大爷,等我收拾完这群龟儿子看我回家怎么让我老娘拾掇你,还有你这辈子都别想泡我姐,我回去就跟她说你丫有性病!”   陈二狗吐了口水,无所谓道:“爱说说去,我只管收尸。”   那帮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高年级的学生看到李晟竟然还有力气跟人对骂,一个个火冒三丈,恨不得把这个不知死活的小混球给活埋了。   陈二狗猛然转头,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目瞪口呆的女人,二十六七的模样,柔柔弱弱就像颗水里浸润出来的水灵白菜,一身职业女性的装扮,西装,白衬衫,高跟鞋,很有修养的姿态,秀美鼻梁上架着一副看起来很精致的眼镜,知性婉约,身高在南方算高挑,但身材比例很好,一张对于陈二狗来说无可挑剔的漂亮脸蛋,陈二狗的世界中也就只有弓猎队伍中的那个妩媚妖精能跟她相提并论。   富贵就得娶这样的媳妇。   这就是陈二狗第一时间浮现出来的念头,随后他就开始扳指头算钱,这样的美人别说两万,给二十万她就肯去张家寨那鸟不拉屎的屁大点地方做农民?陈二狗走出张家寨的第一大愿望本就是挣钱给富贵讨老婆,其次才是出来见一见世面,先别说娶,要养活这样的女人就得花大把钞票吧,陈二狗有点发愣,感慨做个饭馆打杂的确实不是长久之计,这边陈二狗忙着算计,那位瞠目结舌的美女愈发感到诡异,她那个世界里哪里见过这么跟孩子相处的成年人,听到那句“我只管收尸”差点没让她吓死。   “关老师来了,撤!”   一帮学生无意间见到了这个美女的身影,立即鸟兽散,原本忙着用一根树枝横扫千军的李晟也终于发现最不愿意见到的她,丢掉树枝就准备闪人,却被她喊住:“李晟,你给我站住!”   李晟哪里真会站住,跑得更欢,跟水浒里的神行太保一样敏捷,眨眼睛就从陈二狗和她的视野消失,留下一对尴尬的男女。   “班主任?”陈二狗试探性问道。   年轻美女点点头,也许是在陈二狗面前没树立起老师威信的缘故,有点没底气,而且陈二狗的神经质言行也让她感到不可按照常理琢磨,未知总会让人类好奇,继而敬畏,所以不高大不威猛的陈二狗反而让这个漂亮老师不敢小觑,当然她还有一些紧张,僻静幽暗的小树林,孤男寡女,面对一个口碑作风都不是很正常的东北男人,她浑身不自在,总觉得眼前这个家伙一笑一皱眉都极有深意。   陈二狗不知道这位不敢高攀的城里人大美女陷入了一个不可自拔的怪圈,猛然起身。   被吓了一跳的她下意识后退一步,结果兴许是磕到了障碍物的缘故,一个踉跄后仰跌倒下去。   陈二狗无动于衷地站在原处。   她恼羞成怒,紧咬着嘴唇,狠狠瞪着这个脾气古怪而且没有一点绅士风度的男人,所幸身后草皮松软,并没有受伤。   陈二狗略微歉意地平静笑道:“我要是冲过来抱住你,你可能就会觉得我是早有预谋,二话不说直接甩我一个耳光,然后跑出去,我甚至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那样一来你觉得受到了侮辱,我也冤枉,两个人都尴尬,以后你看待李晟难免会戴有色眼镜。”   她欲言又止,想要反驳,却发现仔细一想的确有这个可能性。   陈二狗笑了笑,这个笑容不是因为他成功说服眼前这个还坐在地上的美女班主任,而是惊奇发现自己不再看到漂亮女人就发怵,这点估计得归功于跟他通话的女人,因为那个她是陈二狗甚至不敢正视的存在,所以一直到现在陈二狗对她的印象都是一张模糊却高傲的脸庞,可以说,那个她不用容貌就征服了当时的陈二狗,只是那时的陈二狗,只是一只只见过巴掌大天空的癞蛤蟆,现在的陈二狗,也许明天或者后天就会走狗屎运地跳出井底,毕竟上海是一座诞生过黄金荣和周正毅的城市,天堂和地狱也就一线之隔。   “你是叫陈二狗吧?”急于摆脱尴尬的她开口道,在每个男人面前保持最优雅最淑女的姿态是她这类女性的最大宗旨,她尽量平稳呼吸,以最平静淡泊的语气询问。   陈二狗点点头,跟她保持一定距离地主动走出树林,这个细节为他赢得了一点难得的印象分,走出树林的美女显然镇定了许多,与一个普通男性相处时的自信风采一点一点绽放出来,她自我介绍道:“我叫关诗经,是李晟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很高兴见到你。”   陈二狗还沉浸在对美女不再心存忐忑的喜悦中,很自然而然地欣赏起这位美女老师,五官精致,的确南方女人的轮廓要精细一些,她就跟古典仕女图中的角色,温婉,即使动人到了一个程度,也不会刺伤追求者的眼睛,陈二狗的眼神有点肆无忌惮,再度让关诗经对他好不容易有点起色的印象跌入谷底。   陈二狗突然伸出手,一本正经道:“关老师,很荣幸见到你。”   莫名其妙的关诗经下意识伸出手,跟他轻轻礼节性地握了握,看着他仿佛两国领导人会晤的严肃神情,她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等到两人稍微客套完毕看着陈二狗离去的背影,关诗经就笑不出来了,这个看上去一下子很柳下惠一下子又很猥亵的矛盾男人在没走多远的地方提起那只跟她握了一下的手,放在鼻子旁狠狠闻了一下,说了两个令关诗经红透整张俏脸的字,“真香。” 第十六章 死了   “群猪好打,孤猪难斗,这是大山里的规矩,一群猪其中一只跑就全都跑,只顾着朝一个方向蹿,所以入秋的时候成群野猪祸害庄稼,最安全,但记住,背后不打熊,迎面不打猪。”   “啥意思?”   “猪脑子,我的意思是说打群架容易,擒贼先擒王拿下一个,剩下的多半就慌了,就是说让你被围殴的时候出手要快,别给他们机会,还有就是不要急着跟某人一对一死扛,狗急了会跳墙,再不起眼的孬货都有激起狠劲的一刹那。”   “这么打算什么英雄。”   “得,不听是吧?那你赶紧选块地,被人揍死了我好直接埋了你,然后给你立一块碑,就说是某某英雄之墓?”   “别,我按你说的做还不成。”   很难想象,这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男人对一个才小学三年级孩子阐述的大道理,这对活宝之间类似的对话已经进行了半年,几乎每天李晟都要接受他的熏陶,学习成绩依旧寒碜,但也在学校树立起了一股很有东北爷们风范的彪悍威信,这一切当然都得归功于刁民陈二狗。   李晟背着一个空荡荡的书包,和陈二狗并排行走,歪头望向这个比他还要阴险狡诈的大人,道:“二狗,你说清楚是要我姐还是关老师,你可不能脚踏两只船。”见陈二狗不理睬他,李晟那张还稚嫩的脸庞浮现出一个奸笑,晃了晃那只仅放有几本漫画书的轻巧书包,“我姐喜欢聪明斯文的类型,你不行,整一个乡下人。再说就你这狗犊子加癞蛤蟆德行,怎么让关老师看上眼,我可是见过她的未婚夫,又高又帅,你在他面前就像一个卖猪肉的,根本没得比。”   陈二狗不屑道:“就你那点道行想寒碜到我?再去你娘那里修炼个十年八年吧。”   李晟撇了撇嘴,有点不甘心,却无可奈何,因为基本上他比较能拿得出手的东西都是陈二狗这厮一言一行教给他的,再说这疯子是敢一挑七江西佬的猛人,李晟这娃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很崇拜的。   这崽子一直很奇怪为什么陈二狗从不会对他唠叨些好好学习天天向上,问道:“二狗子,你跟我一样不喜欢读书?”   陈二狗继续看着那份翻烂了的报纸,道:“跟你说了也不懂。”   李晟把双手放到脑后,望着天空,不知道是不是沾染了太多老板娘世故算计的成分,这个孩子有着超出同龄人的深沉和老道。回到阿梅饭馆,陈二狗先打理了一下桌椅,替厨房师傅打了半个钟头下手,然后抽空给李唯补习数学,老板娘老早就放话了李唯要是能考上重点高中就嘉奖给陈二狗五个月的工资,其实陈二狗暗地里觉得这个老板娘即使放到某家大公司的一把手位置也一样能做得如鱼得水,最近陈二狗喜欢去一家废纸收购站捡漏,一些旧杂志和书籍都被他论斤买回租房,对照一本经济学书本上的观点,陈二狗发现老板娘具备所有经营者的优秀潜质,这让陈二狗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开始暗中学习老板娘的经营手法,回到房子后还不忘做笔记进行提炼升华,争取上升到理论高度。   ※※※   孙大爷死了。   毫无征兆,让人措手不及。   老人的去世算是寿终正寝,替老人办理后事的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黝黑,壮实,这个中年人的木讷很容易让陈二狗想到那个曾经手刃过野猪王的那根木头,这类男人似乎总不会是生活的主角,而是安静站在某人的身后,不说话只做事。   陈二狗听几个上了年纪的老街坊说这个男人是孙老头的义子,传闻籍贯在东北的孙老头的子女在三年大饥荒和文革中都没有熬过来,可期间到底经历了什么,这群上海上只角的老居民也都说不出个子丑卯酉来,有人煞有其事说见过孙老头有一堆的勋章,在抗美援朝和越南战中都立过头等功,更有玄乎的说他曾是彭德怀元帅的贴身警卫,做到了将军可惜后来受到了牵连,陈二狗对这些没有什么感触,他印象中这个教他下棋的老人只是个不苟言笑的智者。   “邓公三起三落,我算起勉强能说是两起三落,当然,比起邓公的功绩,我一辈子这点荣誉坎坷根本就经不起推敲,虚活了八十年其实就明白一个道理,小人物也要活得有尊严,男人没钱,没女人,没枪杆子,都是小事,但没了尊严,路边的狗都不会拿正眼看你。”   “二狗子,年轻的时候,多做点错事,越大越好,这样等你老了遗憾越多,就越不想死,可以多吃几顿饭,多喝几两酒。”   “活着看到敌人一个个倒下,这就是人生最大的乐趣。”   这是陈二狗最后一次和孙大爷下棋的时候老人有感而发,也是老人唯一一次在陈二狗这个年轻土包子面前提到一点关于他的往昔,只是不等陈二狗往深处想,赢了一盘棋的老人就说要去菜市场买点蔬菜,买个二三两猪肉做个下酒菜,让他在陈二狗心目中好不容易形成的世外高人形象顿时荡然无存,下了半年多的象棋,最终从头到尾陈二狗都没赢过孙大爷一盘,这让陈二狗有点担心自己未来的媳妇。   直到后来陈二狗看到花圈上写着“孙药眠”,这才知道老人的名字,他本想帮点忙,可瞧着那个男人冰冷刻板的脸孔,陈二狗最终打消了念头,和孙老头非亲非故的,这种事情确实不好随便插手。   打理完孙大爷后事的中年男人离开之前找到陈二狗,把象棋和那对核桃交给陈二狗,说那是老人的意思。   “参酒和蛇酒都是你泡的?”临行前男人问道。   陈二狗点点头,来上海的时候带了根四品叶的人参,陈二狗一直舍不得拿出来,后来看孙大爷身子骨不是特别好,加上喜欢喝酒,就干脆拿北京二锅头泡了一瓶参酒给老人,至于蛇酒里的那条银环蛇则是他听说某个工地上见过一条碗口粗的大蛇,他特地去找了许久没抓到大蛇,倒是逮到那条银环蛇,也一起浸了酒送给孙老头,这两瓶酒花了陈二狗不少心思,光是中药药材就找了将近十七种,然后按照土方子浸泡,这参酒和蛇酒虽然卖不了大钱,但称得上大补,做这些,陈二狗不图什么,潜意识他一直把这位老人当作嗜酒的疯癫爷爷,能补偿一点是一点。   “味道中正,那参也是地道的长白山野参,你是东北人?”站在陈二狗房间门口的男人看似随意瞥了一眼满地废旧的报纸书刊,神情古井不波,果然神态跟孙老头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嗯,我是黑龙江人,额古纳河边上的一个小村子,不过这河小,估计你没有听过。”陈二狗笑道,虽然没傻大个富贵那般让人觉着没有半点心机,但的确透着实诚。   “怪不得,你能算我干爹半个老乡了。”   穿着一身很像保安制服的中年男人终于露出一个不那么古板呆滞的和善神情,轻声感慨道:“我干爹从不受人恩惠,他就算脚瘸了烂了,走路的时候都不会让人帮忙扶一下,他就是这个性子,一辈子没改过。”   陈二狗很费解这个陌生男人为什么要说这番话,他也没想法去深思,光是看着那副象棋就挺伤感。   中年男人最后说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以后出了事情你就来内蒙古,说你认识孙满弓。”   陈二狗觉得这孙大爷的义子貌似看着老实巴交的,说这话的时候却没来由地让人感受到一股牛逼哄哄,像每次亲眼看到富贵这厮在大山里拉起那张巨大牛角弓的情景,都会让人感到惊心动魄的落差。   可心底陈二狗还是说我能出个屁事情,你丫的别咒我。   陈二狗看着这个男人的背影,低头再看着那对被老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把玩磨去棱角的核桃,叹息道:“死了?”   一个男人生前要达到什么高度的不可一世,才可以避免死于无名?如今的陈二狗不懂,他方才看着的那个背影兴许懂。 第十七章 大菩萨   高中时代陈二狗有个同学是靠拐卖妇女起家的暴发户的儿子,长得歪瓜冬枣,喜欢把头发梳得跟老版《上海滩》里周润发一样油光发亮,这个喜欢拿钱买贞操的犊子三天两头在陈二狗这些穷苦孩子面前叫苦说被女人追求是件很痛苦的事情,当时陈二狗只想抽这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猪崽子几个耳光,但现在仔细一想,的确不全是昧良心的狗屁假话。   比如在阿梅饭馆忙着端茶送水的陈二狗一想到那个体重几乎能媲美老板娘的女人就头疼,她此刻就坐在饭馆角落的位置,点了份猪肉炖粉条,跟其她几个瞎了眼看上陈二狗的女人不一样,她不忙着勾搭陈二狗,每次来吃饭都很安分守己坐在角落,只是那赤裸裸的秋波跟老板娘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关键是她暗抛媚眼的时候嘴里还塞满了粉条或者猪肉,满嘴流油,她就这样一次又一次煎熬着可怜的陈二狗。   每当这个时候李晟就很邪恶地假想陈二狗瘦弱身架被那肥猪压倒在床板上翻来滚去的惨状,所以这个心存不良的小恶人经常跑去给她灌输一些错误的认知,直接误导她认为陈二狗早就被她的容貌倾倒,唯恐天下不乱的小鬼还悄悄告诉这位艳名传遍附近好几条大街的仙女姐姐陈二狗为了她拒绝了他姐李唯。   趁陈二狗进厨房端茶的时机,李晟跑到跟他老娘一个吨位的女人跟前,煽风点火地悄声道:“美女,你老坐着也不是回事啊,早跟你说了二狗子喜欢主动的女人,他害羞,你再害羞什么时候才能神仙侠侣啊。”   她一扭头,做了个兰花指,羞涩道:“俺这样看着二狗就够了。”   李晟强忍住骂人的冲动,承受这个动作带来的巨大冲击,脸部肌肉僵硬地艰难笑道:“你够了,可不代表他够了啊,一个男人看着你这个如花似玉的大美女却没办法下嘴,你说难不难受?我给你打个比方,你很饿的时候面前摆了一碗猪肉炖粉条,没筷子吃不到,急不急?”   从这番话中可以看出李晟这小王八羔子要是把心思用到学习上,别说倒数第一,就是顺数第一都有可能。   她轻声扭捏道:“俺用手抓着吃。”   李晟转过身,咬牙切齿,再转头,就是一张笑脸,继续开导道:“我的王语嫣大美女,干脆我给你个最直接最有效的办法,约二狗去个人少的地,比如公园啊或者看小电影,就是两个人一起看的小包厢,然后霸王硬上弓,把二狗推倒,他就是你的人了。”   王语嫣。   李晟眼前这位名字跟仙女一样让人遐想的女人确实是名副其实的艳名满大街。   李晟突然耳朵一痛,转身看到陈二狗那张笑眯眯的脸庞,其中的阴沉也就只有他体会得出,领教过陈二狗阴损招数的李晟立即眼珠子急转,想着法子脱身,不等他想出办法陈二狗的两根手指已经扭转起来,传来一阵疼痛的李晟急中生智道:“妈,我想看书。”   老板娘立即发话:“给老娘滚上去,不许吵你姐,我呸,你个小赤佬要是肯看书我明天就去减肥。”   如获大赦的李晟拿了尚方宝剑,立即大摇大摆走上楼,不忘转身朝陈二狗做了个鬼脸。   陈二狗对胖女人并不歧视,就像老板娘每天在他面前晃着那一身一百七八十斤肉都没让他崩溃,可见陈二狗的承受能力还是极强的,但他实在没法子把眼前这位仙女跟《天龙八部》那个王语嫣重叠在一起,一展开联想就浑身不自在。   陈二狗递给一嘴油腻的王语嫣一叠纸巾,迅速撤退,他还真怕这妞万一起了歹念非把自己按倒在地,陈二狗没半点把握反抗,他可不是富贵那个级数的大妖人,碰到这两百斤肉也就只有被凌辱的份。   肥妞深情凝视着陈二狗的背影,满是不可理喻的爱慕。   那叠纸巾她没舍得擦拭嘴角的油渍,小心翼翼放进贴满卡通人物的大红色钱包。   ※※※   老板娘阿梅最大的梦想是这家小饭馆门口能停满轿车,可惜老板是个没理想没野心的市井小民,理解不了,他能做的无非就是按照悍妻的要求尽力去搜罗一些所谓宫廷菜谱,只是他这个层面的老百姓哪能搞到真正从紫禁城那大房子流露出来的菜方子,所以阿梅饭馆门口停着的永远是自行车,档次再高点就是电动车,只管收钱的老板娘阿梅在饭馆除了数钞票就是眼巴巴望着门口,指望有辆四个轮子的家伙停下来,这无疑是让她最有成就感和认同感的事情,等啊等,等到李晟这心肝都知道在学校调戏小女孩都没等到大人物来光顾,这让老板娘很泄气,比陈二狗对她的勾引无动于衷都要泄气。   希望就是这样一个骚货,等你真决定不鸟她的时候,她就会很犯贱地主动撩拨你一下,让正准备清心寡欲的你再度欲火焚身。老板娘此刻就处于一个干柴烈火的状态,因为她看到了两辆豪华到她叫不出牌子的轿车在饭馆门口停下,两个穿着打扮跟电视剧年轻男主角一样拉风的帅小伙走下车,这个时候老板娘突然冒出个古怪念头,看着那两张让人不敢正视的骄傲脸蛋,她突然觉得还是有事没事勾引下二狗子来得舒坦。   老板一见到这样的有钱人就心慌,充斥着穷人的自卑和小人物的敬畏,虽然不至于两腿发颤,但询问这两位贵客点单的时候老板确实都没敢正眼瞧人家,这副怂样让趴在柜台欣赏风景的老板娘忍不住骂了声熊包,陈二狗虽然以前见到美女就没了张家寨头号刁民风范,但见到雄性牲口还真不犯怵,按照他的诡异思维来说就是你陈大爷连五百斤的公野猪都见识过,还怕你不到两百斤的小白脸不成,他观察这两个气质类似那帮弓猎驴友的青年,用屁股想都知道这两个公子哥非富即贵,至于有钱有势到啥层次位面,手里最多只拿过两三千钞票的陈二狗根本懒得费这个脑筋。   两个有钱人没在阿梅饭馆做出任何戏剧性事情,只是点了两份最简单的东北水饺,这让原本指望着出现某些紧张局面的老板娘很无聊,那场陈二狗大战江西帮的闹剧虽然砸坏不少锅碗瓢盆,但之后没少增加慕名而来的新顾客,今天要是闹出什么陈二狗大砸豪华车的风波,然后大摇大摆从派出所回来,估计阿梅饭馆早奔小康了。   老板娘懒洋洋道:“二狗,没事去给小唯补习功课去,她要是考不上重点我把你皮扒了。”   陈二狗只能屈服于压迫,谁让他吃她的拿她的,老板娘除了让他牺牲色相以身相许打死不能答应,其它的陈二狗大致都没有反对的余地。   老板娘不忘加了一句:“要是她考上了,我可以考虑你三年后做小唯的男朋友预备团成员。”   陈二狗郁闷得无以复加。   坐在角落的两个有钱人几乎同一时间瞥了眼陈二狗,其中一个有点失望地摇摇头,示意走人,付钱走出饭馆后其中一个公子哥皱眉道:“坤子,就这号人?屁大的事情值得你让你在警备区特警团的舅舅打电话关照还不够,还要让上海武警总队出面干涉?这样你可就白白欠了钱荣道这草包一个人情,那王八蛋吃人从不吐骨头的,圈子里就没人愿意跟他扯上关系,那小瘪三根本不上道!”   另一个青年不急着进车,靠着车头,点燃一根小熊猫,吐出一个烟圈,不急不缓道:“欠个人情没什么大不了的,以后一些上不了台面事情就需要那种不上道的家伙去办,他要什么我给就是了,女人?我不缺,钱?我还是不缺,他要真存了心狮子大开口把我当肥猪宰,看最后是他玩我还是我玩他。”   他的同伴笑了笑,道:“肯定是你吃了他。”   抽烟的青年仰天望着阿梅饭馆的招牌,道:“这事情是方少火急火燎交待下来的,说不能出半点差池,我不敢马虎,事情办砸了,以后有的我小鞋穿,上海说大真不大,被方少瞧不顺眼了,你觉得我怎么混,人家老子比我老子足足高出两级,不服不行啊。”   同伴点点头,一听到“方少”,颇有谈虎色变的意思。   随手扔掉抽了才一小半的香烟,青年揉了揉太阳穴道:“要不是我替这个不知道哪里跑来的过江龙顶着,那帮江西佬早杀过来好几趟了,真是花钱消灾啊。不管怎么说,方少是聪明人,他不会忘记我帮的这个忙,我们就等着好事上门吧。”   两人很有默契地相视一笑。   这个时候一个带鸭舌帽的女人背着一只旅行包走入阿梅饭馆,身材苗条,让两个花丛老手的公子哥都不禁下意识多瞧了几眼,只不过这两位在上海混得相当不错的大少爷暂时没这个心情拈花惹草,被称作“坤子”的青年收回视线,喃喃自语道:“请得动方少亲自出面,肯定是尊大菩萨,就是不知道庐山真面目。” 第十八章 我不累   论气势,戴鸭舌帽、顶一副黑框眼镜的女人显然比不上刚才那两个开豪华车的二世祖,只是打扮休闲的她一进门,自诩认人奇毒懂点面相卦数的老板娘便瞪大眼睛,大有一股脑想瞧出这妞前世今生的架势,只是最后冒出一句:“这身材,再配上我这脸蛋,就真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了。”   女人仅仅是要了小份东北大拉皮,晶莹剔透的粉条加上脆爽粉嫩的黄瓜丝,很讨喜,只不过她似乎对蒜泥有点忌讳,老板娘很感兴趣地看着这个女人细嚼慢咽,就跟看一副风景画,她吃了十五分钟,老板娘便看了足足十五分钟,老板娘第一次看到有人将进食视作一场战争一般耐心对待,不温不火,给人的感觉是在钓鱼,往常来阿梅饭馆吃饭的不是上班族就是打工妹,吃饭大都狼吞虎咽,老板娘怀疑给她一碗饭是不是会一颗一颗饭粒放进嘴巴,想起嘴巴,满脑子情色思想的老板娘抹了一把口水,心想这小妞的那张小嘴还真诱人,不涂唇膏口红就能这么水嫩精致的是第一个,真不知道以后哪头牲口能走运地享受这张小嘴的伺候,老板娘是过来人,她嘴巴上的惊人功夫可不仅仅限于白天的损人,这条街上粉红发廊无数,老板硬是没一次出轨,晚上的时候老板娘这张嘴功不可没。   终于欣赏完这个看不清容貌的女人进餐模样,老板娘好歹也是八点档肥皂剧的老江湖,淑女和贵妇的吃饭姿态也见识过,但想来想去还真觉得这个客人的吃饭是在做一门深奥学问,素来对漂亮顾客有贼心没贼胆的老板站在远处偷偷瞥着,不敢造次,喜欢对着漂亮顾客喊姐姐、阿姨的李晟今天竟然破天荒没上去揩油,只学陈二狗的姿势蹲在楼梯口瞪大眼睛,连厨房师傅出来透口气的时候都察觉到气氛有点诡异。   被一群人注视的女人拿起纸巾擦拭了嘴角,望向老板娘,道:“饭钱从陈二狗工资里扣就是了。”   老板娘愣了一下,寻思着这个挺不一样的小娘子怎么瞧都跟土包子陈二狗八竿子打不着,亲戚?不可能,张胜利总吹嘘说他就是张家寨最有出息的爷们,老板娘能想象张家寨那小旮旯的落后,二狗的相好?那更不可能,要是的话老板娘直接绑块大石头直接跳黄浦江,她心底并不看轻二狗子,但今天的陈二狗绝对没这个资本和本事骗到这么个与众不同的小娘们,不想浪费脑细胞的老板娘干脆喊道:“二狗,出来。”   这一次老板娘没有加上“滚”字,算是给陈二狗留足了面子。   陈二狗见到这个女人,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种感慨唏嘘的复杂情绪,小跑下楼,站在她身边,笑道:“到了?”   她抬头看向陈二狗,相貌没变,装扮稍微有点城里人的样子,笑道:“虽然这么说有点不礼貌,但我还是想说你这个问题真的很多余。”   陈二狗挠了挠头,道:“紧张。”   她示意陈二狗坐在她对面,压低声音微笑道:“在一个女人面前这么紧张,还说出来,也不丢脸,我都替你害臊,你在张家寨面对那些公子哥、大少爷的那份威风呢。”   陈二狗坐下后咧开嘴道:“那是我地盘,再标致的女人在我面前得瑟,我都抢了做压寨夫人。”   她靠着椅子,道:“有进步,都敢跟我开玩笑了,这城没白进。”   陈二狗望着这个一直想不起容颜的女人,他清晰记得这个女人与那个弓猎圈子从始至终保持着一个严谨的距离,似乎她的为人处世便是如此,喜欢冷眼旁观,所以陈二狗一直认为她飘渺不定,哪怕坐在对面,也给人遥不可及的错觉,高中时代几个小二世祖那点城府在她面前便顿时苍白幼稚起来,陷入遐想的陈二狗就这么怔怔望着她,放肆却没有太多杂念,最终回过神,道:“住哪里安排好了没,上海就是住个地方太花钱,一平米就能买张家寨好几栋新房子了。”   她摇头道:“还没,正愁找不到地,你有什么意见?”   陈二狗笑道:“我能有什么意见,我来上海后就没走出这几条街,连上海东方明珠塔都没见过,你问我等于白问。”   一直看美女与牲口组成画面的老板娘冷不丁冒出一句:“孙大爷那房子空出来了,浴室、厨房、洗手间什么都齐全,价格也实惠。”   陈二狗吓了一跳,瞪了眼老板娘,回头对对面的女人解释道:“孙大爷刚去世。”   她轻笑道:“我是无神论者。”   陈二狗有点为难,怎么说眼前这个女人都不是那种适合住这种仅比棚户区稍微好点地方的角色,蛤蟆可以在池塘住得很惬意,但不能奢望天鹅也在脏水池里吃喝拉撒睡,再说那样的天鹅估计也不像天鹅了,陈二狗明知道吃不到这只天鹅,就很有私心地想刻意保持距离,维持她在心目中的崇高形象,她已经成为陈二狗新的标杆,他在这座城市奋斗的另一个理由。   只可惜她并没有让陈二狗如愿,说了个让陈二狗瞠目结舌的理由,“我身上没多少钱,必须精打细算。”   陈二狗就纳闷了,心想你一个开着军用吉普去张家寨玩弓猎的妞再不济也不用沦落到住贫民房的地步吧,想着想着于是陈二狗就想歪了,难道这妞是看上了本人尚且没有被别人发现的一些优秀潜质,想借机来一出近水楼台先得月?陈二狗越想越欢,一张脸笑得跟狗尾巴花一样烂漫。   脑子好使到一个境界的女人一眼就瞧出了陈二狗的那点小肚鸡肠花花心思,泼冷水道:“我不拒绝你往那个方面假想,甚至你再深入点我都不反对,但事实是我的确需要省钱,因为进入每一个省份前我都会设定一个开销上限,那次黑龙江是四千,这次上海是五千,多花一分钱对于我来说,就是策略和战术上的双重失误。”   看到陈二狗呆若木鸡的表情,她莞尔一笑,道:“吓到了?其实这无非就是一场小游戏,我可能阐述的时候用了几个你不是很适应的词汇,简单来说,这就是一个矩形目标方程……呃,好吧,我承认我又说了个让你犯愣的词汇,抱歉,纯粹本能。”   憋屈的陈二狗没来由涌起一股大男子主义的气概,道:“住下!”   把她跟老板娘都吓了一跳。   老板娘妩媚兮兮地抛出一句极有深意的话:“接下来几天二狗你放假,薪水照算。”   ※※※   租房杀价,折腾锅碗瓢盆,捣鼓洗漱用品,还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事都是陈二狗帮着干,一天下来就没空闲,陈二狗这厮除了脸皮厚,从小就有个习惯,喜欢把身边每个细节掌控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这是张家寨陈家人的最大传统,这一点在陈二狗身上尤为突出,虽然力气比不得富贵,但下套做陷阱的事情从不会比富贵逊色,坑人阴人的路子步骤更是一丝不苟,要不然张家寨也不会一致把他视作头号心腹大患。女人站在窗口心满意足地望着初具规模的房子,她对陈二狗的评价是“就小规模战役而言,这家伙是个能够把战术执行到极致的疯子”,其实细心人可以发现,陈二狗来阿梅饭馆打下手的半年多日子,就没出过一点差池漏洞。   外人很难想象高中文凭的陈二狗很小就学会了识字书法,这归功于那个嗜酒如命的疯癫爷爷,老人曾经让陈二狗和陈富贵一起抄写过一本泛黄的繁体字老书,那一次,两双稚嫩的小手借着月光足足抄写了大半个晚上,八千六百零九个字,陈二狗心目中的天才富贵错了两个,陈二狗自己却一字不差。   女人托着下巴沉思道:“就是少两个书柜。”   肩膀上挂着条毛巾的陈二狗擦了把汗,笑道:“要书柜干什么,又不常住。”   她反问道:“你怎么知道?”   陈二狗纳闷道:“五千块虽然不少,可没工作要在上海住太久是不现实的,我怎么看你都不是那种可以每餐大葱、青菜、豆腐的人,估计十天半个月是极限了。”   她摘下鸭舌帽,捋了捋那一头足以让在打理头发上花费太多功夫的女人嫉妒到抓狂的漆黑长发,笑道:“我就喜欢做些让人出乎意料的事情。”   这是陈二狗第一次大致看清她的庐山真面目,那是一张动人到让人忽略容貌的脸蛋,很矛盾,却十足撩拨,没有陈二狗想象中那种让普通男人自惭形秽的冷漠高傲,相反还有点类似暗香浮动的勾引,这类诱惑不张牙舞爪,甚至带点疏远感,但偏偏就是让人欲罢不能,那副略显知性沉闷的黑框眼镜恰好消弭掉一丝稍显过分的妩媚,平添一份如江南烟雨的雅致,陈二狗哪里见过这样的尤物,陈二狗确定她不是最漂亮的,但敢肯定她身上那股妖孽气质是他这辈子都不会忘却的,赶紧用毛巾擦了擦嘴巴,不知道是擦汗还是擦口水。   她伸出手,微笑道:“我叫曹蒹葭,曹操的曹,《诗经·国风》里的那篇《蒹葭》。”   陈二狗握住她的手,点点头。   许久。   很久。   漫长。   曹蒹葭终于开口说话,微笑道:“陈二狗,你握着我的手已经六七分钟了。”   陈二狗一本正经道:“再握会儿,你放心,俺不累。” 第十九章 值了   安顿好一切的陈二狗开门见山问道:“曹蒹葭,你是高干子弟吧?”   正准备洗脸的曹蒹葭摘下眼镜,背对着陈二狗,看不清表情,语气略微戏谑,道:“高干?现在中国高干可不少,军队里师级、地方上的地区级和中央的司局级以上都马虎称得上,如果再跟有资格享受高级干部待遇的掺和到了一起,海了去,像那类知识技术干部手里没权,哪怕是13级以上的官衔,可谁都指挥不动,在单位行政干部谁都不会把他当根葱,回家了还得看老婆孩子脸色,这种高干憋屈。还有些则有实权,翻云覆雨,一言九鼎,不过这类人在北京少,地方上多,比如上海一个区长,放在北京就是个芝麻官,可在这里就能风生水起。不过我可以给你个小标准,那就是死了后能上新闻联播的正副省部级,勉强能认作是高干。”   内容说了不少,可无形中却把陈二狗的问题转移了。   陈二狗不是那种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傻瓜,也不深究,只是惊叹道:“这么多门道。”   曹蒹葭对着镜子沾水拍了拍脸,笑道:“哪一行没个门道或者潜规则,做官嘛,就是规矩多,讲辈分,讲资历,讲人脉啊,还讲座次,都不能乱,乱了就得重新洗牌,每次洗牌又都要花费很大的机会成本,所以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得悠着点,例子就不举了,可能光是一大串名字你听着就会头晕。”   陈二狗蹲在洗手间门口,感慨道:“长见识了。”   其实从陈二狗这个角度看去刚好能一览无余曹蒹葭的曼妙背影,一条宽松牛仔裤,再宽松也能勾勒出她小蛮腰的纤细和臀部的诱人弧线,这是陈二狗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欣赏一个美女身材,而且这个美女平时还偏偏有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艳气质,让陈二狗这头牲口那个热血沸腾啊,终于体会到秀色可餐的旖旎含义。   聪明如曹蒹葭当然早看透背后这个张家寨头号刁民的脾性,却不生气,不以为意道:“看够了没,看够了就去帮我找两辆自行车,便宜点的那种,能骑就行。”   陈二狗发愣,问道:“自行车?”   曹蒹葭重新戴上眼镜,转头俯视蹲门口的陈二狗,道:“难道让我用五千块钱去买轿车不成?”   陈二狗奸笑道:“我还以为能沾点光坐几次出租车呢。”   曹蒹葭不禁莞尔,几缕微湿的青丝柔顺粘在她那精致的脸庞上,让她那种仿佛与生俱来的骄傲收敛许多,多了点邻家女人的亲切,让陈二狗竟然有点青梅竹马的诡异错觉。习惯了陈二狗这种眼神姿态的曹蒹葭笑道:“我知道你精,不过劝你还是别想着占我一丁点儿便宜,我是个斤斤计较到睚眦必报的小人,孔夫子说唯小人与女人难养,我两个都占了,所以别把我跟张家寨朴实老百姓同等对待。”   陈二狗撇了撇嘴,极其不认同道:“张家寨那帮子犊子要是淳朴,我明天就去跳东方明珠塔,跳黄浦江也行。”   曹蒹葭不置可否,她走出洗手间躺在一张紫竹藤椅上,晃晃悠悠,这张椅子中年汉子孙满弓按照孙老头的吩咐也一并留给了陈二狗,陈二狗见这房子家具少得寒碜,加上他那巴掌大的合租房间也摆不下太多的物件,干脆把这张有些岁月的椅子送给了曹蒹葭,她闭上眼睛抚摸着扶手,光滑柔腻,手感宛如羊脂白玉,随后抬起两根纤细手指轻轻敲打,一副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惬意姿态。   陈二狗这一次没有香艳龌龊的念头,因为孙老头也喜欢这样躺在椅子上哼一些他从未听过的黄梅小调。   曹蒹葭闭目养神,轻声道:“二狗,孙大爷是个怎么样的人,我看你对他挺有感情的,能让你这种没心没肺的家伙怀有敬意,我觉得不简单。”   陈二狗翻了个白眼,随后颇为唏嘘道:“我象棋是老人教的,本来想怎么都要赢他一盘,可老人没给我这个机会,关于这一点,说实话我挺怨念他的,这样的老人,怎么可以就这样死了呢。”   曹蒹葭问道:“你所说的两个这样,分别是怎样?”   陈二狗摇头道:“我说不上,孙大爷不是我可以评价得好的,没那个资格,可能等我到了老人这个年纪,才敢斗胆说上几句。”   曹蒹葭喃喃道:“盖棺论定。”   ※※※   陈二狗搞到两辆二手自行车,估计八成是某个扒手的战利品,陈二狗没什么公德心也没泛滥的正义感,他反正觉着这两辆车崭新价格又便宜就搬回去,这钱当然得找曹蒹葭报销,反正那个不管怎么正襟危坐不苟言笑都像在媚惑众生、彪悍到离谱的娘们早对陈二狗知根知底,所以陈二狗一开始就不打算肿脸充胖子,假如,仅仅是一种很渺茫的假设,这个娘们是他的媳妇,那陈二狗是愿意卖血都让她过好日子的。   曹蒹葭没问陈二狗这两辆车的出处,以她的智商绝对猜得出,陈二狗庆幸这个女人不是个死板到固执的有钱人,富贵这种执拗到恐怖的人碰到一个就够了,陈二狗不愿意再碰到第二个。她买了份上海地图,然后就拉着陈二狗这个背包扛袋的跟班骑向目的地,东方明珠。   一路上她几乎不说话,见着有趣的景物人事就停下来拍照,陈二狗就跟着她瞎转悠,也不敢肯定会不会迷路搞得天黑没见到明珠塔反而越来越遥远,陈二狗自己是个方向感不强的路痴,只好把希望都寄托在曹蒹葭身上,不过看着她气定神闲的样子,陈二狗安心不少,再说跟在她身后还能欣赏她那两条悠闲晃荡的修长大腿,越看越有味道,老板娘这种过来人知道看这妞的诱人嘴巴,陈二狗虽然没那境界,但总算还会欣赏那对黄金比例长腿带来的香艳风情,富贵说娘们的屁股大能生儿子,陈二狗瞧着这妞就挺符合,她那包裹很严密的屁股蛋,没的说,就差没让陈二狗饿虎扑羊。   尤物。   富贵总说娘们看透了就是一副比汉子体型稍小的骷髅架,经不起看,可今天陈二狗敢拍胸脯对富贵说曹蒹葭这种女人绝对够味,如果能脱光了,就是一连看几个晚上都不腻。   曹蒹葭处事再八风不动,思想再心如止水,也经不起这头牲口赤裸裸盯着瞧一个多钟头,不得不跟他并排,这下可好,这家伙直接把视线转移到她的胸脯,骑车的时候还不忘抹几把口水,对她露出几个看似灿烂其实暗藏玄机的刁民式笑容。   曹蒹葭笑眯眯道:“好看不?”   陈二狗点头道:“好看。”   曹蒹葭眯起眼睛的时候,整张没有瑕疵的漂亮脸蛋都漾着一种狐媚,像极了《封神榜》里那头千年狐妖妲己,暗藏杀机道:“哪里好看了。”   陈二狗跟着富贵好的没学,把装傻扮憨倒是学了七分像,笑哈哈道:“都好看。”   曹蒹葭眨了下眼睛,妩媚死人不偿命,道:“二狗,你说哪里好看,我就把那个部位给你多看几眼。”   陈二狗抱着一丝侥幸,下意识多瞧了眼曹蒹葭的胸部,这一看就彻底陷进去了,盯着那对这辈子还没碰过的玩意猛瞧,曹蒹葭竟然不生气,还果真很配合地弯了一下腰,把本就壮观的部位凸显得愈发惊人,陈二狗脑子一片空白,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处男哪里经得起这种诱惑,口水、鼻血一块泉涌。   “二狗,看前面哦。”   哐当。   陈二狗连人带车一起撞上一根巷弄旁的电线杆,因为车速不慢,陈二狗由于惯性在空中抛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华丽坠地。   某位引发事故的祸水尤物却自顾自笑得颠倒众生。   只是随后那头牲口却说了句让这位尤物有杀人念头的话,坐地上的陈二狗一抹鼻血,声音不大却恰好能让曹蒹葭听到,咧嘴笑道:“好大,我一只手刚好能握住,值了。” 第二十章 曹家女人   这一摔注定是陈二狗铭记一生的精彩片段,但一想到这也许是身旁骄傲尤物精彩生活中可有可无的小插曲,陈二狗就很胸闷,必定身居高位的她似乎从不轻视他这个小百姓,但不知道为什么,以前整个张家寨唾弃他这个不争气的败家子,高中时代不少人明着暗着都骂他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癞蛤蟆牛粪,但那个时候的陈二狗都是倔强着尊严着,尽管尊严得很没有底气,但面对曹蒹葭,有一种发自肺腑的无力感,就像他在大山第一次单独面对一头觅食的黑瞎子。   看着这个女人的一笑一颦一皱眉,陈二狗很恍惚,等他们终于来到黄浦江畔,望着曹蒹葭望向江心的身影,陈二狗才明白这种感觉的根源,差距。蜗居于一所破败高中或者一个小小的张家寨,再自负的学生,再高大的村民,陈二狗稍微仰头,都能看出他们的高度,可她呢,陈二狗趴在栏杆上,狠狠揉了揉脸,放开嗓子吼了一声。   曹蒹葭扶着自行车,看了眼陈二狗,笑道:“咋了?”   陈二狗舒了一口气,道:“想家了。”   曹蒹葭收回视线,不理会周围川流不息的行人对他两关系的揣测,望着黄浦江上的游轮,道:“我每次出门从不想家。”   陈二狗呵呵笑道:“你确实不像是那种多愁善感的人,富贵也不喜欢伤春悲秋,他说那都是吃饱了撑着的人或者郁郁不得志的废物喜欢干的事情,初听刺耳,现在看来起码大半是对的。你和富贵都不是常人,你们的思想境界,玄乎。”   曹蒹葭笑道:“你就是正常人?没看到你刚才吼得路人连带着以为我都是疯子了?”   陈二狗没有反驳,他知道在这个女人面前如果自己都瞧不起自己,那就真的无药可救了。   曹蒹葭指了指远处的明珠塔,轻声道:“有人说上海这座城市每个人都想站到最高的地方看风景,商人,政客,甚至是拉皮条的也有这个野心,这跟北京很不一样,北京不理解上海的斗志,上海也不懂北京的侯门似海。我看到有篇经济报道说茅台是帝王心态,五粮液是诸侯心态,放到北京和上海身上也算契合。”   陈二狗神情流露出不为人知的黯然,茅台,五粮液,妈的这些玩意以后要一箱一箱运回张家寨,全堆在那座坟前,让那个小时候他不曾喊过一声爷爷的老人一次喝个够。   原来爬东方明珠塔要花钱,而且很贵,陈二狗一听坐到265米的地方要100块到顶部甚至要150,有点犹豫,他不怎么想让曹蒹葭花这个钱,他自己身上也没带这么多钱,曹蒹葭倒是没有半点心疼的表情,直接掏出三张100面额的钞票,陈二狗抽回一张还给曹蒹葭,跟售票员要了两张去265米的观光票。   曹蒹葭笑道:“替我省钱?”   陈二狗仰天看着那座塔,没有说话,嘴角紧紧抿起,那张本来充满乡土气息的脸庞在城市熏陶半年多后依旧残留有不少农村人的执拗,曹蒹葭望着这张脸,依稀记起张家寨那晚这个男人的倔强背影,倔强得孩子气,却偏偏坚毅得让人不敢打扰。   只是不给曹蒹葭哪怕一点点感慨的余地,陈二狗进入电梯看到那位漂亮电梯小姐后就立即暴露本质,他那种眼神永远跟色迷迷相差一两点,但也绝非纯粹对美好事物的欣赏,而表情就更无懈可击了,完全像一位老党员在翻阅《共产主义宣言》,一旁冷眼旁观的曹蒹葭看着有趣,那个电梯小姐就有些许尴尬了,电梯就那么大,这么个大男人直勾勾盯着,谈不上厌恶,可终归不舒坦。   等到265米,陈二狗这批人走出电梯,那位好歹见过不少富人、政要的高挑电梯小姐悄悄松了口气。   曹蒹葭轻声道:“这么看人不好。”   陈二狗疑惑道:“我不就这么看你的。”   曹蒹葭摇了摇头,道:“不一样,我知道你的性格,已经把你在我的印象中定性,所以只要不做出太超出我承受范围的事情,我基本上都能忍受。但与人接触,尤其是陌生女性,她们不了解你,如果还有再见面的机会,你制造的第一印象会产生决定性的交往结果。”   陈二狗笑容似乎有点牵强,道:“我又不要她们做我媳妇,不图什么好印象。”   曹蒹葭没有再作解释,因为她一直觉得当一件事情需要通过辩论或者争吵来让对方屈服时,这不代表对方的不可理喻,而是自己的无能,所以她从不试图去说服谁或者刻意解释什么。来到玻璃窗口,曹蒹葭眺望远方,道:“二狗,你看看这黄浦江边上的摩天大楼,金茂大厦,环球金融中心,哪一栋背后不是充斥着财团的勾心斗角,政府的腾挪博弈,我们所在的那块小地方就像张家寨之于黑龙江,没事的时候有机会就多走出来看一看,一个男人能站多少高,取决于他能看多少远,你脑子不比别人差,凭什么不能站在更高的位置?不说什么站在万人之上这种大话,你从黑龙江千里迢迢跑来上海,做个有车有房的人这点野心有吗?”   “近代至今上海几次大辉煌中唱主角的都不是上海人本地人,上只角成为这座城市潜意识中首先遵守的心里准则和地脉规范,一个好的商人把握不住这种命脉,在上海玩房地产就是玩火自焚。二狗,如果你能快点积累出原始资本,我倒是可以给你一些信息,不管是炒股还是玩基金,哪怕是去类似金桥张江国际社区这个项目分一杯羹也能让你脱颖而出,说到底,人脉和靠山赚取的都是信息不对称下的信息,内参资料或者智囊团规划这些东西,拿给有心人,就是送钱。但这必须有一定资本作前提,空手套白狼的事情,在改革初期吃得很香,现在越来越不靠谱了,我没那个本事让你干违法的事,但钻点空子还是可以的。”   环胸站在玻璃窗旁俯瞰商业圈的曹蒹葭有感而发,兴许是太久没有和人对话的缘故,她破天荒说了一大通自己都觉得不着边际的言语。   只是却很煞风景地没有半点回应。   突然,转头的曹蒹葭发现陈二狗脸色苍白得有点异常,而且额头也有汗水,仔细观察,这个男人竟然一身汗水,曹蒹葭皱眉道:“你恐高?”   陈二狗尴尬,僵硬地点点头,艰难道:“我也是上了电梯才发现。”   曹蒹葭犹豫了一下,道:“刚才我说了什么,你听进去没有?”   陈二狗苦笑道:“没。”   曹蒹葭眨了眨眼睛,似乎在确定这个恐高的男人是否在撒谎。   “我们回去。”   曹蒹葭坚定道。   陈二狗目瞪口呆,才花了两百块上来,还没看就走?这钱花得未免也太冤枉了吧,赶紧解释道:“没事,你看你的,我跟在你后面就行。”   曹蒹葭二话不说,转身就走,陈二狗想拉她,却没敢伸手,只好心怀愧疚和感激跟着她走向电梯。   同一部电梯,同一个漂亮小姐,她看到陈二狗这么快返回不禁有点头疼。   对她一见钟情的男人不少,大江南北贫穷富贵的都有,可用这么个土老帽的法子表达那方面想法,实在不咋的,挂着一张职业性笑脸,她内心充满了对陈二狗的腹诽。   曹蒹葭轻柔打趣道:“敢情你不是替我省钱,是怕到了这塔的顶楼站不稳啊?陈二狗啊陈二狗,有你的。”   陈二狗那张本就略微没有血色的脸庞愈发苍白,额头满是汗水,紧握着拳头,挤出个实在不怎么镇定好看的笑脸,道:“没,开始真不知道自己有恐高症。”   他再次望向那个穿着一身突显身材的漂亮制服的电梯小姐,眼神如出一辙,只是这一次的杀伤力明显弱了许多。   曹蒹葭密不透风的心境像是被毫无征兆地撩拨了一下,她终于知道这个男人为什么要像一头没有见过女人的牲口那般看电梯小姐,他无非是想把恐高转移到她的身上,曹蒹葭微微低头,看着陈二狗那紧紧攥起的双手,叹息着感慨,手心已经都是汗水了吧。其实她何尝猜不出陈二狗起初选择坐到265米的真实原因,这个不喜欢把自尊挂在嘴边的东北男人是想下次请她坐到顶楼作为补偿。   她猛然想起自己记恨了二十年的爷爷,老人某次大发雷霆的时候曾经对她母亲说过一句话,曹家的女人,可以看不起将军的儿子,看不起省长的孙子,但哪怕是一个乞丐,只要是站着而不是跪着活着,只要你肯嫁,我就敢答应!   “二狗。”   “嗯?”   曹蒹葭看着一头雾水加冷汗的男人,露出个能让太阳从西边出来的孩子气笑脸,悄悄道:“别看她,她没我漂亮,看我。” 第二十一章 先手   “想追我?”   “傻子才不想。”   “是玩玩而已,还是打定主意要娶我做媳妇。”   “随你挑。”   “你知道我是谁吗?我爷爷是当官的,我外公是当官的,我爸仍旧是做官,我妈也是吃皇粮的,我七大姑八大姨还是跟当官的有关系,我哥我姐们还是纠缠不清不辞辛苦地攀爬权力金字塔,这么说,怕了没?”   “不怕。俺只知道你是曹蒹葭,再说俺只是个乡下人,不认识啥当官的,俺也不怵,500斤的野猪都见过了,还怕100多斤的人吗。”   这就是一个集妖孽和尤物于一身的女人和一个没钱没势还没貌的东北刁民在回到南汇街后的对话。   诙谐,却也有点假到真时真亦假的味道,只不过两个人一个来回光骑车时间就达到将近五个钟头,没太多力气去展开遐想。在阿梅饭馆吃了份老板特地免费招待的晚饭,两人就分头回到房间,吃饭的时候张胜利这货就没少用暧昧眼神看陈二狗,他现在算是越来越服这个来上海前还极其不待见的老乡侄子,才来上海半年就勾搭上李唯这个没彻底长熟的水灵小妮子不说,还一个人挑翻了江西帮颇有地位的那个大佬黑虎子,如今又和这个神仙一样漂亮的娘们粘在一起,三分嫉妒六分敬佩还有一分不想承认的畏惧。   陈二狗躺在地铺上,望着天花板,他周围都是废旧报纸和杂志书籍,五花八门,有一叠专门整理出来的军事类杂志,一叠类似《读者》《青年文摘》的文艺性杂志,再就是一些《摄影入门》《西方政治学》之类的散书,甚至有本厚重的英文版《宏观经济学》,几乎涉及了所有一个年轻人可能接触到的领域,几乎每本书内都有不少折痕和圈圈点点以及空白处写满了读后感。读书和看书,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境界,陈二狗只是个学生时代没什么机会接触课外书的高中毕业生,因为知道来之不易,所以才越发珍惜。   敲门声。   要么是李唯要么是曹蒹葭,因为李晟和张胜利这两个人从来不知道敲门。   是疑神疑鬼的李唯,这妮子从房门后探出个脑袋,蹑手蹑脚进门后,问道:“二狗,听说你今天去东方明珠塔了,好玩吗?”   陈二狗坐起来,靠着墙壁道:“我有恐高症,你说好玩不好玩。”   李唯吐了吐舌头,弯下腰随便捡起一本半旧不新的《沟通中西文化》,心不在焉随手翻阅。   陈二狗笑问道:“有事?”   “没。”   李唯漫不经心道,她下意识瞥了眼房门。   陈二狗也不追究,最近他忙着研究男女之间的情爱,在自认没有达到炉火纯青之前不打算对李唯这个纯洁孩子下手,他知道一份苦涩的初恋意味着什么,祸害谁都可以,眼前这个含苞待放未满十六周岁的花季少女不可以,再说真要出手也得等段时间,别以为山沟里走出来的陈二狗不懂法律,哪怕是李唯这妮子投怀送抱非要,那也是犯罪,在局子里最遭人唾弃的是哪种人,那就是强奸犯,陈二狗还不想在铁栅栏内被一群爷们玩弄后庭花。他靠着墙,望着对面墙壁上挂着的那杆黄竹烟枪,张家寨带来的烟草很快就抽完了,之后他就再没有怎么动它,只是偶尔帮它擦拭一下灰尘。   看到它,陈二狗便会想起那座小土包一样不起眼的坟墓,想到躺在里面那个老头的京剧腔调,沙哑沧桑,像大雪纷飞的声音,陈二狗也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记不得老人的容貌,唯独牢记了他的嗓音。   随后他还会想起夜幕下习惯站在门口等他们兄弟的母亲,这个女人,几乎是一个人承担整个家庭的负担,陈二狗现在都想不通是什么信念支撑母亲那瘦弱的肩膀独自扛起所有重担。爷爷死的时候,她拉着他和富贵跪在坟前,他不肯磕头,她硬是把他的脑袋摁下去,那个时候的她眼神坚毅,不容抗拒,从那个时候陈二狗知道不管母亲如何疼他,有些事情该做的必须要去做。   富贵。   想到他,陈二狗嘴角就忍不住微微扬起,一个很细小的弧度,不易察觉。   这个让人哭笑不得的憨货,也就只有富贵能把张家寨一村人都骗得团团转,所有人都觉得从他身上占了大便宜,殊不知那些都是富贵一秒钟就可以舍弃的玩意,陈二狗曾经问他为什么要装傻,富贵说他无聊的时候就喜欢看着一群傻子傻乎乎地跟一个聪明人玩游戏,既然张家寨没第三个聪明人,你又不肯玩,那就我来扮演好了,就当看戏。   装几天傻不难,可装了二十多年的傻,那就不是好玩,而是可怕了。   论心机城府,陈二狗没接触多少上位者,不好妄下断言,但敢保证他见过的所有人中都没富贵这么隐忍,就像一头长时间埋伏在暗处的豹子,当猎物终于发觉不妙的时候,已经迎来致命一击。   凝视着那根烟杆,陈二狗脑海中浮现出富贵憨憨傻傻的笑容,下意识脱口而出道:“不准笑。”   李唯把视线从书移开,蹲下来,一副莫名其妙的可爱模样。   此时,曹蒹葭正躺在竹藤椅上,两指轻敲扶手,摇晃着脑袋,哼着《劝君王饮酒听虞歌》,竟然没来由想象起陈二狗作青衣装扮的场景,笑出了声,曹蒹葭睁开眼睛,望着摆放在窗台上的一盆吊兰,浮现起一抹懊恼神色。   她想到那场谈婚论嫁的荒唐对话,脸颊微红,着实荒诞了点,不是说觉得什么般配不般配的问题,只是两个人才第二次见着面,就火速切入正题,让曹蒹葭想到了“干柴烈火”这个成语,继而想到“天雷勾动地火”这个说法,这让曹蒹葭哈哈大笑起来,还是捧腹大笑的那种肆无忌惮,像个妖精。   笑完了,这个具体身份背景陈二狗一概不知的女人眯起眼睛,如两弧月牙,道:“二狗,唐僧取经要九九八十一难,吃我的肉的确没法子让你长生,可你总得做出翻山越岭过五关斩六将的姿态吧,太容易到手的东西谁都不会珍惜,对你对我,都是如此。”   最终结果是曹蒹葭在精神上征服了陈二狗?还是陈二狗在床上降伏了这个外表观音内里白骨精一样的妖孽?   天晓得。   但似乎不管结果如何,都是曹蒹葭主动沾了因果,输了先手,真要输,陈二狗也不至于太惨,再说刁民陈二狗指不定能有什么灵光乍现的神来之笔,将其一举擒下。 第二十二章 对弈   曹蒹葭敲门而入,只站在门口便不再踏入一步,见到李唯这个如临大敌的小妮子,她礼节性微微点头,嘴角稍稍勾起一个柔化那张清冷脸蛋轮廓的弧度,只是这抹弧度一刹那间便收敛,继而望向陈二狗,道:“下几盘象棋?”   “梧桐树下下象棋不错,我帮你搬藤椅,你帮我拿象棋。”一听到象棋陈二狗顿时来了兴致,不知道曹蒹葭是什么水准,孙大爷一盘没让他赢,陈二狗憋着口气想要连本带利从曹蒹葭身上赢回来。   “我来拿象棋。”李唯不动声色地从陈二狗手中接过象棋。   三个人来到梧桐树下,陈二狗坐在一条小板凳上熟练摆放棋子,曹蒹葭背靠着紫竹藤椅,执黑,她喜欢把那颗“将”从棋盘中拿起放在两根手指把玩。   陈二狗如孙老头所言,是个杀心颇重的棋手,从不怕玉石俱焚,靠着一股杀伐锐气咄咄逼人,在局部纠缠中从不退缩,似乎有点不适应陈二狗棋风的曹蒹葭皱了皱眉头。李唯和喜欢端着碗蹲一边看棋的李晟不一样,她对象棋不感兴趣,略懂皮毛,只不过看着曹蒹葭一枚枚棋子拿下棋盘,她笑意愈浓,像一朵过早绽放的娇艳牡丹,曹蒹葭把玩着那枚“将”,轻瞥了眼这个笑得幸福像花一样的小妮子,再望向低头凝视棋盘的陈二狗,轻轻晃悠着舒适的紫竹藤椅,安静等待陈二狗的下一步杀招,真不愧是个常跟山里黑瞎子野猪较劲的狠犊子。   这位喝着额古纳河长大、七岁就敢跟比他大两岁的富贵进山打野物最终扛着一条眼镜蛇回张家寨的年轻男人穿着双布鞋,神情肃穆,每一次落子越来越慢,思索时间越来越长,曹蒹葭的棋风跟四平八稳的孙大爷不一样,她透着股绵里藏针的阴柔,不动声色,落子断然不会平地起惊雷,却从来能化险为夷,看似退让,却始终没让陈二狗得着便宜。   第一盘下了足足三十分钟,陈二狗战至最后光秃秃的一颗帅,终于悲壮落败,看着一旁观战的李唯心有戚戚焉。   第二盘曹蒹葭突然一改保守风格,竟然和陈二狗在一点一寸的局部棋盘上玩起了步步见血的缠斗,她的连环马依旧犀利,步步为营,酣畅淋漓,这一盘十五六分钟便胜负分晓,陈二狗同样是战至最后一兵一卒,再次败北。   第三盘依旧荡气回肠,不知道投降为何物的陈二狗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第三次收拾残局重新摆子,曹蒹葭靠着紫竹藤椅无比悠闲地把玩着手指间那枚棋子,脸上没有洋洋自得,却也没有故作姿态的谦虚。   李唯看得惊心动魄,孙大爷的象棋是附近几条街出了名的强势,偶尔几次观战也没这种玩弄陈二狗于股掌的气势。她只是个外行,瞧不出孙大爷几乎化腐朽为神奇的棋力,已经完全不需要用棋盘上的凌厉杀伐来体现,但曹蒹葭的棋力还是超出了李唯的想象,她原本还巴望着陈二狗能杀一杀这陌生女人的锐气,再不成熟的女孩也有超乎想象的直觉,不管陈二狗在她心目中是哪一种定位,但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让她没来由感到一种危机感,眼前这个不速之客在李唯看来显然不是一百个王语嫣加起来就能媲美的危险角色。   李晟这兔崽子也已经蹲在一旁看了一局半,虽然平时聒噪得很,但基本上这个时候却可以做到观棋不语,只是偶尔一盘残局结束后他才冷嘲热讽,今天他倒是出奇地没有把重心放在对陈二狗被大肆屠杀的事情上,只是左一眼李唯右一眼曹蒹葭,不知道小脑袋里想着什么。   “继续?”曹蒹葭问道。   陈二狗点点头,摆好了双方棋子。   “不下了,每天三盘,不多不少,否则一不小心走神被破了不败金身就不好玩了,我要延续孙大爷的优良传统,将全胜进行到底。”曹蒹葭眨巴了下秋水眸子,带着些许狡黠。   陈二狗也不强求,只能伸个懒腰,望着棋盘怔怔出神,被连屠三局,内心堪称一把辛酸泪,真没想到来了个娘们还是没得翻身,虽然早料到这个脑子好使到让陈二狗惊艳的女人棋力多半不弱,可哪里猜得出是个扮猪吃老虎的主。   “我学棋都十多年了,手把手教我的师傅还是个业余七段的高手,输给我几盘也不太冤枉,否则那个师傅非找我算账不可,你要是能在半年内完胜我,我就直接推荐你去做职业棋手。”曹蒹葭半开玩笑道。   李唯脸色不悦地离开,哪个青春时期的小女孩不喜欢自己喜欢或者喜欢自己的男人是个彪悍到越离谱越好的显赫角色,别奢望一个邻家小妮子能有多大多崇高的思想境界,李唯没怎么生气,只是对曹蒹葭那副老神在在的胸有成竹很不顺眼,典型的小女人看女人的奇妙心态,这两者的鸿沟可不仅仅在于胸部发育的成熟程度。   “孩子。”   曹蒹葭只是轻声道,从头到尾都没有和李唯说过一句话。   “你不也是这样过来的。”陈二狗笑道。   “不一样。”   曹蒹葭摇头道:“大不一样。”   现在的陈二狗已经在心理上对她已经没有任何业障,既不会高山仰止般心存敬畏,也不会怀有不可告人的觊觎猥亵,心态转变几乎没有一个渐进式的过程,仿佛一天一夜之间就扭转了乾坤,抬头望着曹蒹葭,玩笑道:“她和我不一样,你和她不一样,我和你就更不一样了,的确不一样,大不一样。”   曹蒹葭瞪了他一眼。   陈二狗只觉着她一笑一颦一恼一怒都别有风情,没什么大反应,李晟却大叫一声,狂奔而走,跟见到修行千年的妖怪一样。   “难道我长得很抽象?”换了顶鸭舌帽的曹蒹葭自嘲道。   陈二狗只顾着低头,貌似还在思考方才一败再败的棋局。   曹蒹葭也不打扰这位手下败将,自顾自哼着一曲京剧。   终于,对细节有一种天生敏锐感的她察觉到这个陈二狗虽然低头,眼神却一直隐蔽地瞥向她的两条修长大腿,从他那个角度观赏貌似确实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虽然曹蒹葭从不穿太妖冶的服饰,只是再妖孽的良家妇女都拗不过这么被近观亵渎,恼羞成怒的曹蒹葭强忍住把这个一辈子都修炼不成良民的家伙一记过肩摔砸晕的冲动,轻轻做了一个深呼吸,猛然做了个《本能》中女主角的经典诱人姿势。   蛊惑人心到了极致。   没个心理准备的陈二狗顿时鼻血如泉水般潺潺流淌,一发不可收拾。 第二十三章 玩鹰   曹蒹葭假如放在古代兴许就是褒姒那类不可理喻的尤物,她故意对陈二狗的窘态视而不见,岔开话题问道:“会玩鹰吗?”   陈二狗总算从香艳的震惊中恢复神智,对眼前这位女人保持远观不可亵玩的心态,道:“这些年陆陆续续熬过六七只鹰隼,富贵喜欢鹰,现在手上还在玩的有一只松子,很小,但在富贵手上有些时候一天能抓七八十只麻雀,还有一只兔鹰,听名字你就知道这畜生是做什么的,逮兔子一爪一个狠,富贵那只性子野,到手的兔子没一只肚肠是完整的。”   曹蒹葭那次去张家寨大山弓猎的时候没见到鹰,她圈子里也有两三个人有这个嗜好,只不过玩得不是很地道,曹蒹葭脑海中可以想象兔鹰站立于大个子陈富贵手臂上的惊艳姿势,心底她其实不喜欢这个深藏不露心机和他的体型成正比的魁梧汉子,或者说是心存忌讳,同属一类人,会自然而然地排斥。   陈二狗坐在小板凳上口若悬河,“和富贵不一样,我从小就比较喜欢隼,因为喜欢看它们翱翔和俯冲,你也知道在大山树林抓猎物得用鹰,到了平原就得用游隼,后者速度快,不是我吹牛,我那只灰背隼灵性得很,还有只兔虎,也就是母的猎隼,快到3斤的上品,和我那只黑豺一起配合抓兔子几乎就没失手,经验再丰富的老野兔见着它们也得乖乖就范。”   曹蒹葭不需要仔细观察,就能看到陈二狗那张神采焕发的脸庞,他那张原本与生俱来病怏怏的脸庞会绽放出一种让人眼前一亮的神色,曹蒹葭欣赏这个时候的陈二狗,这对兄弟,一个鹰,一个隼,难道说这就是天生的宿命吗?曹蒹葭随口问道:“二狗,见过海东青吗?也有人称它矛隼。”   陈二狗摇头道:“听村子里辈分最老的那些个老人说过张家寨祖辈打猎都在左手臂上架一只海东青,到了今天,就几乎没它的踪影了,富贵说曾经他见过一次,我也不知道真假,反正富贵的最大愿望就是自己熬一只海东青,我也不知道他既然不喜欢隼,要抓海东青做什么。”   曹蒹葭靠着藤椅,笑道:“连康熙皇帝都说‘羽虫三百有六十,神俊最数海东青’,这类神禽,谁不想要,雕出辽东最俊者谓之海东青,你听听,多有气势,这样的稀罕东西谁不想要,北京当下玩鹰的不管是年轻人,还是老一辈从紫禁城学了不少把式的养鹰人,都奢望能瞧几眼这海东青,你要是能搞到一只,我敢说肯出大价钱的人会蜂拥而来。”   陈二狗试探性问道:“那要不我回长白山碰碰运气?我和富贵逮鹰抓隼在行,指不定就走了狗屎运。”   曹蒹葭闭上眼睛,双手交叉放在胸口,意态闲适,道:“海东青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你小心被丢进监狱,下一次可别指望我做违法乱纪的事情,我撑死了就是隔个一年半载地去偶尔探望下你。”   陈二狗抬起头,轻声道:“你想要一只海东青?”   曹蒹葭靠着藤椅微微摇晃的身体不露痕迹微顿了片刻,若无其事道:“你要真能抓得到,我就敢要。”   陈二狗傻笑道:“有好处不?”   曹蒹葭莞尔笑道:“只要不是以身相许的勾当,一般来说你想得出,我都办得到。”   陈二狗在棋盘上玩起了叠棋子的游戏,沉默不语。   曹蒹葭理了一下头绪,仿佛在演讲一般语速缓慢道:“我爷爷说清朝末叶是玩鹰的鼎盛,王公贵族、贵胄子弟们都费尽心机搜罗佳种鹰隼,到了民国紫禁城里王府里的太监都被遣散到民间,宫里的玩法才流传到民间,只不过到了今天,偶尔会玩的老家伙们没钱也没那命去玩了,玩得起的却不会玩,我估计你和富贵的玩法都是野路子,二狗,你如果真有想法,我可以介绍个人给你们认识,是我爷爷的旧交,快九十岁的年纪,还是走路生风,和孙大爷一样都是隐居市井的高人,他四十多年前给某位元勋专门捕鹰,脾气臭得很,说要把手艺带进棺材。”   陈二狗专注叠着象棋,不以为然道:“我一个无名小卒,凭什么让老人家青眼相加。”   曹蒹葭笑骂道:“好你个陈二狗,你就真想拜见老人他还不一定见你呢,还跟我摆架子,你这人真不靠谱。”   陈二狗继续埋头摆弄那堆棋子,努了努嘴撇开那个话题,道:“你如果有时间,我倒是可以帮你折腾一只燕松,这东西紫色胸脯,红眸子,灰脊背,燕子尾,漂亮的紧,就是难抓。以前村子里有人玩燕松就用白绸掂在身下露出双朱砂眼睛,紫胸脯搭上剪刀尾巴,煞是好看,跟一水灵娘们一样标致,这燕松花点心思还是搞得到的,比那海东青靠谱得多,后者就真是可遇不可求了。”   曹蒹葭犹豫了一下,道:“我只晓得玩鹰有很多门道,也觉得有只鹰隼很惬意,可真要自己伺候它可能受不了。”   陈二狗小心翼翼盯着棋盘上已经摇摇晃晃的棋堆,道:“当然不轻松,光是熬鹰,就得一天24小时候着,在张家寨往常都是我白天12个钟头,富贵晚上12个钟头,跟伺候祖宗一样对着他,我不知道城里人玩鹰是怎么个玩法,但我觉得一只鹰或者隼要既有灵气又有野性,就得去深山或者大平原上放飞,你还得掰命跟着它跑,体力活,你一个女人怎么玩得出火候。”   曹蒹葭狠狠瞪着他,却发现这犊子只顾着摆放棋子,根本不理会她的眼神,等她即将恢复平稳心境的前一秒,陈二狗抬头嘿嘿笑道:“我没瞧不起女人的意思,只不过体力活,你确实比不上我,我脑子没你好使唤,总不能连最后一点尊严都没,否则抬不起头,给俺们东北爷们丢人丢大了。”   曹蒹葭眯起眼睛,她这个神情很容易让人不由自主提高警惕,典型的笑里藏刀,笑道:“真的?”   陈二狗很狡猾地保持沉默,暗示自己这是好男不跟女斗。   “你站起来。”   曹蒹葭从藤椅上起身,俯视陈二狗,一脸狐狸奸诈笑意地提出一个奇怪要求。陈二狗抬头,装傻犯愣,半天就是没动静。无可奈何的曹蒹葭笑骂道:“你怕什么,我一个体力活比不得你的小女人还能吃了你?还是爷们吗?”   话说到这份上,陈二狗只得站起身,满是忐忑,琢磨着这个女人到底要唱哪一出。   “过来点。”曹蒹葭微笑道,站到陈二狗身旁,那个欲语还休的烟视媚行,妖媚得简直就能让得道高僧都犯戒,还是处男的陈二狗哪里经得起这种赤裸裸的诱惑,再说站近点也能仔细观察她的玲珑曲线不是,虽说如此,陈二狗还是一点一点挪动,在最后关头还保持着小心谨慎,不愧是张家寨长期斗争中崛起的头号刁民。   “再过来点。”   曹蒹葭继续挑逗着快到崩溃边缘的陈二狗的最后一丝脆弱底线。   感慨老天终于开眼的陈二狗矜持道:“我们进屋,这里人多,我害羞。”   曹蒹葭猛然转身,双膝微曲,背贴陈二狗,两只手抓住这满脑子情色思想的牲口一条胳膊,一拎一甩,可怜的陈二狗便在空中无比夸张地旋转了一圈,被一记干脆利落的过肩摔砸到地上,扬起一阵灰尘,索性曹蒹葭手上力道有所保留,否则按照这架势陈二狗非得在地铺上躺个把星期。   “有些体力活,你其实真还比不得我。”   曹蒹葭拍拍手,轻笑道:“放心,这事情我不会说出去,你也别怕在阿梅饭馆那点形象会毁于一旦。对了,我也不指望你帮我养只燕松,鹞子或者鸽虎都可以,但如果你真有本事抓到只燕松,我就能帮你弄到一副天津乔家不常见的金鱼眼。”   这娘们伸了个懒腰,径直离开梧桐树。   某人躺在地上,仰望天空,欲哭无泪。 第二十四章 难念的经   陈二狗在张家寨修炼了二十来年的道行尚且降伏不了曹蒹葭这只来历不明的妖孽,那就更别提李唯这种涉世未深的孩子,接下来几天偶然擦肩而过式的交锋中,曹蒹葭都看似漫不经心地一笑置之,暗流涌动,看得一旁老气横秋的李晟暗中啧啧称奇,从中受益匪浅,他看曹蒹葭的眼神也愈发敬畏,兴许越是孩子,由于没有太多经验禁锢思维,就越能看出一个城府者的腹黑程度,李晟几乎每次见到曹蒹葭都是绕道而行,仿佛这小崽子心目中的她无异于洪水猛兽,不知道他见识曹蒹葭那记干净利落的过肩摔后是不是会更心怀恐惧。   这一个周内曹蒹葭就是骑着自行车在上海逛荡,偶尔会喊上陈二狗,但大部分时间都是单独地早出晚归,仅仅是在阿梅饭馆吃顿夜宵,原先一直明目张胆勾搭陈二狗的老板娘也收敛许多,她看曹蒹葭的眼神也越来越暧昧,就跟婆婆看媳妇一般,至于老板和张胜利这类有贼心没贼胆的牲口到后来根本连亵渎之心都灰飞烟灭,那位习惯戴鸭舌帽黑框眼镜的娘们实在是浑身上下透着股阴森森的气焰,即使微笑,也让张胜利这种市井小民毛骨悚然,陈二狗趁这段空隙把一本李宗吾的《厚黑学》啃了大半,如饥似渴,几个晚上挑灯夜读,圈圈点点写写划划,光是书摘就填满了一本笔记本,看累了就出门找机会看能不能逮只鹰隼,不过上海这种城市要逮到鸽子还算容易,别说燕松,就是鹞子都没个踪影,这一大座象征文明巅峰的国际化都市,钢铁森林,何来鹰隼的立足之地?   “想不想打猎?”曹蒹葭一天风尘仆仆回到阿梅饭馆,询问陪她吃饭的陈二狗。   “没地方,手上也没玩意啊,你总不能让我去拿弹弓射别人饲养的家鸽吧?那是李晟那兔崽子才会干的事情。”陈二狗苦笑道。   “狗犊子,弹弓是你帮我做的,别老往我身上泼脏水,打鸟还不是你教我的。”蹲在楼梯口啃饭的李晟抗议道。   “当然不会是上海市区,警备区有枪有车,你只要带上你自己就行。”曹蒹葭平静道。   “警备区?”陈二狗立即心生警惕。   “上海警备区,我哥有朋友在里面,有点小权,我说了你和富贵的英勇事迹,有些人不信,再说你在这里呆了半年多,也该出去透透气。”曹蒹葭笑道。   “上海警备区是什么?跟上次抓我的派出所哪个大?”陈二狗提出一个个很乡土的问题。   “比派出所大点。”曹蒹葭微笑道,那双会说话的眸子隐藏着一抹促狭。   “别来这套,说,到底有多大,你可别给我下套,我在山里下套的水平你是没见识过,富贵都甘拜下风,所以你别想阴我。”吃一堑长一智的陈二狗在被这娘们一记过肩摔过就时刻提防着,他跟张家寨村民斗争中都还会甩一巴掌给一颗红枣吃,这娘们倒好,连红枣都不给,最近钻研博大精深的《厚黑学》,让陈二狗整个人都沉浸在阴谋论中,更何况他总觉得曹蒹葭这妞邪乎,根本就不是正统意义上那类良家妇女或者大家闺秀的类型。   曹蒹葭做出一副思考人生的姿态。   陈二狗嘀咕道:“再说真不知道天高地厚去了那里,最后被一群有钱人和当官的当猴子观赏,我憋屈得慌。”   曹蒹葭皱眉,素来云淡风轻的她第一次在陈二狗面前露出真正恼怒的神色,道:“陈浮生,你觉得我在把你当猴子玩?”   陈二狗猛然抬头,这是曹蒹葭第一次喊他名字,一个很生疏到孤僻的称呼,心神一震,陈二狗看到那张不悦的脱俗容颜,即使生气,也一样别具风韵,陈二狗这一刻自己都觉得原本应该惊慌失措,但他却出奇地心境平和,摇了摇头,轻声道:“你时间再多,也不至于玩我,我一个黑龙江偏僻农村土生土长的升斗小民,哪里值得你花心思戏弄,我有那个自知之明。”   曹蒹葭皱眉愈甚,盯着陈二狗,脸色阴晴不定。   “生气了?”陈二狗笑道。   曹蒹葭沉默,吃完饭她便离开阿梅饭馆,回到房间在紫竹藤椅上躺了半个钟头,等到她起身来到窗口,看到那棵梧桐树下那个犊子对着棋盘叠棋子,依旧穿着那双手工缝制的棉布鞋,剃了个一看就知道花钱没超过十块的别扭平头,怎么看都摆脱不了乡下人的俗气,本来心有不快的曹蒹葭看到这副模样的家伙,无缘无故就噗哧一笑,趴在窗口,悄悄远望着他摆弄那些棋子,夕阳西下,余晖洒落在他的肩膀,曹蒹葭托着腮帮,突然看到陈二狗这厮朝他这个方向毫无征兆地露出个富贵招牌式的憨笑,让曹蒹葭措手不及地缩回头,躺回藤椅,像个被人发现行踪的小贼。   曹蒹葭继续她的骑车旅行,陈二狗也不好意思赖在小房间里,继续开始给老板娘做牛做马的生活,给李唯补课,接送李晟,经受大美女王语嫣的精神折磨,有空就去废纸收购站淘宝,每次去都能拎回一叠生僻冷门的书籍,只不过就是偶尔其中会隐蔽夹有一两本类似《茶余饭后》这类性启蒙杂志,本来陈二狗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只是一次鬼鬼祟祟回到楼道,刚巧碰到拖着自行车一脸倦容回来的曹蒹葭,结果这眼睛比苍鹰还毒的娘们一眼就瞥见了其中的猫腻,她伸出两个纤细手指,一下子便抽出一本封面火爆的《茶余饭后》精华版,然后一本一本没收所有少儿不宜的杂志,将这些宝贝一股脑丢进楼外的垃圾桶,陈二狗刚生出等下偷偷拿回来的念头,她便说了一句:“你要真想看,我带你去画院看真人裸体模特,都是曲线迷人的美人,看不看?”   陈二狗大义凛然道:“打死不看。”   曹蒹葭心满意足地飘然远去,留下捶胸顿足心疼不已的陈二狗。   最终结果就是陈二狗指使张胜利去偷回了那几本旨在希望解放中国人民性思想的杂志,然后张胜利当晚就火急火燎地冲去了几条街外的一家粉红发廊,在某个乳房下垂得厉害的发廊女身上耸动了五六分钟就败下阵来,花了八十块钱草草了事。   这犊子春光满面地提着裤裆回到小房间,看到一脸平静阅读一本厚书的陈二狗,不禁纳闷问道:“二狗,你没个火气?”   靠着墙读一本《哲学史讲演录》的陈二狗平静道:“还好。”   张胜利躺到钢丝小床上,回味着在发廊内的翻云覆雨,啧啧道:“等你上过女人开过荤,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坐得住了,这东西就跟吸毒一样,不能有第一次。对了,你看什么东西?”   陈二狗随口道:“黑格尔的《哲学史讲演录》。”   张胜利头痛道:“黑啥?啥鸟玩意。”   陈二狗笑道:“反正不是你裤裆里那只小鸟。”   张胜利躺在床上,仰视着天花板,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二狗,其实说真的,叔挺佩服你的,当初你没考上大学,张家寨都把你当罪人看待,恨不得把你踩在脚下再吐上几口口水,我承认,那就是眼红,小地方的人就这德行,见不得别人出息,一有人掉下来就一起看笑话,我以前也不待见你,你这娃太护着陈家人,有些时候就跟条疯狗一样,哪个人没被你咬过?芝麻绿豆大的事情你也敢拼命,我们又怕又恨,其实心底也服你,只不过嘴巴上不承认。你到了上海也半年多了,我是看着你攒钱的,我算省的了,不抽烟不喝酒,就是实在忍不住了偶尔去路边理发店找个娘们打几炮泻泻火,你比我还省啊,鞋子不买,衣服不买,连刷牙的牙膏每次都只挤一丁点儿,按辈分你确实得喊我一声三叔,我今天就充一次大爷说说你这个侄子,你惦念着你娘你哥,这我不说什么,可你不能这么亏待你自己啊,我想嫂子她也不想看到你这么辛苦,大半夜的为了省点电跑到路灯下去看书到天亮,上个厕所也捧本书,你说你又不参加高考,看书也不用这么急吧?我知道,你二狗和我们这群没读过书没啥文化的粗人不一样,但大道理我也懂,一口吃不成个胖子,你身子从小就不好,身体垮了,人生地不熟的你找谁去?你三叔我不过就是小店打杂的,在上海真不算个东西,到时候就是想帮你,有啥用?”   陈二狗放下书,他没有想到这个整天寻思着占小便宜的老乡竟然还有这份心思,轻轻一笑,不再是掺杂刻薄的嘲讽,第一次喊了声三叔,道:“我的身子没你想的那么经不起风吹,刮烟炮这样大风大雪的天气都没折腾死我,现在到了上海就更不怕了。”   张胜利听到那一声三叔,心花怒放的同时也有些唏嘘心酸,侧身望着陈二狗,道:“张家寨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小时候身子骨可真不行,成天捧药罐子,谁都说你活不过18岁,就傻大个富贵说你能活到88岁,结果还真被你熬过来了,我现在这浆糊脑子那么仔细一想,你这娃还真有能耐,第一次进山就能扛回那么大一条眼镜蛇,13岁的时候就能跟富贵从山里往家里背野猪,嫂子她身子也不好,要不是你跟富贵孝顺,你们陈家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唉,加上你家老早过世的老爷子,一家人都命苦,老天不开眼啊。”   陈二狗靠着墙,抬头望着那杆铜嘴旱烟枪,轻缓吐出一口气,不重,似乎这个穷苦出身的农村小人物内心并没有过多的郁结,道:“哪家没本难念的经,老想着自己凄惨,没用的,眼光还得朝前看。”   这话其实是富贵说的,每次富贵进山,都喜欢爬到大山里最高的一棵树顶端,大声呐喊。   陈二狗没爬过,所以这么迟才知道自己有恐高症,陈二狗突然想,是不是没有恐高症的富贵更适合在上海这座城市生存? 第二十五章 媳妇   不打不相识,这话今天竟然落到了陈二狗身上,那个手臂纹身有一只黑虎的江西佬带着一帮痞子来到阿梅饭馆,却不是闹事,而是说要跟陈二狗交个兄弟,陈二狗对这类伪黑社会成员没啥好印象,白天不敢当众抢女人晚上不敢杀人放火的不成气候,真要是那种黑道白道都一言九鼎的大枭,陈二狗乐意做个小跟班长点见识,但对这批人实在没兴趣,说不定好处没捞着还直接被殃及池鱼地拎进局子反省,陈二狗闷声不吭地吃饭,把一堆人晾在餐桌旁看他扫荡饭菜。   当时曹蒹葭也在场,见气氛有点尴尬,这个仿佛与世无争的女人竟然主动出来打圆场,面对一群与和谐社会一点都不和谐的大老爷们,轻轻柔柔却不输半点气势地替陈二狗说话,“出门在外多个朋友就是多条路子,只不过大家都是实在人,不图个花天酒地,也不来歃血为盟这种虚的一套,总之以后谁真一不小心有了个三长两短,能帮的尽量帮,搀一把扶一把,这路就宽了,这样的朋友自然做得。二狗这人实诚,也不会说话,我就帮他表达下意思。”   老板和张胜利一听她说陈二狗实诚差点没喷饭,他们很佩服这妞说话的时候能那么一本正经,看着一群动不动就砍人的爷们竟然语调都四平八稳没半点颤音,一套话下来算是给陈二狗解了围也不损那群人的面子。   “你是?”前段时间被陈二狗送进医院刚出来的黑虎男那张脸因为斗殴愈发狰狞,几道疤痕交叉纵横,增加了不少跋扈气势,侧面可见陈二狗的下手之狠辣。这位在这块区域江西人中颇有威望的大佬直勾勾看着坐陈二狗对面的女人,帽子和眼镜使得她的容貌恰似云雾缭绕的深山古寺,充满水墨画的晕染效果,不过光是身材就足够让人垂涎三尺,这位大佬听着顺耳,看着也顺眼,内心的一点火气也就一干二净,加上他现在也实在是不敢对陈二狗真出手,拉了椅子坐下,跟胆战心惊的老板娘要了份面条。   “我?哦,我是他媳妇。”   曹蒹葭说了句让人瞠目结舌的话,“不过还没过门。”   陈二狗差点没一口呛死,曹蒹葭赶紧递过去一杯水给他,笑得妩媚如醉酒的杨贵妃,不说话时候拒人千里的女神立即转变成了能让任何卫道士破功的尤物,这样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很难想象在同一个人身上如此迅速地转换,看得那群只尝过发廊女滋味的牲口一个个狂咽口水,对于那帮子能搞上个野鸡大学出来的女学生就可以耀武扬威几个月的牲口来说,这么个要气质有气质要屁股有屁股的妞实在让人抓狂,既想把她摁倒又想匍匐在她脚下舔脚趾头,他们就在冰火两重天中痛并快乐着的煎熬着。   “狗哥,我有个场子,现在缺人手,你要是愿意就去罩一下。”纹身很粗糙的黑虎男刻意放低身架道,其实江西人就是这样,打架掰命下手狠毒,但该认输的时候肯低头,对真爷们肯尊重,这点也是让他们容易抱团的原因。   当然这位大佬肯对一个小饭店服务员低声下气也有深层原因,有个和派出所比较熟的道上朋友提点过黑虎男,陈二狗这狠货靠山硬得很,真要死磕绝对是他死路一条,黑虎男不是那种一根筋的傻球,真傻他也坐不到这个位置,养四五十个小弟并不是每个人做得到的,说是缺人手让陈二狗照顾,其实就是把那个场子的关照费都拱手让给陈二狗,一种变相的结交手段。黑虎男现在一看到陈二狗肆无忌惮只顾啃饭的姿态,心里就虚,一是被打怕了,二来这种气势还真不是一般小喽啰、小痞子装得出来的,万一这厮真是条不是猛龙不过江的北方大人物,那黑虎男就真可以把头放进南汇街最有名的大波妹翠艳那两个奶子中间闷死算了。   李晟托着下巴坐山观虎斗,看情况这架肯定是打不起,这让他很失望,瓜子、水果都准备好了,却不开戏,扫兴。   “场子干净吗?”曹蒹葭有意无意说了一句。   黑虎男一愣,再看曹蒹葭的眼神就不纯粹是男人看漂亮女人的观赏和欲望,面对她的那对似乎可以穿透人心的眸子,他有点不自在,下意识往陈二狗身边挪了挪,离她稍远了点,黑虎男当然知道这个所谓“干净”是个啥子意思,能赚钱的场子哪一个干净?黑虎男猜不出这个可怕娘们是想要干净的还是不干净的,一个懂行规的漂亮女人?再漂亮黑虎男也不想碰,他宁肯去嫖霸王妓,他一点都不想跟一个眼睛跟刀子一样的女人纠缠不休,他就听说上海曾经有个叱咤风云的大佬就死于某个女人的刀下,据说那娘们也一样水灵得没天理,但心如蛇蝎,是只不折不扣的黑寡妇蜘蛛,专门吃男人,大小老少通吃,就没一个有好下场。   “我们家二狗不图那点钱。”曹蒹葭平淡道,高深莫测,让人捉摸不透。   陈二狗反正听不懂,也懒得计较,有曹蒹葭,他也不怕吃亏,听着“我们家二狗”这亲昵称呼,陈二狗浑身舒坦,给点颜色就开起了染坊地换了离曹蒹葭近点的位置,然后一只手拿筷子扒饭,另一只手就很自然而然地勾搭上她的肩膀,只是不等他手放上去,桌下曹蒹葭已经一脚踩下去,只穿着双布鞋的陈二狗脸部肌肉猛然抽搐,为了掩饰只能低头猛扒饭,那只手愣是只敢悬在离曹蒹葭肩膀仅仅一厘米左右的上空。   曹蒹葭这块肉,没些通天的本事谁能咽下去?   黑虎男一看曹蒹葭发话,顿时明白了这并不深奥的潜台词,他越来越确定这对小夫妻不简单,指不定来这块上海最不起眼却也各方势力盘根交错的小地方还有着不可告人的大手腕,黑虎男决定敬而远之,就当做两尊菩萨供着,要干净的场子是吧?把场子里那些手脚不干净的小杂碎扫掉就是了。   本来进阿梅饭馆之前黑虎男还有些不服气,一跟说话不温不火却总带着暗示意味的曹蒹葭接触,立即就没了脾气。   黑虎男胡乱吃掉那碗面条,擦了把嘴角,转身拎出一个烫黄色爆炸头的青年,道:“狗哥,这是蔡黄毛,只要你有时间他就会带你去看看那个场子,SD酒吧,离这里不远,也就十几分钟的车程,玩的大部分都是学生,档次还可以,要不然我也拿不出手,保证干净,黄毛,今天你就放话出去,谁要在SD卖不三不四的东西抓到一个我就砍他一只手。”   老板娘和老板听得心惊肉跳,张胜利更是躲进厨房不敢出来。   陈二狗曾亲眼见过黑瞎子把一个张家寨猎人活活咬死,再说哪一次张家寨和外地村子群殴不出血,根本不怵小打小闹,他早就不是那个一见到血就头晕的小犊子,现在的他拿猎刀刨山跳或者狍子的手法不比富贵逊色半点。而曹蒹葭依旧是不为所动的模样,很像一个见识过道上大场面的过来人,女人往往被爷们轻视,但如果这个女人在某个男人为尊的领域脱颖而出,便更能赢得敬畏,在这条道上混的女人到了个高度,哪个不是竹叶青不是黑寡妇?   黑虎男若有所思地带着小弟们离开阿梅饭馆,打算好好打探这个陈二狗的靠山,要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他不介意卑躬屈膝地做个孙子,要是搞错了,他也不后悔送出去一个场子,就如那个娘们所说,出来混多个朋友就多条路,大家搀扶这路也就会宽起来,这话在理,不像那群上海本地帮派的大佬,说出来的话中听不中用。   陪着曹蒹葭回去,陈二狗疑惑道:“看场子是怎么回事?”   曹蒹葭轻描淡写道:“大多数鱼龙混杂的地带,开一家娱乐场所都必须有人照顾着,有人闹事了就丢出去,收点变相的保护费,你好我好大家都好,那帮江西佬是跟你示好,示好就得拿出诚意,所以给了你一杯羹,就是那家SD酒吧。”   陈二狗恍然大悟,继而释然,又茫然起来,道:“没道理啊,他们没理由这么低声下气巴结我啊。”   曹蒹葭微笑不语。   走到梧桐树附近,陈二狗笑了,大致明白其中的弯弯曲曲,瞥了眼身旁的女人,道:“你跟我说过上海警备区这地方,那次群架惹出来的风波就是你在这个里面的朋友帮忙摆平的吧?这帮龟孙子鼻子也灵光,这么快就嗅出了我背后那点沾你的光沾上的味道?”   曹蒹葭轻声道:“混这行,就得鼻子比狗灵敏,耳朵能听八方事情,眼睛也得瞅着身前和背后,因为指不定就被背后捅刀子了。二狗,我帮你讲了条件,要干净的场子,但那一亩三分地终归是三教九流人物汇集的地方,难说什么时候就有砸场子的人,你悠着点。”   陈二狗赖皮笑道:“那不去不就得了。”   曹蒹葭一挑眉毛,道:“那算了,不就一个月五六千块钱嘛,还是小命值钱,优哉游哉,这点小钱算什么。”   陈二狗跳脚道:“啥?五六千?!”   曹蒹葭没理会这没世面的乡下犊子。   陈二狗两眼发光道:“那就是天天有人拿刀子喊着要放我血我也爬着去啊。”   曹蒹葭无可奈何道:“让你去不是让你挨刀子的,是想借这个机会让你多接触一些社会上摸爬滚打的各色人物,赚那五六千块钱是其次,人脉有了,赚钱是迟早的事情,不过我事先提醒,到了那里,别施舍义气,别冒失冲动,也千万别沾上毒赌这两样东西,前两样起码能救,最后一样你沾上了,我到时候看都不会看你一眼。”   陈二狗点点头,没有嬉皮笑脸。   曹蒹葭揉了揉太阳穴,听到一句她现在就想拿刀子给那鸟人放血的话。   “媳妇,你对俺真好,俺以后一定让你吃香的喝辣的。” 第二十六章 狗哥   老板娘对于陈二狗帮忙罩场子的事情没有多作评论,按照她的思维方式要是有本事能抢劫银行她就早去了,她反正只管赚钱,奈何这辈子她总觉得自己没能力发横财,所以一直都本本分分。老板和张胜利这两个被恶势力吓破胆的孬货越看陈二狗越不像个良民,警匪片看多了的李晟倒是恨不得陈二狗明天就成为称霸这个城区的山大王,占山为王落草为寇的事情在这个兔崽子心目中无疑要比为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添砖加瓦来得有趣。   李唯知道后便一直对陈二狗不理不睬的没个好脸色,就差没把他划入阶级敌人行列,陈二狗对外人的看法习惯性地不为所动,如富贵所言心如磐石极端自我才是最好的自我保护,若不是如此,陈二狗可能没办法在一群人的痛骂诅咒中活蹦乱跳地活到今天。   来阿梅饭馆吃饭的一些小痞子流氓见到陈二狗后竟然都毕恭毕敬喊声狗哥,这些人大多是江西帮圈子里的人,至于东北帮那批人早把陈二狗当自己人,几个大佬也放话谁跟二狗子过不去就是跟东北爷们过不去,这样一来陈二狗倒成了两个圈子的红人。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阿梅饭馆生意红火了许多,一群大老爷们砍完人或者砸场子后都喜欢来阿梅饭馆饱餐一顿,起初老板和张胜利战战兢兢伺候着这群唾沫四溅侃大山的恶人,生怕一不小心被人砍掉胳膊或卸掉大腿,不过久而久之,他们也适应了状况开始敢蹲在角落听他们讲述闹事的精彩桥段,偶尔几个荤段子更是让他们心神摇曳,男人都喜欢武侠小说,其实是喜欢里面的杀伐意气,一怒而拔剑杀人,杀完人后还能有神仙一样漂亮的标致女人投怀送抱,这种事情想想都滋润。有老板和张胜利以及小崽子李晟这三个忠实听众,混混们侃得心满意足极有状态,大有白天一脚踏平黄浦江晚上就让那条“美人竹叶青”暖被子的魄力,李晟得知上海还有“竹叶青”这号女人后,立即把刚从水灵女同学转移到班主任关诗经身上的兴趣全部转移给这个名动上海滩的神秘女人。   在曹蒹葭来到上海的第14天,陈二狗在蔡黄毛的带领下第一次踏上他罩的场子,SD酒吧,酒吧附近是几所野鸡大学,纯粹花点钱进去混个三四年买张毕业证,蔡黄毛似乎在这一片混得有声有色,自己有辆重型机车,载着陈二狗杀向酒吧,身后四五辆摩托车尾随,让陈二狗一阵飘飘忽忽,这就是所谓的大哥派头?   蔡黄毛这混出点名头的年轻痞子告诉他这些学校里的学生大字不识几个,但钱包足得很,都是一群大手大脚的二世祖或者富家小姐,肯在SD花大钱,总体来说SD能算是一家学生吧,场子不乱油水却不少。   重型机车带着喧嚣的轰鸣在一家霓虹灯璀璨的建筑物外停下,清一色的摩托车骑手齐刷刷跟在其后,陈二狗双手插在袖中,微微伛偻着身子,眯起眼睛仰头望着SD酒吧的招牌,眼花缭乱,灯光照耀在一排人位置最中央的陈二狗那消瘦苍白脸庞上,配合着破旧布鞋和廉价服饰,以及诡异的站姿,让这个第一次接触娱乐场所的土包子没来由有种与众不同的妖冶气息。   陈二狗就那样直愣愣地抬头盯着招牌,别说不远处几个站在酒吧门口浓妆艳抹做移动招牌的标致女孩看着纳闷,一些个赶来酒吧寻乐子的年轻人也把这个穿着前卫到可怕的男人视作有点不正常的人物。   “就这?”陈二狗终于开口,虽然外人看起来一副深层姿态,其实这厮内心无非是感慨终于有机会腐败一次,既然来罩场子的,喝点饮料抽根烟之类的总不需要自己掏钱吧?至于有没有水灵美眉陪酒,暂时还算纯洁的陈二狗还没想到这个境界。   “狗哥,就是这里,楼底是迪厅性质的酒吧,加上一家KTV,楼上还有桌球室,可以找乐子的地方不少,不瞒您说,您来之前这里KTV搞点小粉买卖,这个既然虎哥发话,我们现在也不敢做,已经跟这里的老板通过气,不过酒吧和桌球室有些业务一时间还不好撤,撤了这SD就垮了,二狗您要是不满意,可以跟老板谈谈。”蔡黄毛小心翼翼望着陈二狗,生怕惹恼了这尊菩萨。   “我是来罩场子的,不是来砸场子的,毒不碰,什么都好说,我媳妇说了你们要是能贩卖军火也是你们的本事。”陈二狗打趣道,这些天他没少向张胜利这个半桶水讨教这个城区的各种门道。走向酒吧,夜晚看门口那四五个女孩都还挺正点,高挑冷艳,小家碧玉,丰腴妩媚,还真凑足了各种类型代表,连陈二狗都觉得这些个漂亮女孩门口一站,的确很招揽生意。   一听到媳妇两个字眼,蔡黄毛脑海里立即浮现出曹蒹葭那张清冷和妖异交织矛盾的脸庞,蔡黄毛出来混没几年,能混到这个位置,除了靠跟对了大哥,还靠那颗让他考入上海财经大学的脑袋,黑虎男忌惮曹蒹葭是出于敏锐的本能,蔡黄毛犯怵是瞧出了她一言一行出乎寻常的淡定,竹叶青,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这个犯忌讳的名字,内心感慨一声祸水,收回思绪的蔡黄毛对门口那群烟熏妆很浓的女孩道:“这是狗哥,虎哥把场子腾给他了。”   “狗哥。”   四五个女孩眼神各异地望向陈二狗,娇滴滴异口同声,让人听着浑身酥软。   “冷不冷啊?”陈二狗关心道,笑眯眯如弥勒佛,他的笑脸跟总让人误以为憨傻的富贵截然不同,这位SD酒吧未来的靠山有意无意盯着女孩单薄的穿着,一脸黄鼠狼给鸡拜年的心疼,但这眼神点到即止,没沦落到猥琐的地步。   “不冷。”这群女孩娇笑道,能被男人欣赏是件愉悦的事情,尤其是面对一个大人物的欣赏,似乎无意间,几天前还是个小饭店服务员的陈二狗便成为别人眼中的上位者,生活永远比现实更荒诞,这是“媳妇”曹蒹葭下棋的时候说的。   “小夭,你负责招待狗哥,疏忽了,小心老板炒你鱿鱼。”蔡黄毛对一个外貌很萝莉脸蛋很天使身材比例却很妖娆的女孩吩咐道,她站在人堆中的最后头,仿佛带着点初来乍到的矜持,她怯生生瞥了眼陈二狗,应了一声,迅速低下头。   一米六的娇小个子,一张很纯很有瓷器感的精致脸蛋,胸部却挺翘得惊心动魄,她是这群人中化妆最少的,眼神也是最含蓄的,陈二狗不得不暗赞蔡黄毛这小子真上道。一行人走入酒吧,因为才八点半,酒吧只有寥寥几桌人,另一个通道入口的KTV都是早就爆满,本质上跟第一次见大观园的刘姥姥差不多,但陈二狗硬是忍住东张西望的冲动,慢悠悠的在酒吧二楼找了个视角不错的位置,一帮子跟蔡黄毛混的小喽啰坐在隔壁一桌,蔡黄毛和叫小夭的女孩陪着陈二狗,服务员早就把酒水果盘端上来,陈二狗故作高深地俯视一楼舞池,小夭熟练地开启红酒,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往酒里勾兑茶水,蔡黄毛解释道:“狗哥,今天是星期一,场子不热闹,周末再过一个钟头基本上就没坐的位置了,从9点闹到凌晨3点,乌烟瘴气的,喜欢闹腾的人就中意那种群魔乱舞的气氛。”   “这酒多少一瓶?”陈二狗问道。   “500多。”小夭轻声道,小心翼翼给陈二狗倒了一杯,因为弯身朝向陈二狗的缘故,胸部因为娇小玲珑的身材愈发诱人,整个人充满了曲线感,处男陈二狗没混过风月场所,但也能一眼看出这小妮子和其他女孩的不一样。   “很贵。”陈二狗撇了撇嘴,内心咋舌,脸上还是一副半死不活的高人风范,接过玻璃杯尝了一口,道:“还不好喝。”   小夭无助地望向蔡黄毛,似乎不知道如何应付眼前这个脾气古怪的道上人物,其实她这一路上偷瞧了陈二狗好几眼,年纪轻轻,却能接下一个挺大的场子,穿一身在上海如何都不常见的奇怪装扮,话不多,眼睛也还算老实,可怎么都让小夭感到恐惧,潜意识中她似乎已经把陈二狗当作了疯子,一个疯子如果不晓得怜花惜玉,那小夭觉得自己再水灵也只能是个被辣手摧花的下场。   蔡黄毛没有理睬小夭的求助眼神,这不能怪他无情,真要能套近乎陈二狗,一个非亲非故的小夭完全可以抛弃,这样精致清纯的学生妹是不好找,但再楚楚可怜水灵动人也比不上他往上爬来得紧要,何况在蔡黄毛看来陈二狗也不是那种满脑子精液的种马人物,他私底下对陈二狗的评价是很高的。   “以后真出了事情,叫我就是了。”   陈二狗起身就走,极有挥一挥衣袖不带走半点小便宜的意境,留给众人一个颇高大的背影。原先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跟个小太监伺候老佛爷的小夭终于松了口气,也霎时间恍惚觉得这个穿布鞋的年轻男人,好生诡异,喜欢下围棋的她猛地想到了个荒谬的词语,一个在围棋界中令人惊艳到咋舌的词汇。   妖刀。 第二十七章 卒子   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在校花级美眉小夭心目中侥幸赢得一个极高的形象,但这样一个人却没舍得花钱坐出租车,没半点派头地走路回到了阿梅饭馆,陈二狗节俭但不意味着他小气,张家寨出了一窝狠人的陈家就没一个是眼界狭窄小肚鸡肠,聪明做人精明做事,这是富贵经常念叨的一句话。   陈二狗那一路走得有滋有味,都说马无夜草不肥,欣赏着路旁灯红酒绿的场所,他开始琢磨着第一笔横财是给富贵买张新弓还是存起来给富贵娶媳妇。到了饭馆刚坐下来,曹蒹葭便骑车从外面回来,两人很有默契地面对面坐在一张角落的餐桌,老板娘和厨房师傅都熟悉了这对“小夫妻”的口味,上菜速度奇快,量足味鲜,真没亏待他们,曹蒹葭吃饭进食依旧是千年不变的不温不火不急不躁,相比较陈二狗乡村汉子的风卷残云,差距实在是不止十万八千里,巨大落差后的异曲同工之妙就在于两人最终都会将各自饭菜吃干净,一盘小鸡炖蘑菇,一人一筷子,仿佛早就分工明确,从不会重叠,陈二狗咽下最后一口饭,道:“这顶好的蘑菇还得是自己进山采摘的花蘑菇,新鲜的伞盖是绛紫色的,肥嫩,只不过越发少了,十几斤才能晒成一斤干,你要是想吃我可以找机会带点给你。”   曹蒹葭放下筷子,道:“我明天就要离开上海了,估计没机会吃到这好东西。”   陈二狗发呆片刻,点头道:“5000块钱支持了快20天,把大上海逛了个遍,很不容易了。接下来要去哪里?是继续南下?”   曹蒹葭摇摇头,微笑道:“去西藏。”   陈二狗神往道:“有机会这辈子我也要去一次,不过不是去拉萨,我总觉得人太多的地方去了没意思,我从报纸上看到说丽江古城这些景点大部分都是游客,一想挺可怕,还不如张家寨这种鸟不拉屎的旮旯来得原生态。”   曹蒹葭不置可否,没有拦着陈二狗付钱,最后一顿饭,让这个刚发了笔横财的家伙破费一次也着实不过分,道:“下几盘象棋?”   陈二狗明知只有被屠的命,却跃跃欲试,他就是有这股子没道理可言的拼劲,陈家一家人都讲究个农村人不怎么明白的隐忍二字,唯独出了陈二狗这么个钻牛角尖的稀奇犊子。因为天晚的缘故,陈二狗拿着象棋端了小板凳去了曹蒹葭的房间,两个人都没有多余的客套寒暄,一个沉默摆棋,一个小声哼曲,灯光晕黄,不刺眼,摘掉帽子的曹蒹葭靠在扶手上的手托着腮帮,凝望着棋盘。棋如人生,这道理谁都会讲,只不过这人生在她和陈二狗眼中断然是两个迥异的层次,两个圈子天壤之别的男女就这样走到了一块,曹蒹葭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缘分,至于是善缘还是孽缘,她懒得深究,脑子再聪明,也揣测不出。   这也许是最后三盘象棋,陈二狗彻底放手一搏,只是擅长快棋的他这一次落子极慢,但棋至中盘,几乎是每一步仿佛都能嗅到其间的惨烈,拼至末盘,完全是一个同归于尽不死不休的局面,只可惜棋高一着的曹蒹葭还是避重就轻一举擒获陈二狗的那枚帅。   曹蒹葭在陈二狗摆棋的间隙靠着紫竹藤椅,摩挲着那枚将,道:“我师傅说到了一定境界的高手遇到略胜一筹的对手,往往束手束脚,这就叫做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而两个棋力旗鼓相当的下棋者,便是考校两人的修养定力,你没有见过一盘下两三个钟头还是个和棋结局的对弈。二狗,那个时候,你就会真懂不争一子之得失不争一时之快意恩仇的意义了,不过说实话,那境界,我也没到。”   第二局,陈二狗依然下得出奇缓慢,也依旧是败北。   曹蒹葭破天荒下棋的时候打开话匣子,“张家寨小,不得不背水一战,我能理解。但到了上海,不管你遇到当时以为如何都过不去的坎,都不要急着玉石俱焚,这么大一座城市,忍一忍,退一退,总有你吃饭的地方,现在你接手了酒吧那个场子,磕磕碰碰肯定难免,我给你个意见,明天开始练太极拳。”   第三局,陈二狗下棋简直跟蜗牛一样,所幸曹蒹葭是个极有定力的主,就陪着他磨蹭。   终于输了。   陈二狗低着头,却没有收拾残局,己方一枚棋子不剩。曹蒹葭依旧把玩着那枚将,俯身拿出一枚被她吃掉的棋子,是最后那枚帅,道:“对你来说,这枚子暂且可以认作是那个纹身的江西汉子,地位最高,却自由度最小,爬得高了也有弊端,处事顾东忌西,外表风光,内里指不定就是一肚子苦水。”   然后她两根纤细漂亮的手指拈起一枚相,道:“这是蔡黄毛那个层次的角色,飞上飞下,终日劳碌,只有两个目的——一是保住主子的命,二是护住自己的命。绞尽脑汁讨好上头的大哥,以便大树底下好乘凉,树倒则作猢狲散。”   这一次曹蒹葭没有急着放下这枚相,而是拿起一枚士,两个重叠,继续道:“这类人极有可能靠着本事和运气飞黄腾达,爬到某个圈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那就是‘士’,到了那个时候,他既是‘帅’的心腹,也有可能是置‘帅’于死地的最大帮凶,这就是象棋所谓的‘闷宫’,二狗,在勾心斗角的大城市,能伤害你的往往是你最亲近的人,或者朋友,或者情人。”   陈二狗望着己方空荡荡的棋盘,沉声道:“那我是什么?”   “卒。”   曹蒹葭笑道,放下手中的全部三枚棋子,拿起一枚卒,“中国象棋中过了河的卒子,就只能往前冲,可怜的二狗。”   陈二狗苦笑道:“这还不是你把我往前推的。”   曹蒹葭露出个奸计得逞的神情,浅浅淡淡,却让人抓狂,道:“这种机会过了这村就没了这店,再说你一个东北大老爷们天天给人端茶送水也不觉得掉价儿,有个梯子就得往上爬,你这种祸害遗千年,又不怕跌,反正是白手起家,输了就输了,只要留条命,一切都可以从头再来。”   陈二狗轻笑道:“端茶送水咋了,你看不起俺们农民工?”   “我不会看不起谁,路边的清洁工,小饭馆洗碟子的,都有自己的尊严。”   曹蒹葭深深看了眼陈二狗,道:“只是你不行,你得做出一点不一样的事情。”   坐在小板凳上的陈二狗笑了笑,收拾起象棋。   曹蒹葭随口问道:“今天为什么下棋那么慢?”   陈二狗假痴扮癫,装傻充愣,反问了一句,“你今天为什么话那么多?”   曹蒹葭闭目养神,嘴角微翘。   陈二狗拿着象棋轻轻走出房间。   曹蒹葭等他掩上门,伸出那再适合弹钢琴不过的修长双手,端详许久,忍俊不禁道:“我这双手有那么漂亮吗?值得你偷看那么久?”   ※※※   清晨曹蒹葭走的时候陈二狗正在阿梅饭馆帮忙,喜欢睡懒觉的张胜利刚草草刷完牙,看到一副出远门打扮的曹蒹葭站在门口,愣是没敢开口,曹蒹葭也没理会这个对她心存畏惧的男人,对于那些不敢正视她的牲口,她从来不会刻意挤出一张伪善的笑脸,这是她第一次走进房间,来到陈二狗地铺,蹲下来,都是旧书旧报纸,拿起一本唯一一本崭新的书籍,书名是《弓》,一本弓箭入门书,从折痕来看他刚看到复合弓的蹲射,粗略浏览一遍,都是圆珠笔的圈点写画。   “那本是二狗刚买的,好像他最近都在找枪猎的书,没找到。那娃和傻大个富贵是张家寨玩弓的一把手,从来不碰土铳,梭枪知道吗?富贵那张牛角弓你们可能见过,可二狗的梭枪你们没看他耍真是亏大发了,那叫一个准,这些年被他一枪插中的眼镜蛇和大鱼数都数不过来,这对兄弟敢两个人拿着梭枪就去找野猪群的麻烦,我们张家寨就一个字,服!”张胜利作为陈二狗的远房亲戚,自然要在外人面前替侄子说好话。   “真服?”曹蒹葭继续低头翻阅那本书籍,笑着反问。   张胜利面红耳赤地一声不吭,半天好不容易憋出两个字,道:“真服。”   曹蒹葭放下书站起身,竟然比张胜利要高出不少,让后者下意识往后缩了缩,曹蒹葭掏出一个信封,递给他,道:“这两千块钱交给陈二狗,就当做房租,什么时候钱不够什么时候把我那间房子退了。”   临行前,犹豫了一下的曹蒹葭转身摸出一枚硬币给张胜利,道:“让二狗烦躁的时候就拿出这枚硬币,至于原因,让他去看下心理学方面的书籍。”   “您走了?”张胜利忐忑问道,用了一个“您”,而不是“你”,足见曹蒹葭在她心目中的崇高地位。   “我不走能做什么?”曹蒹葭笑道。   把曹蒹葭送出门的张胜利小心翼翼问道:“您不是二狗子他的?”   “媳妇?”   接过话的曹蒹葭眯起眼睛,停下脚步,反问道:“你看我像吗?”   像是即将被砍头的张胜利一咬牙,极有大不了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的觉悟,用尽吃奶的力气才艰难挤出一个字眼:“像!” 第二十八章 狗上山   当背着个破旧麻袋、梳着一个标准汉奸二分头、脚踏一双破洞百出的假冒耐克鞋的王虎剩出现在阿梅饭馆,老板娘差点没直接把他当乞丐轰出去,仅就相貌而言,王虎剩的确走野兽派路线,而且还不是虎背熊腰那种,而是尖嘴猴腮,加上不安分的贼眉鼠眼,谁看谁都别扭,老板最近和来饭馆吃饭的痞子流氓厮混熟了些,耳濡目染下竟然也沾染上了一星半点的匪气,摆出个自以为很凶神恶煞的姿态横在王虎剩面前,谁料这位跟丐帮长老一样的家伙根本不吃老板那一套,只顾着往里面张望,看到张胜利蹲在墙角打瞌睡的身影,立即扯开嗓子道:“兄弟,记得我不,火车,就是帮二狗看过相的那个。”   张胜利撑开迷迷糊糊的眼皮,抹去嘴角的口水,很精明地第一时间斜眼瞥到老板娘暗藏杀机的视线,迅速闭眼,道:“不认识。”   王虎剩跳脚破口大骂道:“我操你大爷!你这滚犊子敢昧着良心说话,信不信老子回你老家挖你十八代的祖坟?”   张胜利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蹲着瞌睡,背对着王虎剩,懒得计较,作为张家寨当年骂战鼎鼎有名的骁勇角色,这点骂声实在不值一提,回应道:“我家祖坟风水不行,你尽管挖,指不定我还能中个五百万,如果挖出什么古董宝贝,分我一半就行。”   刚从菜市场回来的陈二狗看到这个刚好像开完丐帮大会的家伙,很佩服上海有人比他还乡土,笑道:“你怎么来了?”   王虎剩仔细观察了陈二狗的表情,没发现有什么不耐烦或者厌恶的神色,这才心满意足地走向陈二狗,很自来熟地搂着当今已经是“狗哥”的陈二狗走入阿梅饭馆,道:“我来是想给你介绍个工作,保安,不是普通小区,是汤臣高尔夫别墅,高尔夫知道不?别墅知道不?如果你跟墙角落那狗眼看人低的畜生一样对我不仗义,我就不跟你说这事了,你把我当朋友,我才跟你交心,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陈二狗看王虎剩眼睛始终盯着墙壁上菜肴的样式图案,喊了几个招牌菜,给这个其貌不扬的东北同乡倒了杯开水,问道:“保安?”   王虎剩一口喝光那杯水,让老板先端来一碗米饭,直接扒光,这才舒坦道:“我有个亲戚在汤臣高尔夫别墅做保安,最近转行,他和保安头子是哥们,我当时听说他要走的时候就觉得可能有戏,于是隆重推荐了你,打算让你顶上,我跟他说你是部队出身,很能打,而且还是重点大学毕业,二狗,没证没关系,给我两三百块,我帮你搞,保准比真的还要真。”   老板娘眼睛顿时绽放出璀璨的光彩,汤臣高尔夫别墅,对她来说无异于神仙住的地方,她的野心不大,这辈子能在那种别墅住上个一两天过过瘾就足够。只不过一听到王虎剩这龟儿子竟然想来阿梅饭馆挖墙脚,立即朝厨房方向展开河东狮吼,“肥膘,别做菜了,做好的倒进垃圾桶。”   王虎剩目瞪口呆,饥肠辘辘的他欲哭无泪,好不容易能吃顿好的,这美味还到嘴边了却撤掉,不带这么折腾人的啊。像刚被抛弃的黄花闺女做出一副小娘子姿态,王虎剩可怜巴巴望向陈二狗,可能是觉得发型乱了的缘故,本能地一甩脑袋,想把发型重新摔成中分头,这一甩的温柔风情简直就是比王语嫣和老板娘两大西施秋波加起来的威力还要惊人,直接把抵抗力极强的陈二狗都冲击得里焦外嫩,好大一个雷,原本一旁看戏的老板和张胜利一不小心看到这一幕就差没去呕吐了。   最终王虎剩还是吃到了地道的东北菜,从傍晚六点吃到晚上八点半,足足咽下五碗大米饭,六个菜,让楼梯上扒饭的李晟自愧不如。陈二狗破费了112块钱,这可能是陈二狗吃饭最奢侈的一顿,偏偏自己还没动筷子,只是掏钱的时候却面不改色,虽然说跟王虎剩远算不上朋友,但这顿饭请得不冤枉。   王虎剩能侃,陈二狗早就领教过,吃完饭打着饱嗝就开始天花乱坠,这个闯南走北的丐帮成员貌似着实有点真见识,三教九流的人物都认识一些,天文地理军事经济也都懂一点,很快融入阿梅饭馆,本来就喜欢八卦和热闹的老板和老板娘不知不觉加入其中,到了最后反而陈二狗成了多余的角色。   期间李唯出现过一次,王虎剩惊为天人,只不过那一抹发自肺腑的惊艳被他玩世不恭的荒诞神态掩饰过去,可惜李唯则根本没正眼瞧这个好像生活在中国解放初期的农民大伯,她不歧视农民,但还真就歧视王虎剩这类她眼中自我感觉极端良好的家伙,这一切看在陈二狗眼里,乐子大了。   一辆重型机车夹杂着刺耳的刹车声停在阿梅饭馆外面,蔡黄毛跳下车急匆匆来到陈二狗面前,小声道:“狗哥,场子里面出了点事情。”   陈二狗还真没想到麻烦这么快就来,这块肥肉果然不容易下咽,点点头,跟着蔡黄毛走出饭馆,到门口的时候突然转身,望向一头雾水的王虎剩,笑道:“要不要一起去酒吧玩玩,酒水免费。”   王虎剩咧开嘴,露出一口抽劣质烟过度而呈现暗黄色的牙齿,还夹杂着几片绿色菜叶。有便宜不占天打雷劈是王虎剩的第一号为人处世宗旨,二话不说跟着陈二狗坐上机车,第一次感受了把风驰电掣的快感。下车的时候王虎剩偷偷跟陈二狗透露说他刚才有种跟娘们做那事情的飘飘欲仙,骂了声没出息的陈二狗一脚踹过去,而瘦猴一般的王虎剩很配合地没躲闪。揉着屁股跟被一帮痞气青年恭敬喊作狗哥的家伙进入酒吧,眼神始终流连于女孩的臀部上,王虎剩看女人从来都是第一眼瞧屁股蛋,屁股够挺够翘,他才有欲望去欣赏脸蛋和胸部,虽然不清楚陈二狗怎么就走到了今天这一步,但狐假虎威的本事对王虎剩来说根本不需要传授。   事情不复杂,小夭有个名义上勉强算男朋友的护花使者,小夭来SD酒吧上班一个多月,他就每天向小夭点单在酒吧砸下一两千块钱,这样持续了一个多月,酒吧都讲究个一对一的提成,光是这样就等于间接给小夭带来三四千的收入,这小子有钱,长得据说属于那类高中就能玩弄女老师的级数,而且出手阔绰的缘故结交了不少道上朋友,不知道怎么就听说有个叫陈二狗的不长眼东西想横插一腿,趁周末就拉了一帮子狐朋狗友杀了过来,酒吧保安是有六七个,也都挺壮硕,可撞上十几二十号人,也只能乖乖做缩头乌龟。   酒吧空间大,估摸着在舞池中蹦跶的妖魔鬼怪就有一百多号,今天是周五,座无虚席,个个衣着鲜亮,男人女人都抽烟喝酒,这是一种王虎剩从没有切身感受到的颓废和堕落,看着那群注定都比他有钱的男女,走路大摇大摆的王虎剩只想狠狠抽他们几耳光,他觉得那肯定比在白嫩嫩的娘们身上耸动更有快感。   王虎剩的手暗地里张牙舞爪,似乎很痒,想要整点东西破坏。   那个叫嚷着要教训陈二狗的小白脸也不傻,喊了将近二十号人就占着角落的桌位安静喝酒,酒吧保安负责人一见到陈二狗,就跟见着了救苦救难的老佛爷,一溜烟跑到陈二狗和蔡黄毛跟前,指着小白脸方向解释道:“狗哥,那混球叫黄宇卿,是附近一所大学出了名的花花公子,最近打上了小夭的主意,听说您照顾小夭,就喊了帮人杀过来了。”   蔡黄毛带了五六个人,加上保安也有十来号人,不是必输的局面,陈二狗皱眉道:“那帮人什么来头?”   保安犹豫了一下,道:“有点混杂,我认识的只有六七个,他们跟虎哥不是一路子,其余的就不认识了,估计还不一定是这一片的。狗哥,您看怎么办?”   “我操你大爷,十几号人对十几号人,别人都杀上门了,怎么办?杀啊!”骨子里跟李晟那小王八蛋一致的王虎剩恨不得整间酒吧都打杀起来,兴许是自己都被这个提议刺激到了,双眼通红,在灯光下像头饥饿的野兽,这幅凶悍作态加上陈二狗的坐镇让人很容易忽略他的身份以及打扮。   保安被莫名其妙呛到不敢出声,毕竟王虎剩这犊子跟在狗哥身后一副亲信的蛮横姿态,如今道上满是狗哥单挑江西帮的传奇以及狗哥有政府背景靠山的消息,他一个小保安哪敢造次。蔡黄毛是见识过王虎剩在阿梅饭馆那一身行李的知情者,只是这看起来可以随便被捏死玩弄的小个子发狠起来,竟然跟陈二狗一德行。   “给我根家伙。”   王虎剩伸出手,见保安没反应,骂了一声四处张望,随手从一张桌子上拿起一只空啤酒瓶子,道:“不敢上的趁早滚蛋,这保安我来干,拿着钱不干事跟趴在女人身上硬不起来的孬种有什么两样?!”   逐渐聚拢过来的保安听到这话也激起了一股狠劲,有陈二狗和蔡黄毛在场,他们也不怕出了事情没人扛。   王虎剩潇洒地一甩头,将乘坐机车被风吹乱的头发神奇地甩成一丝不苟的中分头,眼神温柔,带着深情的飘忽,只是这不给众人心肌梗塞的机会,王虎剩猛地敲碎啤酒瓶,手持半截尖锐酒瓶,嗓子莫名尖刻起来,像个阉割不完全的小太监,在酒吧里听起来很有毛骨悚然的效果,“操家伙,跟我捅人去!”   蔡黄毛愕然,只能跟随大部队前行。   反倒成了配角的陈二狗边走边笑道:“这狗上了山,看来的确比狼还厉害些。” 第二十九章 高潮   陈二狗在张家寨附近几个村落都很出名,一来他是唯一一个有希望考上大学却最终落榜的罪人,二来这犊子每次村落之间的群架下手最黑最毒,但真正让陈二狗被周边村落熟知的得归功于他养大的那两条狗,一条叫黑豺,也就是曹蒹葭看到的那只,通体漆黑,战绩赫赫,另一条其实更骁勇凶猛,体型巨大如狼,一身雪白,被陈家兄弟称作白熊,这两条狗传闻都是张家寨守山犬与狼群头魁产下的后代,只可惜宛如神物的白熊在一次深山狩猎中死于与巨熊的纠缠搏杀,不知道为什么,看到猛然间爆发出一股杀伐决断的蛮横王虎剩,陈二狗就会想起那头小时候其实瘦骨嶙峋貌不惊人的白熊。   小白脸黄宇卿老神在在地看着小夭如一只蝴蝶在他身边穿梭忙碌,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破天荒感激那个死鬼老爹带给他的身世,以及钱包那一叠信用卡,他觉得套用句遭人眼红的话来形容就是自己已经穷得只剩下钱了,他喜欢小夭,从到酒吧第一眼看到就喜欢,喜欢她那双干净得让他自惭形秽的秋水眸子,喜欢她跟其她花痴不一样的作风,当然最喜欢的还是她的脸蛋和身子。黄宇卿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所以哪怕在酒吧,他看小夭的眼神也不会过于炙热,就像此刻,他仅仅是很热络地跟那群喊来的道上朋友客套寒暄,偶尔才会朝忙着端送酒水的小夭投入尽可能真诚的迷人笑容,今晚钱是花了不少,四五桌人,烟酒茶水乱七八糟的加起来起码五六千,但一想到那只狗崽子被虐成猪头的模样,黄宇卿就心情很愉悦地喝了一口威士忌,当小夭背向他的时候,他充满欲望的眼神才赤裸炙热,再漂亮的女人推倒了后对黄宇卿就没啥花头,他最想要做的无非是让这个女孩那双澄澈的眸子消失,让她变得跟喜欢他口袋里信用卡的漂亮女人一样,跪在床头胯下,眼睛里只有情欲,黄宇卿就喜欢干这种缺德的事情,把一个个女孩引诱成荡妇,像是完成了一幅幅最华丽的画作。   “就这么上?”蔡黄毛轻声询问走在最后的陈二狗,似乎有点不敢置信。其实他们这个层次位面的摩擦冲突,多半不会把对方往死里逼,极少说有大规模械斗前不做谈判或者骂战这类小动作,其实干这行的人都清楚,为了女人打架斗殴进局子蹲监狱最郁闷,案底不好看,也出不了名,受伤了运气不好还得自己出钱,打架赢了还好,输了的一方纯粹等于自虐。   “不急,先看看。”陈二狗看过很多演义小说,两军交战双方大将都要厮杀一番,当时陈二狗就觉得两个人中肯定有一个是脑子小时候被驴踩过,既然今天王虎剩这个有点深藏不露嫌疑的家伙肯拿自己做出头鸟,陈二狗乐得在后面摇旗呐喊坐观两虎斗,见势不妙大不了跑路,曹蒹葭那娘们不早说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陈二狗根本不介意酒吧这群有钱犊子怎么看他,眼光视线之类的又不能让身无分文一无所有的陈二狗掉肉放血。   黄宇卿看到这帮气势汹汹的酒吧反面成员,他一点都不紧张,缓缓起身,随着他站起来,将近二十号一脸彪横的地痞流氓也都站起来,这股子气焰顿时波及周边顾客,然后逐渐蔓延开来,没多久整间酒吧一楼便被这两批开始对峙的家伙吸引视线,二楼顾客也靠着栏杆准备看戏,舞池中原本处于癫狂状态男女也都停下疯狂扭摆的身体,黄宇卿很满足这个效果,瞥了眼脸色苍白的小夭,他的初始意图就是在这个妮子面前树立高大威猛的英伟形象,光有钱是打动不了这个骄傲的小尤物的,谁说纨绔就都是只会把脑袋放到婊子两个奶子或者两腿间的蠢蛋?黄宇卿一向认为自己是纨绔中的佼佼者,只是他很好奇陈二狗到底是何方神圣,仔细一想,他突然发现对这个假想情敌的了解少得可怜。   王虎剩为首的保安们一股脑冲上去,只是两帮人即将接触的时候久经考验的保安很不仗义很有经验地放缓脚步,身形顿了一顿,仅仅是这么个小动作,结果就形成了王虎剩一个人气势汹汹牛逼哄哄拎着个酒瓶杀入人群的壮烈局面,在一群人的错愕和期待中,拥有一个谋杀观众眼球发型的王虎剩同志似乎也察觉到情景不对,刚扬起酒瓶,转头一看身后没了人影,怒骂道:“我操你们大爷!”   然后这位壮士就被四五个大汉抡倒在地,一顿狠辣的拳打脚踢,估计再过些时候就能把在阿梅饭馆咽下的饭菜都打出来。   旁观者很纳闷很失望,难道按照正常的剧情发展这么有气势有形象的男人不是应该一挑一大帮人,最后傲然屹立于中央,只留下一地挣扎呻吟的手下败将?几个原本对长相很野兽很穿着很抽象的王虎剩有种畸形兴趣的女孩立即冷哼几声,撇头不看,赏了王虎剩几句国骂。   蔡黄毛一阵冷笑,有意无意瞥了眼身后的陈二狗,却看到一张冷漠的脸孔,镇静到让他感到一阵不舒服,那不是一个正常人遇到棘手状况该有的安静。   黄宇卿觉得再没有比这更恶搞的桥段了,原本退后到帮手身后的他立即抓住这个机会冲上去,极有高手架势地落脚,出脚那叫一个刁钻,站姿那叫一个华丽飘逸,配合他那张的确英俊的脸蛋和挺拔的身材顿时惹来酒吧美眉们的尖叫助威,一个个恨不得当场以身相许的妖艳姿态,这无疑给很少有机会表现伟岸一面的黄宇卿下了一剂最猛烈的春药,不过瘾的他拿起一个酒瓶就朝满地打滚的某个几乎可以称作烈士的倒霉家伙砸了下去,这一击,无疑是今天酒吧目前为止最大的高潮,整间酒吧充斥着口哨呐喊和示爱声。   这个时候那些第一次来酒吧猎艳的纯洁孩子懂得了一个比较极端的真理,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作为最大的祸水红颜小夭,泫然欲泣地站在角落,她下意识去搜寻那个身影,最终导致一片混乱中也只有她察觉到了那个身影的奇怪轨迹。   黄宇卿砸完那酒瓶后浑身舒坦,比在漂亮女人身上发泄还要来得畅快淋漓。   “小心!”   得意洋洋抬头望向酒吧二楼的黄宇卿听到一声急促提醒,刚回神,腹部便传来一阵刻骨铭心的刺痛。   砰。   将近一米八的个子直接被某人一腿踹中腹部,倒飞出去,砸中不远处一张桌子,殃及池鱼,一大堆看客惊呼咒骂。   内行知道这一腿才叫干净利落,不花哨,但力道和准度都无懈可击。   真是一个高潮迭起的夜晚。   刚才出声提醒黄宇卿的一个红发青年立即发飙,只是在黄宇卿被踢飞的瞬间,那个无耻偷袭的狠货手中早就拎好的一条椅子就砸了过去,在小青年身上砸了个粉碎,论视觉效果,这绝对比一大群人围殴王虎剩那可怜虫更具冲击性,简直可以媲美黑帮电影的经典镜头,踢腿和砸人几乎是一个连贯动作,就像脱光了女人的上半身立即就褪下了下半身。   不是玩惯了给人放血的变态,断然没这么犀利的手脚。   众人终于发现这么一号猛人的存在,剃了个平头,一张苍白消瘦的平静脸孔,朴素到寒酸的穿着,但微微伛偻着站在人群中,似乎比谁都要高大。 第三十章 两包烟   陈二狗不是黄宇卿这种雏鸟,一鼓作气干翻对方两个,根本就没耀武扬威的意图,侥幸气势上占了上风,立即瞥了眼站在最旁边的蔡黄毛,其中的阴冷含义恐怕只有心怀鬼胎的蔡黄毛才可以品尝,高材生出身的他立即动手,再没有半点犹豫,颇有王虎剩起初的那种奋不顾身,吼道:“都给我上,打残这群砸场子的杂碎!”   打架也讲究个顺风逆风,一旦顺风,再胆小的老鼠也能跳起老高咬人,何况这群不怎么义气的保安也不是没见过这架势的废物,加上心里有愧,动起手来自然比以往都要果断辛辣,蔡黄毛身后那些个把打架当饭吃的小喽啰做这种事情驾轻就熟,身边有玩意就直接操在手中做武器,打架多了,就知道拿什么东西用什么力道,也不怕闹出人命,别看王虎剩看起来被踢打得惨绝人寰,其实除了黄宇卿那一瓶子都没伤筋动骨。   两帮人加在一起三十来号爷们扭打纠缠在一起,陈二狗的身体决定他不是那种横扫千军的大猩猩级猛人,他也没打算在这一酒吧的看客面前树立什么威猛形象,枪打出头鸟,也就黄宇卿这号不上道的花花公子没尝过这苦果,陈二狗就跟泥鳅一样游来荡去,使劲下黑脚出黑拳,酒瓶椅子外加果盘,能用的都用上,虽然期间也没少挨拳头,但终究比战斗在一线的卒子更轻松安逸。   蔡黄毛果然不愧是黑虎男手下的一员得力干将,爆发后比一头疯狗好不到哪里去,有他这根支柱再配合陈二狗见缝插针地卑劣偷袭,他们这一边打得有声有色颇有章法,打架总共就两帮人,一方顺了,另一方也就倒霉了,而且黄宇卿这主心骨已经被陈二狗撂倒在地上咿咿呀呀,一把鼻涕眼泪,与刚才痛揍王虎剩判若两人,都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套在他身上根本就是形势急转直下。   就是有孽畜这么阴险,看了一场生猛海鲜的好戏不够,还偷偷摸摸打电话喊警察。等除暴安良为崇高宗旨的警察叔叔大伯们赶到,好戏也到了尾声,陈二狗这边的人大多还能站着,黄宇卿那帮请来的酒肉朋友则都被放倒在地,几个没骨气的就跟黄宇卿一样喊爹哭妈凄厉得像是在哭丧。   陈二狗使了个眼色,蔡黄毛带着小喽啰从后门迅速撤退,保安们则都留下,反正他们逃掉也没意义,除非不想再吃这碗饭,这个碗饭多香,大多数时间就站角落欣赏美女们的放浪风骚,运气好还能揩点油。   混战中陈二狗倒是没有太多出彩的镜头,但这一刻,众人视线再度不由自主地聚焦于这个平时放进人堆不会再瞥第二眼的年轻男人,这帮来SD酒吧找乐子的有钱人孩子肯定见识过富家公子的一掷千金,见过明目张胆的男盗女娼,甚至偶尔可能见过大佬在道上混饭吃的嚣张跋扈,但陈二狗的出现无疑是个新鲜事儿,有钱人砸钱、烧钱或者帅哥耍酷装深沉都不是能让人眼前一亮的事情,眼前这个面无表情的青年那份蛮横和沉稳哪里来的底气?   即使看到一群警察冲进来,众人视野中的焦点人物依旧屹然不动,更令人诧异咋舌的是对付小地痞下手一个比一个狠的警察见到陈二狗竟然都没急着铐人,几个带头的一阵窃窃私语,最后走出一个胖乎乎的年轻警察,脸上笑容灿烂的很,年纪轻轻便笑得有了鱼尾纹,如果是蔡黄毛在场,见到这尊看上去没半点架子的笑佛一定会心慌,事实上栽在这个笑面虎胖子手里的小混混没有上百也有几十,堪称这一片地痞心目中的头号公害,这头笑面虎走向陈二狗,陈二狗也露出张与笑面虎大致相似的笑脸,两个人搂在一起走到了角落,就跟失望多年的亲兄弟一样,看得那群黄宇卿喊来的打手一阵心惊肉跳。   “陈二狗?”笑面虎含有深意笑问道。   “今天这事情对不住了,给派出所惹了麻烦,我愧疚得很啊,我保证今后这类砸场子的事情私底下解决,不让人民公仆们烦心。”陈二狗出乎笑面虎意料地摆出了最底层小痞子的卑微姿态,笑容谄媚,让人觉着有点驼背的身子弯得更低,使得偷偷穿了增高鞋身高才1米68的笑面虎很舒心。   “态度很好嘛,这样才能谈事情,是不是?我们呢也就是过来看看,说实话我是听说过你的,硬的很,所长都不敢动你,本来我确实是想找一找你的晦气,但哥们你这么上道,我也不能不卖个人情,不过你们这些人得去趟派出所过过场子,毕竟十几个人躺在地上,我们来了要是不闻不问,上头方面说不过去。”笑面虎说了些实在话。   “我有个兄弟躺在地上,得照顾,酒吧方面可以带走几个人,不过你看我是不是算了?”陈二狗笑眯眯道,透着股玩味。   笑面虎笑容微微僵硬,阴晴不定。   小夭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递给陈二狗一包中华和一个打火机,陈二狗自然而然地掏出烟给笑面虎点上,道:“我是罩这个场子的,体谅下,出来混碗饭吃不容易,我这才露面没几次,就带进局子里,以后这一片就混不开了。”   笑面虎吞吐出一个烟圈,点点头,收敛笑意,沉声道:“下不为例!”   陈二狗赔笑着频频点头,看得小夭瞪大那双漂亮的眸子。   最终警察把黄宇卿在内的十多号人一并带走,SD酒吧方面只是象征性地带走几名保安,陈二狗毫发无损地站在酒吧角落,扫视一周,像是一头黑暗中的豹子在巡视他的领地,不知道为什么,陈二狗发现一旦接触过新鲜人和事便很容易产生一种免疫力,例如和曹蒹葭这样的女人相处一段时间后他再面对其她漂亮女人便有点闲庭信步的意思,第二次见到警察则也没有起初那次的忐忑恐慌,如果曹蒹葭在场,就会告诉陈二狗正确答案,这叫做适应力,而且指数还很恐怖。   “狗哥。”   小夭怯生生喊了声,今天酒吧的风波因她而起,被炒了鱿鱼也不过分,见识过陈二狗的变脸和手腕,这个在附近几所野鸡大学中颇有名气的美人儿越发敬畏,她脑子好坏跟胸部大小成正比,没机会接触什么大人物的她第一次知道什么是上位者的城府。   “那包烟递得不错,今天这些损失本来要算在你头上,功过抵消,我会帮你跟老板解释。”陈二狗笑道,尽力让眼神不要往这个祸水的胸部瞥,其实内心成就感早满溢的陈二狗为了维持这种高大形象,不得不将视线投向王虎剩那可怜蛋,结果看到不可思议的一幕,这家伙竟然端着一份大果盘坐在地上吃得津津有味,饶是陈二狗都很难想象这个家伙需要多大的顽强才能生存下来,走过去蹲下去,问道:“没事?”   王虎剩嘴里塞满了新鲜葡萄,摇了摇头。   “真没事?”陈二狗不确定道。   王虎剩点点头,不忘腾出一只手理了理他的标志性中分头发型,这个时候陈二狗终于确定这跟蟑螂一样打不死的家伙是真没事情。   “现在买得到正红花油吗?”陈二狗询问身旁的小夭。   小夭点点头,不等陈二狗发话就跑出酒吧。   “我们出去走走。”陈二狗耐心等待王虎剩吃完一大份果盘,提议道。   两个人在酒吧外马路边一盏路灯下并排坐下,鼻青脸肿的王虎剩刚才走路也是歪歪扭扭的,足见并不是真练了金刚罩铁布衫的隐藏高手,陈二狗笑道:“让你做英雄,傻了吧,一大堆女人亲眼看着你被打成狗熊,悔死了吧?”   “我故意的。”王虎剩笑道,脸上挂着与他形象极其不符的淡定笑容。   陈二狗没有说话。   “我只想知道你会不会跑。”   王虎剩靠着那盏路灯,望着马路上的车辆,道:“其实我来找你,不是让你做保安那么简单,我那个亲戚野心大,想要干一票见不得光的大买卖,从一幢别墅里偷几样古董,倒卖给做那行的朋友,他一个人不够,准备找个人联手,本来还想怂恿你干,现在看来是不必了,你混得挺好,比我预料中快太多了。”   “这事情敢对我一个外人说?”陈二狗呵呵笑道。   “本来犹豫得很,等你跟着我做第二个冲上去的傻瓜,我就觉得这事可以说。”   王虎剩问道:“抽烟不?”   王虎剩见陈二狗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铁烟盒,12根一盒的精装太阳岛,这烟在黑龙江很常见,11块一包,铁盒中仅剩三根半,那半截烟显然是抽了一半不舍得抽掐灭了,王虎剩抛给陈二狗一根,掏出一个印有半裸金发女人的劣质打火机,给陈二狗点上,自己则抽起那半根烟,深吸一口,然后仰头吐出一个烟圈,王虎剩闭上眼睛,一脸陶醉,道:“我口袋里永远放两包烟,6块钱的太阳岛和11快钱的太阳岛,只有朋友,我才递给他后者,我这个人心眼小,长得也不招人待见,大本事更没有,却喜欢看不起别人,瞎转悠了小半个中国,愣是没碰到半个顺眼的货,所以你是第一个,别嫌弃这烟。” 第三十一章 像花一样   王虎剩抽着那小半截烟,那张很显老态成熟的脸庞在晕黄灯光下蒙上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悲怆,深深吸了一口,仰头长长吐出一个缭绕的烟圈,道:“我出生的那个村子是个乞丐村,整个村子除了下跪都不知道能做什么,小孩子生下来瞎折腾养个几年就被打断手脚带出去过乞讨日子,狠心一点的还会被挖瞎眼睛。你别不信,世界上狠心的人海了去,饿极了穷疯了被逼到绝路,男人能卖婆娘,做爹的也能把亲生崽子当畜生。我爹妈死得早,等于是被奶奶一个人养大,这条腿是九岁的时候折的,因为奶奶上了年纪,捡不动破烂,得出去要饭,腿是我自己打断的,要不然没人给你钱,不等我和奶奶走出黑龙江,她就死了,睡在大桥底下,那个冬天太冷,我也知道她老人家熬不过去,我把所有的钱都给她买了副棺材,然后就一个人走南闯北,东北三省,北京天津,河北河南,陕西,内蒙古,奶奶死后,我就再没给人下跪过,瘸了的腿也不容易看出来,小半个中国的话我都会说,北京人老拿‘儿’说事,说外地人根本说不地道那个字,论口音,我比老北京满清遗老什么的都要地道,河南穷,我也见过比我还命苦的人,再去陕西,见过黄土高原,去内蒙古,一个人躺在大草原上,心就彻底放开了,再不干愤世嫉俗损人不利己的龌龊勾当。早些年,跟一算命的老头学过坑蒙拐骗,也卖过妇女糟蹋过闺女,江湖上最下三滥的讨生活手段,我都懂点皮毛,那个教我看相的老头是个瞎子,跟我说富人是不愁吃的猫,高兴就晒太阳,不高兴了就出来逮耗子耍着玩,穷人就是耗子,要活着就得狠狠偷就得掰命逃,这个瞎子临终的时候说了一句话,这辈子就没见过一个好人。我当时想说你一个瞎子能看见谁,最后忍住了,其实瞎子的眼睛比谁都准,比谁都毒,我当初跟了他几年,还不是想把那几本古书拿到手,我也不是好人,最后瞎子烧掉所有东西,只留给我几页东西,说不让我害人,只给我条活路,我没怪他。”   陈二狗一口一口缓慢抽着那根11快钱一盒的香烟,呛到几次,抽惯了旱烟,这香烟还真不适应,抽到只剩一个烟屁股,却没有扔掉,道:“虎剩,跟我混,只要有我一口饭吃,就饿不死你。我也不是个好人,把丑话说前头,我往上爬的时候,不求你玩命地替我办事,但你别千万碍着我,你心眼小,我也不是大度的人。”   王虎剩弹掉不剩一点烟草的烟屁股,一撇头,左右两撮头发在空中招牌式地甩出一个精准弧度,道:“我能碍你什么事情,我巴望着你能在大上海出人头地,我也好沾点油水,我这个人最大的好处就是穷日子过惯了好养活,一天几碗大米饭,真混不开,菜都可以不要。”   陈二狗低头拨弄了几下那双布鞋,轻声道:“我这么说你别放心上,主要是前不久有个女人跟我说了个关于象棋的比喻,她说到了‘士’,能把‘帅’闷宫的那枚棋子,我这辈子只信任过我妈和一个一起长大叫富贵的兄弟。没有过朋友,除此之外碰到的都是些看不起我的和恨不得我早点死的。其实在我刚走出大山的时候,我没野心,给富贵买张弓,娶个媳妇,让娘过上好日子,也就足够了,可等我呆了半年多,屁股翘奶子大的漂亮女人见多了,开好车花天酒地的有钱人见过了,然后整个人就不老实起来,想要再多些东西,筷子夹着,就想碗里的,看到碗里的,又想锅里的,想到了锅里的,还想地里的,娘从小说我不安分,看来真不假。”   “不安分的男人有出息,老瞎子说我将来就能有出息,大出息。”   王虎剩笑起来谈不上憨厚,也说不上奸诈,但那张脸终归是让人很难顺眼,何况暗黄牙齿上还沾有菜叶,黄绿搭配,很难想象这么个人还是头资深驴友,差不多身无分文便走遍了大部分北方省份。   “再这么折腾几次,这双布鞋就算是毁了,这双鞋子今天要是破了,我非找那群家伙麻烦。”   陈二狗叹了口气望着那双布鞋心疼道,抬头看着那些来酒吧砸钱的年轻犊子,帅气的,穿得时尚到让陈二狗没办法接受,什么耳钉项链以及乱七八糟的发型,看得陈二狗堵得慌,漂亮的女孩则个个浓妆艳抹,拎着各色在陈二狗看来造型极其诡异的挎包,偶尔几个有钱的男女还自己开车来,看得陈二狗不停唏嘘感慨,想起刚才的闹剧,自嘲道:“其实刚才冲上去,很大程度是私心,当年在学校有个我自认为是青梅竹马的女孩,后来跟一个和那黄宇卿很相似的男生跑了,唯一的区别就在于那个男人的确有才华,脑子灵光。那个时候小,我总觉得是他抢走了她,后来才知道那不是抢,即使他不出现,也会有另一个男人取代我,虎剩,其实仔细想一想,我那个时候坚定一辈子都忘不掉的女孩,现在竟然连样子都开始模糊了,真傻。所以今天一看到黄宇卿,我就火大,那一脚踢出去后,就跟吃完饭后抽旱烟一样带劲,当然烟草得是上好的蛤蟆癞,闻着刺鼻,抽起来就感觉心肺都在烧,和存放了七八年的烧刀子有得一拼。”   王虎剩摇头道:“我对男女之间的事情不感兴趣,也不懂,我见到女人就喜欢她们的大屁股,尤其是脱光了的,白花花的,跟水灵白菜一样。”   王虎剩下意识转头,突然看到满脸通红的小夭,一个胸部远比屁股诱人的漂亮小妞,他不是很感兴趣,但这样碰上了确实尴尬,脸皮再厚也经不起那双水润眸子的注视,王虎剩只得抽出一根六块钱一包的太阳岛,低头抽烟。   “狗哥,正红花油给你买来了。”小夭来到陈二狗身旁,蹲下来把那瓶正红花油递给他,这东西让她来回跑了十分钟才买到,气喘吁吁,蹲下来后胸部更显得壮观,她的胸部不是惊涛骇浪的丰腴,只是相对她身体比例来说显得格外引人瞩目,让人忍不住想要放在手心亵玩,要不然黄宇卿那花花大少也不会吃饱了撑着一个多月不停砸钱。   “多少钱?”陈二狗问道,接过正红花油抛给王虎剩,后者也不客气,直接拆开捣腾起来,估计这一瓶都不够对付他那一身伤。   “狗哥,今天我捅了那么大娄子,这钱我不能要你的,我都不知道怎么谢你。”小夭慌张道,她要敢收这钱才怪。   “钱得收,小夭,出门在外,别跟一个不太熟的人在钱这个问题上含糊不清。我现在身上没带钱,明天给你。”陈二狗摇头道,这是他出门前娘再三叮嘱的事情,他懂一辈子不敢占比人半点便宜的娘真正意思,占得一丝便宜,指不定就还回一个大亏,疯癫爷爷小时候总拿着酒瓶念叨能吃亏者不是痴人,这也算是陈家人的传统,虽然陈二狗总是例外的。   小夭不知所措,只能蹲在一旁,也不敢站起来,陈二狗坐在地上,她不敢站着,因为那会有居高临下的嫌疑。   “我先回阿梅饭馆,你先忙。”王虎剩不是不识趣的憨货,不等陈二狗说话便起身一溜烟跑路,一点都不像是个被围殴不久和一条腿瘸过的伤患人员,其实陈二狗很想说的是王虎剩跑路的方向相反了。   “坐。”陈二狗笑道,自然而然帮她吹了吹地面上的灰尘。   小夭轻轻坐在他身旁,拘谨而矜持,还没走出象牙塔真正步入社会的她怎能见识过陈二狗狼一般的狠辣一面,当时小夭亲眼注视着这个男人悄无声息似的越过蔡黄毛,走路像一头猫,或者说豹子,悄悄拎起一张椅子,然后便是出其不意地一脚踹中黄宇卿,这一切都看在小夭眼底,随后这个狗哥与警察头子的卑躬屈膝则让她感受到另一种震撼,她不是看那种看琼瑶剧会哭得一塌糊涂的小女生,在酒吧呆了一个多月知道赚钱的不易,陈二狗四川变脸一样的娴熟表演,让她叹为观止。   “家里有困难?”陈二狗随口问道。   “没。”   有点尴尬的小夭像求职面试面对严厉考官一样回答道:“只是想体验一下生活,还有就是挣点钱,想大学毕业后自费去一趟丹麦。”   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父母病患不得不出来卖身子或者卖笑的漂亮女人给自己碰上,侥幸碰上了,估摸着陈二狗也没那个钱充英雄好汉。道貌岸然的陈二狗看似在望着街对面的一家水果店铺,但眼角的余光却时不时投向小夭那无懈可击的曲线身子,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只顾着暗中欣赏美色的陈二狗可不顾及小夭她的羞赧和敬畏,到最后,看饱了的陈二狗偷偷抹了把口水,一本正经道:“小夭,你妈一定很漂亮吧。”   小夭愣在当场,她从小到大都是校花一样的妖冶灿烂活着,情书无数,礼物无数,鲜花无数,追求者过江之鲫,毫无征兆地当场告白也听了不少,可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夸自己水灵,这让小夭一扫畏惧和忐忑,精致脸蛋笑得像花一样动人。   笑得肆无忌惮。   她第一次发现一个很爷们的男人可爱起来是如此让人不可抗拒。 第三十二章 暗斗   陈二狗刚树立起来的柔和形象很快就被他自己亲手毁掉,蔡黄毛带着那帮从后面溜走的小喽啰赶过来,陈二狗拍了拍布鞋上的踩痕,站起身二话不说一脚踹中蔡黄毛的膝盖,这个在乱斗中本就受了点伤的小头目立即跪倒下去,渗出一头冷汗,这一脚力道不轻,没半点水分。莫名其妙的小夭捂住嘴巴,很费解怎么刚才还并肩作战的朋友就内讧起来,男人的世界,果真是不可思议。   陈二狗蹲下来,一把拎住他的头发,笑容带着点狰狞,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把戏,想给我个下马威?蔡黄毛,你脑子不错啊,出来混小痞子是不是可惜了点,都知道借刀杀人了,你别忙着狡辩,我懒得听,总之一句话,没本事你个小犊子就别在大爷面前整妖蛾子!我阴人的时候估计你两腿之间的那玩意毛都还没长齐!”   蔡黄毛那帮子喽啰小弟必然是护着他的,一见这情形虽然忌讳陈二狗两次乱战积累下来的余威,但碍于义气不得不作势要冲上来围殴这位尚且不知深浅的狗哥。蔡黄毛扬起手,摇摇头,示意那群人不要轻举妄动,忍住钻心疼痛,低头沉声道:“狗哥,这次是我不上道,希望您别记仇。”   陈二狗松开手,站起身,突然想起来兜里还有包小夭递给自己的中华香烟,刚掏出来,小夭就急忙帮他点燃,抽了一口,缓缓道:“今天的事情我可以当做没发生,以后小场面,别麻烦我,我这里把话挑明了,你要是肚里有怨恨,觉得折了面子,想阴我,我等你,能一脚踩死我算你本事,千万别给我留一口气。”   蔡黄毛脸色不知道是因为刺痛还是羞愤,发青到骇人,抬头道:“狗哥,我服,心服!”   陈二狗扶他起来,竟然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没心没肺笑意,仿佛那一脚根本就不是他踹的,还不忘帮他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嘴上叼着根知道价格后会吓他一跳的香烟,不时咳嗽两声,道:“是心服,还是口服,我不管。人敬我一尺,我让他一丈,狗咬我一口,我拿砖头砸它一堆,刀口混饭吃其实也就是这么回事,去吧,看下场子,如果黄宇卿那龟儿子还有后手,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蔡黄毛使劲点头,带着一帮被陈二狗一席话忽悠得敬若神明的小弟回到SD酒吧。陈二狗眯起眼睛,微微弓着身子望着这群人的背影,看在小夭眼中便又是一番阴沉沉的城府姿态,其实陈二狗是在暗自得意能说出这番话的自己怎么可能语文作文就从来没拿过高分,突然发现手头这烟比王虎剩那根烟好抽不少,特地掏出烟盒看了下牌子,嘀咕道:“乖乖,大中华。”   “这烟钱算酒吧的?”陈二狗望向小夭问道。   “我付的。”小夭轻柔道,她没想到今天的事情竟然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似乎真给眼前这位高深莫测的狗哥惹了不少麻烦,愈发忐忑不安,满是感激,就差没生出以身相许的念头。   陈二狗只是点了点头,再度仰视SD酒吧的霓虹灯招牌,这也许就是他发迹的起点了,他其实很知足,虽然风险不小,但已经比太多跟他出身差不多的淘金者幸运,杀了杀蔡黄毛这小子的锐气,陈二狗也不确定手段是否过激了,但如今太多的事情都无法在自己掌控的范围,这让他很不习惯,就像在那个堆满报刊书籍的狗窝,他都习惯闭着眼睛就能把每样物品搜寻出来,所以陈二狗本能地想要抓取更多的资源,握紧烟盒,陈二狗掏出那枚曹蒹葭让张胜利转交给他的一元钱硬币,放在手背上,怔怔出神。   “狗哥。”等待许久的小夭怯生生喊了一声。   “恩?”陈二狗终于回神。   “我能去上班了吗?”小夭小声问道,抬头眨巴着那双格外脱俗的眸子,她突然觉得今天自己妆化浓了点,衣服也不是最合适的那套,鞋子也不满意,所幸没有头脑发热学那个不良室友去涂指甲,要不然她站在这个年轻男人面前,二十几年积累起来的自信就真会毁于一旦了。   眼前这个年纪撑死比她大两三岁的男人不是传统意上的英俊,但她偶尔鼓足勇气看一眼那张脸庞,都觉得有一种个性到几乎狂妄的野性,但又不猖狂,隐忍到让她都感到胸闷。小夭一直很相信自己的直觉,近距离凝视着眼前的陈二狗,像是在解一道最让小夭头疼的微积分函数题。   “去吧。”陈二狗笑了笑,没理由拖着这么个水灵美人儿不放,放长线钓大鱼嘛。虽然说最近见到美女都不犯怵了,也在死命研究男女之间的情爱,但短时间不打算仓促出手,要是第一次出击就铩羽而归就糗大了。   小夭先是很淑女地走向酒吧,最后兴许是知道有双眼睛在盯着她的背影,小跑了几步,躲进酒吧。   收起硬币,陈二狗也走入酒吧,就像一头东北虎那样巡视自己的领地,虽然小,但也不容许跳梁小丑们瞎闹腾,一些观战过的酒吧顾客行走时碰到这位打架骁将都避开,眼中带着点敬意,毕竟一个不大的场子能让笑面虎为首的警察都没辙,这份定力和实力都让人不敢小觑,真正底层混日子的小痞子流氓,见着有肩章警徽的家伙哪一个不脚软犯虚?   SD酒吧最大的特色就是这里的女服务员漂亮,男服务生帅气,没脸蛋没身材的不要,虽然也是按一般酒吧规矩按底薪加分成来算工资,但这里的底薪比寻常酒吧几乎要高出一倍,可见这老板魄力也不小,要不这样也拉不住美眉帅哥在这里卖笑拉生意。这些员工以及很快被放回来的保安见着陈二狗,一个个低头哈腰毕恭毕敬喊狗哥,几个胆大的女孩说话动作甜腻得跟整个人放进糖缸浸泡过,把脸皮不薄的陈二狗也臊得不行,可见有些小动作的尺度肯定有些少儿不宜。   “狗哥,老板找你。”   蔡黄毛来到陈二狗身边轻声道,这位在上海财经大学年年拿奖学金的年轻人眼中再没有半点戾气,第一时间把资料说给陈二狗,“狗哥,这里的老板叫刘庆福,是个上海胖子,人长得白净,没人了解他的底细,我们只知道他前些年在浙江那一带混过,SD酒吧开起来后,钱赚了不少,初看起来很好说话,其实很精,说话承诺都得打五折。”   陈二狗跟着蔡黄毛来到二楼最安静的角落,两排大沙发,茶几上堆满了酒水食物,粗算一下大概都得好几千,陈二狗心疼,暗骂摆个鸟排场,直接把这些钱送我口袋多好。胖子刘庆福安稳如泰山坐在沙发中央,左右各一个漂亮女人,一个是酒吧姿色几乎媲美小夭的妖艳女孩,另一个则成熟许多,不像是学生,浑身骚劲,属于那种男人第一眼看到就想丢到大床上去翻滚的那类。   本来在一楼站在酒吧DJ身边陪死党玩耍的小夭特地跑到二楼不远处,偷瞧着陈二狗这边。   胖子没起来迎接的意思,陈二狗也没坐下去的意图。   两个人一坐一站,对峙着,让旁人看着心慌。   “狗哥,幸会幸会。”最终还是胖子刘庆福率先打破沉默,伸出一只白嫩嫩肥腻大手,示意陈二狗坐下。   “刚才干架被一个不长眼的小犊子伤到了屁股,不能坐,对不住了刘老板,只能站着说话。”陈二狗笑眯眯道。   胖子皱了皱眉头,不过迅速挤出一张不太自然的笑脸,瞥到了小夭,朝她挥了挥手,等她走过来,打圆场道:“小夭,今天难得狗哥在,你去台上唱首歌,很久没见你让全场牲口激动到爆棚的情景了。”   小夭小脸一红,今天穿的衣服稍稍清凉了一点,她并不是特别敢上去舞池旁边的那个高台演唱。   “算了,整得像卖唱的。”陈二狗摇头道。   小夭咬着嘴唇,手足无措,她明显感到一直笑呵呵像个大好人的老板一阵不悦,夹在两人中间的她下意识望向陈二狗,而非每个月发给她工资的老板。   蔡黄毛也紧紧站在陈二狗身边,眼神望向白白净净坐如一尊弥勒佛的刘庆福,竟然泛着阴狠,山里人都被咬伤过或者挨过枪子的大畜生,格外凶狠,见人就扑,现在的蔡黄毛就是一头伺机而动的野狼,这头狼知道这一次再站错队伍,以后就别混了。   本来似乎有点像要折腾点动静出来的胖子无意间看到蔡黄毛的神情,扭了扭庞大身躯,沙发吱吱作响,这一次的笑容看起来更加和煦,终于慢腾腾站起身,拿开瓶器开了瓶红酒,道:“狗哥,你不坐,我可是也不敢坐啊。”   “听着‘你’而不是‘您’,我有点不习惯啊。”陈二狗阴森森道,两根手指把玩着那枚硬币。   胖子脸色煞白,阴晴不定,拿着颇昂贵的红酒,倒酒也不是,放下酒瓶也不是。   “开玩笑,开玩笑,刘老板您可别介意,我这人就喜欢臭贫,习惯了就好。”陈二狗哈哈笑道,又施展开他的变脸技术,显然要远比胖子刘庆福娴熟。   胖子刘庆福悄悄松了口气,也是一阵豪爽大笑,倒了杯酒先递给陈二狗,再让身旁那个错愕的熟女给他自己倒了一杯。   陈二狗撇头望向小夭,道:“小夭,难得老板也在,唱首歌,助个兴。卖唱不卖身就行,我要有钱,天天砸钱让你唱,去吧。”   一颗悬着的心彻底放下来的小夭格外雀跃,也没丝毫对卖唱这个说法感到不满,嗯了一声,小跑下楼。   “我先干为敬,晚上还有个场子要去看看,就先不陪狗哥了,等过两天抽空,请狗哥吃顿好的,省得别人说我刘胖子怠慢了狗哥,这罪名我担当不起啊。”胖子一口喝光杯中红酒大笑道,含有深意地瞧了眼不露声色的陈二狗,搂着那个风韵迷人的熟女走下楼。   陈二狗接过酒杯转身趴在栏杆上,准备光明正大欣赏小夭这个妮子的嗓音和唱姿,看着胖子刘庆福一楼消失于人海的臃肿身影,将那枚沾满汗水的一块钱硬币悄悄放回口袋。 第三十三章 底细   老板刘庆福拖着那一身差不多两百来斤的肥肉下楼,搂着身旁熟女的纤细小蛮腰,在拥挤人流中杀出一条血路,走出火爆酒吧,几个站在门口招徕生意的漂亮女孩见到这尊每月发钱的弥勒佛,一个个撒娇讨好,直到这尊肥菩萨许诺下个周末带她们去babyface疯一次才肯罢休,一群女孩没个员工的觉悟,似乎很好说话的胖子也没自己是老板的觉悟,等刘庆福坐进那辆有些年代的商务型奔驰S300L,一张让人觉得被吐了唾沫还会保持笑眯眯的肥脸立即拉下来,身旁的美艳熟女递给他一根烟,手腕熟稔一甩,zippo打火机点燃香烟,胖子长吐出一口烟圈,斜眼盯着酒吧,阴沉道:“我请最漂亮的小婊子和最好看的小白脸来酒吧,请远超出这种酒吧等级的顶尖DJ来打碟,请乱七八糟的狗屎道上朋友关照看场,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开销可不小,这小子倒好,一来就说要清场,他是干净了,老子的钱包可要瘪了,难道真当自己是过江龙了?雁子,这家伙的底细摸清楚没有?”   熟女娇艳欲滴的两瓣红唇轻轻张合,“有钱能使鬼推磨,荷包足够鼓,这个社会就没办不了的事情,我帮你问出来了,那次东北帮和江西佬闹事,出面帮这小子摆平的是两个电话,一个来自警备区特警团某办公室,另一个来自我们上海武警总队某个领导,办公电话号码我已经核实过,的确是个上校,我就不明白了,屁大的事情,几十号人的斗殴,还没闹出人命,得两个系统的中高层干部过问?”   胖子刘庆福不耐烦道:“我对政府那套编制不了解,有屁快放!”   美艳女人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鄙夷,一闪而逝后却是愈发娇媚的神态,一只手搭在胖子圆桶一般的象腿上,身子靠向刘庆福与她大腿一般规模的手臂,胸口两团软肉与其缓缓摩挲,令她心底产生一股本能作呕心态,脸上却依然笑脸如花,道:“刘胖子,上海警备区虽然名义上也受管制于上海市政府,但其实隶属于南京军区,上海武警总队则得划入武警总部,总之就是说一场小风波根本就惊动不了这两方面的实力,这不是什么政府编制,说到警备区,我给你两个字。”   胖子皱眉道:“哪两个字?”   女人笑道:“军队。”   黑道出身和发迹的胖子刘庆福两颊肥肉抖动了几下,一把掐灭烟头,怒道:“你不早说,娘西皮,存心出我洋相?!”   对于混混来说,再大的混混,混到了堪称一方枭雄的大人物,也还是个见不得光上不得台面的大流氓,中国没有黑社会,这是某位国家领导人说的,这并不是一句很空洞的官方语言,香港台湾也许可以混到黑白两道通吃的境界,但在大陆绝无可能,黑帮也许有,但想要做到一手遮天,难,出了捅破天的娄子,就得老老实实完蛋,与政府对抗?脑子进水了吧,尤其在上海这类沿海地区,再如鱼得水的大枭也得整天忙着漂白洗干净屁股,所以刘庆福一个马马虎虎的人物一听到政府就心虚,听到军队,那就更是直接软了,不管你是哪一路通天本领的神仙,找军队的麻烦,无异于绑块大石头跳下黄浦江。   被唤作雁子的女人收起打火机,媚笑道:“别紧张,陈二狗本身没什么过人之处,一个从东北小村落出来的农民,虽然很奇怪怎么会牵扯出两方面的人物,但我肯定这个年轻人背景和靠山没外人想象的那么夸张,不是什么从北方来的枭雄,更不是北京城里的公子哥,沈阳军区更是跟他八竿子打不着。”   刘庆福冷笑道:“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光靠奶子吃饭。我问你,那些没文化的江西佬哪会特地去了解这其中的弯弯道道,被折了那么个大面子,就没有人想在那场风波的接下去几天去砸场子?结果呢,风平浪静得很,没人暗中罩着,这个叫二狗的年轻人真能毫发无损地跑到我场子来混?他再能打,江西佬玩命起来也照样踩死他,道上那些一人挑几十号东北大汉的传闻大多不靠谱,我混江湖差不多二十年,真变态到令人发指的高手也就侥幸见过一两个,但那样的人物,绝对不是陈二狗这个身板。”   女人微笑不语,身边这个胖子虽然品味不咋地,也不算真正见过大世面,但脑子转起来的确很快,她对胖子这番话倒是没有太大异议。   胖子摸着娇媚熟女放在他大腿上的手,自言自语道:“我还真没想到这个年轻人还能捣腾出政府和军队背景,这样我倒是安心不少,场子干净点就干净点,少赚点钱也不会让我掉肉,就当花钱消灾,指不定这个名字透着玄乎的年轻人将来会是我的保命符,把你得到的消息散布出去,但别讲得太清晰,要有点朦胧感,这跟男人看女人身体一样,脱光了反而兴致不如半脱,如此一来,有他给我在SD镇场子,我其余几个场子都安全不少,我倒是想瞧瞧那几个原本对我不顺眼的王八蛋还敢不敢下手。”   女人点点头,深以为然。   “雁子,我打算过两天请他吃顿饭,你帮我安排一下,别让人觉得我小气。”   “花钱我最在行。”   胖子突然莫名感慨道:“不知道为什么,见到这个年轻人,就觉得自己老了。”   几乎已经全部趴在他身上的女人媚笑道:“这个陈二狗样子不咋样,穿得也寒碜,但在你面前那么一站,还真有点让人刮目相看的气质,小女生不懂,很容易忽略掉这种男人,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不一样喽,找男人啊,就得找这种靠谱的。要高的帅的裆下那玩意大的?去高档夜店找只鸭子,几千块随你玩一个晚上,没意思的。”   胖子刘庆福一只手狠狠捏了把熟女的胸部,笑道:“怎么,看上了?你要能把他勾搭上床,我一点都不介意。”   女人笑得花枝招展,胸口那两块肉乱颤,道:“我愿意吃他,那小伙子还不愿意吃我呢。”   ※※※   陈二狗印象中,小夭是个怯怯弱弱的小女生,在他面前永远拘谨小心,好像一只长白山山脉中觅食的小梅花鹿,但当她走上舞池旁边的高台领唱,让他眼前一亮,小夭似乎松开了那根扎辫子的紫色丝带,披肩长发,配合一张精致如瓷器的脸蛋,浑身笼罩于五彩灯光,如同一幅哥特画面,黑暗中带着灵动,前奏响起,陈二狗便是一震,根本不是他预料那种柔柔弱弱的中文情歌,而是一只摇滚风格的英文曲子,气势磅礴,当她在全场男女尖叫瞩目中张嘴演唱,唱腔更是让陈二狗第二次震撼,这个个子不高的美人儿竟然拥有一副类似歌剧花腔的女高音,浑厚却干净,随着震耳欲聋的DJ伴音,置身其中,仿佛身临演唱会,酒吧火爆程度果然达到顶点。   蔡黄毛在陈二狗耳朵旁大声道:“狗哥,那是荷兰国宝级乐队WithinTemptation的《Memories》,不是每个会唱歌的女孩子都能唱出味道的,小夭上台的次数不多,以往穿得也都厚实,她的确跟这酒吧很多女孩不一样,今天肯定是看您的面子才唱的。”   这个时候,陈二狗刚好看到小夭望向他这边,眼神迷离,这一刻,这个小美人儿无疑是最动人的。   唱腔,身体,眼神,都美得让人心颤。   陈二狗只是个跟走入大观园的刘姥姥一样的乡下人,他只是个没尝过女人滋味的处男,对漂亮的女人,都会欣赏,看到李唯,起初夹杂着农村人自卑和阴暗心理他想脱下她的衣服来满足自己的征服欲;看到关诗经,他能揩油的时候绝对不会做出道貌岸然的姿态,哪怕和高高在上的曹蒹葭相处,也难免刁民的奸诈习性,这无关滥情,只是个年轻男人的正常欲望,想吸引漂亮女人的视线,还奢望征服。   站在二楼,靠着栏杆,陈二狗第一次感受到上位者的优越感。   以前,钱的概念对陈二狗来说就是能买多少斤大米,值多少棵树,能上几年学,或者能买几个长相难看的媳妇,至于权力,无非就是村委主任意味着调戏别人家媳妇可以正大光明,初中老师殴打学生出气,或者高考后看着那些成绩一塌糊涂的败类靠着父辈关系升入大学,来到上海,陈二狗眼界一下子打开,就像白熊和黑豺第一次入山狩猎。   小夭唱完那首曲子后跳下台子,不顾那些男女疯狂要求继续演唱,小跑到二楼陈二狗面前,小脸蛋红扑扑,头发还来不及扎起来,那双干净的眸子里带着点不一样的妩媚意味。   然后陈二狗问了个很多余的问题,“小夭,有男朋友没有?”   “没。”   “要不?”   “恩?”   陈二狗沉默许久,站在他对面的小夭也期待了很久,最终听到一句,“要不晚上一起吃个夜宵?”   小夭微笑着点头,似乎有点哭笑不得。   “不过我身上没带钱,和那瓶正红花油一起欠着好了。”   小夭掩嘴轻笑。   蔡黄毛强忍住吐血的冲动,跑下楼,心想这狗哥揍人阴人比谁都猛,咋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就掉了链子,继而一想,蔡黄毛恍然大悟,再看陈二狗竟然有一种看待偶像的崇敬,喃喃道:“难道他是想连夜宵后开房间的钱都让小夭付账?见过狠,我还真没见过这么狠的,狗哥,算你牛叉!” 第三十四章 兔子和山跳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真是颠簸不破的真理,美女身旁往往还是美女。本来陈二狗想要带着小夭散步去阿梅饭馆吃点夜宵,顺便把钱还给她。刚走出酒吧就看到一辆让他忍不住多瞧了几眼的跑车,是辆陈二狗不知道牌子的敞篷,很流线型,这类精致透着股专属于上等人的气势逼人,车内坐着一对很般配的青年男女,忙着打情骂俏,看到小夭,车内的漂亮女孩站起身喊道:“小夭,免费接你回家,报酬是晚上对本格格以身相许。”   小夭脸一红,第一时间跟陈二狗解释道:“狗哥,这是我室友,喜欢自称格格,说她祖上是上三旗中镶黄旗的皇室成员,说得煞有其事,就差没把家谱给我过目了。她有事没事就喜欢拿这件事情神神叨叨,您到时候别介意。”   那妞一见闺蜜小夭带着为难神情愣是没动静,以为又碰上了不开眼死皮赖脸纠缠小夭的牲口,一怒之下也顾不得淑女风范跳下车,再一瞧陈二狗那副穿布鞋、双手插袖的穷酸样,更是火冒三丈,指着陈二狗的鼻子就是一顿臭骂:“死癞蛤蟆,给本格格滚远点,能跑外省就尽量别呆上海,省得影响市容,也不拿镜子照照看自己的样子,就你这德行也敢追求小夭?你吃熊心豹子胆长大的?”   陈二狗没理会这漂亮的小泼妇,这姿态这气势远不如张家寨那些久经骂场的大妈大婶,还真不入陈二狗法耳。他只是打量了一下车内那个始终把视线停留在小夭身上的英俊青年,确实挺人模狗样,放哪里都能吸引女人的视线,关键还有钱,陈二狗说心里话挺羡慕这类自身资本不俗的公子哥,本来起点就高,还有张小白脸才有的脸蛋,说不定还有一身健身房锻炼出来的肌肉,怪不得中国那么多单身汉怨气滔天,还不是贫富悬殊惹的祸。   那妞一见陈二狗竟然不动声色,火气更旺,差点气炸了肺,吵架就是如此,一个人骂得热火朝天另一个接招的却八风不动,这会让旁边的人都替那个喷口水的家伙尴尬,已经吓到脸色发白的小夭哪敢让这个死党继续发飙,一把拉到一旁,压低声音带着点哭腔道:“兮兮,你别骂,再骂我可真生气了。”   她一见小夭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一下子慌了神,小夭这个她的头号闺蜜何曾为了一个追求者紧张?这小妮子在大学里三天两头看着牲口们因为她干架闹事,更有甚者在大一的时候干脆在她们寝室楼下捣鼓了几百根蜡烛摆成爱心,或者在对面男生宿舍大楼挂巨大求爱横幅,对这些小夭从来都是不屑一顾或者一笑置之,今天这事情有点奇怪,她不得不再次观察陈二狗,发现这个年纪比她们大不了几岁的男人正和她的男朋友对视,不过很快便又把注意力停留在那辆昂贵跑车上,还一脸赤裸裸不加掩饰的艳羡,穷酸还没有城府,这就是她对陈二狗的定义,这样一来她反而没了火气,没必要跟一个小人物斗嘴。   “狗哥,这是我朋友张兮兮,弓长张,路漫漫其修远兮的‘兮’。”小夭忐忑介绍道。   “好名字。”陈二狗轻声笑道,又是那该死的笑脸和眼神,与言语如何都让人感受不到协调。   本来心态平稳下来的张兮兮一听立即就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做惯了男人视线焦点和手心宝贝的千金大小姐,她哪里受得了这种暗讽,虽然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暗讽,但张兮兮就是瞧不顺眼陈二狗的那副淡定,一个乡巴佬凭什么在她面前贫嘴?挣开小夭的手,她叉腰尖酸道:“那你是狼心狗肺的狗?还是苟且偷生的苟?”   小夭一听急了,哪有这么嘲讽别人的,只是不等她苍白解释些什么,陈二狗便笑道:“走狗的狗。”   哭笑不得的小夭被陈二狗这么一折腾,竟然又哭又笑着留下了眼泪,楚楚可怜,梨花带雨的容颜让那个下车来到张兮兮身旁的青年一阵目眩。陈二狗和张兮兮都没想到这孩子竟然真的哭起来,也都放下各自的争锋相对,陈二狗不好说话,张兮兮搂着小妮子安慰起来,于是陈二狗不得不再次近距离与某帅哥对视起来,两个人肤色都偏向白皙,只是陈二狗是病态的苍白,而后者是小白脸的唇红齿白,布鞋对上一双手工制作的意大利明白皮鞋,廉价长袖衫对上笔挺精致的休闲西装,上下前后左右不管如何看,小夭都应该把心思放在这位有钱帅哥身上。   “哭什么。”陈二狗感慨道。   小夭立即收声,虽然难免还带着点哽咽抽泣,却是无比的听话温顺,皱着小脸可怜兮兮地望向陈二狗。   这场景看得张兮兮和她男友一阵心脏抽搐,世道变了?这家伙哪里冒出来的?张兮兮虽然言语尖刻,一副没半点家教的富家千金,但脑子不差的。在她看来这个世界上值得正眼看待的男人有两种,一种是年轻帅气多金的二世祖,当然前提是最好有点脑子,这类公子哥的起点估计都比别人一辈子的奋斗结果来得高,第二种就是中年男人,属于奋斗后出人头地的那一类,很有脑子,也肯在女人身上花钱,关键还有男人味,如果身材还没发福,在床上的表现跟小伙子一样精壮生猛,那无疑是最佳,但是眼前这个家伙呢?一个口袋里铁定没钱的主,既然没钱,这么年轻能爬到什么样的位置?再高又能吓人到哪里去?小夭的追求者中根本就不缺黄宇卿这类富家纨绔或者高干子弟。   张兮兮很想甩给这个陌生男人一个不屑的表情,但她做不出来,因为她知道一个肯说“是走狗的狗”的王八蛋绝对不会被这种表情伤害到。   最开始剑拔弩张的气氛转变成敌不动我不动的奇妙处境,陈二狗不说话,张兮兮就从小夭嘴里套话,这才知道这号人物原来是给SD酒吧看场子的小地痞,不管如何她还是收敛了一些富人看穷人的鄙夷,毕竟她对于一个能从刘胖子饭碗里扒口饭吃的年轻人还是有丁点儿的欣赏,张兮兮听说要吃夜宵,就说了个地方让她男朋友开车去,陈二狗也懒得反对,反正看架势轮不到他或者小夭付钱,白吃白喝的事情傻子才不干,尊严?拒绝了那可不叫尊严,叫自卑,要真拒绝了陈二狗就不是骂遍张家寨无敌手脸皮厚到一个境界的陈家狼犊子。   和小妖坐进敞篷跑车后排,陈二狗点了根中华烟,这车坐着就是跟张家寨的拖拉机或者路旁的公交车不一样,前排开车的为了炫耀车技,时不时在空荡弯道玩点只能忽悠外行的小漂移,可怜小夭在漂移动作影响下撞向了陈二狗怀里好几次,有次还把他手里的烟给砸掉在车内,估计没准就把某块真皮烫出了洞眼,看到他心疼烟而不是车内装饰的模样,小夭噗哧一笑,心想他真是个地地道道的恶人啊。   曹蒹葭称之为刁民,小夭视作恶人,这也许就是两个女人的不同之处,所处位置不同,便会带来不同的视角,或者俯视,或者仰视。   大排档离小夭住的地方不远,钱自然是张兮兮男人抢着付的,陈二狗只顾着消灭食物,兜里没几块钱的他压根就没打算掏腰包,这无疑又让张兮兮小小鄙视了一番,吃完夜宵张兮兮要陪着她男朋友去闹市区逛酒吧,对他们来说真正精彩的夜生活在凌晨半点才刚刚拉开序幕,他们要玩的酒吧自然不是SD这个层次,这从那辆跑车的价位就看得出来。   张兮兮的男朋友略微遗憾地带着张兮兮驾车离去,眼神悄悄在小夭身上停留,他知道其实只要这个漂亮女孩愿意,她随时都可以跟着他去上海最好的酒吧厮混,他也很想来个左拥右抱,将这两个美女一起降伏,但似乎没那个道行,否则那就真是神仙一般的日子了,不过他还真没把陈二狗视作敌人,因为他不认为一个给小酒吧看场子的家伙能掀起多大的动静,小夭的脾气他透过张兮兮多少了解一点,和人相处很容易,交普通朋友一起吃饭唱歌什么的也不算难,可再进一步,却比登天还难。   “那犊子对你有企图。”负责把小夭送回附近住宅小区的陈二狗嘴里叼着根牙签道。   小夭张大嘴巴,不敢相信。   “我也是男人,知道某些眼神的特殊含义。”陈二狗再次点燃一根中华,饭后一根烟快活似神仙,这话的确不是假的,何况还是根好烟。   “狗哥,您别对兮兮生气,她没恶意。”小夭看陈二狗心情似乎不错,终于敢提这个话题。   “别您了,听着别扭,估摸着你喊着也累。”   陈二狗笑道:“不生气,她也是为你好,我能理解。你看我这样子,再看你,一路上多少人盯着我们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了,连我自己都觉得是一朵鲜花和牛粪的搭配,不奇怪才是怪事。”   “狗哥,你真觉得自己是牛粪?”小夭歪着脑袋问道。   陈二狗笑了笑,没说话。   “狗哥,我觉得吧,你要真是牛粪,也是能让鲜花滋润生长的那种。”小夭玩笑道。   陈二狗吐出一口烟,道:“这马屁舒服。”   小小得意了一番的小夭吐了吐舌头,双手交织放在身后行走,无意中将胸部的曲线突显得愈发诱人,微笑道:“狗哥,你会下围棋吧,而且肯定是高手。”   陈二狗摇了摇头道:“不会,只懂点象棋的皮毛。”   “那你数学一定很好。”小夭信誓旦旦道。   “为什么?”陈二狗好奇道。   小夭悄悄做了个鬼脸,似乎有点不敢说。   “知道了,你是想说我很会算计?”   陈二狗笑道,眯起眼睛,享受那根烟带来的舒畅,“其实我玩的都是小把戏,跟天斗跟地斗跟人斗其乐无穷,斗久了,很多东西原先不懂也会懂的,小夭,这不是说我比较聪明,只是环境不一样而已。有个疯癫老头子说过,穷人的穷不是笨,是命。我只是个农村里长大、读过十二年书的人,信命,比谁都信,但信不代表不想挣扎,我们山里人进山打猎下套子,经常看到那种把铁丝咬断的山跳,也就是你们城里人只会蹲在笼子里吃菜叶的兔子,而我,不是兔子,是只野山跳。”   陈二狗走了一段路,发现小夭突然不走了,转头,竟然看到这小妮子又莫名其妙流泪起来,难道她不知道她哭的时候真的让男人无法抗拒吗?叹了口气,陈二狗丢掉烟屁股,转身走到她身边,柔声道:“你这孩子又哭。说起来,我很小的时候也喜欢哭,因为那个疯癫老头说一个人哭就代表着这个人还有灵气,后来他死了,不知咋的我也就不怎么喜欢哭了。我很好奇,你哭什么呢?”   泪眼朦胧的小夭一把抹去眼泪,好像是想要使劲看清这个从不故作深沉、总喜欢笑着看人看事的男人,却止不住又流出来,抽泣道:“我心疼。” 第三十五章 羊入虎口   陈二狗是如假包换的处男,没牵过女孩子的手,更别说抱过搂过亲过,他这双手倒是跟野猪、山跳、狍子打了无数交道,剥皮抽筋掏心掏肺,谁愿意跟他风花雪月。当陈二狗觉得天时地利人和都齐全的时候向小夭提出了要进小区上楼喝杯茶的要求,提要求的时候脸不红心不跳正义凛然,似乎忘记了在大排档他已经灌下六七瓶啤酒,然后小夭脸一下子通红,拒绝了他,说再过四五天,暗自感慨出师未捷身先死的陈二狗没厚着脸皮纠缠不清,很识趣地转身离开,欲言又止的小夭小跑进小区公园,在秋千上荡了一个多钟头才走向公寓。   回到房间她缩在被子里,便再没有动静,清晨才从酒吧杀回来的张兮兮没让男朋友进门,直接来到小夭房间掀开被子,看到还在熟睡的小妮子娇弱身子蜷缩在一起,脸上还带着泪痕,一看她衣服都没脱,张兮兮松了口气,她还真担心那个死活不要脸、城府深到让人以为没半点心机、吃相跟饿死鬼投胎、没教养没绅士风度的牲口会对小夭做什么,比如霸王硬上弓之类的,张兮兮一想到陈二狗那张笑脸就有火气,帮小夭重新盖好被子,回想昨晚的情景,张兮兮自言自语道:“得把危险苗头扼杀在摇篮,不能让小夭这孩子陷进去,那种家伙根本不是小夭能应付的,小夭啊小夭,找男人就得找能控制的,这样才能全身而退,飞蛾扑火的爱情不是谁都消受得起的。”   接下来一个星期王虎剩倒是在SD酒吧混得很吃香,屁股稍微大点的漂亮服务员都被他祖宗十八代的资料都挖掘出来,靠着一知半解还没登堂入室的相术充神棍,不过这些野鸡大学出来的女孩没什么文言功底,一听王虎剩煞有其事地瞎诌,晕头转向后也开始将信将疑,只不过她们的兴趣显然更多在把王虎剩塞进酒吧做保安的陈二狗身上,起码就目前而言,夸张渲染的以讹传讹之下这位狗哥在众人心目中形象是高大的,背影是伟岸的,手腕是高超的,就连挺普通的相貌也都变得与众不同,这群人没一个知道这是晕轮效应。   陈二狗不是不想去SD酒吧放松一下,起码那里有小夭这样秀色可餐的漂亮美人儿,没有王语嫣这样时不时去阿梅饭馆蹂躏他神经的恐怖追求者,忙着帮李唯补课,给李晟这小瘪三擦屁股,在饭馆做全能服务生,回到房间还要按时进行定量阅读,一天下来也不轻松,再说他也找不到去酒吧的理由,他觉得自己脸皮厚可以不尴尬,但肌肤粉嫩精致的小夭肯定会尴尬,说到底还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定力不够惹的祸,再傻陈二狗也感受到了小夭对他的好感,就应该酝酿一下调情一下再提出去看场小电影之类的,直接上门谁吃得消,何况小夭还是个黄花闺女,这个星期陈二狗就一直在遗憾和愧疚中度过,化悲愤为力量地狂读书,竟然一口气就把厚黑教主李宗吾大师《厚黑学》一字不漏给啃了下来,对于语文功底不强的陈二狗来说无异于打下一场攻坚战,幸好早有先见之明地花钱去买了本文言文解析,然后便一鼓作气地全身心投入一本奇书《推背图》,金圣叹注本,看得陈二狗晕晕乎乎,一来二去,连带着文言文解析差点都被翻烂,几个晚上要不是陈二狗稍迟点就去路灯下看书,跟他挤一个房间的张胜利和王虎剩还不被得被他翻书的声音吵死,这样一来最明显的好处就是李唯的语文在陈二狗的感染下小有进步。   小夭再没有唱歌,都是忙着帮客人点单,递送酒水,黄宇卿没敢再来SD酒吧,保不准是从派出所方面得到了一些消息,这个二世祖之所以敢大摇大摆带着一帮人来找陈二狗的麻烦,是因为想给陈二狗下马威的蔡黄毛没透露给黄宇卿完整信息,要知道这个狗哥是挑过江西帮能够跟笑面虎勾肩搭背的猛人,黄宇卿怎么的都会慎重行事,拣软柿子捏才是他这个位面的末流公子哥该干的事情。   喜欢把自己当格格的张兮兮也在酒吧,最近几天她都在SD护着小夭,生怕陈二狗勾搭诱拐她的闺蜜,她的男朋友顾炬没跟来,他是不会在这类学生吧过夜生活的,父亲在上海发改委组织人事处做个二把手的他自然瞧不起黄宇卿这类三流纨绔,张兮兮趁小夭闲暇拉着她一起喝酒,看她魂不守舍的可怜模样,好气又好笑道:“你就这么眼巴巴等着那个家伙来酒吧,值得吗?”   小夭望向舞池内癫狂众人的放肆摇摆,撅了撅嘴道:“你不懂。”   张兮兮笑道:“我怎么不懂,春天来了,有人就思春了呗。幸好不是夏天,要不然你还不直接奔放了啊。”   小夭没理会死党的打趣,道:“我知道你不喜欢也看不上他,其实就跟我不对眼顾炬是一个道理,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你就别担心我羊入虎口了,我没犯花痴,没一见钟情,更没到非他不嫁的地步,我就是惦念着他那么个人,很纯洁。”   张兮兮无可奈何道:“我也知道你没花痴,要不然那天他就上楼进了你房间了。”   小夭俏脸一红,趴在张兮兮肩膀悄悄道:“其实那几天我来例假了,要不然我真不会拒绝他上楼。”   张兮兮翻了个白眼,道:“你真无药可救了,我就等着帮你选好爱情的墓地吧,到时候你可别抓着我一把鼻涕一把泪,我衣服可都贵着呢,又舍不得让你赔,最后你要死要活还不是我跟着遭罪。”   小夭作势要打,道:“别咒我。”   “脏兮兮,又来了啊,今天一看,比昨天又水灵了点啊。”换上一身SD酒吧制服的王虎剩中分头不变,反而有点小钱买发胶后把汉奸头打理得更加惨绝人寰,想来起码不再存在用潇洒甩头来毒害众人视线的事情。   “是张兮兮,不是脏兮兮,你个乡巴佬!信不信本格格喊上一两百号人把你剁成肉酱然后扔进黄浦江做饲料?”张兮兮对这只癞蛤蟆的憎恶感远胜过对陈二狗那种带着忌讳的反感。   “信,咋就不信。”   王虎剩恬不知耻地眼睛瞄向张兮兮屁股,这家伙对女人的屁股有种偏执的病态癖好,恰好张兮兮就属于那类屁股很翘的妞,这让王虎剩发现新大陆一样两眼冒光,这两天下来没少挨张兮兮的怒骂,可脸皮厚,刀枪不入,眯起那对贼眉鼠眼,笑道:“脏兮兮格格,奴才我王虎剩大将军这不是给你请安来了嘛。”   小夭笑而不语,幸灾乐祸。   张兮兮拿起一瓶绿茶就砸过去,王虎剩灵巧接住,捧在胸口,感激道:“谢了格格,这定情信物俺也收下,等我喝光了再来跟你要。”   说到喝,王虎剩那对贼眼下意识瞥了张兮兮胸部,这厮的强大恶心就在于不管说什么都能让人往淫秽邪恶的方面遐想。看到张兮兮真要发飙,王虎剩赶紧一溜烟撤退,小夭不忘落井下石道:“王虎剩大将军有空常来。”   “王虎剩大将军?”   终于抽空能跑SD酒吧弄包烟抽抽弄点酒喝的陈二狗一听这称呼,乐了,“有气势,跟名字有点般配,跟真人就不对味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坏事往往要来都是成双成对的,刚赶跑王虎剩这渣滓,让张兮兮头疼的主角终于登台,跟王虎剩一闹腾已经让她元气大伤,她还真没把握拿下眼前这让人没辙的年轻男人,张兮兮偷偷给他取了个绰号叫黑山老妖,因为她觉得陈二狗跟那《倩女幽魂》里的死人妖一样阴阳怪气,让人浑身不舒服,不管如何,她都承认这家伙还是有点小道行的。   张兮兮一看闺蜜那一脸幸福的模样,彻底败退地叹了口气,猛然起身破罐子破摔道:“不管你们了,眼不见心不烦,我走还不成。”   陈二狗气死人不偿命道:“记得埋单再走。”   张兮兮拎包走人,恨恨道:“不需要你提醒,瞧你这小气的德行,给你一千万你都不知道怎么花,你说你可悲不?”   陈二狗破天荒没有痛打落水狗,只是出奇地保持沉默,张兮兮也没敢乘胜追击,见好就收地飞快逃离酒吧,吵架也讲究个巅峰状态,张兮兮打定主意下次养精蓄锐后再来跟这个家伙过招。   “想什么呢?”小夭纳闷道。   “我在想给我一千万到底该怎么花。”陈二狗一本正经道。   “你还真放心上了啊?”小夭皱眉道,生怕他跟死党张兮兮闹得吃了火药一般一见面就针尖对麦芒。   “这是个挺有意思的问题。”   陈二狗笑道,坐在沙发离小夭不近的位置,“读大学的人就是不一样,一下子就说出了张家寨大娘大婶们一辈子都戳不中我痛处的死穴。”   小夭看他不像说笑,没敢再自作聪明地找话题,两人陷入略微尴尬的沉默局面。   王虎剩见到陈二狗,立即从舞池边狂奔过来,兴匆匆嚷道:“二狗,我发现两妞屁股滚圆滚圆的,贼大,估计手感肯定很好,就是看多了小夭这样大美女的脸蛋,再看她们总觉得挺遗憾,唉,说到底还是脏兮兮那婆娘好,屁股挺翘,模样也俏。”   小夭坐也不是,走也不是,只好扭头装作没听见。   陈二狗懒得跟他废话,道:“虎剩,你知道上海哪里能逮到鹰隼,最好是燕松这种。”   王虎剩皱了皱眉头,抛给陈二狗一根不知道哪里顺手牵羊来的中华,道:“难,燕松这类稀罕畜生估计不可能碰上,松子,苍鹰或者燕隼倒是有机会,但得跑大老远的郊区,咋了,你想要玩鹰?”   陈二狗点头道:“有时间你帮我逮只,我有用。”   王虎剩咧开嘴,一嘴的烟酒味道,瞥了眼小夭暧昧道:“没问题,对付这种邪门歪道的小事情,我顶在行。那我看场子去了,那两个大屁股妞还等着我去欣赏,你们两个忙,这地方僻静,不怕人看到,该做不该做的都一起做了吧。”   陈二狗一脚踹中王虎剩屁股,那厮摇摇晃晃着跑去舞池看风景。   陈二狗抽着烟,吞云吐雾,一脸惬意。   “狗哥,要不我们去蹦迪?”小夭仰起头喝了一杯没勾兑过的威士忌,似乎是壮胆,俏脸浮现一抹嫣红,桃腮粉嫩,昏暗中格外诱人。   “我不会。”陈二狗挠了挠头尴尬道。   “我教你。”小夭低头道,小脸红扑扑煞是可爱。   小夭总算明白了羊入虎口自投罗网是啥个意思,本以为自称不会蹦迪跳舞的陈二狗到了舞池会很拘谨含蓄,没想到一挤入舞池边缘地带,他便直接跳过牵手的环节,搂住了她盈盈一握的桃李小蛮腰,吓了她一跳,第一次跟异性贴面跳舞的小夭心跳得厉害,双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起初喝了口酒头脑一发热就陪着貌似早有预谋的某人冲进舞池,结果现在傻了。   今天小夭一件灰褐色丝绸上衣搭配蓝色褶裙,裸露的纤弱浑圆肩膀和飘逸的裙摆透露出两抹暗香浮动的娇媚,那件质地柔软的上衣将她的上半身曲线衬托得若隐若现,谋杀了舞池内一大片眼球,一双精美高跟鞋将她小腿的弧度勾勒得柔美诱惑,因为质地轻薄的缘故,陈二狗稍微挪动,就能再清晰不过感受到她胸部的挺翘,隔着一层可有可无的服饰,这种亲密接触让陈二狗自然而然地有了本能反应,结果这个时候小夭被谁无意间推搡了一下,撞进他怀里,两个人上半身下半身一起天衣无缝般紧贴,小夭当然很清楚察觉到这个男人的勃起,小脸娇羞中沾着妩媚,仿佛捏一把,就能滴出水来。   小夭双手环住陈二狗的腰,轻轻把头靠在他肩膀,两人的身体贴得更紧密无缝,她闭上眼睛,微微喘息,那对从未被人染指的乳房被有意无意地缓缓挤压,默默承受下半身那种只能由男人带给女人的亵渎和侵犯。 第三十六章 纹身   销魂。   这便是陈二狗满脑子浆糊思绪总结出来的最大念头,他想到了第一次和富贵用扎枪成功刺入野猪头颅,顺利放倒那具庞然躯体带来的那种快感,如出一辙地肾上腺素急剧分泌,整个身体处于一种巅峰状态,他稍微俯视就能瞧清楚小夭那张五彩灯光妖媚的脸蛋每条精致线条,延伸下去,便是她胸口的那一抹令人沉沦其中的沟壑,在他看来女人就是条五彩斑斓的毒蛇,这兴许就是陈二狗与陈富贵最大的不同之处,记得走出张家寨之前,富贵曾傻呵呵提醒陈二狗身子没养好之前可不能死在女人白花花肚皮上,此刻搂着小夭纤腰的陈二狗只觉得确实不能死,得多躺几次水灵娘们的肚皮才算够本。   美女站在舞池里蹦迪就得有被人搭讪和揩油的觉悟,小夭虽然名花有主,但拥挤舞池中还是有不少自认比陈二狗帅上一百倍的牲口靠过来,一朵漂亮鲜花插一坨牛粪上,实在是让那些单身汉很受伤的事情,酒吧顾客流动性大,敢对小夭有所企图的都不是SD的常客,陈二狗就跟山林中的老虎一样对属于自己的领地有种畸形的占有和保护欲望,虽然满腔欲火燎身,陈二狗也不得不压下继续感受小夭身体玲珑曲线的凹凸感,将她严严实实环在手臂中,眯起眼睛盯着四五个打算把他们围成一圈的牲口,只有他对别的娘们揩油,怎么可能让别人对他的小媳妇揩油,这跟只准陈家占张家寨便宜不准张家寨占陈家便宜是一个心态,很小农意识,但别人也拿他没辙。   小夭见多了酒吧内五花八门的小手脚,清楚按照自己的姿色不管身边有没有护花使者都会有苍蝇围上来,以前也和死党张兮兮陪着她男朋友顾炬以及一伙男女去babyface或者M-BOX这类酒吧,事实证明即使在上海最顶尖的酒吧,精心装扮一下的小夭每晚被搭讪的次数不输任何人,张兮兮有次在恒隆广场的MUSE2帮她统计过六位大叔七个小伙甚至还有个老头子询问小夭的手机号码。   作为SD最大的摇钱树,这里肯定不少牲口都是慕名而来,只是被陈二狗环在胸口,她也顺势抱紧这个年轻男人,果然,他身上的气味非但不古怪,反而很好闻,没有做作的古龙水或者矫情的男性香水,很清淡的气息,没有半点不安的小夭竟然还抽空转头,朝那些垂涎她身子和脸蛋的男人们做了个鬼脸,她可是见识过陈二狗干架时候的不可一世,小妮子心目中钟情的爷们差不多就是可以拯救地球拯救全人类的那类牛叉人物了,这个时候的小夭不可以说智商变为负数,但小脑袋估计也学会了偷懒。   这五六个放荡学生模样的青年估摸着一帮子的,其中两个偏偏长得还特憨厚,这让陈二狗很尴尬,青春期躁动的牲口就跟发了情的公狗一样不可理喻,陈二狗也不是黄宇卿那种恨不得在小夭面前刻意塑造高大形象的2逼,干脆搂着小夭走出了舞池,再好的打鹰能手也有可能被鹰啄瞎的一天,陈二狗没自大到以为能够在自己地盘就为所欲为,小夭倒是不介意,毕竟全酒吧男女服务员都瞧着她的有点出轨的放浪行径,说她傍上狗哥的腹诽或者嫉妒眼红肯定会不少,她不是不在乎这类风言风语,但偎在陈二狗怀里,她实在懒得动脑筋,也没那个心思去揣摩酒吧同行们的心境。   张兮兮点单的东西都没撤,两个人坐在这个一楼幽暗僻静的角落,坐下后陈二狗点燃一根烟,在打火机点亮的那一瞬间,小夭看到一张妖冶的苍白脸庞,消瘦,但棱角分明,处于阳刚和阴柔之间。情人眼里出西施,她觉得这一刻的陈二狗是帅到一塌糊涂的,甚至主动忽略了他眼神中再明显不过的欲望,这种赤裸裸的欲望其实跟那些试图搭讪她的青年、大叔或者大伯一模一样,但她喜欢把他的欲望视作欣赏。   他这根烟抽得很急促,一点都不像从前那样小心翼翼一口一口慢慢陶醉。   连带着小夭也紧张起来,拿起酒杯,一小口一小口喝着不知道味道的葡萄酒,氛围旖旎诡异,对于男女之间交往深入后的事情陈二狗是个不折不扣的雏鸟,在大都市成长的小夭耳濡目染知道每一个步骤和环节,但真身临其境,却像个孩子一样满脑子空白。   小夭是个感情上的理论家,但陈二狗却是生活中脚踏实地的实践者,张家寨的人不愿意教他们兄弟两人下套子,是他自己摸索出来的,还研究出几种张家寨听都没听过的陷阱,掉进去的畜生绝无生机,被尖锐木桩刺出无数窟窿,张家寨骂他是狼犊子,太狠;张家寨人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刻意刁难这个陈家最精明的男性,从男孩到男人,播种、捞鱼、砍树、给猎物剥皮,都是陈二狗一步一个脚印踩踏出来的,富贵习惯傻呵呵在一旁笑着,从不插手,陈二狗得靠自己,张家寨靠不住,母亲需要他养活,甚至连富贵也不能过分依赖,这是他很小很小小到别的娃还在撒娇捣蛋的时候就明白的道理。   理论败给了实践。   陈二狗熄灭烟头,灌了一口红酒,一把拉过忐忑的小夭,低头望着那张交织惶恐和一丝期待的精致瓜子脸,红艳如一片桃叶,那是两瓣动人如清晨沾满露水玫瑰花瓣的娇嫩嘴唇,微微开合,无言地诱惑着陈二狗。   当陈二狗低头将嘴巴吻住小夭的时候,她闭上眼睛,像是认命一般任由其肆虐轻薄。   亲嘴接吻是男女最原始的本能,由生涩到熟练也许并不需要太多次数的练习,陈二狗和小夭就在探索中不断进步,陈二狗本来以为这世界上最灵巧的事物是俯冲时候的灰背隼,此刻才知道女人的舌头实在是能让男人融化的神奇玩意,他本以为这世界上最迷人的事物是烹饪后的黑瞎子手掌,但当他本能地将手覆上小夭胸口,细细把玩,恍然大悟为什么张家寨那群牲口为什么喜欢朝奶子很大的张寡妇猛瞧。   窒息,嘴皮发麻。   陈二狗终于肯放过这个荒唐下就献出初吻的小夭,她瞪大眸子,依然干净得令人心颤,但恍惚间又浮现一抹可以察觉的妩媚,就这样又清纯又妖精地勾引着第一次尝到荤味的陈二狗,这是小夭作为美人儿的本能,她低头看到陈二狗那只爪子依旧不肯离开她微疼的胸部,不知所措,陈二狗俯身,几乎咬到她的耳朵,道:“小夭,你家现在有人吗?”   小夭慌忙掏出手机打电话给张兮兮,颤声道:“兮兮,你今天什么时候回家?”   “我今晚先去恒隆广场那一块血拼购物,然后顺道陪顾炬和他一大群狐朋狗友串吧,起码得凌晨四点才能回去,难道想念本格格了?”   小夭急忙道:“没事,我挂了,你慢慢玩。”   陈二狗雷厉风行的行事作风在此刻也很是时候地表现出来,拉着小夭就径直走出酒吧,虽然小夭还没到下班时间,但酒吧负责人哪敢废话,趴在舞池边上朝大屁股美眉们抛媚眼的王虎剩一眼瞥到陈二狗,抹了把口水,一脸淫贱道:“乖乖,好快,比我预想快了足足两个星期,不愧是我的哥们,提枪上阵的本事不小,多好多嫩的一颗水灵白菜啊,就这样被你狗犊子给拱翻喽。”   喊了辆出租车,心跳加速一脸绯红的小夭甚至不敢看司机师傅,仿佛怕被看出他们接下来要去做什么事情,她在内心暗示自己狗哥只是想去她家喝杯茶而已,仅此而已,又或者只是像在酒吧那样亲个嘴?   小夭紧张,陈二狗何曾不紧张,手心早就是汗水,今天可不仅仅是和美女对视那么简单轻松,是真刀真枪来肉搏战了,估摸着这个时候谁敢拦着他的好事,他非见谁砍谁。陈二狗不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情圣,没啥浪漫情调,起码现在他看来男女之间最后的关系无非就是在一张床上翻滚,大俗?其实是真谛。   小夭低着脑袋带着陈二狗走入小区,走入那幢公寓,然后进入电梯,最后刚进门,陈二狗便一把抱起她,一脚把门踢锁上后只问了一句,“床在哪里?”   小夭指了指她房间的方向,当她被陈二狗放在床上,一件一件衣物被缓慢褪下,望着他那双充满野性的眼睛,她很羞愧地发现自己竟然并不害羞她对自己身体的凝视,反而有一种征服这个男人的成就感,这一刻,她知道自己真的是彻底没救了,闭上眼睛,这个男人有一双布满老茧的温暖手掌,胡茬有些许刺人,也会让她觉得很痒,小夭对自己的胸部素来很有自信,不管是丰满程度还是胸型弧度,一直以来都让死党闺蜜们羡慕不已,今天终于迎来了第一个占有它们的男人,她以前不懂为什么女人喜欢跟男人做那种肮脏事情,此刻,她情不自禁地伸出一只手按住陈二狗在她胸口肆意轻薄的脑袋,另一只纤弱小手死死抓住床单,显得苍白无力,男人和女人在床上的战争,极少有女人不是被动劣势的。   最后是她亲自引导他进入她身体的,刺痛,但又欣慰雀跃,起码这个男人是第一次占有女人,跟她一样,都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至于他以后如何,小夭不是杞人忧天的女孩,不会去无止境奢望。   至少今晚,这个有些粗野却不让人厌烦的他是她的男人。   第一次很痛,但小夭从来不知道是这么痛。   房间只开了盏床头灯,小夭张开眼睛,眼角沾有一些泪水,第一次彻彻底底仔细凝视这个在她身上耸动的男人。   她是喜欢他的,很喜欢,像她小时候痴迷围棋那样在乎着。   他呢?   喜欢她的身体多过喜欢她?小夭笑了笑,这世界上哪个男人不是这样,她有自知之明,自己也就是个脸蛋比别的女孩漂亮点气质比别的女生出众点眼睛比别的花痴干净点的普通女人,双手和陈二狗十指交缠在一起,小夭凝望着他的脸庞,不管如何,把身子交给他,总比交给那些表里不一的花花公子强太多了。   这个男人能做她的未来丈夫那是最好,如果不能,小夭也不觉得对不起未来与她互换戒指的男人,要怪就怪给她买婚纱的男人出现得太晚,还有一点她确信,骄傲的她对以后的男人,再不会有对身上这个男人那般不顾一切地花痴孩子气。   当陈二狗从欲望巅峰坠落,松了口气,抱着小夭,心中的欲火一点一滴退去,怀里这具柔软如羊脂暖玉的身子让他感到温馨,帮小夭擦去眼角的泪水,柔声道:“怪我吗?”   小夭点点头,她其实觉得这一步来得实在太快,她甚至没有心理准备,说不怪肯定是谎言,但绝对不恨他。   赤身裸体的陈二狗笑了笑,从衣服里掏出烟和打火机后下床来到窗口,拉开窗帘俯瞰夜景,房间位于公寓18楼,俯视下去,陈二狗竟然没有恐高症,点燃一根烟,眺望远方。   这一刻小夭才惊奇发现这个给人感觉清瘦的男人竟然有一个令人惊艳的身架,她学过绘画,曾经还报考过中国美院,相差几分失之交臂,即使没这方面专业知识,她也知道他的比例匀称到惊心动魄,他的每一块肌肉都不是健身房猛男那种只能看不中用的类型,不会突兀,但拥有足够的爆发力,怪不得他能一脚便踹飞黄宇卿整个人。   偷偷打开灯,有点小小好色的小夭本来想更好欣赏陈二狗的体魄。   却一下子捂住嘴巴。   这是一幅她这辈子见过最触目惊心的画面。   这个男人的后背疤痕纵横,张牙舞爪,粗略一数,便有九处之多,像是在嘲讽着这个世界。   小夭原先一直认为无聊言情小说所谓男人萧索落寞的背影都是无病呻吟,因为她从小到大就没见过什么特别有味道的背影。   她使劲捂住嘴巴,她的生活一直很阳光,如花朵在温室成长,她想不出怎样的生活才会让一个二十五六岁的男人拥有一整后背的伤痕,这就是男人的战绩吗?裹在被单里的小夭望向那张图腾一般的后背,心仿佛被紧紧揪住,知道自己这辈子要是错过这个男人,就注定再看不到这幅苍凉画面,这才是男人最好的纹身! 第三十七章 偷窥   女人熬夜是脸蛋和身材的最大杀手,把青春当饭吃的张兮兮自然不会马虎,她不想三十岁之前就变成人老珠黄的黄脸婆,她每天花在保养上的时间比听课多,加上隔三岔五的瑜伽和SPA以及户外运动,即使习惯了被夜生活摧残也依旧有一副令女人羡慕让男人垂涎的身材,所以在家她穿得很清凉,一来舒服二来这样能满足一点女人天性的小虚荣心,起码她在身材上不输给小夭,穿着仅仅是一件睡衣,褪下这件半透明的睡衣后就真的是赤身裸体一丝不挂,当她通宵完毕回到公寓房间,洗了个澡后按照惯例来给睡觉喜欢乱踢被子的小夭盖被子,结果一打开房门,愣了足足一分钟,然后本能尖叫起来,歇斯底里,像个神经病。   张兮兮看到床被中除了比她还清凉的小夭,明显还有一具并不太魁梧的男性身躯,这头该死的畜生还敢把头依偎在小夭那连她都很想揩油的胸口,张兮兮第一直觉就是陈二狗,然后就想去厨房拿水果刀把这个家伙千刀万剐。   陈二狗探出脑袋,眼神出乎张兮兮意料地没有半点浑浊,这个男人只是轻描淡写瞥了她一眼,便猛然坐起身,只穿着一条四角短裤走下床,迷迷糊糊的小夭因为心虚不敢看张兮兮那张恼羞成怒的脸庞,只是问陈二狗,“要走了?”   “喝点水。”陈二狗轻声道,径直走出房间,把恨不得用眼神杀死他的张兮兮晾在房门一侧,除非逼不得已,陈二狗并不想和女人争执,富贵说和傻子争吵肯定是输的,和女人吵架则一开始就输了一半,因为人类天生同情心泛滥,习惯性不分青红皂白地站在弱势一方,尤其当这个女人还很漂亮的时候,富贵提议陈二狗最好闭嘴,所以陈二狗在张家寨从不跟奶子大的张寡妇翻脸,也不跟屁股翘脸蛋俏的张文革媳妇红脸。   等陈二狗走出房间,张兮兮速度关上门反锁,叉腰站在床头气急败坏地审问小夭,似乎比她自己失去处子身还要痛心疾首,“小夭,就算有好感,你也不能这么草率行事啊,我知道你跟我不一样,不喜欢把脸蛋和一夜情都当做可以斤斤计较的筹码,不喜欢把身体当做投资本钱,我不说你什么,也说不过你,但这次真的是你错了!”   严实裹在被单中的小夭曲线尽显,眨巴着水灵眸子,没有反驳。   张兮兮语气激烈,似乎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狠狠道:“小夭,你想想看,你跟他的相遇不是在围棋馆,也不是在张大千画展场所,甚至不是在《易经与生活》的课堂上,是SD酒吧。他第一次看到你的场景是什么?是你站在酒吧门口,不管你本质如何,当时你都跟其她那些伺机捕获猎物的放荡女孩一样,花枝招展站在那里,说句难听的,跟那些路边上肮脏的发廊女没什么两样。男人是什么样个东西我还不知道,没骗上床之前他能把妓女夸成圣母。再说了,你知道他姓什么吗,来自什么地方,未来的生活规划是什么,总之一句话,你们有将来吗?你以往总笑话我在感情方面势利,等你吃了苦,就知道这世界上根本就没狗娘养的桃花源爱情,一旦接触柴米油盐,就跟被咬了一口的苹果放在空气中,会腐烂的。”   小夭轻轻叹息,微笑道:“很有哲理,不愧是人文学院的孩子。”   差点被气哭的张兮兮咬牙道:“还笑,笑得出来,我不敢说阅人无数,可好歹也跟各色各样的男人接触过,我第一眼看到这个男人就觉得不对劲,既然你彻底陷进去了,我今天就跟你实话实说,我不怕你找个没钱的,也不怕你找个不帅的,但我就怕找个只想征服你身子的畜生,他,就刚才躺你床上的那位,我敢用性命担保他肯定不爱你,保不齐连喜欢都称不上,你说你傻不傻?”   小夭靠在床头柔声道:“这才见过几面,爱没那么廉价,不爱我是正常的。我这不是在赌博他喜欢我吗?”   张兮兮摇头苦笑道:“世道变了,人疯了,不知道是你傻了还是我落伍了。”   小夭起身,微微皱眉,昨晚陈二狗的梅开二度让她有点吃不消,毕竟是刚破处的女孩,套上件相对保守的睡衣,道:“我不笨,也没花痴到一看到男人就扑上去连初吻和贞操一起献出去的地步,只不过你这个局外人有一点是真的不懂,有些男人在落魄的时候不抓住,以后再想靠近,就更不可能了,兮兮你不看好他,无非是觉得他什么都没有,未来即使有了也比不上现在追求我的那些公子哥们,但我觉得不一定,万一真被你说中,我认输。”   张兮兮重重叹息,不再劝说,话说到这份上,她还能说什么,不过有点让她安心不少,就是小夭并非全是头脑发热便跟那个挨千刀的王八蛋上了床,只是这份可贵的理智能保持多久呢?张兮兮不确定,想起自己的苦涩初恋,张兮兮摇了摇头,献出身子的初恋对女人来说才是真正的成人礼,看到小夭拿着一件衣服要出门,疑惑道:“干什么?”   小夭眨了眨左眼,神秘道:“不让你看到我男人的身体。”   张兮兮笑骂道:“瞧把你小气的,这么快就露出见色忘义的尾巴了?再说就他那点干瘦肌肉想迷倒本格格,做梦吧,小夭,他是头精虫上脑的牲口,你可别陪他一起做了狗男女。不跟你扯了,他的身体本格格还是眼不见为净,睡觉去了,你今天就别去上课了,等我起床后给你炖点补血养颜的东西。”   小夭在厨房找到灌水的陈二狗,已经一瓶矿泉水下肚的他正在喝第二瓶,小夭本能地瞥了眼陈二狗下半身最能使坏的那玩意,结果看到不该看的一幕,景观有点雄伟,小夭脸色绯红地帮他披上衣服,从身后搂住他,让她觉得两个人水乳交融,很温暖。   陈二狗喝完第二瓶水,道:“我是个东北农村人,面朝黑土地背朝天,跟大山里野畜生打交道的时候不比跟人相处来得少,从没有看过情爱小说,来上海之前唯一的课外书就是几本翻烂了的金庸武侠小说,喜欢过一个女孩,但没有恋爱过,她看不上我,总觉得我是扶不起的阿斗,语文也不行,所以写不来情书,这张嘴巴跟泼妇吵架不落下风,但着实说不出什么甜言蜜语,加上家里穷,又眼高手低,她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地跟一个男人好上了,一起考入了北京一所名牌大学,于是我很不甘心地做了二十五年的处男,我觉得理所当然,虽然很多时候睡在炕上的时候也觉得自己该自卑该懊恼,但还是蟑螂一样活得有滋有味,让我自己都哭笑不得。我也许跟村子里最大的不同就在于我多读了几年书,知道贫穷不是理所当然这个农村人以为很无聊的道理,知道村子之外的世界很精彩,也很危险,就跟大山深处一样,然后我再次以牺牲某人整个人生的代价来到上海,看到了高楼大厦,拥挤的人海,昂贵的车,当然最在乎的还是漂亮的女人,真正像山里畜生在我身上留下疤痕那样留下痕迹的,有三个,你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深刻的一个,但你是唯一一个说出心疼我的女人,我们山里人不崇高,兴许你们城里人看来还没有公德心没有素质没有修养,但有个道理我娘念叨了一辈子,可以不记仇,但别人对你一点好,就还一点好,甚至要更多。”   小夭沉默不语,这个被她搂住的后背最后是留给上海这座大城市一个黯然离去的背影,是普通小白领那般的庸碌身影,还是一个站在高处气焰跋扈到刺眼的背影?她什么都不确定,她只确定她不后悔把身子交给这个把感恩放在心中而不是嘴上的男人。   陈二狗转身,摸了摸小夭的脑袋,道:“我这种山里人没见过世面,见过好的东西就想抢到手,即使到手了也想掖着藏着狠狠占有,生怕丢了,说实话你这样水灵的女孩是不该被我糟蹋的,但我不是好人,只是想着如何去拥有,穷疯了的人都这德行,所以这么快要了你的身子没有不在乎你的意思,其实我平时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不是我吹牛,进了大山我比任何畜生都要能熬。有一点你放一百个心,你是在我最潦倒的时候遇见的我,我不是没心没肺的白眼狼,知道以后该怎么做。”   小夭抬头,伸手摸着他的胡茬,笑道:“该怎么做呢?”   陈二狗毫不犹豫道:“过好日子。”   小夭纤细手指仿佛玩陈二狗的下巴上了瘾,不肯停手,促狭着刨根问底道:“多好?”   “总得让那个张兮兮羡慕你吧,所以我得先把顾炬踩下去。”陈二狗嘿嘿笑道,双手在小妖身上游走,令她身体忍不住轻微颤抖,刚经历过破处的身子本就敏感,一挑逗就容易酥软,两个人嬉笑打闹,小夭没发现这个男人瞥向厨房门的时候那个眼神。   厨房门口一个身影猛然缩回脑袋,靠着墙壁,拍了拍胸脯,蹑手蹑脚溜回房间。   差点被吓死的张兮兮心思复杂地咒骂道:“该死的混蛋,什么阴森森的眼神,我又不是你的猎物,跟你也没不共戴天的大仇,至于那么看我吗?我倒想看看你怎么比得上顾炬,切,你要能让他抬着脑袋看你,本格格给你吹箫都愿意!” 第三十八章 操你大爷   真正好看的娘们不是那种乍看惊为天人的祸水,也不是醉眼朦胧兽性大发后躺在身子底下的妞,而是那种卸妆后越看越顺眼的白菜,要拱就得拱这种,这话不是陈二狗的突发奇想,而是自称性爱专家的王虎剩总结说明,本来陈二狗也没什么感触,碰上小夭后才恍然大悟,感慨祖坟终于冒了青烟让他撞见一颗百看不厌的白菜,清晨洗脸刷牙加上吃早点,陈二狗都在欣赏这颗属于自己的白菜,恨不得把她圈在自家菜圃内慢慢品尝,这龌龊想法确实符合他的小农意识。   小夭今天特地穿上一身要多清纯有多清纯的衣服,打扮得比处女还处女,就那么让陈二狗观赏,虽然起初心底有些羞涩,但渐入佳境,偶尔暗送几个心有灵犀的秋波,撩拨得陈二狗恨不得将其就地正法,张胜利说得对,男女床上的事情就不能开个头,一有第一次就刹不住车,兴许小夭本身对这事情没太浓郁兴趣,可眼前那头昨晚刚折腾了她半宿的牲口想啊,她如何表现都像是在欲拒还迎。   在永和豆浆店铺陈二狗囫囵吞枣解决掉早餐,贼笑道:“离我上班还有半个钟头,要不回你公寓?”   傻眼的小夭娇羞道:“张兮兮睡着呢,她睡眠很浅,你就不怕她一手水果刀一手菜刀找你麻烦?”   陈二狗大笑道:“开玩笑,开玩笑,我不敢上班迟到,老板娘忒精,而且饭店内的时钟总是比北京时间快几分钟,一迟到就狠狠扣工资。”   陈二狗很享受这种被四周雄性牲口鄙视和嫉妒的眼神,牛粪咋了,癞蛤蟆咋了,我是一坨插了鲜花的牛粪,我还是一只吃了天鹅肉的癞蛤蟆,眼红死你们。小夭大致也猜得出这个家伙的那点心思,所以很配合地作小鸟依人状来刺激周围恨不得把陈二狗丢臭水沟的异性,漂亮女人没脑子,这话未必准,起码小夭觉得身边的死党都挺精明,例如张兮兮看着很好被占便宜,但真想把她糊弄上床不花个几万大洋根本是做梦,而且这肯花钱的冤大头还得相貌英俊脑子灵光,总之小夭感觉就是张兮兮在玩弄男人,把花瓶角色扮演到极致也是需要相当道行和智慧的。   因为不想坐出租车,小夭早上特地上网帮陈二狗查询了公交路线,在公交车站望着陈二狗挤上车,直到公交车远去,小夭才缓缓走回公寓,无疑如陈二狗所说他不是擅长风花雪月那一套的情场老手,小夭笑了笑,突然有种跟他同居的冲动,每天给他洗洗衣服做做饭菜也不错,她本就没做阔太太的野心或者女强人的欲望,做个一门心思放在小家庭上的贤妻良母就挺好。   能有个人等待着,不管有没有结果,起码比浑浑噩噩望着空荡荡的将来来得让人安心。   他的世界中肯定还会陆续出现这样那样的女人,对于这点,小夭扬起拳头恶狠狠道:“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来三个我全杀光!”   路边几个晨跑的大伯大婶被这水灵孩子的话语吓得赶紧加快速度,小夭收回拳头偷偷吐了吐舌头,小跑回公寓,恨不得向全世界大声嚷嚷“我是女人啦。”   小夭的出现一定意义上打断了陈二狗的原定步骤,当王虎剩领着那位据说在汤臣一品别墅区做保安的亲戚来到阿梅饭馆,陈二狗就决定辞掉阿梅饭馆的工作,让这个人顶上,初看这个王虎剩的亲戚,如何都不能将有血缘关系的两者联系在一起,王虎剩邋遢猥琐得惊世骇俗,这家伙却差不多能算玉树临风那个级数的帅伙子,王虎剩看女人总喜欢色迷迷瞧屁股,做什么说什么都能把原本正经的变作猥亵,典型的反面角色,但这个男人却仿佛天生演正派的料,反复观察打量都目不斜视正义凛然的紧,个子比陈二狗稍高,体格也壮实一些,不善言辞,与王虎剩是两个极端,见到陈二狗也只是简单自我介绍:“王解放,和王虎剩是表兄弟,我得喊他哥。”   如果不是王虎剩透底,陈二狗真不敢相信这家伙能胆大包天地去计划盗窃汤臣一品别墅内的古董收藏,本来老板娘很不乐意陈二狗辞职,但顺手揩油见王解放身子结实尤其是胸肌惊人,脸蛋也顺眼,立即就不反对,中午陈二狗请客,点了一桌子菜,望着哑巴差不多的王解放道:“白天你和虎剩在饭馆忙,工资是不高,但一个月足够应付你们的房租吃饭,然后晚上轮流去SD酒吧做保安,没大钱让你赚,但一个月存一两千不难,行不行?”   王解放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呲牙咧嘴貌似恨铁不成钢的王虎剩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骂道:“给你两份工作也不知道感个谢,没教养的东西,以后别跟别人说是我弟,我渗得慌,丢人!”   出乎所有人意料,被王虎剩这个在阿梅饭馆地位还不如张胜利的犊子狠狠教训了一通的王解放非但不恼怒,反而一本正经老老实实地朝陈二狗道:“谢谢狗哥。”   陈二狗摇头道:“不需要,都是东北人,能帮忙就帮。”   “操你大爷,没大没小,怪不得一辈子没个出息,狗哥不动筷子,你急个啥,急着投胎啊?!”   王解放刚准备拿起筷子夹菜,就又被王虎剩一巴掌蛮横拍在脑袋上,差点没整颗脑袋砸到菜盘子里,把整间阿梅饭馆的人瞧得瞠目结舌,以前谁都没发现王虎剩这渣是这么有男人气概的爷们啊,再说这个叫王解放的男人也断然不是那种寻常人好欺负的孬种,怎么碰上了王虎剩就焉了,连陈二狗都很费解,这个男人也不觉得丢人,心平气和地放下筷子,屁都不放一个。   陈二狗第一时间想到富贵,继而释然一笑,这个肚里估摸着挺有货的王解放跟富贵其实截然不同,他的隐忍仅限于针对王虎剩,即使面对自己这个打赏他两个饭碗吃饭的人,他也照样没什么好感,不冷不热,远不是富贵那种让人觉得发自肺腑的憨傻,但跟山里畜生打交道多了的陈二狗直觉告诉自己这家伙是个危险角色,指不定就是只深山里喜欢单打独斗的红眼黑腹蜂,能蛰死人。   陈二狗第二次对王虎剩刮目相看,能把这种人降伏,总不能是光靠那点在乞丐村最不值一提的狗屁血缘吧?   吃完饭陈二狗和王虎剩习惯性地在梧桐树下抽烟,以王虎剩的手脚就算是想从SD偷出一个大活人来都不值得惊讶,更别说几包好烟,连带着陈二狗都享受到了大款的福利,天天不是抽中华就是抽芙蓉王,今天这包据王虎剩说是很早就被江苏政府用作招待烟的苏烟,王解放站在他们身后,木头桩子一般,王虎剩连正眼都懒得瞧他,只顾着陪陈二狗吞云吐雾,道:“你把工作辞了,就只专心抓酒吧那一头了?”   陈二狗笑道:“不是,我打算接下来大段时间白天就去上海各所大学逛逛,选一些实用点的课程偷溜进去旁听,前些时候乱七八糟的书是看了不少,可总觉得不踏实,后来发现是没个大纲和准心,有点事倍功半,再过些时候就考几个能混饭吃的证,不能浑浑噩噩过日子,现在反正不愁饿死冻死,就出去走走,有个女人跟我说一个男人站得高点才能看得远,我是山里人,这个道理好歹懂得还算透彻。”   “是这个理。”   王虎剩点点头,然后转头斜瞥了眼王解放,似乎一看到这个亲戚就有气,也不知道是嫉妒王解放比他长得端正还是欠了多少钱没还他,又破口大骂道:“听到没,得用头脑混饭吃,脑子是啥知道不。你还以为是在山沟沟里啊,就知道用拳头,在上海这种大城市,就得用脑子和手段,操你大爷,真不知道你怎么会是我亲戚,鸡巴倒挺大,脑子跟我咋就相差那么远。”   “别老是操你大爷的。”   实在受不了这鸟人一口糙话的陈二狗一巴掌拍在王虎剩脑壳上,幸好发胶用得多,没拍乱他每天早晨花半个多小时精心打理的发型,王虎剩在表弟面前很老虎,到了陈二狗这边就跟小猫一样,只顾着心疼他的发型,嘀咕道:“那家伙不骂不长记性,我们东北爷们就是糙,骂他几句顶个球,他还敢剁了我阉了我不成,他要敢,我还真就认了他这个亲戚。”   “对了,逮鹰的事情你别落下,过了季节就不好弄了。”陈二狗提醒道。   “你放心,现在有了解放,就准误不了你大事,他以前在老家就没少干掏鹰窝或者张网抓鹰的勾当,弄几只松子风头苍鹰什么的小畜生不难,我以前做邪门歪道事情的时候他就尽折腾一下鸡毛蒜皮的事情,大事不成气候,小事情还算凑合,以后二狗你要使唤他千万别跟我客套,要办砸了事情我帮你打断他的手脚。”王虎剩承诺道。   听到这个根本不算夸奖的夸奖,如标枪一般站在梧桐树下的王解放嘴角微翘,似乎很开心。   王虎剩突然压低嗓音奸笑道:“昨晚做了没?”   陈二狗点点头,眯着眼睛吐出一个烟圈,似乎在回味。   王虎剩伸出大拇指,道:“牛逼杠杠的,是条汉子。”随后这厮纳闷道:“难道现在越水灵的妞越喜欢裤裆里那玩意小的牲口,我长得这么帅,裤裆那么鼓,怎么就连小夭那妮子十分之一漂亮的妞都没机会趴过呢?”   陈二狗一脚踹翻这家伙,骂道:“我操你大爷!” 第三十九章 杀猪   得知陈二狗已经辞职,李晟吵着嚷着要跟陈二狗混黑社会,恨不得立即就拿着西瓜刀带着一大帮子小喽啰,去把学校那群瞧不顺眼的兔崽子砍成植物人,结果被老板娘拎着耳朵拖拽回二楼关禁闭,李唯在陈二狗给她补课的时候一直没说话,直到陈二狗起身离开,才不轻不重说了句忘恩负义,陈二狗没有放心上,怎么可能去苛求这么大的孩子就理解生活的艰辛和不易。   第二天最后一次送李晟去上学,一路上这小犊子都死缠烂打要求做陈二狗的心腹小弟,还出卖了他老姐发誓一定让李唯做陈二狗二奶,陈二狗懒得理睬这小屁孩的胡言乱语,直接赏了李晟几个板栗让他彻底安静下来。送完李晟,他便去了趟离学校很近的一家博库书城,不大只有一楼,他特地翻阅了不少法律和经济类书籍,结果在英语参考资料区域碰到了李晟的班主任,关诗经,一个介于妖娆熟女和知性女性之间的漂亮女人。   王虎剩总在他耳边唠叨怂恿说这个岁数的女人最有韵味,在床上的风姿也最撩人,陈二狗没往深处想,也没那个想象力,只是刚结束了处男之身,对女人的身体构造总算有些熟悉,再看女人,眼光和角度就大不相同了,她的脸蛋只是轻轻一瞥,便继而把注意力放在了她的胸部和屁股上,关诗经这种正经人家出身的良家淑女哪里经得起陈二狗这种玩味眼神的侵犯,象征性点头问好后便准备离开书店。   “李晟那孩子其实很聪明,只不过他还没找到那个能让他崇拜的老师而已,如果学校有那样的园丁,我不敢说他拿全年级第一,拿个班级第一,真的很容易。”陈二狗收敛放肆眼神认真道。   “每一个老师都在尽心尽力教育学生。”关诗经皱眉道,她对陈二狗这番话中的隐含意思很不满,在她看来老师也是人,最反感有人出于逆反心理丑化这个职业也不喜欢别人刻意神化这个职业。   陈二狗终于把注意力再度放在她的脸庞上,他对戴眼镜尤其是关诗经这类精致眼镜的人都怀有一种本能的羡慕,觉得贼有文化,起码表面很像有家教有修养的人物,也不尝试去解释或者反驳她,任由她转身离去,留给他一个婀娜身影,西装短裙职业装将她屁股包裹得严严实实,曲线毕露,陈二狗露出个笑脸,因为想到王虎剩这牲口的一句口头禅:婆娘床下越正经床上越放荡。陈二狗转身继续搜寻英语入门教科书,心想等咱发达了,非得尝试下这种看起来神圣不可侵犯的女人,看是不是如王虎剩所说表里不一。   如果远去的市优秀教师关诗经知道这家伙的内心想法,保不准就会恼羞成怒赏给他一高跟鞋,来一记姿势优美的撩阴腿。   晚上陈二狗没去成SD酒吧,因为黄昏时分胖子刘庆福那个美艳熟女雁子开车找上了阿梅饭馆,说要请他吃饭,陈二狗不好拒绝,而且也想免费尝个鲜,貌似来上海大半年就没吃过一顿山珍海味,这个胖子出手应该不至于太吝啬,要不然就对不起他那身肉。王虎剩不动声色地让陈二狗带上王解放,不明就里的陈二狗还是很默契地没有反对,跟胖子说王解放是他一位刚到上海的亲戚还没地方落脚,眯起眼观察王解放的胖子被熟女雁子捅了一下手臂后很豪爽地说顺道一起吃个饭,不嫌弃就去SD酒吧二楼桌球室帮个忙,于是王解放的就业问题一两句话就定了下来,对此王解放依然是不咸不淡不死不活的冷漠神情,最后倒是一旁的王虎剩拉着他一起对胖子刘庆福低头哈腰,一副感恩戴德的卑微姿态。   漂亮女人雁子没坐前排,反而坐到了后排陈二狗和王解放中央,开车的刘胖子笑而不语。   王解放正襟危坐,双手再老实憨厚不过地放在膝盖上,微微撇过头,始终盯着窗外的风景,那张原本英俊的脸庞因为生硬的刻板而容易让女人失去兴趣,雁子只是看了他几眼便把注意力都集中到陈二狗身上,浓郁香水味扑鼻而来,陈二狗觉得呼吸都有点困难,这款香水实在浓烈了点,好像这熟透得跟水蜜桃一样的娘们生怕别人不知道她风骚一样,陈二狗不是很好这一口,提不起太大兴趣,不过她低领带来的春光乍泄,让陈二狗一饱眼福,加上这雁子时不时摆出个撩拨人心的姿势,让在某个领域初出茅庐的陈二狗有点小小的血脉贲张,一个抱着反正占便宜不偿命宗旨的刁民,一个存心要勾引男人的妩媚熟女,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赤裸裸一对两厢情愿的狗男女。   被挑逗了忍耐个十几分钟是件性福的事情,可一个多钟头下来,是个正常男人都要崩溃,陈二狗不得不收回在雁子那两条黑色丝袜包裹的修长大腿上的视线,问道:“刘老板,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胖子刘庆福笑道:“去上海外滩3号,一家叫黄浦会的餐厅。”   陈二狗尴尬道:“难道是所谓的西餐,我可连刀叉都不会用,去了刘老板可别嫌弃我给你丢脸。”   胖子哈哈笑道:“不算正统西餐,很中化的西餐厅,你就放心拿筷子吃,挑那个地也不全是奔菜肴食物去的,主要是风景不错。这餐厅被《福布斯》评为最昂贵的餐厅之一,东西确实不便宜,要不是请你,我一般不去那里,不过你放心点单,一顿饭能把我吃穷算你厉害。”   事实上到了黄浦会大模大样坐下后,陈二狗还真没打算给刘胖子省钱的意图,从眼神略微诧异的服务生手中接过菜单便尽挑贵的点,雪蛤银耳炖燕窝?啥?这玩意还分等级?当然是最好的。鲍鱼?鳕鱼?鹅肝?都要了,陈二狗一点都没有客人的思想觉悟,大手一挥,翻菜单的速度让服务员都目不暇接,幸亏刘胖子早有了大放血的心理准备,那张笑脸依旧灿烂,黄浦会什么都好,就是空间小了点,座位之间空隙不大,兴许隔壁那桌人放个屁都听得到,既然敢一屁股坐下来,刘胖子好歹也是混出头的人物,不怕被陈二狗当肥猪狠狠宰一刀。陈二狗一口气点了一堆这辈子见都没见过听都没听过的玩意,几个生僻单词还特地请教了一下一脸鄙夷的服务员,到最后媚笑兮兮的雁子只是点了个蛤蜊羊肉烧卖,刘胖子则点了瓶不知道啥酒庄的洋酒,陈二狗这才有时间慢慢回味这座奢华餐厅内部装饰,门口的落地水晶吊灯和墙上的雕金盘龙让这只土包子感受到一种迎面而来的华贵气焰,不停啧啧称奇,而跟路人甲一样不会让旁人产生存在感的王解放只是望着窗外的外滩风景,让陈二狗惊叹从汤臣一品别墅出来的保安就是不一样,这从容气势完全不输给埋单的刘胖子。   刘胖子似乎也对王解放这位哑巴男比较满意,有这样的员工老板自然高兴,起码每月那一两千块钱没白花。   陈二狗环视一周,嘀咕道:“傻帽儿才自己花钱来这吃饭。”   突然一阵恍惚,又想到张兮兮那句无心之语,你有一千万都不知道该怎么花,陈二狗反复咀嚼着这句话,酸涩呢喃道:“一个张家寨村民要有了一千万,第一个想法肯定就是娶十个有奶子有屁股的媳妇,生一堆狗崽子,然后就是盖一栋全村最漂亮的房子,再然后呢,没了,这就是我们的可悲之处。”   陈二狗本来试图化悲愤为食量地解决食物,没想到他点了那么多菜不但上菜速度奇慢,而且都无一例外属于那种盘子超大菜量极小的,当得上沧海一粟这说法,要不是刘胖子和雁子拉着,陈二狗早就讨说法去了,他一个农村厮混长大的人,哪管什么色香味,只求吃饱,分量足才是最紧要的。   陈二狗得知那瓶酒要几千块后就猛灌,生怕会剩下一滴,不得不中途离开位置去了趟洗手间,不看不要紧,一看下一跳,这厕所就跟老上海三四十年代的文物建筑一般搞得陈二狗愣是撒不出尿,太干净太奢华,憋了半天陈二狗怒骂道:“他大爷的,这是茅房还是酒店啊,就他妈知道整些妖蛾子。”   他旁边一个尿完后不忘捣腾几下胯下那个还算雄壮玩意的青年瞥了眼陈二狗,嘴角勾起个迷人弧度,原本平淡无奇的一张脸顿时有股子让女人犯花痴的坏坏意味,拉好拉链道:“哥们,把这里当做你心目中某个最想操的小妞的漂亮脸蛋,然后你就能尿出来了,包你灵验。”   陈二狗最终还是尿出来了,至于那个妞是谁,谁都不知道,通体舒泰的他看了眼用洗手液擦手的年轻男人,一身光鲜打扮,但不张扬,不会刺眼,很含蓄,让陈二狗这个乡下人都觉得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这东西叫作底蕴,道:“哥们,你这法子灵光。”   那青年笑了笑,甩了甩手上的水滴,道:“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你看这就是老一辈们想象力的极致,哥们,其实这地方还不算什么,上海有趣的地方海了去,有趣的妞也多,等你口袋里有钱了,都会见识到。不觉得我装逼的话,我就送你一句话,上海没啥不可能的事情,周正毅那王八羔子二十多年前还不是卖馄饨的,只要敢想,指不定狗屎运就来了。”   陈二狗照葫芦画瓢也学着他洗手,笑道:“你说的这话中听,不过一点都不像是穿你这身衣服的人会说的。”   青年仿佛也不急着出门,好奇道:“哥们,看你穿的,也不像来这里消费的吧?”   陈二狗对着镜子理了理发型,道:“有人要做猪,还请我上了桌,不杀他就对不住他了。” 第四十章 小爷   生活多得是平淡无奇的擦肩而过,偶尔激起几个水花便已是天大的缘分,来到上海这座城市图个长见识的陈二狗只觉得孙药眠孙大爷是个人物,再就是刚才那个在洗手间碰到的青年也不简单,自从在曹蒹葭身上学会如何看人城府深浅底蕴厚薄后,陈二狗便尝试着用一种新眼光看待身边的人和事,王虎剩,刘胖子,老板娘,甚至张胜利,都被他审视了一个遍,让他找到了高中时代做一道艰难数学解析题的乐趣。   回到座位,陈二狗环视一周,没发现那年轻男人的身影,这一顿吃了两个钟头的饭也将近尾声,王解放既没有像个乡巴佬对着一桌子珍馐狼吞虎咽,也没有矜持忐忑地不敢下筷,他的吃相让陈二狗想到了每一筷子都一丝不苟的曹蒹葭,最后笑眯眯的刘胖子结了账,因为是刷卡,陈二狗也不知道这一餐到底花去这胖子多少大洋,保守估计不下四五千,这豪爽的作态让陈二狗羡慕不已,有钱就是腰杆直。   把陈二狗和王解放送回阿梅饭馆,已经是晚上九点多,胖子刘庆福载着雁子回公寓,那辆奔驰穿梭在这座晚上更璀璨耀眼的国际都市,他问道:“一路上那个二狗没揩你油做点小动作?”   坐在副驾驶席的雁子抽着一根细长女士烟,优雅吐出一个烟圈,望向窗外那番看了十几年的夜景,道:“陈二狗有贼心也有贼胆,可就是忍着不动手,别看我身边另一个王解放一动不动似乎比他要正经的多,可两腿之间的脏东西早勃起了,相反看起来恨不得一口把我吞下去的陈二狗却没有半点实质性动静,一个农村山沟里跑出来才半年多的男人哪来的这种定力,有点不像话。”   刘胖子扭了下臃肿身躯,坏笑道:“那东西不脏,两千万人的上海每天晚上都有几百万女人在吞吐那玩意吧。”   眼神娇媚的雁子一巴掌拍在刘庆福裆部,差点没拍散这个胖子三魂七魄,踩了急刹车骂道:“小娘西皮,找死啊,拍坏老子命根子,你就等着被卖去做鸡吧。”   “拍不坏,你不老说金枪不倒,又不是银杆蜡枪头,没那么容易报废,再说了我这手什么事情没做过,会没点分寸?”雁子媚笑道,等刘胖子启动车子继续前行,转过头,印在车窗上的是一张充满鄙夷和作呕的脸蛋,依旧漂亮,但交织怨恨、不屑和愤怒,用只有她自己听得到的声音道:“鸡巴长得跟体型成反比,每次都要老娘摸索半天才找到那根小铅笔,还怕拍坏,卖我做鸡?我卖你做鸭免费别人都不会要。”   这座城市,同床异枕的情人似乎要多于同床共枕的男女。   ※※※   到了阿梅饭馆,陈二狗知道王解放没吃饱,便又点了一桌夜宵,这一次王解放果真等陈二狗动筷子后才拿起筷子,对陈二狗也一直称呼狗哥,给SD罩场子后老板平时就尽量少让李晟跟陈二狗黏糊在一起,这也是人之常情,可怜李晟只能在二楼遥望着与王解放不停干杯的陈二狗,这孩子满脑子就是与和谐社会格格不入的思维,碰上陈二狗算是他找到了一盏指引他误入歧途的指路明灯。这个时段饭馆空闲,老板和老板娘不知道是不是撩拨出了事情干柴烈火去了,饭馆一楼也就陈二狗和王解放。   “怎么想到去汤臣一品做保安了?”陈二狗随口问道。   “踩点。”王解放愣了一下,用平淡无奇的话语说出了个让陈二狗大吃一惊的词语。如果没记错王虎剩说这家伙在汤臣一品做了三年保安,这点踩得可不是一般耐心。陈二狗本以为王解放只是无意窥视到了某栋别墅内的值钱古董才有了企图,可真相似乎从一开始就很非同寻常。   “狗哥,既然您能被表哥当做兄弟,我就不跟你打马虎眼玩虚的那套,该说不该说的,只要你想听,我就一股脑抖搂给你。”   王解放瞧四周没人,沉声道:“以前有段时间,大概是三年左右的时间,我跟着表哥走遍北方,专干挖坟盗墓这种损阴德折阳寿的勾当。跟信得过的买主做买卖的话他们在挖坟前就守在旁边,拎着一麻袋钱,一万块一叠,捣鼓出一件就当场拿出一件的钱,其中有次在河北挖出了不少宝贝,那是一座清朝正三品的坟墓,好东西多,小爷,也就是我表哥,本来好心提醒他们别急着把那具干尸搬出棺材和坟墓,那几个大买主不肯听,结果搬到后备箱后没多久就腐烂,流了一车子的尸水,结果小爷被其中一个仗着有钱就装大爷的王八蛋骂了句娘,小爷气量大,没计较。不过我心眼小,这笔账,得算清。”   陈二狗听得津津有味,虽然对挖人祖坟这种事情感到毛骨悚然,但也不至于咬牙切齿,毕竟挖坟的再猖獗也不会对他爷爷那么小土包坟头感兴趣,风水差,家里穷,估摸着除了祭祖的陈家人谁都不会去瞧上一眼。   王解放巡视一周,喝了口啤酒,继续道:“我就暗中记下了那辆轿车的车牌,事后那批文物被他用‘文物带工’的法子捣腾到香港后赚了好十几倍的钱,我一路摸索到上海,他有一个老婆两个情妇,一个在北京一个在香港,老婆女儿都定居在上海,最后我选定了他名义上的家,汤臣一品别墅,用了三年时间,摸清了所有底细,最后只差一个策应的人手,小爷来到上海后知道了计划,没打也没骂,说是介绍个人给我,最后这事情黄了,小爷让我别干那事情,直接奔你这里讨口饭吃。小爷说向东,我从来不会朝西挪半步。”   陈二狗感慨道:“三年,亏你有这个耐心。”   王解放那张刻板到单调乏味的脸庞露出个古怪笑意,啃了口大葱,平静道:“我把那王八蛋的老婆和女儿一起上了,日子不单调,我辞职她们不知道,否则两个娘们中肯定至少有一个会要死要活跟我私奔。”   爆笑的陈二狗伸出大拇指,骂道:“你小子的鸡巴比你表哥好使唤多了。”   王解放摇了摇头,道:“我那些都是下作的手段,小爷早把话跟我说死了,我这辈子就只能做下三滥的事情,走下九流的路子,否则活不久。”   陈二狗对王虎剩那套看相瞧风水的把戏不感冒,也信不过,倒是对挖坟盗墓这个见不得人的行业有不少兴趣,王解放不是憨人,一眼就瞧出了陈二狗的想法,拿人家的手软,吃人家的嘴软,估摸着是半天相处下来觉着陈二狗这人还凑合,便解释道:“小爷说了,咱们中国活人的阳宅变数很大,难琢磨,脑子平平的人一辈子都踏不进门槛,但死人的阴宅择地原则自打有《易经》以来就一成未变代代相传,所以找墓并不困难,只要是真正的风水宝地,一般都有大墓,墓中必多宝物。小爷聪明,跟他师傅学了几年后便自己摸索出一套望闻问切的法子,望不难明白,就是看风水,小爷经常念叨着三年找脉十年点穴,大致就是那个理。这闻学问就大了,不是我跟你吹,小爷能把两个相近朝代的土壤气味差别分出来,你要不信有机会你让他给你演示一下。至于问,门道不深,就是跟当地老人套近乎,看那地方有没有出过高官将相达官贵人,这才是真的踩点。切,才是最深奥的,小爷之所以被道上的朋友称作小爷或者榜眼,就是他总能告诉我们最精准的打洞位置,以最短的距离直插到棺椁,至于用什么牌子的雷管、使用多大的力量、放多少,小爷都会事先吩咐,还有就是‘瞎眼摸’,要是侥幸碰上了官阶高的干尸,小爷说你不能对着它们眼睛瞧,要摸东西得闭着眼,从头摸起,经口至肛门,最后到脚,一丝不漏。做我们这行,在挖之前一般都要开瓶白酒撒泼在坟包周围,寻常做这行的糙人都是没个讲究随便折腾瓶酒,但小爷不同,他得先看土,确定了坟墓的朝代,他会用不同的白酒,所以小爷会准备汾酒、古井贡或者竹叶青、茅台等十几二十种老酒,他说挖坟损人损己,坟里躺着的尝上点对口的好酒,怨气会小点。”   陈二狗感慨唏嘘,真没想到王虎剩这家伙还有这道行,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王解放猛灌一瓶酒,一抹嘴,道:“狗哥,今天咱高兴,就跟你说些平时闷在屁眼里打算一辈子不吭声的掏心窝的话,我跟着道上一个个敬称作小爷的表哥跑了五六个省份,跟我们打交道的就没一个厚道货,什么样的险事恶人没见识过,干我们这一行,必然是一个人下去取东西,一个人守在上面,做这活的绝对要知根知底的搭档,否则要图财害命容易的很,等东西吊上来,把面上的土浇下去回填,活埋了,东西就是你一个人的了,别说是朋友,就是亲兄弟看到价值几十万的宝贝也干得出这种缺德事,我跟着表哥,对,表哥是看不起我,不喜欢我喊他表哥,可跟着他刨了几十个坟,哪一次不是他亲自下去,让我在上面吊东西?他这是把命都交给我了啊!你说他瞧不起我损我几句骂我几句踢我几脚,算什么?!我他妈的要是皱一下眉头,我就不姓王!”   陈二狗沉默,也一口气干光一瓶酒,脑海中那个打定主意要一辈子梳着中分汉奸头的猥琐男人,似乎永远背着那只尿素化肥袋,穿着那双假冒得很拙劣的破旧耐克鞋,露出一口抽烟过多的黄牙,笑眯眯对你说:“我乃王虎剩大将军。” 第四十一章 做鸭   面红耳赤的王解放醉醺醺,啃着大葱,大口喝酒大碗吃肉,一只脚抬在椅子上,很有东北爷们的豪放姿态,喝光了一整箱啤酒,陈二狗特地出门买了瓶北京二锅头回来,兴许是王解放一口气喝掉小半瓶的缘故,白天保守谨慎的他红着一张关公脸放开了嗓子道:“做我们这行,被咒生儿子没屁眼是常有的事情,是在挖人祖坟啊,还有比这更缺德遭天谴的事情吗?谁第一次做都怕,可一想到大的青铜器立器一件一万,玉器大件五六千,小饰件一件都得二百,都是一叠叠的钱啊,一个个都疯了,都他妈不要命了。我没小爷那胸襟气魄,他分文不取,全让给我们这帮人,他求个心安,我们不行,为了钱会分赃不均,会内讧会拿铲子削人脑袋,我们只求这辈子荣华富贵,小爷看得到来世是做人还是做畜生,我知道他在看我们这群小卒子的大笑话。说出来你也许会笑,咱那一大帮到最后天不怕地不怕神鬼不怕的亡命之徒,三天两头就怕小爷不骂个几句,小爷骂了,比喝上半斤烧刀子都来得舒坦。后来因为那次风波大伙都散了,大家各奔东西,该死的都死了,该遭报应的也都遭了罪,真过上好日子的没几个,我算好的,因为出事前小爷有照应着,总算留了条贱命苟活到今天,有些时候躺在汤臣一品别墅里的豪华大床上,玩弄着那两个骚货的白嫩身子,我都惦记着小爷的好,能给他做牛做马,不丢脸。”   “一铲子下去拉出土来,带沙的,八成清代墓,石灰的,则是明代,带五花夯土的是战国墓。北京那边用柏木棺材多,很多都没烂,有些地儿则都是青砖。撞上大砖头的准是大买卖,指不定王爷妃子就睡在里头,唉,不说这个,用小爷的话说这行就是扯蛋。”   “狗哥,我现在算是看透了,其实人与人藏在娘肚子里的时候一样不分贵贱,只是投胎的地方不能选错,小爷就是投错了胎,他要是生在城市,怎么说也比如今住在汤臣一品的一些个杂碎强。”   那一晚王解放断断续续唠叨了很多,到后来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扯些什么,这个平时几百棍子下去都打不出一个屁的家伙似乎想要一口气把一辈子的话都说光,所幸那天生意也出奇的差,等王虎剩叼着根烟从酒吧回来,饭馆也没顾客光临,否则陈二狗真不敢让这个刨了几十座坟的家伙畅所欲言。   但这一席话,让陈二狗对这位王虎剩亲戚了解个大概,不敢说彻底,毕竟才半天,但这个为了一句话便敢从北方跑到上海睡母女花的汉子值得交往,虽然没到掏心掏肺的地步,但做朋友绝对没问题,那晚陈二狗让烂醉如泥的王解放睡他的地铺,自己则拿了本残破不堪的大块头《宏观经济学》蹲路灯下翻到清晨,等王解放起床去阿梅饭馆打工,这才回去睡觉,睡到中午,囫囵吃了个午饭,便一路摸索加问路寻找到小夭的公寓,有两件事情,一来想借一整套大学基础教科书,二来则想询问小夭的真实名字,连人家的床都爬上去了,却还不知道这女孩的名字,陈二狗一想起这事就渗得慌,不踏实,虽然本名一直没人肯用,二狗这称呼如影随形地从张家寨带到了大上海,不过名字里带个狗字不意味着做人可以太狗。   找到了小区,却不知道几十栋楼房中哪一栋才是小夭所在的公寓,只好蹲在小区门口守株待兔,结果从中午等到傍晚,手里那份《南方周末》翻来覆去足足一字一句阅读了三遍,终于把刚从学校上完课回来的小夭给等到,把受宠若惊的小夭给感动得稀里哗啦,搂着陈二狗大庭广众之下差点便上演了出十八禁画面,小夭带着陈二狗来到小区公园,坐在秋千上,晃晃悠悠,整张小脸满是不含半点杂质的雀跃,道:“想我了?”   陈二狗不知道是真老实还是假正经,道:“想跟你借些大学教材,上海大学多,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考上大学,因为这个整个村子没少戳我脊梁骨,这件事情娘从没说过我什么,可她心里总有遗憾,我想自考,拿个证给她瞧一瞧,这恐怕是我娶媳妇之外最能让她开心的事情了,她身子不好,我也不想在上海浑噩糊涂厮混日子。”   起先小夭嘟着嘴巴有些不乐意,可听到后面便很乖巧地点头道:“张兮兮就有一套,保证每本书一页都没翻过,崭新到可以当新书卖,你拿去就是了,她虽然说话难听了点,但人不小气,成了朋友就更好说话了。”   本来给小夭轻摇着秋千的陈二狗突然一把从背后抱住这妮子,闻着她身上香喷喷的味道,这股淡雅清香在陈二狗鼻子中无疑要比熟女雁子那种浓郁香味来得更舒服,不知道是不是他横空出世以一种蛮横姿势闯入她世界的缘故,小夭穿着打扮越来越清纯,本来微卷的头发也特地花了七百多块拉成直发,剪了一个很淑女的发型,漂亮高跟鞋换成了白色帆布鞋,清凉短裙换成了牛仔裤,对细节有一种偏执追求的陈二狗自然清晰察觉到这种变化,但他没说什么,嘴上说不出腻人的话语,但不意味着心里不感动,轻轻抱着她,道:“小夭,你真名叫什么?”   “就是小夭啊。”   小夭轻轻摇晃着小脑袋,摩挲陈二狗那微微带有胡茬的消瘦苍白脸庞,动作亲昵而可爱,笑道:“我姓沐名小夭,小女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二狗,事先声明,你可别把我跟酒吧其他女孩子一同看待,我父母都是光荣的人民教师,爷爷外公都是,我也是货真价实的良家女孩,可不能欺负我。要不是想自费去丹麦,我才不会去酒吧赚钱。”   陈二狗嗯了一声,双手便很符合他特色地不老实起来,几天没碰这小妮子,陈二狗那颗骚动的心堵得慌,现在一接触到这具铁定让张家寨农民垂涎三尺的美妙身子,他下半身便很争气地有了本能反应,只是他暂时还没打算让下半身支配脑子,道:“明天你先带着我去你们学校做个旁听生,试试看,如果效果不错就坚持听下去。”   小夭柔声道:“我们学校不行,师资力量跟不上,你如果真要旁听还得去大学城,上海大学很多,像复旦和上海交通大学都是全国名牌,接下来同济大学、华东师范、上海财经、华东政法这类都是很不错的,你明天先去我们学校感受一下大学氛围,这个星期我上网帮你把上海好大学的强势专业以及时间安排都列出一个表单,这样你可以事半功倍,你这么聪明,自学肯定能成材,一个不小心说不定还能考上复旦呢。”   陈二狗摇头道:“复旦不去奢望,争取考个211工程重点高校名单上的大学,你英语怎么样?我最差的就是英语,基础很差,口语就更惨绝人寰了,根本不堪入耳。”   小夭眨巴着眼睛嘿嘿道:“我也就一个英语能拿得出手,高考127分,除了英语其它学科都不能见人,因为小时候总想着环游世界,所以学英语很卖力。”   陈二狗没说话,小夭却歪着脑袋冒出一句,“二狗,等你去了复旦或者交通那些名校,一不留神被你碰见啥校花、院花或者班花什么的路边花朵,你可千万务必一定必须不能采,听到没?就算那些个漂亮花朵对你以身相许,你也得做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你滴明白?”   陈二狗笑着点点头,道:“人家躲我还来不及,你以为她们都像你这么傻乎乎啊。”   小夭不置可否,小脸挂着孩子气的得意洋洋,仿佛陈二狗就是她心目中顶珍贵稀罕的宝贝,巴不得别人不识货。   人穷志短,马瘦毛长;饱暖思淫欲,饥寒起盗心。这老话可没有白说的,现如今陈二狗就挺饱暖的,然后搂着一个身子都已经属于他的小美人儿那么久,接下来会做什么勾当不言而喻,小夭在电梯中就差点被这头牲口全身揩油了个彻底,小夭小脸通红手慌脚乱地掏出钥匙开了门,也没时间管张兮兮那位格格是否在公寓,两个人便不浪费一秒钟地顺势滚到了床上,小夭的衣物很快就飘落一地,让人感慨陈二狗脱女人衣服的天赋跟解剖畜生一样令人叹为观止。   不知道陈二狗这厮是无师自通还是从王虎剩和张胜利这两头畜生那里讨到了真经,竟然玩起了前奏和调情,骨子里刻意压抑的野性弥补了手法上的生涩,让本来实战经验就同样稀少的小夭感受到一种与第一晚截然不同的快感,第一次的陈二狗是类似压迫性的征服,小夭只能被动接受,但今天不一样,两具身体如胶似漆,陈二狗从不否认他对女人的胸部很有欲望,下半身在辛勤劳作的时候他总喜欢不顾小夭的羞涩去仔细把玩欣赏她的双峰。   清纯到让人觉得三十岁之前怎么看都是处女的小夭在床上其实有点小妩媚的,这事情也跟陈二狗的调情差不多都属于无师自通的范畴,陈二狗一看到那双干净到让寻常男人惊艳的漂亮眸子,下半身就有无穷的动力,就只想做一头老黄牛,尽情开垦身下这块最动人的良田。   这一次因为是白天,几乎小夭身上每一寸肌肤都没有被他放过,这座宝藏让陈二狗在巅峰过后半个钟头还在慢慢探索,羞得小夭用枕头盖住小脑袋,而陈二狗时不时冒出几乎粗俗不堪却别有深意的情色糙话更是让她娇嫩小脸能滴水出来。   等心满意足的陈二狗套了条短裤下床,小夭已经筋疲力尽,红扑扑的小脸,沾满春意的眸子,洁白玉润的胴体,差点让瞥了眼后的陈二狗雄风再起,重新提枪上阵,要不是小夭赶紧用被单裹住,指不定就又得被肆意轻薄一次。   出去喝水的陈二狗见到了正捧着薯片坐在客厅沙发看电视的张兮兮,这个一脸精致妖媚妆容的女人转过头,望着他,阴阳怪气道:“啧啧,不错不错,一个钟头二十分钟,可真够持久的,二狗,你要去做鸭,肯定红。”   只穿了条短裤的陈二狗撇了撇嘴,道:“我要做鸭,你这种妞就算给我一百万我都不做你的生意。” 第四十二章 挪个地   被彻彻底底伤到自尊的张兮兮猛然起身,气急败坏道:“你要真做鸭,本格格就带上皮鞭蜡烛绳索,不把你玩成残废本格格就跟你姓。别说一百万,从钱包里掏出一百块我都嫌贵,别以为像猪一样拱一两个钟头就是本事,你这种小瘪三也就小夭鬼迷心窍上了你的贼船。”   陈二狗一看战火有扩大的趋势,一想到等下关于教科书那件事情还得有求于这位心高气傲的千金小姐,也就闭上嘴巴径直走入厨房,说完气话后似乎觉得挺酣畅淋漓的张兮兮也懒得看陈二狗,转身坐下继续看她的《动物世界》,看到画面上有只豹子撕裂羚羊的残酷画面,以往最喜欢欣赏这类血淋漓场景的她没来由想到那个混蛋在小夭身上作孽的姿态,一阵心悸,心有戚戚焉。   张兮兮下意识斜眼看着厨房方向,貌似生怕这头畜生像电视上那头豹子一样冷不丁窜出来把她按倒在沙发上,随后上演一出霸王硬上弓的人间惨况,心有余悸地张兮兮想象力很丰富地联想到平时小夭跟她吹嘘他打架如何生猛,掂量自己那点防狼术根本就是绣花枕头的张兮兮就想回房间躲会儿,结果听到一声“站住”,差点没把她吓死,转头一看是面如桃花的小夭,咬牙切齿道:“胳膊肘一个劲往外拐的死小夭,你是不是想吓死我然后跟你的奸夫做一对欢快鸳鸯?”   穿着睡袍的小夭依靠房门,慵懒模样,脸颊绯红,似乎每一次呼吸都夹带不可告人的挑逗,害羞笑道:“也不知道是谁胆子大到一个人敢在深夜看《午夜凶铃》,看的时候还恰巧听到电话铃声都能面不改色,我要能吓死你,就奇了怪了。”   张兮兮见陈二狗还没从厨房出来,稍稍心安,道:“小夭,以后做那事情的时候给我小声点,本格格可每次都体谅你脸皮薄知道出去开房间,你倒好,门都不舍得关严实,我是到了阅尽A片无数有码心中也无码的那种境界的人物,就你们那点小打小闹岂能入我法眼,下次再吵到我,小心本格格把你们两个一个拖进我房间调戏,一个拖出去阉割一百遍。”   小夭像是想到了什么,没跟张兮兮贫嘴,跑回房间帮陈二狗找到件衣服,冲进厨房给他披上,这个举止让张兮兮更是胸闷,她觉得自己还真没沦落到要去欣赏那小瘪三半裸体的可悲地步,一边感慨陈二狗果然不是个东西竟然这么快就把可爱纯洁的小夭诱骗成小淫妇,一边偷溜进房间,天晓得那能坚持将近一个半钟头的畜生会不会再度发情,连她也给吃得不吐一根骨头。   晚上陈二狗陪着小夭一起去SD酒吧,送他们去的是自己有一辆宝马120i的张兮兮,她虽然恨不得把陈二狗凌迟处死,但对小夭确实仗义得没话说,在小夭的软磨硬泡下终于把一叠崭新书籍砸给陈二狗,出于小女人的记仇心态,每本书中间都被她撕去十几页,把他们送到酒吧,张兮兮便去和已经身在茂名南路的男朋友顾炬汇合,然后还要去新天地和复兴公园的官邸,对于这位不愁吃不愁穿的漂亮女孩来说,文凭就是一张破纸,大好青春不赶紧挥霍难道等着嫁作他人妇再去放浪形骸?   “兮兮给人的感觉就是很难相处,可我知道她其实就是一个淘气的孩子,任性而倔强,躲在坚强的蜗牛壳里,其实内心很柔软。”小夭下车后感慨道。   “你是想说她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陈二狗打趣道:“小夭,你可别误导我,我估计她内心早就想把我大卸八块后拿去喂狗了。”   笑点很低的小夭扑哧一笑,拉着陈二狗的手走入酒吧,听着那几个女孩有点滋味复杂的喊了声“狗哥”,绷着脸不动声色的小夭其实心底倍儿有成就感,恨不得一进酒吧逢人就说这是我男人,是小夭一个人的,不过她到底脸皮嫩,进了酒吧就去工作,陈二狗便和王虎剩趴在二楼栏杆上拉家常,如果不是王解放的那番肺腑之言,陈二狗还真没发现这个横看竖看都一天比一天猥琐的矮个子男人是有故事的一个爷们,陈二狗这双手也就跟黑瞎子、野猪打过交道,没想到王虎剩这家伙竟然早就跟死人打上了交道。   “别用这种暧昧眼神看我,我的英俊潇洒不是给你一个大老爷们看的,是专门给李唯妹妹和脏兮兮格格用心去欣赏的。”王虎剩叼着根刚顺手牵羊来的苏烟咧开嘴笑道。上海和江苏近,不少苏州或者南京的牲口喜欢周末往上海跑,顺带着苏烟也比较流行,中华这烟虽然价格贵,也能上得了台面,但总归不太被年轻人接纳。   “还用心欣赏,人家都不拿正眼瞧你。”   被烟呛到的陈二狗忍不住笑骂道:“虎剩,你就不能走回正途,正儿八经地让女人摘下有色眼镜看你?这个世界上没多少独具慧眼的女人,有也未必能让我们这种升斗小民撞到,侥幸碰上了也说不准是擦肩而过,你净整些剑走偏锋的旁门左道,不吃香的。”   “不怕,连你都拿下小夭到了小圆满的境界,我估摸着也快渡劫飞升了,只要不是兵解成就地仙就行,乘龙乘鹤飞升都无所谓。”王虎剩文绉绉酸溜溜玩笑道。   “不跟你扯蛋,说件正事,有机会带你去趟我老家,你不是会看风水吗,帮我寻个风水宝地,我要给一人挪个地。”陈二狗眯起眼睛沉思道,似乎想要衣锦还乡。   “你愿意,那个人肯吗?”王虎剩说了句极富深意的言语,脸上再没有半点玩世不恭的浮躁。   陈二狗陷入沉默的境地,似乎在考虑如何回答王虎剩这个一针便见了血的问题。   “老一辈的心血,不能糟蹋,说句天大的实话,我也不敢帮你这个忙,太折寿。我这辈子阴损勾当做太多了,还想多积点阳德,总不能现世报或者下辈子就立马投胎做了猪狗。”这一刻王虎剩仿佛出世的世外高人,竟带给人一种指点江山的气魄,只可惜一观摩他那张麻花脸和汉奸头,实在让人无法将伟岸与他联系在一起。   陈二狗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内心有没有打消这个让王虎剩这种人都犯怵的念头,道:“不说这事,王解放这家伙身手怎么样?”   “凑合,要放倒四五个壮汉没问题就是了,都是不入流的把式和野路子,没办法,我那个瞎子师傅肚子里也就那么点货,我做徒弟的就更不能教给解放什么真才实学了,不过等有钱了我倒是想有机会让他深造一下,这粗人底子好,上手快,长拳、八极拳那类刚猛拳法适合他。二狗,你别看他一张做鸭子的脸蛋,身上肌肉比你还要结实得多,这种人抗击打能力没得说,一流,不是动刀子动枪,一般人让他打都是自己手疼。”   王虎剩笑道,虽然在王解放面前从不给好脸色看,但在陈二狗这里还是不吝啬夸奖的,毕竟王解放这熊人肯为了他这个表哥千里迢迢杀来上海跟人算一句话的账,甚至连那倒霉蛋的老婆女儿一起推倒后还不忘盗窃,阴险手段不是一般的令人发指。王虎剩点燃第二根烟,也给陈二狗点上,“对了,你接下来要忙学业,鹰的事情你就包在我和解放身上,养鹰对猎户出身的他来说也是小菜一碟,其实林雕这类都不错,能适应南方的天气,玩起来也比松子这种小玩意来得犀利,否则玩着玩着被喜鹊这种畜生抓瞎了眼就成笑话了。”   “那就交给他。”陈二狗本来正愁这事,有人帮手顶上是最好。   “小夭以后怎么办?”王虎剩毫无征兆冒出一句,望着楼下忙碌的小夭。   “走一步算一步,起码就今天而言,带上她去张家寨做媳妇是很拉风的事情,这算不算光耀门楣?”陈二狗自嘲道。   “小夭,小妖。”   王虎剩摇晃着脑袋,笑道:“如果瞎子没忽悠我,论起辈分来我还是天师教这一脉的外门子弟,不少在中国道教协会德高望重的老道士都得喊我声师弟。不过我对小夭不感兴趣,懒得降伏,也降伏不了,在我看来还是屁股大的妞有味道,摸起来舒服,还能生带把的娃。我估摸你以后糟蹋的妞不会少,真正在乎的也肯定不会多,但这个小夭别轻易放弃,她有旺夫相,信不信由你。”   陈二狗笑了笑,以后的事情谁知道。   王虎剩突然笑容猥琐起来,道:“其实那个张兮兮我也就只能远观,八成亵玩不到,你要有那个本事,就帮我打一炮,算我欠你一个人情,回来后跟我描述一下战况就成。看小夭那滋润的妩媚样子,我就知道你那方面本事不小,啥时候把张兮兮给霸王硬上弓了,我喊你声大爷。” 第四十三章 搬救兵   接下来一个星期小夭晚上帮着陈二狗制定上海各所大学的强项学科列表,白天则陪着他上课,从枯燥乏味的《微积分》到英文版的《宏观经济学》,再到照本宣科的《邓小平理论》,以及导师操一口湖南话的《大学英语》,加上选修十几门课程陈二狗挨个体验了一遍,其中有几个妙趣横生的小插曲。   一个是在《逻辑学》上某斯文眼镜男扮演了一回学识渊博舌战群儒的角色,一堂45分钟的课他一个人发言就用去30分钟,口才一流,旁征博引,让那位中年妇女的老师都不忍打断,颇有指点江山舍我其谁的英雄气概,把头一次听到排中律契合法以及换质位法这类逻辑术语的陈二狗听得一愣一愣,大为拜服,整个大教室近百号人都一惊一乍晕晕乎乎,唯独眼镜男一门心思想要打动的小夭无动于衷,忙着跟陈二狗眉来眼去打情骂俏,让陈二狗着实替那个眼镜男感到尴尬,有心栽花花就是不开,无奈啊无奈,陈二狗估计那一下课就喝了一整瓶矿泉水的眼镜男内心开始跳脚骂娘了。   再就是陈二狗和小夭在学校食堂排队买饭,刚好碰到难得在学校吃饭的黄宇卿,这家伙非但没恼羞成怒,反而一见到陈二狗便黏上来称兄道弟,见到小夭就喊嫂子,还一副恨不得把他身边一个刚钓到手漂亮女孩送给陈二狗做二奶的谦恭姿态,这使得食堂不少朝陈二狗翻白眼的牲口大吃一惊,而几个常去SD酒吧蹦迪玩桌球的痞子则踩着拖鞋屁颠屁颠跑到陈二狗跟前,喊了声狗哥,忙着替陈二狗刷卡付钱,这下子食堂几百号人立即对穿着双布鞋的土包子刮目相看,心道原来这农民是个深谙扮猪吃老虎的隐藏高人,被黄宇卿喊了声嫂子的小夭小心肝扑腾扑腾,俏脸通红,紧紧环住陈二狗的手臂,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已经彻底沦陷,这个阶段的妞,某些事情一旦真要钻牛角尖,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得知一间不到十五平米的小房子塞进去四个大男人,小夭就强烈暗示陈二狗搬出来跟她一起住,陈二狗脸皮是厚,可还没厚到要跟两个水灵女孩睡一套公寓的地步,再说那么好的房子他住着也不踏实,总觉着一大堆废旧报纸书刊要真一股脑儿搬到小夭房间,就算她不介意,陈二狗也看着碍眼,太不协调,小夭的房间太过精致而清雅,不是从四川带来的蜀锦《清明上河图》,就是从琉璃工坊搬来的大尊琉璃观音,让俗人一个的陈二狗每次引诱小妮子做完那下流勾当后都特自惭形秽。   陈二狗每次在大学教室看到那一排排趴在桌子上睡觉或者看杂志的所谓大学生就很想笑,且不管这是不是一所上海不入流野鸡大学,只要随便拉一个不上进的牲口到他们张家寨,保管村子里最水灵的闺女立马就倒贴上去。   大学生,陈二狗对这个原本充满神圣感的称呼是越来越不当回事了,他等着下个星期去复旦等几所大学感受下名校风范,不指望有智慧与美貌并存的尤物看上眼,只想安心求学,打下基础,拿个货真价实的证给娘和富贵瞧一瞧摸一摸。   晚上小夭跟SD酒吧请了假,因为张兮兮生日,要去市区一大酒吧开生日聚会,本来小夭非要拉上陈二狗,但张兮兮放话要是敢带上陈二狗那杀千刀的贱人就跟她绝交,无奈之下小夭只好单独前往。   本就不想凑那个热闹的陈二狗来到二楼桌球室,王解放就在这工作,换上一身制服后愈发得风流倜傥,既有东北汉子的魁梧身板和阳刚作风,也有南方人的阴柔气息,而且这么个看似不善言辞的家伙是做过刨坟勾当玩过母女三飞的渣,表面上人畜无害,其实内里不知道吞了多少人骨头。   陈二狗到桌球室的时候,王解放正在教一个还算清秀的女孩打斯诺克,听别人说他来工作后桌球室的女性玩家就呈几何数递升,一看还真不假,好几个姿色不错的妞都等着让王解放陪练。   王解放对陈二狗从头到尾都没有敬畏,这点双方都清楚,见到这个小爷表哥格外器重的东北老乡,王解放也没表现出过多的热情,但主动抛了根烟给陈二狗,这已经是他待人处事的友好极限,桌球室的负责人是个蔡黄毛的心腹,想必也见识过听说过陈二狗的心狠手辣背景深厚,忙着拍马屁,无聊的陈二狗便让这个叫高翔的小喽啰教他玩桌球,他让陈二狗先玩九球,以后再接触斯诺克。   ※※※   恒隆广场5楼,M2酒吧。   沐小夭心不在焉地喝着黑啤,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跟了陈二狗之后本来还挺爱闹的小夭就彻底从了良,哪怕是死党张兮兮的生日,也没能让她喝一口葡萄酒,只是象征性捧着小瓶黑啤小口小口品尝。这M2酒吧是港星刘嘉玲开的,最让小夭中意的是那个阳光台,抬头是很高的透明窗户,可惜盖着遮蔽物,否则效果会更好,小夭看着被一群红男绿女猛灌红酒的张兮兮,这丫头今晚很疯,根本就不把顾炬放在眼里,止不住的媚眼秋波,把顾炬一大帮出身背景类似的酒肉朋友勾引得迷迷糊糊,一件漂亮性感小礼服把主角张兮兮衬托得像只尤物小野猫,虽然到恒隆广场的时候因为停车闹出点小风波,但没有妨碍到大家的玩兴,酒精真是一样好东西,再贤淑矜持的女孩也会在怂恿蛊惑后放浪起来,一行人七男九女,有两个看着很传统的女孩似乎是第一次泡吧,结果在一群技巧娴熟的色狼挑逗勾引下最终还是扭扭捏捏玩起了半情色游戏,亲个脸颊抱一下什么的在劫难逃,小夭从来不吃这一套,任由雄性牲口们扮纯洁吹嘘得天花乱坠,她就是不起身,张兮兮这尊今天最大的菩萨也请不动,小夭只柔柔弱弱一句话便浇灭一群发情公狗的欲火,“我是有老公的人了,晚上睡觉前他要是发现我有一身酒气,会不让我睡床的。”   张兮兮狠狠竖起中指,道:“沐小夭,算你狠!”   小夭就这样格格不入地坐在角落,看着这十几号男女玩得一塌糊涂疯得不可理喻,她无意间瞥到不远处一桌人,四个年轻男人搭配四个漂亮女人,女人环肥燕瘦妖艳清纯各个类型都有,但无一不是顶漂亮的那类,这种水准的女人在M2不少见,但一口气四个堆在一起还是极有气势的,之所以关注这群人是因为刚才停车的时候跟他们产生摩擦,为了争一个停车位差点大打出手,小夭突然做起了一道有趣的数学题,自己这边一共六辆车,张兮兮开了那辆娇小玲珑、价格不到三十万的宝马120i,顾炬则是那辆不少公子哥都喜欢买的Z4敞篷跑车,还有四辆都是五六十万左右不等的奥迪或者雷克萨斯,加在一起300万出头的样子。而那四对陌生男女则开来四辆车,一辆凯迪拉克,两辆保时捷,还有一辆奥迪Q7,加在一起保守估计也超出了600万,上海就是这么实际,粗略一算就分出了哪一方更加财大气粗。   然后沐小夭就开始发呆,想象陈二狗的未来,最后她得出一个让自己很心满意足的结论,平静的生活更适合她,所以陈二狗做个朝九晚五的普通白领就完全足够。偷偷做了个胜利的手势,沐小夭像是打了个了不得的胜仗,一口气将小半瓶黑啤喝完。突然顾炬一个狐朋狗友从洗手间踉跄跑回来,鼻青脸肿,狼狈不堪,捂着脸恶狠狠道:“刚在洗手间停车场碰上那长毛小赤佬,干了一架,他还说要连我们的女人一起打,是哥们的现在就跟我杀过去,我就不信放不倒那群龟儿子!”   喝酒到这份上,哪里有理智可言,再说八九个水灵女孩瞪大眼睛坐着,这群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的少爷二世祖也都想爷们一回,二话不说就跟着那个被揍的家伙冲杀过去,唯恐天下不乱的张兮兮则大呼小叫着跑去看热闹,小夭跟在最后面,紧皱眉头,泡吧这么久,群架倒是打过几次,顾炬这帮人虽然长得细皮嫩肉斯斯文文,但出手也算够狠,还真没吃过什么亏,但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小夭总觉得那帮青年不像一般人。   果然,张兮兮预料之中的混战没打成,那个看起来吊儿郎当的披肩长发青年只说了一句话,“都是泡吧的人,有点素质,别在这里丢人现眼让人看笑话,出去找个空地,我一个人挑你们全部,要一个一个上还是一起上随你们挑。”   两批人到了酒吧外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本着看戏宗旨的张兮兮还没忘带出一包零食,她跟所有女孩一样都是先刮目相看,然后是一脸不可思议,接着是瞠目结舌,最后被彻底震撼。   大致经过就是那个长头发戴一只耳环、堪称漂亮的小白脸帅哥先是一只手干倒了一个一米八的家伙,然后轻松放倒了顾炬在内的两个打架能手,最后一鼓作气把剩下的人一顿猛揍,张兮兮就眼睁睁看着这个很像娘们的年轻男人一个人单挑了一帮人,出手刁钻,毫无凝滞,没有一丝多余的花哨动作,搞得跟让人以为他是中南海保镖,而这位高手身后还站着三个跟他差不多气质、笑容阴森的同伙,这让张兮兮不知所措,这个时候那位小白脸笑眯眯道:“尽管打电话喊救兵拉增援,来多少本人就收拾多少,难得出来透口气,真就怕你们这群龟孙子长了眼不惹我,我把话撂在这里,没人打赢我今晚你们就别走了,每人给我磕三个响头,每个妞给我吹次萧,放心,我号称一夜七次郎,你们有八个,哦,九个妞,没事,别怕我吃不消,憋了大半年,火气大得很,九个就九个。”   顾炬想要挣扎,被这个自称一夜七次郎的猛人一脚踩在脸上,他还吐了一口口水,道:“我寻思着你们这几个老子爷们什么也都有点来头,尽管打电话喊去,我看救不救得了你们,不过真没这么骨气,可就不是三个响头能摆平我的了。”   顾炬这帮人一个个掏出手机打电话喊人。   沐小夭悄悄溜出去,那个长发男人皱了皱眉头,望着小夭的背影正想说什么,身后一个端庄美女平淡道:“熊子,让她去,那孩子看着挺干净,不像这些人,别为难她。”   ※※※   沐小夭没抛弃张兮兮的企图,她第一时间坐出租车来到SD酒吧,在桌球室找到和王虎剩打球的陈二狗,在车上还一脸倔强的小妮子一看到笑脸温暖的只属于她的二狗子,立即泫然欲泣,哽咽道:“有人要打兮兮他们,有个很厉害的变态还说要是打输了就让每个女孩子给他吹箫。”   “傻孩子,哭什么,要我帮忙?”   陈二狗放下球杆,帮小夭擦拭眼泪,出了事情能第一时间想到自己,这让陈二狗暖心,虽然说对张兮兮那伙人的惹是生非一点都不想沾惹,但看着小夭皱着小脸可怜巴巴的模样,实在不忍心拒绝,做了个深呼吸,撇头望向王虎剩道:“怎么说?”   “打呗。”   王虎剩耸耸肩道:“带上解放。”   小夭突然改变主意道:“不许去!”   “怕我打不过?会被人打趴下?”陈二狗笑道,捏了捏小夭的精致鼻子,“我可打架从没输过。”   “小夭,你放心,有解放在,二狗吃不了大亏。”   王虎剩神情严肃道:“解放这废物看着不经打,但好歹杀过人,要玩命,不比别人差,要让二狗身上挂彩,得先把他彻底打死。”   最后王虎剩补充了一句,“而且杀了不止一个人。” 第四十四章 傻大个   拦下一辆出租车,沐小夭带着陈二狗和一言不发的王解放奔向恒隆广场,一路上沐小夭把大致情况一五一十向陈二狗做了个详细汇报,没敢添油加醋也没敢隐瞒军情,尽量提供给他一个真实的状况,王解放还让小夭比划了几下那个猛人出手套路,最后得出一个结论,“狗哥,看样子有点咏春拳的意思,出手干脆,爆发力强,能一照面一只手就把一百六七十斤的家伙掀翻,两寸内的短劲已经有点恐怖,是个棘手的家伙,小爷说这女人打的拳法到了某个境界后贴身近战堪称近乎无敌。”   小夭脸色苍白,越来越后悔把陈二狗扯入这个风波漩涡。到了恒隆广场,陈二狗让小夭在广场一楼等候,和王解放两人杀向M2酒吧,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张兮兮那颤抖畏惧的无助背影,她身前是一大堆被打趴下的酒肉朋友,其中就包括她男朋友顾炬,这帮人还算有骨气,没拉出自家老头子来助阵摆平风波,只不过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群平日里瞧不起道上那些痞子的二世祖多半不认识什么牛人,喊来的帮手也只是让那个脸蛋漂亮的长发青年热身,如果一股脑冲上去顾炬这边也不至于输得这么惨,但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谁都没那个脸皮一群人围殴一个长得跟娘们一样的男人。   M2酒吧不少顾客想凑过来看热闹,被长发青年身后一个嗓门跟胸部成反比的小妞叉腰蛮横一吼,全部乖乖缩了回去,打了半天,只是拳头微微红肿的青年一个人站在走廊过道中央,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张兮兮这边女孩虽然被这场一边倒的单挑吓得心惊肉跳,却或多或少对那位“一夜七次郎”产生了一种弱者对强者本能地畸形崇拜,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往往是男人在膜拜星空,是女人自己选择跪倒在男人脚下。   顾炬这边加在一起有二十多号人,不过十几号牲口都被那位年轻猛人放倒过,张兮兮实在想不出习惯了泡吧飙车的圈子内还能找出谁来杀一杀眼前那变态的锐气,转身突然看到站在最角落的陈二狗,愣了一下,压低声音皱眉道:“你凑什么热闹,难道还觉得不够丢脸?这次不是蔡黄毛那帮小地痞,那家伙根本就是个练家子,你赶紧回去守着小夭,这里不需要你插手,省得到时候小夭怪本格格拖你下水。”   “我就看看。”陈二狗微笑道,他还真没打算吃饱了撑着一赶到现场就愣头青一样杀上去给人踩。   “我也玩够了,估计你们能拿得出手的家伙也就这些,就不跟你们再浪费时间,男的老老实实磕三个头,女的乖乖跪在我裆下吹一次萧,如果自认人妖的家伙,速度给我滚蛋,我保证不揍你。”那家伙猖狂笑道。   实在气不过的顾炬强忍疼痛挣扎起身,小跑几步一脚踹向那个打架水平远超乎他想象力的嚣张对手,结果被那家伙轻抬一脚便将顾炬这一腿扫开,然后闪电出手扯住顾炬的衣领猛然回拉,脑袋撞脑袋,砰,可怜的顾炬两眼发白瘫软倒地,轻微脑震荡估计是逃不掉了,把张兮兮立即吓得哭出声来,跑过去坐在地上抱着顾炬的身体哭得撕心裂肺,而无动于衷的始作俑者却落井下石道:“这妞不错,嘴巴挺诱人,屁股也翘,要不从你开始?”   张兮兮吐了一口口水,抬头双眼通红瞪着恶魔一般的年轻男人,不顾一切痛骂道:“没教养的杂碎,死人妖,你有没有鸡巴还是个问题,吹你个大头鬼,你去给你老子吹吧!”   这话一说出口,顾炬那帮死党都察觉到一阵毛骨悚然,那个下手狠毒的变态那张本来会让女人都艳羡的漂亮脸庞浮现出一抹狰狞的笑意,而这个青年身后的三男四女都用一种看死人的眼神望向张兮兮。   被骂作人妖的青年弯身一把扯住张兮兮的头发,刚想要扯起来,就察觉到不对劲,左臂下意识格挡,一个踉跄差点摔倒的他松开泼妇一般张牙舞爪的张兮兮,正视出脚蛮快的陌生家伙,一个土包子,穿得廉价,身材也一般,差不多一米七五的个子,微微伛偻着身体,险些吃亏的青年把对张兮兮的怒意第一时间转移到这个不识趣的家伙身上,甩了甩胳膊,双手握成拳头,咔嚓作响,冷笑道:“有种,敢跟我玩偷袭,看我怎么玩死你。”   终于冷静下来的张兮兮仰头侧望向出手相救的男人,陈二狗,一个她瞧不起也看不上眼的农村男人,一个也许一辈子都没办法在上海出人头地的乡下佬,她以前只认定了他的心胸狭窄和没有城府,只是此刻看到他那张病态苍白的清瘦脸庞,却让她有种莫名的安全感,她很疑惑为什么顾炬那群平常天下老子第一的死党都无法带来这种安全感,陈二狗没有口出狂言,甚至没有解释什么,就是微弓着身子望向扬言要打残他的对手,张兮兮突然发现,一个不起眼的平庸男人在某些关键时候的爆发竟然是如此不可思议。   只不过陈二狗并没有出现某些黑帮影视作品中常出现的大杀四方,他只是疲于应付对手的迅猛攻势,那个气势凌人的家伙左手腕骨下锋处抵挡住陈二狗一拳后右手几乎同一时间弹出,瞬间爆发力全部轰中陈二狗胸口,让他一阵气闷,几乎喘不过气,不给他回旋余地,得寸进尺的对手身躯便呈现一条直线长驱直入,右拳直接击向陈二狗头部,陈二狗本能摇头躲闪,刚想扬腕出手回击对手脖颈,谁料那家伙不但不回拳反而展开手掌如刀,闪电砍中陈二狗颈部,势大力沉,把陈二狗侧击出老远,差点直接倒地。   一波攻势余波未平,那家伙便再度欺身,出手快捷如闪电,拍中陈二狗肋骨处,一个踉跄后便又发现这个喜欢死缠烂打的家伙已经黏住他仓促出手的拳头,陈二狗感觉这家伙手臂仿佛根本不再蓄力,手腕灵巧得惊人,根本就不给他攻击关节的视野,一退再退的陈二狗最终被一拳崩到过道墙壁,嘴角流下一丝血迹,他本就不擅长单打独斗,而且都是彻彻底底的野路子,根本没有套路可言,面对眼前这位出手凌厉步法稳健的行家根本就是毫无还手之力。   张兮兮没有看到陈二狗脸上有一丁点儿的颓丧和挫败,相反,他依然微弓着身子,这是一个很奇怪的姿势,陈二狗甚至没有抹去嘴角血迹,眼睛如一头被咬伤的野狼,张兮兮想到似乎陈二狗是唯一一个连续遭到几次重击后还能保持站立的家伙。   长发青年身后远处的端庄美女穿着一袭修改后的典雅旗袍,百鸟朝凤,图案浓艳,却更衬托出她与生俱来的冷艳气质,恍若不食人间烟火的古典仕女,她微微错愕,似乎没想到有人挨了同伴手刀和寸拳后还能没有大碍。   她不是张兮兮这些长这么大只懂些花天酒地挥霍青春的小孩子,她知道熊子的底细,了解他打架的爆发力和侵略性,熊子在他那个地方兴许只能算拔尖,而非数一数二的尖刀人物,但一口气对付十来个普通男人还不至于到强弩之末的尴尬境地,其实她一开始就觉得这是一件很无趣的事情,根本就没有悬念,就像一个成年人在跟读幼儿园的孩子过招,纯粹逗着玩。   “继续?”   昵称是熊子的漂亮男人充满挑衅地朝陈二狗勾了勾手指。   陈二狗吐出一口带有血丝的口水,一直微屈如弓的身体一下子崩开,速度惊人,没急着出拳或者出脚,似乎要掰命地跟极擅长贴身肉搏的对手玩近战,结果情理之中地很快被对手一记蕴含巨大寸劲的重炮击中胸膛,如断线风筝后仰倒地,就在对手以为得手的瞬间,后仰飞出去的陈二狗双腿猛然一蹬,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踢中对手小腹,两个人几乎同时倒地,这根本就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疯子打法,这一次陈二狗没能爬起来,而对手只是揉了揉肚子扶着墙站起身,显然陈二狗跟他比起来差距不小,那家伙咒骂道:“阴沟里翻了船。”   他刚准备解决掉让他大丢颜面的家伙,默默无闻的王解放不急不躁站到陈二狗身前,第一次感到一种危机感的强大青年不禁顿了顿身形,有趣地打量起王解放。这个时候陈二狗也好不容易站起来,只是深呼吸一口就感到一阵钻心疼痛,咬牙道:“没富贵正面扛着,看来碰上硬货后我的确占不到半点便宜,估摸着这次得栽。”   ※※※   在骄傲的上海人眼中,不管你是北京人,还是广东人,都是乡下人,从不掩饰身为上海人自豪感的他们习惯居高临下地冷眼打量那些外地人,能让上海人不敢小觑的似乎只有站在权力金字塔上层的外省人,或者在这座城市叱咤商界、不是一般有钱的有钱人,除此之外,便只能被上海排斥。   一个年轻男人在傍晚时分一辆从黑龙江到上海的火车上下车后,便惹来一大群咋舌和复杂视线,他实在太魁梧太强壮,逼近两米的大个子,走到哪里都是鹤立鸡群,这样一个男人即使是踩着一双老土的厚布鞋、穿一身破旧补丁洗到泛白的老款衣物,原本也可以让只能仰视他的旁观者感到压迫性的窒息,但这个大个子脸上那种不带半点心机的憨傻笑容彻底破坏了他原本与生俱来的威严和气魄,让不少人感到惋惜的同时松了口气,随后大多脸上浮现出对这个傻大个的鄙夷,这种傻子民工除了浪费国家粮食还能做什么?   这个众人眼中的傻子手中拿着一张纸条,歪歪斜斜写了个地址,不管走到哪里身边都会主动让开一条道的他对着火车站内的上海地图研究了将近半个钟头,没人认为他能看得懂,也没人敢靠近他,毕竟假如被这么个貌似有精神病倾向的傻大个捏死,那就真死得冤枉了。   一路辗转,中途换了三次公交车便来到阿梅饭馆,如果张胜利在场一定会诧异这个傻大个在路上花去的时间比他少了将近一半,而且换车次数少,路程也短,这恐怕会让好歹在上海厮混了好几年的张胜利感到不可思议。当他背着个大麻袋无比突兀地走入阿梅饭馆,老板娘愣是没敢开口,老板更是使劲仰起脑袋瞧他,最后溜进厨房,蹲角落打瞌睡的张胜利一见到这个大个子,瞧了足足半分钟,终于跳起来道:“傻富贵,你咋来了,没给人卖掉?真他娘的邪门,我还以为眼花了呢。”   “找二狗。”傻大个咧开嘴呵呵笑道。   随后张胜利带着他来到SD酒吧,刚好碰到蹲在酒吧门口抽闷烟的王虎剩,一听要找陈二狗,而且还是陈二狗的亲兄弟,立即跳起来踮起脚跟仰视这个魁梧得像神农架野人一样的大家伙,面红耳赤道:“大个子,你能不能打架,我估计二狗这趟有点悬,他现在忙着跟人干架,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陈富贵笑着点点头,没心眼的张胜利没觉得什么,王虎剩却从这个看似肤浅单纯的笑容中感受了让他起鸡皮疙瘩的寒意。 第四十五章 鹰   王虎剩坐出租车的时候很识趣的选择坐在前排的副驾驶席,把后排全部留给陈富贵,由此可见这家伙的块头是如何壮观,出租车师傅一路上都透过后视镜偷瞥陈富贵,这种大个子在上海可不多见,这两个东北口音的外地人都不像是能在恒隆广场买东西的有钱人,兴许是迫于对大块头发自肺腑的忌惮,没有动小手脚绕远路,直奔目的地,在广场一楼王虎剩和陈富贵碰到了小夭,王虎剩让她领着他们赶去M2酒吧,小夭走在陈富贵身边就跟小孩子一般愈发显得娇小玲珑。   等到他们来到酒吧外不远处的走廊,闹剧即将落下帷幕,王解放虽然爆发出令人刮目相看的单挑水准,但只从王虎剩嘴里讨得一点北拳皮毛的他还是没能放倒那个熊子,如果不是他的抗击打能力超群,肝脏早就被熊子打出内伤,张兮兮这些外行也就看个热闹,行家才体会得出叫熊子的家伙那一套咏春拳没十年以上的扎实根基根本不可能有这种收放自如的境界,他的小念头和伏虎手虽然不能算炉火纯青,但绝不是花架子,当得静如处子动若脱兔这八个字,只是不管遭受何种程度的寸拐撩杀,王解放都没有后退一步,死死守在陈二狗身前,一副要动陈二狗先从我尸体上走过去的执拗架势。   “够了,解放,别找死!”扶着墙的陈二狗吼道,他大爷的这咏春拳后劲还真不是一般的大,跟上了年数的二锅头有得一拼,王解放再能扛也经不起这么长时间折腾,他不想搬具尸体回去给王虎剩。   旗袍美人身边的男人约莫30岁,异常沉稳,甚至根本就没怎么在意同伴的缠斗,原先一直在用手机上网察看股市行情的他终于收起那只手机,抬头朝被称作熊子的青年道:“熊子,差不多可以收手,也别什么乱七八糟的磕头吹箫,真想打过瘾,过两天我让武警总队里几个不怎么出手的高手陪你玩玩。”   俊美青年一听这个男人发话,虽然一脸不情愿,但还是很顺从地撤身后退,漫不经心瞥了眼远处的陈二狗,冷笑道:“小子,今天算你走运,你别不服气,要打断你的狗腿不难,在部队擂台上还真很少有不是被担架抬着出去的对手。”   旗袍美女笑了笑,似乎对这个同伴的口无遮拦有点无可奈何,她身边的男人皱眉道:“少废话。”   “打断谁的狗腿?”   一个略微不协调的醇厚嗓音响起,不尖锐,不刻薄,仿佛只是在象征性询问晚饭吃过没有,还有些许莫名其妙的笑意。所有人的视线不由自主都聚集在说这句话的不速之客身上,在张兮兮这帮人看来是这是个极其不明智自讨苦吃的问题,而在熊子身后那些人看来则显得有点不识趣,但一看到这个人的体格,两米的个子,两百斤的身架,又都发出由衷的惊叹,站在过道中,竟然有种谁敢横刀立马的气势汹汹,只是他脸上干净淳朴的憨厚笑容让人费解,竟让一伙人觉得这根本不是在挑衅,而是问候。   陈二狗愣了一下,显然没预料到这个最不该出现的家伙会当场现身,一股子久违的温暖流淌内心,再倔强的刁民,也会在内心有柔软的地方,抹掉嘴角血迹,咧开嘴笑,轻声道:“富贵。”   “傻大个,你要跟我打?”毫不畏惧的熊子根本没有把这个傻乎乎的大个子当回事,他又不是没跟大块头过招,一样掀翻在地。   “你要打断他的腿?”   依然一脸万年不变憨笑的陈富贵似乎生怕这家伙不了解状况,特地指了指陈二狗,道:“打断俺家二狗的腿?”   旗袍女人莞尔一笑,连她身边一伙人都被陈富贵多此一举的言行逗乐,何况还有“二狗”这么个乡土气息的名字,别说在上海,如今在沿海地区任何一个省份偏僻村落也极少会取这么个怂名字,在他们这伙人看来,陈二狗无非就是一个稍微有点魄力的俗人而已,为什么叫陈二狗,现在做什么,以后会爬到什么位置,他们都不感兴趣。最夸张的还是那个嗓门不小的女孩,虽然长着一张很大家闺秀的脸庞,却喜欢摆出一张刁蛮的脸谱,此刻指着陈二狗和陈富贵捧腹大笑,似乎天底下再没有比这更好笑的笑话。   陈富贵见熊子气焰跋扈地点点头,也随着那个笑得花枝招展的小妮子笑容更加灿烂,他就是这样,别人越把他当谁都可以欺负一把踩上一脚的傻子看待,他越想笑,他越笑,别人就越把他当不谙世事的傻子,这是个有趣的循环。   王虎剩紧皱眉头,站在不为人知的僻静角落,没来由想起一句,黑云压城城欲摧。   陈富贵毫无章法地向前踏出一步,看得张兮兮顾炬这帮人一阵心惊胆跳,虽然说这家伙的身材很有威慑力,但见识过熊子的手段后再不存有半点侥幸心理,他们脑海中开始想象这么一个大个子被打翻在地的可悲画面。   吱!   一阵短促却很刺破耳膜的声音,陈富贵上半身依旧纹丝不动,在众人都莫名其妙的时候,旗袍美女身边那个男人猛然喝道:“熊子,小心!”   这个人察觉到了,熟悉富贵的陈二狗自然知道那声音意味着什么,而走南闯北好些年的王虎剩也凭借敏锐直觉发现了真相,那是陈富贵脚底布鞋与地面摩擦产生的效果,心跳急剧加速、眼皮都颤抖起来的王虎剩知道如果那大个子脚底下是泥土,八成已经在脚跟剧烈扭转下拧出了两个土坑,这意味着什么,王虎剩苦笑,答案很快就会揭晓。   不等熊子做出反应,凭借脚底磅礴蓄力,陈富贵毫无征兆地如一根箭矢爆射出去,直冲对手,熊子不愧是久经战场的角色,脸色剧变的他竭尽全力摆出防守姿势,试图伸手黏住这大个子爆炸性的一波攻势。   拉开架势的陈富贵任由熊子直线击中他胸膛,却冷不丁一记高不过膝的刁钻搓踢,命中他小腿,熊子的身躯竟然被踹得前倾悬空,而陈富贵一甩臂横扫中他,将这个将近一米八的家伙扫向右侧墙壁,轰然撞墙,一个侧步,陈富贵一只手快如闪电掐住他的脖子,竟然将这个前几分钟还大杀四方无比猖獗的猛人死死钉在墙壁上。   陈富贵拧住这个扬言要打断陈二狗一条狗腿的家伙那根红肿脖子,超乎人类想象地往上提升,一只手将整个成年人悬向空中,那种恐怖臂力简直就是惊世骇俗,可怜的男人双脚已经离开地面将近十公分,整张脸由红转青,熊子那张脸蛋不像男人的漂亮和陈富贵如那张巨型牛角弓一致的粗犷,构成了一幅现代社会难得一见的最吊诡图画。   “打断二狗的腿?”陈富贵留给双方的侧脸轮廓依旧没有半点杀气,所有人甚至还能清晰看到他嘴角不带城府的上翘弧度,有这样一张干净侧脸憨傻笑容的男人的确就应该拥有一双茫然而恍惚的眼神,而非此刻那一抹稍纵即逝掩饰极佳的戏谑,仿佛一个充满冷色调的黑色幽默。   气质典雅冷艳的旗袍美女一脸惊愕表情,定力最佳心机最重的她尚且如此,其他人就不更不需要多说,那个原本准备欣赏傻大个被戏弄的刁蛮女孩瞪大那双漂亮眸子,印象中青梅竹马一起玩到大的熊子不是从小到大一直都很能打吗?他不是父辈们都很看好将来进入南京军区特种大队某尖刀班吗?   旗袍女人身边的稳重男人眯起眼睛提醒道:“哥们,再不放手会弄出人命,今天的事情大家都退一步,海阔天空。”   “好。”   陈富贵咧开嘴露出那一口喝惯了额古纳河水和大雪融化后溪水的洁白牙齿,笑道:“命留着。不过既然他敢要二狗一条腿,我就敢要他一条腿,我也不多要,就一条。”   别忘了陈富贵还有很空闲的一只手,他抬起来,随着抬臂,这一刻所有人终于都清楚看到他单薄衣服下肌肉的鼓胀,这家伙似乎真的打算废掉这个熊子的一条腿。终于按耐不住的成熟男人一个箭步前冲,要是这个分不清是疯子还是神经病的大个子废掉熊子一条腿,那这事情就大条了,他如何都不能让这种会捅出大娄子的事情在他眼皮底下发生。陈富贵转头望着冲向自己的男人,一手甩掉半死不活的手下败将,地面再次传来与布鞋猛烈摩擦带来的刺耳声,庞然身躯笔直冲向对手。   陈富贵接近对手后根本不管对方的迅猛攻势,腰胯部扭转,身体如一张横放的巨弓,肩膀挟带一股势如劈竹的气势撞向那个男人的身体。   八极拳,贴山靠。   劲如崩弓,发若炸雷。   这寥寥八个字,张兮兮这种对中国武术嗤之以鼻的女孩当然体会不出,在她看来所谓武术也就是央视播出的《武林大会》那类花拳绣腿乱打一气,不靠谱。甚至连见多识广的王虎剩也不能完全了解,他虽然不像张兮兮这类人那般无知,但终究没机会接触过像眼前这个傻大个二十年如一日去靠桩、靠树、靠墙,不知道撞坏多少棵粗壮白桦树的疯子。   只有当局者才能透彻感受到这贴山靠的刚猛霸道,浑身散架一般倒飞出去,斜撞上墙,瘫软倒地,也是条汉子的他想要挣扎爬起来,却徒劳无功,喉咙一阵血腥味上涌,他强忍住这股作呕和胸腔刺痛到了极点后的麻木,望向悍然站于过道中央的大个子,心底头一回生出最纯粹的恐惧。   打扮时尚的刁蛮女孩捂住嘴巴,娇弱身体不由控制地颤抖,泪如泉涌。   旗袍女人遥遥望着这个一出手便石破天惊的大个子,他就那样站着,像一头孤傲的鹰。眼中没有嘲讽,脸上也没有得意,很安静地微笑,仿佛在告诉她就算天塌下来他的肩膀也能扛住。   陈富贵转身,走向前一刻还不可一世此时却面如死灰的俊美青年,俯视着坐在地上一脸绝望的他,憨憨笑道:“打断谁的不好,为什么偏偏要打二狗的腿,打我的也好啊。爷爷说过,人在做天在看,自作孽不可活。这道理,我这种傻子都懂。” 第四十六章 娘   “不准笑。”   陈二狗很下意识地喊道,一见到富贵那张笑脸他就来气,揉了揉被熊子一记咏春拳套路手刀砍中的脖颈,他娘的,这被北方视作小女人蹦跳的拳法还真不是一般的犀利。其实咏春拳这个词汇他很早就从躺在坟包里的疯癫老头提起过,和富贵掰命练了二十多年的八极拳一样,每次被老人提起都会跟上一大串生僻晦涩术语,记得四五岁刚有印象的时候。陈二狗偶尔会看到老人小酌几口烧刀子后在清晨打上几手套路,那个时候太小,没感觉,只觉得像耍杂技,最大感觉就只是跺地声音沉闷,长大了干架次数多了后才知道那叫呼啸成风,富贵曾说八极拳讲究个晃膀撞天倒跺地震九州,要到爷爷被酒伤了身子后的境界,还得练上个十几二十年。   富贵果真不笑,但却也没打算放过熊子,差点被富贵那张大手活活掐死的青年狗急跳墙地踹出一脚,却被陈富贵左手扯住脚腕,猛然一提,就像陈二狗研究出来的套子将猎物吊了上来,右手握拳,即将一拳砸向熊子的膝盖,这一拳下去,肯定废掉一条腿。熊子这一伙人也就他和被富贵一记贴山靠撞出内伤的男人能打,其余男女都是跟顾炬这帮性质差不多,无非就是父辈钱多一点或者权大一点,哭得稀里哗啦的刁蛮女干脆闭上眼睛,歇斯底里地尖声吼叫,搞得别人以为富贵在强暴她。   在惨剧即将发生的前一秒陈二狗跳脚骂道:“你大爷的,你以为你手里拎的家伙是狍子山跳啊,有把刀子就来剥皮肢解那套,这里是上海,不是张家寨,打残了得坐牢。你要是一走出张家寨就敢进去蹲监狱,我操你未来媳妇的祖宗十八代!”   陈富贵终于还是放过了熊子,让他逃过一劫,在大多数事情上他要远比陈二狗豁达,但某几件事情却比陈二狗更钻牛角尖,他是个傻子,一来因为他永远在一毛钱和一块钱的游戏中让旁人获得意料之中的低俗乐趣,二来是他的与世无争,从不贪小便宜,一直都是在吃小亏。   但还有一件让张家寨附近六七个村子只敢放在心底揣测的诡异事件,八九年前有一伙外地人来张家寨收虎骨、鹿皮、野山参之类的货物,其中有几个仗着有点钱的牲口就想要调戏二狗他娘,结果第二天这一伙六七个人进山后就再没能走出来,连尸首都找不到,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唯一的线索就是那天没瞧见陈富贵捧着碗在树墩上傻笑,张家寨觉得这傻子是真傻,这事如果真是他做的,死了可是要下地狱进油锅的,而且哪怕出了一点纰漏,这辈子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王虎剩靠着墙,发现自己身上竟然渗出不少汗水,重重吐出一口浊气,感慨道:“老瞎子,你一辈子没碰上一个好人,也没遇见你心目中的大人物,我比你走运,终于让我见到一回神仙般的人物了,即使今天不是,修炼个二三十年,绝对是个响当当的巨擘大枭。”   王解放在汤臣高尔夫别墅做保安的时候恰好有个同行会点八极拳在内的北派拳法,虽然不是名家大师带出来的徒弟,但看路子步法有模有样,只是今天一看到陈富贵出手,王解放就知道撞到真正的高手了,这世界没人能真的能飞檐走壁,但王解放的确见过有人不借助外物轻而易举翻过两人多高的围墙,八极拳也好,咏春拳也罢,练到登峰造极的境界,不敢说以一敌百,但一口气打翻十几二十号大汉肯定不是天方夜谭。   曾彻底被熊子吓破胆的张兮兮这一伙小千金三流公子们再看陈富贵,就真是敬畏若神明了,这么个横空出世的伟岸男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张兮兮下意识瞧了眼扭来扭去来消除身体不适感觉的陈二狗,似乎这个阻止了大个子下狠手的男人脸上有点不甘心,酝酿了半天最后蹦出一句话,让旗袍女和张兮兮在内所有女性嗤之以鼻的同时也有点遍体生寒,“富贵,腿不能打断,好歹也稍微意思意思一下,反正打成鼻青脸肿的猪头也不需要坐牢。”   熊子心底把陈二狗这个落井下石的王八蛋骂得狗血喷头,再不管风度,爬起身就避开陈富贵狼狈逃窜,陈富贵也没打算痛打落水狗,只顾朝着陈二狗呵呵傻笑,似乎他听到陈二狗这个很符合作风的阴险要求后感到很满足,以往每次村寨间打群架结束,吃了亏的陈二狗都会用这种阴阳怪气的语调让他动手整人。   二狗说,富贵做,这就是张家寨眼中的陈家兄弟。   张家寨从来觉得只要是二狗说的,富贵这傻子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也给办到。在他们看来傻大个缺心眼,但这么多年为了给二狗养身子,好几次进山采药都差点回不来,有些药材连老药农都不敢去采摘,可以说对二狗这个弟弟的好,富贵是真没得说。   熊子搀扶起那个受重伤的男人,像一条眼镜蛇望向陈富贵,道:“哥们,敢不敢给个机会让我以后去讨教?”   陈二狗扯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姿态,貌似很没脑子地报出一个地址,放出话来:“尽管来。”   张兮兮和顾炬同时骂了声白痴,只有小夭和王虎剩这几个清楚陈二狗底细的家伙知道那个地址根本就是扯蛋,要真按照陈二狗的地址去找,地方肯定能找到,但陈二狗这个大活人铁定没有。不知道是太聪明了还是陈二狗的演技不够炉火纯青,像是看穿了陈二狗小把戏的旗袍美女露出个哭笑不得的神情,她对同伴的受伤有种让人不舒服的淡漠,她的视线在陈富贵和陈二狗两者身上反复徘徊,喃喃自语道:“北方的鹰,南方的隼,骨子里真像。”   陈富贵来到陈二狗身边,那张老茧一层叠一层的粗糙大手无比灵巧地在陈二狗遭到重击的脖子和下肋轻轻一按,摸清几个穴位后笑道:“没有大碍。”   旗袍美女和熊子一伙人听到这话后下意识松了口气,显然如果那个叫陈二狗的家伙如果真出了问题,今天的事情就没完,旗袍女眼中没有半点记恨,反而有着不加掩饰的欣赏,这北方大个子既然能轻松解决掉在警备区算得上好手的熊子,甚至连在南京军区数一数二侦察连呆过六七年的吴煌都被直接撞飞,那意味着除非搬动国家暴力机关来强行镇压,否则短时间内找谁来帮忙都是白搭,但就算惊动了上海警备区或者武警总队,她相信这之前大个子已经把他们所有人蹂躏个遍,那将是个两败俱伤的糟糕结局,她不喜欢这类消极的非零和博弈,甚至可以说憎恶。   旗袍美女帮哭哑了嗓子的刁蛮女孩擦拭眼泪,柔声笑道:“小逗号,你老在我们这帮人耳朵边嚷着要见大英雄和大坏蛋,今天见到了,是不是才发现很无趣?你啊,别以为泡过几次吧见过几次群架就懂江湖了,江湖这地方,我们的父亲甚至爷爷都摸不透,走得小心翼翼,睡觉都生怕一不留神阴沟里翻船,你才多大的孩子,生活不是武侠小说,你也不是那本小说里的女主角,没有悲天悯人的大侠会救你,这个世界的大侠啊,不是被奸人害死了,就是被恶人带坏了。你听姐的话,按照你妈的意思老老实实去加拿大留学,听到没?”   昵称是小逗号的女孩抹了一把眼泪,哽咽着点头,她痛恨出手恐怖的陈富贵,但更恨那个明明没有多少本事却气焰跋扈的家伙,一个名字叫二狗的混蛋,一个只知道落井下石、狐假虎威、装腔作势和马后炮的小瘪三加大乌龟!要是能咬人,咬了人还不会被那个笑起来很憨厚很温暖的傻大个揍,她早恨不得冲上去把陈二狗咬下一块肉。   闹剧终于结束,旗袍女最后瞥了眼大个子,无意间发现陈二狗那厮竟然得寸进尺地将视线投向她胸部,告诉自己来日方长的她转身离开,可总觉得自己一袭旗袍包裹下的背影被那双贼眼一览无余。   张兮兮一伙人也散去,甚至没敢向陈富贵说一声谢谢,不是不想说,实在是心中畏惧太过强烈。   小夭跑到陈二狗跟前,一脸心疼,使劲抓住这个男人的手,她硬是忍住眼泪不哭出来,倔强得楚楚可怜。   陈二狗呼出一口气,拍了拍王解放的肩膀,朝王虎剩喊道:“赶紧拉解放去医院看一下,这种内伤不能忍,必须完全根治,否则后半辈子有他苦头吃。”   走出恒隆广场大楼,刚想要走下台阶,一直欲言又止的陈富贵此刻再没有半点傻气笑容,开口道:“二狗,我有事情要说。”   陈二狗身体一震,手微微颤抖抽出一根烟,却怎么都点不着。   “娘走了。”   陈富贵眼睛微红道,两米高大的个子站在这座繁华大楼门口,再没有在酒吧外一战称雄的伟岸,只有无尽的落拓,说出短短三个字,仿佛比一记贴山靠还要来得吃力艰难。陈二狗没说话,背对着所有人蹲下去,蹲在台阶上,终于点燃那根香烟,却没抽,只是怔怔出神望着川流不息的道路。   于是那些来恒隆广场购物或者娱乐穿戴珠光宝气的有钱男女们看到这样一幕,一个踩着双老旧布鞋的年轻男人蹲在台阶上,把头埋在膝盖中,两指夹着一根烟,却始终没有抽一口,肩膀耸动,哽咽声无比压抑,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喊,也没有泪流满面的悲恸,他只是把脸庞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到。   隼选择比鹰更广阔的天空翱翔,也注定会更孤单。   陈富贵蹲在他身边,抬头,似乎是不想让某样东西流出眼眶,颤声道:“娘走之前最后对我说,‘二狗子这娃身子不好,在北方天寒地冻,娘不后悔让他去南方,以后带上媳妇,抱着孙子,来我坟头看上一回,每人给娘敬一杯酒,投胎的路上就走得不慌了,就是怕下辈子不能再做二狗的娘了’。” 第四十七章 富贵   王虎剩拉着王解放坐车去了医院,小夭本来想留下,却也被王虎剩拉走。一对在深山里摸爬滚打讨了十多年生活的兄弟蹲在恒隆广场门外石阶,陈二狗手中那根烟早就燃尽,陈富贵干脆坐在台阶上,也不去打扰依然将头深埋于两膝的陈二狗,陈家自打他们懂事以来就只有四个人,爷爷逝世的时候陈二狗还小,爷爷的埋葬入土对他来说紧紧意味着少了个喜欢哼京剧的疯癫老头,没一个让整个张家寨厌恶鄙夷的糟老头在耳边聒噪,小二狗撑死了也不会撕心裂肺。但这一次不同,富贵明白成熟后的二狗子那种对娘发自肺腑的愧疚和感恩,娘瘦小,一点都不像北方女人,只有一米六不到的个子,操劳费神苦了一辈子,照顾两个被男人狠心抛弃的儿子,起初那些年还要照顾嗜酒如命的公公,镜框内存有她唯一一张照片,那是一个不惊艳却清秀婉约的年轻女子,只是如今留给张家寨人最大的印象,却是昏黄灯光下站在门口、伛偻着身子安详等待两个儿子回家的消瘦身影,这个曾是张家寨最动人的女子被狗娘养的生活硬生生逼成一片过早凋零的白桦树叶。陈二狗没考上本科,娘不怪他,但二狗没法子消弭这种被张家寨暗地里戳脊梁骨的负罪感,娘偏爱宠溺二狗,富贵打小就知道,但他不觉得这是娘的偏心,二狗护着娘,护着他,护着人丁单薄的陈家,从阎王爷那里捡了一条命回来的二狗非但没有孱弱地躲在娘和他身后,反而像一头不肯吃半点亏的疯狗见谁咬谁,这份执着,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所以娘走得安详,因为她不怕这个她固执认为可以长命百岁的小儿子会被大城市这只畜生伤害到,她只觉得南方暖和,好养身子,哪怕没有见上最后一面,她也不怪他,只是惦念着他,怕他还是衣服不够厚实。   陈二狗抬起头,望着那条车流马龙的南京西路,轻声道:“富贵,娘葬在哪里?”   “爷爷老早帮娘选好了地方,我帮后事全部做完才来的上海,那地方风水好,娘下辈子一定不会像这辈子那么遭罪。”陈富贵感叹道。   “富贵,你说娘是不是上辈子欠了我们什么,为什么非要这么苦,就这么走了,孙子都没看到,也没看到我有出息。”   陈二狗颤颤巍巍点燃一根烟,仰起头,哽咽道:“娘一辈子没做错事没做亏心事,唯独这件事情,我怨恨她,我怨恨她一辈子。富贵,我一想起娘,就恨照片上那个狗犊子,独自偷跑回城市的畜生。为什么他糟蹋了娘一生的幸福还不算,还生下我这么个病秧子来作孽?”   “爷爷总说,人在做天在看,不是老天爷不长眼,是老天爷也有打盹瞌睡的时候。”   陈富贵轻声道,揉了揉陈二狗的脑袋,叹了口气,“二狗,一个人将来是否能有煊天赫地的位置,取决于城府,取决于手腕,取决于视野,还得信一点命数,中国那么大,真正能够翻云覆雨的人,也只是一小撮人。有些人懵懵懂懂跌跌撞撞一不小心就鲤鱼跳了龙门,看起来荒诞不经,其实有迹可循,就像你,你从来都觉得自己比不上我,因为你是当局者,而我是旁观者,所以我知道爷爷对你的宠溺和器重不是毫无道理,对,你没考上重点大学,相貌也不出众,现在你肚子里那点城府在大城市的上位者看来兴许还很肤浅,貌似如何看待你都无非是个有点刁钻、有些狠劲的小农民,可爷爷老早看死了你的将来,称你未必能不学而有术,但学而必定有术。别忘了,四岁的你就赢了六岁的我,繁体《撼龙经》你一字不差全抄对了,我不行,错了两个,三岁看老,爷爷疼你不是无缘无故的,他老人家是把陈家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你的身上。爷爷从不跟我们说起他的过去,甚至墓碑上都仅仅篆刻了‘陈浮生爷爷之墓’这七个字,但相信你现在也知道他肯定不是一个只知道喝酒的疯癫老头子,这样一个连自己姓名和一辈子荣辱沉浮都敢抛弃的老人能看中你,你觉得仅仅是因为你是他的孙子吗?”   陈二狗苦笑道:“即使我出息了,可娘如何都看不到了。”   “真的吗?”   陈富贵指了指天,又指了指地,最后指了指胸口,道:“死了的,埋了的,活着的,都在看。二狗,从小你就不是为你自己活着,你不累吗?现在娘走了,我不需要你照顾,以后你就为你自己活着,不管你是别人眼中的忘恩负义的小人,还是救苦救难的菩萨,我只要你好好活着,别人的死活,我,陈富贵,你哥,从来不在乎。”   陈二狗狠狠抽了一口烟,烟味刺肺,大声咳嗽。   陈富贵又浮现招牌式的笑脸,道:“爷爷给你取名浮生,而我是富贵,陈富贵,听起来很傻,其实取自‘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荣华富贵对我来说跟在山里日子的贫寒没什么两样,但如果能赚大钱把娘和爷爷的坟修得好一点,我不会窝在张家寨每天望着巴掌大的天空,你不在,娘不在,张家寨对我来说就是个牢笼,生怕一抬手一伸腿就吵到躺在坟里的娘和爷爷。” 第四十八章 守山犬 穿旗袍的女人不管神态如何拒人于千里之外都会给人一种烟视媚行的错觉,身材不好的大半不敢穿,身世平庸的大抵穿不起,肯穿上旗袍,断然不会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谈心今天刚穿上一身定制旗袍的时候也没想到会闹出这么大风波,一个半死不活躺在病床上,一个脖颈淤青跟丢了三魂七魄的傻子似的不肯说话,陪着小逗号走出让人遍体阴凉的南京军区下属医院,启动那辆与她体型不符的Q7,身边坐着可怜兮兮一言不发的女孩,挺标致一张小脸早就哭花了,谈心拍了拍她的脑袋笑道:“小逗号,是不是很有看黑帮电影的感觉,你也别怕,这事情一辈子也撞不上第二回。其实也怪不得别人心狠手辣,看熊子起先把别人作贱的,我都看不过去,这件事理亏在先,小逗号你回江苏后也别在你爹面前提起这一茬,他太护短,天晓得会折腾出什么事情,他就像一个解放战争时代的军人,浑身沾着不合时宜的匪气,要不然怎么可能现在还是两杠四星,早拿掉两条杠换成金色松枝。”   “我外公说了,我爸就那倔脾气,早知道他这辈子换不上一身将军制服,大校算是做到顶了。可要不是那样,外公也不会把我妈托付给他,我妈多水灵,要不是我外公觉得我爸作风很对他胃口,怎么会在那么一大帮追求者中挑中最不起眼的我爸。”   小逗号叹了口气,轻声道:“姐,你说吴煌要紧吗?”   谈心微笑道:“他身体底子好,不至于有大事,不过在病床上躺一两个月是逃不掉的。吴煌他性子稳,虽然吃了大亏,估计不会头脑发热做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举动,就怕熊子这家伙仗着是上海地头蛇,非要跟那两个外地人死磕,你到时候帮我劝劝他,他脑子一根筋,就怕不肯转弯,我们又不是出身于可以从地方到中央都能够只手遮天的家庭,撑死了就在一个省份有点发言权,何况吴煌根基都在苏北,他的家庭跟上海不少人都有恩怨,熊子这冒失鬼的爷爷又退下来好几年了,再威猛的老虎没了牙齿四五年,无名小辈也敢在头上作威作福,真出了事情,我家人势利,墙头草,站在远处摇旗呐喊可以,出手帮忙,没戏。”   神情憔悴的小逗号乖巧点头道:“姐,我听你的。”   “吓到了?”   谈心笑问道,其实所谓红色传统家庭走出来的子弟,不知天高地厚的嚣张跋扈者肯定不少,但大多数也不是惹是生非的愣头青,相反在家族熏陶下或多或少会比普通年轻人多几分城府和多一些视野,懂得枪打出头鸟,像吴煌和小逗号就在这一行列,尤其是吴煌,他家势力范围虽然仅限于苏北,但绝对比一些北京城的二世祖公子哥更像个大少,因为他家类似占据一方的土皇帝,但从小学到大学,直到进入部队,根本没有人知道他的背景,他就像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言行低调,待人友善,近乎沉默寡言,学生时代没拿着身份去泡妞,当了兵也没拿他老子、爷爷做后盾,挤公交车的日子远多过坐挂政府车牌的时间,直到退伍转业才捣鼓了辆凯迪拉克,这还是因为有朋友被股市套牢急于现金周转,才将买了没两天的车子二手转给他,这样一个人看似没脾气的人,其实才是真正的自负。而小逗号,真名叫窦颢,刚好谐音逗号,也是军区大院里长大的孩子,为人处世一副没心没肺大大咧咧的姿态,没个城府心机,心眼确实不坏,就是小姐脾气大了点,吃一堑长一智,谈心觉得对她有好处。   沉默许久,窦颢脸色苍白问道:“姐,你说那个大个子还是人吗?”   谈心忍俊不禁道:“不是人难道是神仙妖怪不成。”   脑海中,忍不住浮现出那张憨厚的粗犷脸庞,干净如大雪铺地白茫茫一尘不染的笑容,还有那魁梧如神祇的扎眼体魄。   只是这之后仿佛有个挥之不去的幽灵在谈心脑海一闪而逝。   那个人,习惯性伛偻着身子,不喜欢把后背留给别人,看人的眼神始终像对待猎物。她记得在小时候八十多岁的太爷躺在藤椅上说起过,东北长白山脉有种狗,叫守山犬,只要进了山,连东北虎、黑瞎子都不敢惹。   谈心呢喃道:“狗就是狗,一辈子改不了吃屎,我就不信你能把东北虎都咬死。”   ※※※   王虎剩没打算让王解放在医院疗伤,虽然片子拍出来后医院方面强烈要求王解放留院,但王虎剩没同意,他去了趟中药铺,一口气要了十几份药材,回到住处就帮王解放熬药,他从不信西药,也对所谓现代化先进设备很不感冒,王虎剩只信老祖宗流传下来几千年的东西,他虽然是个没执照只跟着老瞎子学了几年的土郎中,但王解放就是信这个小爷,一点不觉得小爷是拿他的命开玩笑。   王解放蹲在门口看着王虎剩对着煤饼炉煎药掌握火候,一时间差不多整栋楼都散发着药材气味。   “没本事的孬货。”王虎剩没转身看王解放,只是轻声骂道。   王解放脸色黯然,事实便是如此,如果不是那个大个子出场,他和陈二狗很有可能就得被打得像条烂狗。   “我知道让你对汤臣高尔夫那桩烂事收手,你心底不情愿,觉得来一家小饭馆打工给酒吧做保安掉价,我也懒得解释什么,我素来对肩膀上扛着一颗猪脑子的牲口不多话,不过既然今天上演了这么一出,我就给你提个醒。”   王虎剩眯起眼睛盯着煤饼炉子,语调生硬道:“想要在我身边继续做跟班,不拖我后腿,就抬头看人,低头做事,让你抬头看的,叫陈二狗,让你做的事,是陈二狗不想做不能做的事情,反正你那双手早就不干净,也不在乎多干点缺德事情。”   一脸肃穆的王解放沉声道:“表哥,这话我只问一次,这陈二狗值得你这么看待吗?”   王虎剩愣了一下,道:“真要说原因,讲大道理,我也给不了你答案,总之你就当做是缘分吧。还有,你在当着别人面喊我哥,我抽你大嘴巴。等你做了大人物,我倒是可以考虑一下,一个连明天干什么都决定不了的蹩犊子,喊我哥,我不踏实,浑身不舒服。”   王虎剩身后那个他一句话就差点让其搭上性命保护陈二狗的男人笑了笑,挠了挠头。   小夭魂不守舍回到公寓,坐在床上发呆,一坐就是两个钟头,等张兮兮把顾炬送到医院处理完事情回来,看这小妮子还是一动不动仍同一尊雕像,张兮兮不禁担忧道:“小夭,你没事吧?那大个子都说了二狗没问题,再说我觉得他那么一个十恶不赦的贱民,如何都不像短命的种,你不用瞎操心了。”   小夭转头,望向张兮兮,挤出一个苍白笑脸,道:“我真没事,不是担心打架的事情。”   张兮兮怀疑道:“真没事?”   小夭伸了个懒腰道:“真的,你不信看看你抽屉里那瓶安眠药还在不在,肯定没少一颗。”   张兮兮被吓了一跳。   小夭跳下床,突然用一种很哀伤的眼神凝视着张兮兮,让后者一阵心慌,道:“子欲养而亲不待,他妈去世了,连最后一眼都没能瞧上。兮兮,你说,同样是人,二狗为什么要这么苦?本来以为农村人无非就是穷一点,到了城里撑死也就被人看不起,不待见,可为什么到了二狗这里,就得打打杀杀,坎坎坷坷?”   张兮兮很诚实道:“我不知道,你别问我,也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这个人很肤浅。经过今天这么一闹,我才有点明白为什么你会给这头牲口糟践了。” 第四十九章 不准笑   老板娘阿梅是个地地道道的上海上只角原住民,有着一贫如洗也能瞧不起下只角富豪的骄傲,谁都不知道当初她为什么会看上眼瘦小怯弱的老板,还给这个东北旮旯跑出来的农民生了两个娃,顺带让他的户口成了上海居民,她是不是吃错了药犯了浑,外人不清楚,但她自己清楚,真正的爷们不是打架狠充仗义,她没做寡妇或者跟着一个视兄弟手足老婆衣服的男人过日子的欲望,所以她一直瞧白天没魄力没胆量晚上在床上生龙活虎的老板很顺眼。   兴许是爱屋及乌的缘故,她对脑子不坏心底也不错的东北农民陈二狗印象很好,所以喜欢使劲朝这个小伙子抛媚眼,也不怕恶心到他,这刚来上海肯定还是个雏的孩子虽然眼睛也不老实,喜欢端茶送菜的时候偷瞧标致女人,刚入冬就眼巴巴等着夏天到来,而且还敢对她女儿或多或少有点企图,但阿梅还是决定让他做小唯的家教老师,一来当然是不需要花钱,二来不怕这年轻男人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一个肯不图什么给孙大爷泡药酒的孩子,不坏,即使再坏也坏不到骨子里去,她也很好奇将来谁会是这孩子的媳妇,小唯?不会,小唯太单纯,现在的二狗就未必看得上,以后就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王虎剩那张吐不出象牙的嘴里的小夭?老板娘没见过,可总觉得那女孩只是诱使二狗走入上海这座大山的引子,情爱的份量不敢说没有,但绝对不重,至于曹蒹葭?老板娘阿梅摇摇头,那女人了不得啊,其实上海说大不大,老板娘就算没吃过猪肉也见过太多千奇百怪的猪在上海大街上溜达,可曹蒹葭这妞真不简单,这是老板娘的直觉,二狗想要拿下这个妞,不花点九牛二虎之力和一点狗屎运,难。   此刻陈二狗、陈富贵、王虎剩和王解放坐在一桌,喊了一桌子东北菜,老板娘看到这四个人,就知道二狗再也不可能是第一次踏进阿梅饭馆的二狗,再不会是那个第一次拿到六七张一百块钱就两手颤抖的简单孩子,老板娘站在柜台后面唏嘘感慨,四个大老爷们就在那里不多话地埋头猛吃,陈富贵不沾酒,王解放受了伤也不碰酒,所以没要酒,只吃饭,一顿饭吃得酣畅淋漓,王虎剩抛给陈二狗一根烟,坐对面的两人很快就吞云吐雾起来,王解放盯着对面的陈富贵猛看,生怕错过一个细节,而富贵则乐呵呵傻笑,这四个爷们是一组奇特诡异的搭,深藏不露的王虎剩,愚忠的王解放,能打的富贵,再加上阴险的陈二狗,二三十号人物参加的小规模斗殴,根本就是小菜一碟。   “富贵哥。”王解放情不自禁伸出大拇指。   陈富贵没应声,只顾着四周巡视,一脸憨厚淳朴的农村人模样,跟所有第一次入城的乡下人一个德行,老板娘没见识过他在恒隆广场M2酒吧外的作风,所以没太大感想,只觉得这汉子块头可够大的。   “富贵这八极拳,得靠坏多少桩子才有那个劲,我不敢想象。”王虎剩由衷惊叹道,欣赏着陈富贵的身架,光是坐在身旁,就给王虎剩一种压倒性的窒息感,王虎剩听老瞎子讲过一些八极拳的东西,老瞎子用大半辈子逛了大半个中国,想找很多人,其中一个就是八极拳里老祖宗一样的神仙人物,用老瞎子的话说八极拳练到巅峰,不说刀枪不入那些昏话大话,但身子可以大雪天光膀子跟六月一样暖和。   “大山里,最多的就是树,不值钱,真要算靠坏了多少,其实不多,就十六棵。”陈二狗笑道。   “十七。”陈富贵憨笑道。   陈二狗张了张嘴,死寂一般沉默,让王虎剩和王解放有点莫名其妙。这十七棵树都是爷爷当年带着兄弟两亲自挑选的,而且还定好了每一棵树的顺序,从细瘦到粗大,规定每一棵都必须在一年之内撞倒,当年似乎老人家说过,等撞倒了十七棵树富贵大致也就可以走出那座山,所以到此为止他就不帮富贵挑树了,能做的他这个糟老头都做了,还告诉他们以后两兄弟互相帮衬着行走,一世人两兄弟,上辈子要多大缘分才能这辈子做一个娘胎里跑出来的兄弟。   第十七棵树有多粗壮,王虎剩和王解放肯定猜不到,这才半年,便撞倒了,陈二狗甚至能想得到娘走了后富贵一个人在深山里撞树的情景,心酸的他让王虎剩去买了一瓶二锅头,倒了一杯,仰头一口喝光,到上海之前,陈二狗虽然喝酒,但不多,喝不起也不想花那个钱,再就是见多了疯癫老头的发酒疯,对酒有一种本能排斥,到了上海后他就发现这酒真他娘的是个好玩意,以前上语文课一听到关于酒的诗篇内心就会骂扯蛋,现在回头仔细一思量还真不全是瞎扯,一杯酒下肚,倒了第二杯,举向王解放,道:“解放,这杯酒敬你,我这个人脸皮不知道是太薄还是太厚,最不喜欢说‘谢谢’和‘对不起’这两个词语,但今天的事情我记在心里,你身体伤了,不用陪我喝这一杯,让你表哥代你。”   陈二狗和王虎剩一饮而尽,颇有不醉不休一醉大睡三千日的豪气。   陈二狗那张原本苍白的脸庞立即很病态地红润起来,陈富贵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拦着他猛喝酒。   李晟蹲在二楼楼梯口张大眼睛观察大个子陈富贵,顺带着原先在做作业的李唯都溜出来,一看到陈富贵也吓了一跳,继而看到不知死活喝酒的陈二狗,这个越来越想不透看不懂的年轻男人,她只是个才15岁身体尚且还没有发育完全的孩子,跟陈二狗隔了十岁,有代沟,而且一个城市一个农村,这个代沟几乎是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她一点都不了解他的世界,但不代表感觉不到他的愈行愈远,可惜她只是个看惯了风花雪月言情小说的女孩,一本封面斑驳、内容凝重晦涩的《黑囊经》放在她面前,多半是会退缩的。   她就如第一个与陈二狗擦肩而过的女孩差不多,注定了一辈子只适合读阮大铖《燕子笺》等一类婉约词,她们的感情经不起大悲大喜大起大落,这无关对错。还小的李唯转过身继续温习功课,不复杂的脑袋里还惦念着下一期湖南卫视的《快乐大本营》。   “富贵,接下来你想做什么?”陈二狗倒了第三杯白酒。   “听你的。”富贵笑道。   “好,那就去部队。”   陈二狗又是一口气喝光一杯56度的烧酒,他大爷的,还真是地道,一点没兑水,喉咙火一样烧的陈二狗站起身就往外跑,一分钟也不肯耽搁,“我这就去打电话,反正欠了她那么多人情,也不在乎多欠一次。”   陈二狗跑得很快,因为他觉得耽误了富贵二十多年,这一次不能再多耽误一分钟。   打电话的时候电话那头的曹蒹葭很沉默,虽然对陈富贵参军这件事很满意,但兴致不高,似乎猜到了陈二狗娘去世,最后她说:“明天我让人直接带富贵去上海警备区,坐军用飞机直接飞沈阳军区,你放心,富贵到了军队,要是不能成为中国最拔尖的军人,曹家就不姓曹。”   这一次,陈二狗依旧没说谢谢这两个字。   而且对方也不是一个需要陈二狗说谢谢的女人。   晚上本来张胜利和王虎剩都说要出去住小旅馆,把地方腾给富贵,但陈二狗没答应,破天荒喊了辆出租车打到金茂大厦附近,带着陈富贵逛了一遍黄浦江畔,那一晚他抽了整整一包烟,借着酒劲在江畔哭到嗓子沙哑,再发不出半点声音,陈富贵始终没有说话,只是望着这个在张家寨在学校在上海都很孤单的身影,默不作声,娘走了,一门心思想要让娘过上好日子的二狗的生活也就天塌了一大半,但值得庆幸的是到了上海,二狗似乎找到了为自己活着的理由,富贵望着那条江,那座塔,他也有了走出大山后的第一个野心。   第二天清晨,阿梅饭馆刚开张,一辆挂上海警备区车牌的越野车便开到门口,走下一个一身军装、肩膀上两杠两星的彪悍男人,货真价实的中校军衔,这位军人见到陈富贵后眼睛一亮,一脸可惜道:“是根大好苗子,可惜不在我们军区,真是便宜了沈阳军区。”   早早起床的王虎剩看着这对兄弟,心想是怎么样的老头子才能教育出这样两个的孙子,又是怎么样的男人才能捣鼓出这样一对儿子?   “富贵,到了部队,我不在你身边观盯着,你别再老让人占小便宜,你老吃亏,我心里不舒服,不痛快。”陈二狗沙哑道。   陈富贵笑着点点头。   “你比我聪明,身体也好,在部队好好混,出来后我要是报不了那女人的大恩,你别忘记她对我们陈家的好,娘不愿意欠人情,没走之前我们没让她过上好日子,不能让她走了后还不安心,爷爷说得对,陈家不能出白眼狼。”陈二狗沉声道,帮富贵理了理衣服。   “爷爷走了,娘走了,都躺在坟里看着我,我不能让他们死不瞑目,你好好活着,等哥回来看你。”   扛着一个麻袋的陈富贵伸出那只掀翻过野猪、拉满过巨型牛角弓的大手,轻轻摸了摸眼前这个比他矮了半个脑袋的弟弟的头,终于不再憨笑,道:“二狗,等哥出来,谁再敢欺负你,我杀他全家。”   “大个子,部队出来可不能杀人。”以为陈富贵开玩笑的军官也打趣道。   富贵眯起眼,身体微弓。   那个经历过无数场搏击的尖刀人物下意识后退一步,如临大敌,终于意识到这个大个子没有半点说笑。   坐进那辆车,坐在后排的陈富贵使劲透过窗户望陈二狗,笑得很傻,笑得一点都不像是一个要杀人全家的狠货。   陈二狗嗓子坏了,根本喊不住“不准笑”,但一看到他张嘴,陈富贵便真止住了笑脸,转过脸,留给这个从不肯喊他哥哥的弟弟一个长白山一样的伟岸背影。 第五十章 竹叶青,胭脂红   陈二狗再一次来到SD酒吧,发现顾炬带着一帮子在恒隆广场的熟面孔在等他,说是谢他,陈二狗心里想说真要谢我就直接甩给我一叠钞票,可脸上却笑得灿烂,嘴上说着寒暄客套的东西,连顾炬他们都瞧出了其中的不真诚,显然这个陈二狗并没有意思与他们结交攀附的企图,这反而让没带着张兮兮来酒吧的顾炬松了口气,他还真怕陈二狗就这件事情狮子大开口大做文章,之所以来酒吧无非是几个满脑子封建思想的热血哥们要来拜会一下高人,特地算在小夭单子上大伙一顿海吃海喝后便散了去。   那几个对傻大个富贵崇拜得五体投地的二世祖得知富贵去部队后便兴致阑珊,女孩们经过聊天也着实没挖掘出陈二狗有啥超拔流俗的气质,便也打消了与他发生点什么的兴趣。谁让陈二狗不是那种妙语连珠舌灿莲花的厉害角色,否则借着M2酒吧余震,勾引一两个张兮兮这类有钱又有脸蛋的小妞红杏出墙还真不是难事。   不过最后有个年轻人折返回酒吧,特地找到陈二狗,陈二狗对他有印象,在恒隆广场酒吧,王解放被叫熊子的猛人掀翻了一次,倒飞出老远,顾炬一大帮人愣是没一个人敢搭个手帮个忙,只有他站出来扶王解放站起来,刚才喝酒的时候也是他最凶,名字叫高翔,还有个不知根源的绰号,有点娘,叫小梅,看到高翔,陈二狗没像宰顾炬那帮孙子那样下狠手杀猪,而是反过来请他喝了一瓶啤酒。   “狗哥,我跟他们不一样,我知道其实他们看不起你,你骨子里也看不起他们。”高翔一开口便信誓旦旦道,直接跟顾炬划清了界线。   “他们看不起我是真,我没看不起他们,我眼睛红着呢,花钱如流水,几千块掏出来眼睛都不眨一下,身边还左拥右抱着漂亮小妞,这种人这样滋润的日子我都还看不起就太矫情了。小梅,我知道你跟他们不太一样,但你也别把我往太高的地方看。”陈二狗抛给高翔一根烟,总算说了几句真话。   “狗哥,介意我跟你混吗?”小梅忐忑问道,很难想象一个顾炬一个圈子的上海二流大少会低声下气跟陈二狗说话,顾炬和张兮兮见到一定得跌破眼镜。   “是想跟富贵混吧?”陈二狗笑道,说话直截了当,没半点拐弯抹角。   “富贵哥都听你的,我跟你混,准没错,我这叫做抓住了主要矛盾。”高翔笑道,那张脸庞虽然没有顾炬帅气,但要坦诚许多。陈二狗看着这张脸,有点恍惚,以前中学时代瞧那些乡长镇长的子孙都觉得极有城府,陈二狗跟这群人打交道总觉得他们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有不可告人的深意,只是到了上海,经历过几场闹剧,跟几个不同寻常的女人接触过,见过一些大大小小的公子哥二世祖,陈二狗发现自己耳濡目染下竟然也有了一点站直身子说话的底气。   为什么伛偻着不肯留给别人后背?   疯癫老头子早说过,进了山,就是入了畜生们的地盘,尤其跟大畜生碰面的时候,别急着转身把后背留给它们,那是自杀。你得弓着身子,伺机而动,这虽然是一个弱者的所作所为,但活下来,比尊严重要。   “好死不如赖活。”陈二狗重复呢喃老头子生前很喜欢念叨的一句话。   莫名其妙的高翔也不好说话,只能任由陈二狗陷入沉思,后者被手指间的烟烫到了手,终于回神,笑道:“说说你吧,既然要跟着我逛荡,总得大致了解一下你。”   “我?”   似乎从没有好好反省过自己的高翔愣了一下,又要了一瓶啤酒,喝了一口后道:“我是北京人,狗哥你口音就听得出来,家里有点小背景,论官帽大小,顾炬这帮孙子的老头子见着我家人还得喊上级,但就是因为在北京,厅局级的高干多如牛毛,而且大多不在实权部门,就挂个虚名,清水衙门里浪费时间。中看不中用的高干多,高干的子弟亲戚就更多了,我家和我家亲戚朋友不幸都是这一类,我经常能在几条线路的公交上碰到某办公室一把手的女婿啊或者某某司某某处头头的孩子,反正有权的高干,我是一个没见过,活了二十多年,是真没碰到过,北京太大,上面的圈子,父辈们削尖脑袋头破血流想挤进去都不成,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也就只能打地洞,到了我们这一代就更没指望了。我偶尔看到报道中高干子弟开车撞人无法无天的新闻,就很没出息地想,要是能跟这群被老顽主鄙弃的新生代顽主一起腐化堕落,一块找乐子,我肯定干。后来吃了哑巴吃了黄连,吃了几次小亏,才总算明白自己是哪根葱,再就到了上海读大学,跟顾炬这帮人结交,也就只能做些锦上添花的事情,雪中送炭是绝对不可能的,本来还有个跟我们混得很熟的,老爸垮台了,欠了一屁股债,吞枪自杀,那人跟我们借四千块钱,结果没一个人肯借,其实四千不多,真不多,他老子要是没垮,四万都不是问题,当然,说老实话,我也没借,没那个闲钱,也不想借。这个鸡巴社会,谁他妈的吃饱了撑着跟别人动不动就去共患难。”   “没义气,也想混我这一行?”陈二狗笑道,问得不咸不淡。   “狗哥,为兄弟两肋插刀的时代早过去了,不插兄弟两刀都算好的了,黑帮影视里的兄弟情谊纯粹扯淡,我就不信真有人愿意替大哥坐个二三十年的牢,也不信真有人肯把全家老小的命都交给别人,现在黑帮,都赤裸裸讲钱,讲利益,分赃就跟菜市场买卖一样,起码我能接触到的大抵如此。”高翔话虽然不中听,但起码都是些蛮掏心窝的话。   “小梅,你菩萨大,我这尊小庙容不下,我不敢做你大哥。既然你愿意跟我,说老实话,我也跟你讲点实诚的,我没钱,我这里也算是彻底的清水衙门,也没势罩你,出了事情还真就需要身边那么仅剩的几条枪抗上去,你身板不行,到时候跑了,会遭我嫌恶,不跑冲上去,一不小心就了义,我也对不住你父母。所以你别急着跟我表忠心,你可以经常来SD酒吧玩,脑子不热了,再考虑这个问题。”陈二狗轻声道,虽然说来上海没多久,但到底经历了一些在张家寨一辈子都遇不到的事情,他像一块海绵,竭尽全力地吸收这座城市的独特风格。   略微不情愿的小梅终于还是点了点头,读了十几年书,跟官场厮混了大半辈子的父辈们相处二十多年,这点耐心还是有的。   有王虎剩照应着小夭,陈二狗不怕她受欺负,听说小梅斯诺克水平不错,就拉着他去了二楼的桌球室,兴许是他那双手解剖狍子、山跳也讲究个力道巧劲,打起桌球来进步神速,到了小夭下班的时候,拉上小梅、王虎剩和王解放一起去小夭公寓附近的大排档吃了个夜宵,然后陈二狗独自来到阿梅饭馆坐了一会儿,跟老板拉了点家常,老板是个很闷骚的男人,在老婆面上抬不起头,跟张胜利这头整天只知道想着去粉红发廊打一炮的发情牲口也没共同语言,大半年下来最大的乐趣无非就是跟二狗唠嗑,现在陈二狗一辞职,贼寂寞空虚,所以一见到陈二狗就高兴,亲自下厨折腾了几个小菜,聊了两个钟头,老板娘河东狮吼后,老板才讪笑着上楼服侍老婆,他这样一个众人眼里没出息男人卑微的自尊,一成来自开了家阿梅饭馆,两成来自那两个还算争气的孩子,剩下六成,全部来自他胯下那根玩意。   怪不得有人说老板娘之所以跟老板好上,是因为一次年轻时候的老板喝醉了酒兽性大发,在阴暗巷弄里没看清老板娘身段脸蛋便饿虎扑羊,稀里糊涂就做了那种勾当,而且还不止一次,到后面根本就是老板娘反客为主强暴了瘦竹竿一样的老板,陈二狗想想也是,两个老板加起来也未必能把老板娘按倒,天晓得那晚上谁欺负了谁,一脸坏笑的陈二狗来到孙大爷的房子,曹蒹葭虽然不住,但他还会定期去打扫一下,躺一躺那张紫竹藤椅,感受一下高人风范。   房门虚掩,这让陈二狗吃了一惊,下意识以为是遭了窃,急匆匆推开门,却没来由感觉到一股阴风,这不是无中生有的荒诞,在大山里被畜生盯上后就这种不祥预感,身处险境的次数多了,一个人的确会有超乎常人的本能,陈二狗推开门后立即后撤,却依然被一只力道惊人的手臂扯住衣领,猛然一拉,然后一记膝撞砸中腹部,身体来不及因疼痛而弓身如虾,就被一条粗壮手臂卡主脖子摁在墙壁上,连话都说不出口,只能望着这张昏暗环境下依稀可见的脸庞,是个男人,光头,没有眉毛,眼睛如蝰蛇,凶神恶煞,大致就是这类人最贴切的标签。   路灯的光线透过窗户,紫竹藤椅轻轻摇晃,陈二狗只能艰难望到一只手,一只纤细白皙的手,很漂亮很精致,像是象牙雕琢而成,手腕上系着一根红绳,红绳一端牵挂着一个很古朴的葫芦酒壶,泛青,是一袭青衫仗剑的那种苍青色,青色酒壶离雪白手腕几寸的位置悬空晃悠。   一个清冷雅致的嗓子在哼着孙大爷生前很喜欢哼唱的一段曲子。   三春竹叶酒,一曲昆鸡弦。   那是一个女性的嗓音,当得天籁两个字。   陈二狗突然想起上海一个很富有传奇色彩的娘们,男人都带着畏惧和恨意尊称她竹叶青,只知道她姓皇甫。   躺在藤椅上的女人突然探出一个脑袋,对陈二狗嫣然一笑,陈二狗很奇怪为什么没注意她的容貌,而只是死死盯住她嘴唇的那一抹猩红,犹如最动人的上品胭脂,大红如血。   “我来这里,只是找一本小孩子弄丢了的日记。”   拎一壶酒的女人清清冷冷望向陈二狗,轻声笑道,“再看我,眼睛可就要瞎了。”   竹叶青,胭脂红。   手上的红线,与陈二狗手上那根如出一辙。   ※※※   1985年4月1日 暴雨 北京   今天是我的三周岁生日,爸爸送给我一本笔记本,他说“君子日三省乎己,但我们这些小人物每天反省一次就够了”,所以他让我从今天开始写日记,把当天犯下的错都记录下来,我不知道君子是什么东西,但我知道小人物是什么意思,因为爸爸喜欢吃红烧肉,但他买不起,买来也舍不得吃,每次都是像今天那样看着我吃,其实我没有告诉爸爸我不喜欢吃肉,但我必须假装很喜欢吃,具体原因我说不清楚,我还小,是个不懂事的孩子。   爸爸,我是从你肚子里生出来的吗?为什么别的小孩子都有妈妈呢?   1987年6月1日 晴 天津   爸爸,今天又有人说我是没人要的野孩子,骂我是野种,我不想上幼儿园,我觉得幼儿园里面的孩子都很傻,连上厕所都要老师帮忙,能够把阿拉伯数字从1数到100的人都不多,其实我都能用英文和法语数到一百了。我也不明白那种小红花有什么意思,爸爸你说一样东西要么有价值要么有价格,两者都没有的便是废物,我觉得小红花就是这一类。   但是,爸爸,我也想知道,没有妈妈的我跟小红花一样,是废物吗?   1988年2月25日 大雪铺地 苏州   凌晨5点起床,陪爸爸晨跑;6点半,吃早饭。练习古筝两个小时,练习钢琴两个小时。11点半,吃午饭。练字一个小时。然后爸爸说了句我不懂意思的“一张一弛文武之道”,就带着我出去堆雪人,爸爸看着我堆了一大一小两个雪人,摸着我的头问我为什么只有两个,我说我的世界有爸爸一个人就够了不需要第三者,例如妈妈这种东西,然后爸爸就哭了,我不知道为什么,难道我做错了什么吗?我第一次看到爸爸哭得那么伤心,虽然我知道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我觉得有种男人即使哭了,也是男子汉,爸爸就是这样,所以我帮他擦去眼泪,说爸爸不哭。   那个时候我第一次有流眼泪的感觉,可还是忍住了,我是个笨孩子,可不能做个软弱的孩子,那样爸爸会更操心。   1989年7月12日 阴雨 苏州   上次生日的时候爸爸送我一对小白兔,我很喜欢,养到今天,它们也快有小宝宝了。晚上的时候,爸爸给我一把剪刀,让我割破它们的喉咙,我不明白,很伤心,很想哭,第一次想反抗爸爸的意志,可爸爸抽着烟说一个人如果没办法30秒内扔掉一切可有可无的东西就注定会被生活抛弃,我想起前几天帮爸爸拔白头发却发现白头发越来越多的场景,就把“徽徽”和“羽羽”亲手杀掉,这一次,我依然没有哭,因为比起爸爸,它们确实可有可无。   我悄悄把他们葬在后山,却没有打算再去看它们。   1990年3月2日 阳光普照 南京   今天按照爸爸的课程表阅读《呻吟语》,其中有一句话很有意思:“恕心养到极处,世间都无罪过”,漫天神佛菩萨中我最喜欢地藏菩萨,也许这句话就能解释这位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菩萨为何甘心身处地狱吧。爸爸看到我用毛笔字写这句话的时候,告诉我对人来说,假装对别人很宽容,其实就是自己无能,因为不敢伤害别人,就懦弱而苍白地解释成原谅。我想解释,却不知道说什么,也许爸爸才是对的吧。   1990年9月1日 大雨磅礴 南京   今天开学,小学一年级,很无聊的一件事情。   去大洞坞跟朋友喝茶的爸爸让我自己去学校,只说了一句话,做个最普通的孩子。   我一路思考,怎样才算是普通,比如不让同龄人知道我早就能够用英语、法语、德语跟人对话?比如不让老师知道我已经接触《基督教史》、《文学简史》这些书籍?我不理解座位上那些孩子为什么一脸崇拜地望着老师,园丁?一种为了让自己满足的道德不足以称作道德,比如救一个人,你如果是抱着救人能带给自己道德感而去救,那不是道德,那仅仅是一种隐性的名利,我忘了谁说出这个主张,但我觉得很有道理,所以我至今没有看到道德的人。   回到家,爸爸不知道从哪里搬来一个画满经脉的人体模特塑料,他让我记住所有穴道和骨骼分布,我不知道这么做有什么意义,随后他给我一把刀片一样的东西,说这东西以后要随身携带。一起甩给我的还有本《黄帝内经》,我捧着书和“小刀”,很迷茫,爸爸最后语重心长对我说,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跟男人的博弈中,最原始和最根本的差距在于身体,而非智商或者情商这类外在的因素,你要强大,必须学会保护自己的身体。   1991年4月1日 阴雨绵绵 南京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生日这天总是喜欢下雨,其实,我真不是一个喜欢哭的孩子。   如果真有哪一天我在谁面前流泪,我也会说“just water in my eye”(仅仅是水在我眼中)。   1992年3月12日 阴转多晴 杭州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老爸变了,其实原本这些年不管多少辛苦,不管他灌输给我多少晦涩阴暗的处世理论,老爸骨子里都是乐观的人,可他现在每次外出都让我很担忧,我从小就什么都不怕,只怕等待,我会在等待老爸的时候傻乎乎想象各种天灾人祸的情景,这种滋味很难受,现在更是如此,而且我发现爸爸似乎有钱了,他说要从今年起每年给我存一大笔钱。   我不喜欢这样,开朗的老爸像是在赌博,而且赌注似乎是他输不起的东西,是什么呢?我不懂,因为我还是个孩子,没有真的长大。   所以我只好问存钱做什么。   老爸大笑着说是我的嫁妆,笑得像个孩子。   我没有作声,我的男人?要么死了,要么还没有出生吧?   1993年6月20日 阳光明媚 杭州   我又杀人了,两个,这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老爸,别担心我,做这个,就跟小时候我学钢琴、古筝、毛笔字一样,很快就完全适应的。   1994年4月1日 阴雨绵绵 杭州   妈妈的死,是因为生我。有些人,一生下来就是个错误,我就是。   1996年12月23日 昏天暗地 上海   爸爸把我送到一个老头的房子里,好像叫孙药眠,爸爸没说什么,但我知道他出了事情,而且是大事情,我知道谁都会死,爸爸是这样,我也是,还有那个为了生我难产死的妈妈,但我不希望爸爸像妈妈那样丢下我,但我知道,你这一走,就回不来。我没敢哭,怕你走得不踏实,觉得我还是孩子。   我终于快十六岁了,今年生日的时候你送了我一盒胭脂,说以后看到见到有资格做你女婿的男人,就细心涂抹,我觉得不对,以后想杀人了,就可以擦一点,胭脂和血,其实真的很像。今天是最后一篇日记,我也该长大成人了。   爸,走好。 第五十一章 走好   一个原本对山珍海味心存艳羡的乡下人吃惯了腌菜豆腐,有一天他尝过了燕窝鱼翅,于是他夜郎自大地觉得不会再对这个世界上任何珍馐怀有敬畏,但等他有一天看到昂贵的鲍鱼,他猛然发现自己跟那盘菜的距离还是很远,这就是现在陈二狗的心境,看到那个手腕上系着一只碧青色葫芦酒壶的女人,就算他适应了曹蒹葭的存在,这一次依然让他极端泄气地感到忐忑,被那个光头粗壮手臂卡住脖子钉在墙壁,陈二狗没太多的恐慌,当初到阿梅饭馆没多久,他出于为乡下人争口气的龌龊心态产生了扒下李唯这城里小妞衣服的念头,后来这念头没了,到了今天,看到那一抹大红胭脂,他又没来由没道理地诞生这种想法,而且格外强烈,这让陈二狗想到了灵性的白熊,虽然说从科学角度来看它跟狼断然没有生育的几率,但白熊从不会跟乡村土狗为伍,它喜欢进了山,掠食惊扰狼群,偶尔还能与陌生狼群和睦相处,富贵说白熊肯定死得比黑豺早,结果一语成谶。   女人没有心思去揣测一个底层小人物的心思,她把陈二狗的出神视作对她权威的挑衅,躺回紫竹藤椅,慵懒道:“蒙虫,弄瞎他一只眼睛。”   光头男人一米九的个子,身材魁梧,一听到女人吩咐,空闲的右手二话不说便扬起砸向陈二狗左眼眶。从被扯住领口拖拽到靠墙,一直没有剧烈抗拒的陈二狗出乎意料地爆发出一股蛮横冲劲,一改弱者形象,在拳头砸瞎左眼之前,还给对方一记刁钻膝撞,然后趁对方踉跄的时机,学着富贵八极拳贴山靠,欺身而近,肩膀一靠,学了点八极拳皮毛的陈二狗虽然没将这个男人撞翻,但好歹腾挪出喘气的空间,揉了揉脖子,弓起身子盯着并没有恼羞成怒的对手,发现这个光头只是很玩味地瞧着自己,这一定程度上激怒了脾气本来就很倔的陈二狗,因为这种眼神就像白熊和黑豺围住一条野鸡脖蛇后并不逮而是挑逗的戏谑。   这个时候陈二狗才发现这个光头头顶竟然刻有一幅图案,别人都是纹身在手臂或者后背,撑死了在某些隐秘部位,他倒好,直接剃了个光头纹在头部,更让人无法接受的是这么一个虎背熊腰的男人没纹野兽图腾,也没纹让人觉得与他身份相符的刚硬图案,反而是数不清的大小红色莲花,以覆盖天灵盖的最大一朵红莲为中心,一层层铺散开来,少说也有二三十朵,层次分明,绚烂而诡异,陈二狗信鬼神,再联系到那女人妖惑不似人的脸庞,第一时间想到了是不是撞了邪。   女人似乎没想到陈二狗能反戈一击,饶有兴致问道:“蒙虫,这年轻人是个练家子?”   “凑合。刚才大意了。”   光头男平淡道,再度出人意料,他的嗓子不沙哑粗糙,如果不看他体型,指不定就有人误认为说这话的人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说话就像苏州评弹。近乎自负的胸有成竹若非装腔作势,便是来源于自身的强大实力,一口正宗软糯苏州话的光头男向前踏出一步,他敢保证只要这个狡猾的家伙转身向门口逃窜,他就能拍碎脊柱骨,不过他没打算下杀手,一个一开始便苦心经营弱者形象然后伺机出击的小家伙,他不舍得一口气玩死。   “我们有仇?”陈二狗问了个自己也觉得挺尴尬的问题,但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蒙虫嘴角扬起一个弧度,依然精致,如那一头莲花,一勾一勒一笔一画都极具心思,配合他粗犷的体态容貌,无疑是巨大的反差。   “没。”   女人那只雪嫩纤柔手腕轻微摇晃,被红绳牵引的朴雅酒壶也在空中晃动,带出一个能蛊惑人心的轨迹,“听你口音,应该是东北人,如果还是农村哪个旮旯走到上海的山里人,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两三米长的棕黑锦蛇,你觉得它吞食野鸡山跳,是为什么?”   “填饱肚子,好繁育后代。”陈二狗毫不犹豫道,他是农村人,农村一个裤裆里带把的牲口最大责任便是传宗接代,顺着这思维自然把畜生的生存视作繁殖的本能。   这个答案显然与女人的初衷是偏离不少,他和她要是有共同语言才是怪事,因为一本莫名其妙的日记闯入这房子的女人从藤椅上站起身,背对着窗口望向陈二狗,如果仅就相貌而言,那是一张只能算作动人的脸庞,没到颠倒众生令人惊为天人的地步,但总有种女人,强大到让陈二狗忽略容颜,只记住气质,第一个是他娘,第二个是曹蒹葭,第三个便是这位拎着个酒壶、脚上穿着一双白底红牡丹漂亮布鞋的陌生女人。   她瞥了眼陈二狗,似乎没发现能够让她看第二眼的特质,便转身望向窗外的街道,道:“说弄瞎你眼睛,是真的,不过那是前两分钟的事情。你叫陈二狗,我知道,孙大爷教你下的象棋,这点我跟你一样,都是那老人手把手领进门的。不过我估计你的脑子,这辈子是下不赢我的,孙大爷也真是的,挑谁不好,挑了你这么个徒弟。对了,你见过孙满弓否,我估计没有,否则按他的脾气,早把你剁了。”   “见过。”   陈二狗微笑道,一脸看似小人得志的肤浅神情,完全是复制张胜利的幼稚笑容。似乎对他这么个被她视作一文不值的小人物心目中,能见到孙满弓,就是天大荣幸的事情,这装癫扮痴的作风是跟富贵学的,技巧则是长期与天斗与人斗磨练出来的,曹蒹葭曾戏言这家伙要考中戏北影,面试部分肯定过关。   “笑得真假。”   女人一阵见血道,没转身,仿佛就感受到了陈二狗笑容里不可告人的奸诈,她两根手指捻住酒壶,拿掉盖子,顿时一股香气流溢开来,这酒断然不是市场上花点钱就能买到的那种。她喝酒不是浅尝小酌的那种,而是一口灌满喉咙,倾泻直下,然后任由那一口酒在腹中烧火,她盖上酒壶,轻轻呼出一口酒气,道:“仔细一想,你这样的男人,挺可怜,也挺可敬。我一看到你,就想到一个人,一想他,我就容易不想安静,一想发泄就想涂抹点胭脂,最后便想杀人,其实我是个信佛的人,这是难得的大实话。不过你放一百个心,孙大爷的徒弟,我要敢下手随意折腾成残废,孙满弓肯定不会放过我,被那条东北虎盯上,我会失眠。”   “其实你不也挺可怜挺可敬。”   陈二狗靠着墙,没打算逃跑,兴许是这是孙大爷住过几十年岁月的缘故,他敢把心里话说出来,“一个女人要爬到你那个位置,肯定不容易,要回报就得付出,这是最简单的道理,所以我才敢大言不惭地说你可怜,没笑话你的意思,我是东北小村子跑出来的农民,村子小,一百多号人,村头吵架村尾都听得一清二楚,端碗饭边吃边走不到半碗就走了个遍,我能个啥大世面大见识,但到了上海后见到几个能打的,才真知道天外有天,以前村子之间打架赢惯了就真以为了不得挺是个东西,现在才知道自己真不是玩意,跑题了,不好意思,语文太差的缘故,我不知道孙大爷是什么来头,做过什么丰功伟绩或者大罪大孽,我也不感兴趣,我只知道老人是我到了这座大城市的第一个指路人,他老人家的房间即使租给了别人,我也不敢瞎折腾。当然,我知道你很厉害,说话就听得出,你手下也能打,是真高手,但说句不自量力的话,今天要是你想要对这房子做什么过分的事情,我就算把命撩这里,也得跟你过不去一次。”   女人没生气,只是打趣道:“蒙虫,他竟然瞧出了你是高手。”   蒙虫微笑道:“我本来就是,全上海都知道的事情。”   陈二狗叹息一声,道:“其实这话一说出口,我就后悔了。”   女人靠着窗户摇摇晃晃手中的酒壶,冷笑道:“逞英雄谁不会,刚会走路的小孩都会,说几句不知天高地厚的大话,做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恶心姿态,就真以为自己是内心无愧的爷们了?陈二狗,我今天不为难你,不是因为你是只匍匐在我脚下的小蚂蚁,也不是因为你几句话一番作态打动了我,只是因为你跟那个叫孙药眠的老不死家伙下了几盘棋,仅此而已。”   陈二狗笑容牵强,除非是心境到了八风不动境界的神人,否则被一个娘们如此不带脏字却最能伤人的挤兑都不可能做到心态古井不波。   她带着叫蒙虫的男人走出房间,没有半点留恋。   陈二狗来到紫竹藤椅旁边,却没有躺上去,而是蹲下来,抽起了烟,烟雾缭绕,夹杂着上等竹叶青的酒香。   刚走出房间竹叶青蛇一般的女人下意识转头,看到那个背影,手一紧,紧紧抓住酒壶。   十二年前,有个坚强了一辈子的男人也是这样蹲在藤椅旁,黯然抽着烟,寂寞而无助。   十二年后的她朝眼前的背影呢喃道:“这一次我会看着你走下去,走好。” 第五十二章 文化人   陈二狗不知道他蹲在紫竹藤椅旁沉默抽烟的背影会带给他什么,他只是觉得有点疲惫,而且那藤椅兴许还带着那个像焦尾巴竹叶青一样的女人的体温,他不愿意去触碰,怕沾上忌讳,就跟入山不能坐树桩一个道理。所以就蹲下来抽根能解乏的好烟,对他来说这只是个很自然的无心之举,抽着从SD酒吧免费领取的香烟,脑海中满是那一抹红艳如血的胭脂,以及光头男人的那一头刺眼莲花,陈二狗大口大口抽着烟,这是抽旱烟抽出来的老习惯,这城市里卖的好烟大多不烈,抽多了后很难呛到肺,虽然烟草好更健康,但对青烟蛤蟆癞情有独钟的陈二狗终归觉得少了份那种烧心窝的畅快感觉,蹲了半天,抽了三根烟,小腿微微发麻,站起来趴在窗口,早看到那女人和光头的身影,如果说对陈二狗还算平易近人的曹蒹葭只是在男女情感上遥不可及,那拎一壶竹叶青的竹叶青母蛇酒彻头彻尾在生活中居高临下,把陈二狗颠来倒去碾了一脚,陈二狗倒没觉得伤到了自尊,差距摆在那里,瞎子都看得出来,只是抽烟的时候他使劲想,哪天扒光了这娘们的衣服,在床上的时候她还能这么不可一世吗?   被陈二狗在心底亵渎了一回的女人的确姓皇甫,也确实是上海地下世界最值得玩味遐想的娘们,绰号竹叶青,当然也有人喜欢骂她黑寡妇,因为道上都流传这个心狠手辣的漂亮女人每一次上位的前一天,她那张大床上都会有一具男人的尸体,具体内幕如何,谁都无从知晓,在阿梅饭馆闹事栽在陈二狗手里的黑虎男也是道听途说,蔡黄毛这种上海多如牛毛的小痞子就更没那个通天本事知道其中的曲折。   做她贴身保镖的光头叫蒙冲,被熟人称作蒙虫,但能叫他蒙虫的都是上海道上呼风唤雨的大角色,寻常大佬不管是憎恶还是记恨,真见着了面还得毕恭毕敬喊声蒙哥,纯粹论资历辈分,蒙冲肯定当不得大佬嘴中的蒙哥,但他的饭碗是竹叶青给的,打狗得看主人,喊狗自然也得看。蒙虫不蠢,知道大人物身边的癞皮狗再扶不起来也是很多人眼中的藏獒,所以他牢记这个主子的好,这些年一直兢兢业业做事,小心翼翼做人,勤勤恳恳做狗,而且做得很有个性。启动那辆停在这条破旧街道拐角老远处的悍马,透过后视镜望向后排闭目养神的主子,轻声道:“需要我照应一下那个年轻人吗?我跟这一块的几个东北和江西大佬还算谈得来。”   “照应?”   女人揉了揉太阳穴,轻描淡写道:“一个男人得一个女人照应,也不怕丢脸。再说我又不是救苦救难的菩萨,跟他非亲非故的,我就算找小白脸给我舔脚趾头,好歹也找个脸蛋好点身子壮实的。一个农村跑来淘金的男人不吃点苦就想在上海混得人模狗样,就跟做鸭子的不靠鸡巴光靠眼神满足怨妇一样不可思议。”   蒙虫很识趣地没有说话,她是个一字一句都很吝啬的女人,她一旦说超出一段五十个字的言辞,这表明别人已经无法改变它她的初衷。   她摇晃了下酒壶,不知为何笑了笑,道:“蒙虫,其实他挺像一个人,看到他,我就莫名其妙地想发一些牢骚,吐露一些感慨,连酒都不想喝,你不碰佛道典籍,自然不知道其中有个业障和心魔一说,我当时还真有杀了他斩去烦恼丝的冲动,不过这话也就只能跟你说说,跟别人说了,恐怕竹叶青、黑寡妇之外还得再加个绰号,疯婆娘。”   蒙虫用他那让人产生错觉的苏州口音柔声道:“这就叫做境界。我们跟你不一样,都是大俗人,只求个五谷杂粮图个饱暖,高山流水手刃我执什么的,一概不懂,也不去费那心思。其实那小家伙人不错,身上那点小聪明和狠劲在我们这个圈子倒也常见,但对孙大爷的那点心意,我看得出来,不假。现在的兔崽子一个比一个忘恩负义,恨不得把卑鄙两个字刻在脸上,心里那点我出道时候还不少见的敬畏,以及那点骨子里的谦恭,都没了,真操蛋。”   “时代变了,树挪死人挪活,你那一套放在今天不灵了,别奢望别人都跟你一德行,你这叫死心眼。”   女人仰头喝了口酒,懒洋洋道:“至于那家伙,任由他自生自灭就是。他要出人头地,我不拦着他,他要被人砍成肉酱喂狗,我就出于孙大爷那点微薄情谊,替他收尸。我跟他,估摸着这辈子都没交集的可能,他如果真能将来某一天面对面跟我说话,我不妨跟你打个赌,要是他做到了,我去跳黄浦江,没做到,你去跳,怎么样,蒙虫?”   “赌就赌。”   蒙虫爽快笑道,奈何嗓音实在娘娘腔,如何都没有东北大汉的豪迈气魄可言,“我又不是没跳过,当年被人从河北追杀到广东再到上海,跳黄浦江那都是小事。跟着你混了八九年,就没见过你做什么出轨的事情,我就赌一回,反正输了也不大亏,赢了还能看到轰动上海的大场面。”   兴许是上海最漂亮也最毒的那条竹叶青嘴角勾起个含蓄媚笑,砸吧砸吧嘴巴,回味那一口酒的余韵,道:“他在爬,我接下来难道就不会爬吗?即使他侥幸追上我,你再怎么也是一大把年纪了,说不定都是有孙子的老家伙了,我到时候看你一把老骨头怎么大冬天跳黄浦江。”   无语的蒙虫愣在当场。   最毒竹叶青,毒不过妇人心,这话谁说的,真他娘的有道理。   ※※※   想要跟张胜利那样浑浑噩噩庸庸碌碌的生活不一样,似乎给SD酒吧罩场子一个月拿五六千块钱,跟小梅这样没太大有用资源人脉的公子哥套近乎,抱着张家寨视作神仙的小夭每晚在床上翻滚打仗,就差不多完成任务了。   但陈二狗知道,他那点称不上野心的理想不会止步于此,所以他不顾死活地翻书,吸收一切可以容纳的知识,这是一个信息爆炸的时代,如果没有框架体系,只能是一只无头苍蝇,所以他想到了去一流学府做旁听生,对于大学生,陈二狗越来越不当回事,但对于复旦或者上海交通这类听起来挺如雷贯耳的名校,还是打心眼敬畏,结果第一次跟小夭坐了差不多两个钟头公交车来到复旦,看到人来人往咋看咋有气质的年轻男女,陈二狗站在门口很土老帽地由衷感慨道:“我上高中那会儿,那据说初中文凭都是地摊上几十块钱买的校长就恨没给破烂校牌镶上金子,这复旦大学牛,就是不一样,连随便建个小门都这么拉风气派。小夭,你再看这些年轻人,个个有眼镜,像读书人,像聪明人,你那些大学同学怎么看都像混社会的油子,没个正经样。”   “二狗,这就是复旦大学的正门。”   小夭郁闷道,从他们身旁经过的男女都被陈二狗这番感慨打败,一阵窃笑,索性笑容中没太多的嘲讽。   “这就是正门?”陈二狗错愕道,弓着身子左看右看,似乎想从那扇小门瞧出点什么与众不同的门道,印象中以前看《西游记》大仙或者大妖的洞府都一个比一个赚眼球,就算是小夭所在的那所三四流大学校门也比这显眼。   小夭使劲点头,踮起脚跟在陈二狗耳畔悄声道:“张兮兮的哥就在复旦读研,他有一次开玩笑说在校园里小心被火车和汽车碾到。等下你要是见到公交车,可别大惊小怪,省得别人拿你当外星人看。”   学校真大,学生真多,漂亮女孩真少,教室真他大爷的难找,这就是陈二狗偷溜进教室后对复旦大学的处女感慨,这是一堂《翻译与思辨》,教授姓何,反正小夭的英语听力和口语都不错,有不懂的地方也不至于太一头雾水,两节课听下来坐在角落的陈二狗只顾埋头笔记,小夭头一回发现他的字迹很灵气,导师教课缓慢的时候他便用正楷记录,每一个字都有棱有角,工整舒展,精致不失气魄,如果那个教授谈吐加速,陈二狗便用行书,尤擅铺毫藏锋,畅达而腴润,让小夭这个好歹跟着父辈练字十几年的半个行家大为赞赏,等翻到偶尔几段字迹飘忽的草书,小夭知道那叫“破草”,大为震撼,她相信这绝对不是一个普通学生能够信手拈来出来的字体,二狗跟张兮兮那帮异性朋友不一样,不会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的特立独行和出类拔萃,他告诉她的只有他没有拿到大学通知书,她本以为这样一个穷苦出身的孩子字体一定如他的英语水平那样糟糕,但事实正好相反。   “二狗,下次我过生日,你写封情书给我做生日礼物,行不行?”小夭轻声道。   “这么寒酸,连我都不好意思拿出手。”陈二狗笑道,陪着小夭走出教室。小夭没说原因,非得陈二狗答应,陈二狗拿她没辙只好给出承诺,其实写几百几千字对他来说不难,因为从小就被疯癫老头逼着抄写整本古书,习惯了这类体力活,但情书怎么写可是个天大的难题。   下午他们还要去旁听《整合营销沟通》,本来小夭提议去听听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这门选修课,陈二狗没答应,听《翻译与思辨》已经是他的极限,再悬乎的玩意对他来说就是浪费时间了,那才得狠狠批判,他现在就想接触一些实用的东西,例如《金融实务》或者《运营管理》,再就是他对《周易》与中华审美文化也有点兴趣,不过错过了,得下个星期,陈二狗听说复旦最好的是新闻系,寻思着什么时候也去体验一下生活。   中午坐在一处僻静树荫下的长板凳上,啃着小夭带来的粮食,陈二狗含糊感慨道:“我要做个文化人。”   小夭笑道:“做文化人干什么?”   陈二狗露出个笑脸,道:“首先,给你写封情书。最重要的,是想写一篇关于我娘的长篇小说,以后给她的孙子孙女看,我要让他们知道,他们的奶奶,是个好人。这个奶奶虽然没办法做最好吃的猪肉炖粉条给他们吃,但她一定在保佑他们。” 第五十三章 花痴   “双头垄断。”   “D-u-o-p-o-l-y。双头垄断是指有只两个卖主这样一种市场结构。古诺模型便涉及双头垄断。”   “加1分。”   “恩格尔曲线。”   “E-n-g-e-l,c-u-r-v-e。恩格尔曲线反映所购买的一种商品的均衡数量与消费者收入水平之间的关系,恩,它是以19世纪德国统计学家恩斯特·恩格尔的名字命名的。”   “加1分。”   “需求的交叉弹性。”   “这个单词太长,没记住,但概念记住了。它是指需求的交叉弹性是指商品Y的价格发生1%的变化时所引起的商品X的需求量变化的百分比。”   “扣零点五分。需求的交叉弹性,英文是Cross Elasticity Of Demand,必须记住。”   ……   这不是大学经济学课堂上导师询问学生经济学概念术语,而是公交车上小夭每天必须考察陈二狗的例行功课,小夭负责随手翻阅英文版的《宏观经济学》和《微观经济学》,提出一个概念让陈二狗进行精确阐述,因为坐公交车去大学城大致需要两个钟头,陈二狗没有浪费时间的习惯,于是让小夭对他进行随机抽考,两个钟头下来起初陈二狗只能回答正确30个问题,两个星期后80个左右,到现在,则可以突破120个,平均下来一分钟一个术语,最让陈二狗头疼的不是中文概念,而是背诵英文单词,那可远比下套子逮山跳或者给狍子剥皮难得多。   阿梅饭馆附近的狗窝里还有两本被陈二狗翻烂了的中文版经济学教科书,英文版是小夭特地帮他买的,还给陈二狗准备了一本《新东方英语四级词汇》,也差不多到了翻成碎片的可怜程度,将近一个月下来,小夭知道了陈二狗的记忆力不错,但没到变态的地步,数学很强,而且很有灵气,属于高考仅考数学指不定能进北大清华的尖子生一类,如果生在城市上学,参加数奥培训后说不定还能拿奖,这使得他学习《微观经济学》和《微积分》事半功倍。   有一次在上海交大的微积分课堂上老教授似乎对聚精会神听讲的陈二狗有点兴趣,让他去黑板上做了道让一大干交大高材生都一头雾水的晦涩题目,陈二狗写了整整小半块黑板,可惜最后还是没解出来,有点尴尬地站在老人身边不知所措,老人双手环胸对着黑板凝视了两三分钟,随后修改了几处解析步骤,最后放下粉笔,拍拍陈二狗的肩膀,和蔼道:“别灰心,这是我还没发表的论文《第二次数学危机》中偏难的题目,现在几个在国外大学教别人数学的得意门生当年也就你这水平。我看你很久了,还特地查了名册,知道你是旁听生,不错不错,你是哪个院哪个系的,我帮你跟你导师打个招呼,有空跟我学数学好了。”   陈二狗没打算在象牙塔内做艰深学问的欲望,所以委婉敷衍,现在的他一门心思想要接触能实实在在跟金钱打交道的课程。走过的桥比陈二狗走过的路还要长的老教授怎会没瞧出其中的猫腻,也没难为他,只是暗地里说了声可惜。   陈二狗在他心目中虽然不是传统意义上才华惊艳的数学天才,但胜在勤恳踏实,这种人做学问一做到底往往才有出息,因为耐得住世俗诱惑,兴许两耳不闻窗外事地埋头研究学问,就有希望拿数学诺贝尔奖之称的菲尔茨奖,但是陈二狗自然不可能赌上十几年青春去拿一个听都没听说过的奖项,而且这个奖只颁给四十岁以下的数学家,风险太大。   做旁听生最重要的不是机灵,会见风使舵,而是脸皮厚,例如有一次在华东政法听某个到了更年期的妇女同志讲授《经济犯罪对策学》,结果陈二狗被点到要求阐述某个概念,因为是第一次接触这个领域,陈二狗便开始顾左右而言他,狂拍马屁,称赞这位妇女是华东政法极有威望的导师,是跨专业慕名而来接受熏陶,一旁小夭看着他站起来大义凛然的模样,窃笑不止,寻思着二狗旁听了大半个月后口才好了不少,都成老油条了。最终那位妇女内心很有成就感地放过了陈二狗,还大肆鼓励了一番,一堂课下来时不时对陈二狗抛去温暖祥和的关爱眼神,这让陈二狗毛骨悚然地想到胖妞王语嫣,一身鸡皮疙瘩。   将近一个月下来,小夭几乎就没有去过自己大学上课,全跟着陈二狗在复旦、交大、华东政法这些大学转悠,来回光是坐车就得四个多钟头,如果晚上某所大学有陈二狗感兴趣的课程,小夭还会陪着他去蹲点,复旦有不少名人演讲,陈二狗最中意这类成功人士的传道授业,一旁陪着他站在拥挤人群中的小夭可以很清晰发现他眼中的炙热,那是对财富和权力的赤裸裸渴望,她起初见到那个狗哥,只是个眼神单纯背影坚毅的男人,没有太多复杂的心思,只要混碗饱饭吃,有烟抽有酒喝有女人看就足够了,但今天的陈二狗不再知足,而是近乎贪婪地汲取上海这座城市的精髓,快节奏的忙碌,不顾一切地奋发,无所不用其极地攀爬。   小夭没有反驳或者抗拒什么,就如同他在她身上耸动的时候她从不会反感,她只会像每次做完爱凝视他熟睡脸庞那般,站在他身边,跟他一同等公交车一起吃早饭,帮他考核单词记忆情况,抽查概念术语,每天坐将近五个钟头的公交车,再枯燥地做个安分守己的大学生,听着一点都不感兴趣的内容,她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看他做笔记时候的侧脸,以及闲暇时欣赏他一手漂亮的字体,或工整端庄,或笔走龙蛇,然后就是拉着穿梭他在上海各所大学,偶尔在某个安静的长椅上休憩,这让她很知足。   陈二狗是个孜孜不倦向前冲刺的男人,而小夭用张兮兮的话说只是个适合小富即安的小家碧玉,倒霉地碰上陈二狗,算是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遇到了错误的人。   对此小夭一笑置之,她看出了陈二狗从不说出口的欲望,那种可以称作野心的东西,陈二狗与一般年轻男人最大的不同就在于他可以因为这个野心付诸行动,一步一步去完成,撞倒了铁板也不后退,制定每一个详细的细节,也许是数学太好的缘故,他总能把一个目标一件事情详细到缜密程度地不断量化,所以跟陈二狗旁听一个月,生活散漫不喜欢拘束的小夭生物钟可以在每天清晨五点半准时提醒她起床,根本不需要闹钟,到了晚上也不会像往常那样浏览网页搜索八卦,也不关心最新款式的化妆品、服饰或者鞋子,她竭尽全力跟陈二狗拉近距离,跟张兮兮这帮姐妹淘、闺蜜和死党却愈行愈远,张兮兮每次见到一脸倦容的小夭总会歇斯底里诅咒陈二狗不得好死,恨不得把小夭捆绑在床上,甚至故意把时钟和小夭的手表手机时间调慢,可第二天小夭总会不差一分钟地带着早餐站在公交车站等陈二狗。   终于,旁听两个月后陈二狗让小夭别陪他浪费时间。   那一天,在车上还言笑晏晏的小夭下了公交车等陈二狗走远后,先是鼻子抽了抽,眼睛湿润起来,然后撅起嘴巴,最后蹲在地上哭得稀里哗啦。   她记得有本书似乎说过,一个女人一辈子总得给某个男人花痴一回,最好是初恋,那个时候可以笨点再笨点,然后便可以把精明和智慧留给婚姻。   小夭那颗不复杂的小脑袋就想啊想啊,以后再不可能对别的男人这样花痴了。   等她抬起头,看到她对面正蹲着一个眼神温暖的男人,手指夹了根烟却没点燃,这个男人摸了摸她脑袋,小心翼翼从怀里那本《逻辑学》翻出一张密密麻麻写满楷体的信纸,道:“给,今天你生日,忙坏了忘了吧,我可没忘,这封信花了我足足一个星期打草稿,昨晚在路灯下通宵才赶出来的,其中有两个错别字,怕涂改后你觉得不整齐,就留着没动。”   双手捧着情书,小夭一边笑一边哭,可爱得像个孩子。 第五十四章 120磅   小梅这个自诩已经把上海和北京酒吧逛了个遍的情场老手信誓旦旦告诉陈二狗,在SD这类house风格的酒吧里,泡酒吧妹没半点技术含量可言,唯一需要技术支撑的便是外貌、舞姿以及口袋里钱包的厚度,当时在场的张兮兮也大为赞同,然后阴损尖刻地大肆贬低了陈二狗一番,无非是诋毁他没钱、没貌、衣着没品位、跳舞僵硬,其实那个时候陈二狗身上穿着小夭从七浦路精心淘来的一套衣服,虽然廉价,但起码看起来极为清爽,而且陈二狗那挺跟大学生普遍奢靡精神面貌不一样的气质也还算惹眼,加上在附近这一块积累起来的威望,越来越多来酒吧厮混的女孩因为各种原因对他产生了少儿不宜的想法,不过张兮兮才懒得管这些闪光点,在她眼中陈二狗就应该被卖去做鸭子然后天天晚上被一群臃肿狐臭的怨妇狠狠蹂躏,尤其每次当脑海中想象着身材瘦弱的陈二狗被肥胖丑陋的中年妇女玩弄后,被砸了几张钱在脑袋上,张兮兮就特有快感,恨不得自己就是那个仰天长笑的肥婆。   张兮兮来酒吧一般都是晚上没夜生活闲暇时候来看小夭,而小梅则是为了抱陈二狗的大腿,这家伙脑子里满是《东周列国志》和《三国演义》那类让现代人觉得荒诞的演义情节,张兮兮除了抹杀陈二狗一切正面形象这个最大的兴趣爱好,再就是抽空鄙视这个顾炬圈子里昔日的大红人,她很费解一个很有范儿的北京高干子弟怎么就心眼蒙了猪油非得纠缠陈二狗,她瞥了眼坐在对面的高翔,一本正经道:“小梅,以前没发现你脑子有病啊,跟顾炬那帮人小日子不挺滋润的,怎么碰到二狗这牲口就堕落到令人发指的地步了。”   “你丫脑子才有病。”   小梅翘着二郎腿,他对陈二狗恭敬,可不意味着对张兮兮这类比他低一个层次的富家千金卑躬屈膝,他的老子和刚进入政协的外公虽然呆了一辈子的清水衙门,可好歹都是正局级,真要有事情莅临上海指导工作,不敢说惊动上海市委书记或者市长这个位面大人物的大驾,但让一两个市委副秘书长小心翼翼伺候着不是危言耸听。这位自认不入流的北京公子哥笑道:“张兮兮,打是亲骂是爱,我瞅你也不对劲,怎么处处针对狗哥,该不会是想挖小夭的墙角吧?你要真敢那么做,我服你。”   “神经病。”   张兮兮张牙舞爪道,猛喝了一口葡萄酒,“除非陈二狗明天中了五千万大奖,然后去整个容,我还可以考虑一下。”   王虎剩和陈二狗来到这个小梅包下来的角落位置,一看到张兮兮,王虎剩就跟发了情的公猪一样乱拱,媚笑道:“脏兮兮,我今天去水果店看到木瓜了,因为放得时间有点久,在降价捆绑销售,我特地买了很多,想带给你。你放心,我先尝过,现在都还活蹦乱跳,保证吃不死你。”   恨不得一脚踩死王虎剩然后对着尸体猛吐口水的张兮兮冷笑道:“倒是希望你吃了后直接咯屁,你这种人属于眼不见为净的典型代表,坐远点,别污染了本格格的眼睛。跟你说了多少遍,你这个发型太有潮流感,敢正眼瞧你的女人都呆在精神病院。”   陈二狗不客气地倒了一杯酒,斜眼看张兮兮,道:“往死里冷嘲热讽我不够,还要膈应虎剩,张兮兮,你真是个很有闲情雅致的女人,你要去了我们张家寨,那绝对是骂街一枝花,男人不舍得吵,女人吵不过你,多威风,要不我帮你介绍个张家寨的年轻农民?”   张兮兮没跟他吵,脑袋里浮现出一抹陈二狗跪在地上被一群怨妇拿皮鞭抽的精彩画面,她反正骂不过脸皮奇厚越来越腹黑的陈二狗,就只能用这种法子来安慰自己受伤的心灵,陈二狗和王虎剩一看到她脸上那邪恶的笑容,都有点莫名其妙,只有一旁微笑不语的小梅能体会出一点端倪。   “最近怎么没看到王解放。”陈二狗纳闷问道。   “那家伙去跑崇明岛逮鸟去了,那里有个自然保护区。”王虎剩笑道,抓起果盘里的水果就往嘴里塞,刚才在舞池旁边看到几个大屁股妞风骚得厉害,把他看得口干舌燥,裤裆里那不老实的货现在才肯消停地低下头。   “小梅,这附近有射箭俱乐部吗?”陈二狗随口问道,他脑子里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曹蒹葭那一伙玩狩猎的驴友,他们手中那象征着冷兵器极致的复合弓,那种冷澈的质地和尖锐的锋芒都让陈二狗大开眼界,对于曾经对他来说无比高高在上的玩意,他都有兴趣去一亲芳泽。   “这附近没有,稍远点有家,不过档次不行,但对于初学者来说差不多足够,狗哥,你对射箭感兴趣?问题是到了上海,你就算有装备也没发挥的余地啊,总不能拿着弓箭去上海动物园吧。”小梅疑惑道,他不了解陈二狗的心态,当然不懂一个农村人对先进东西毫无理智可言的渴望,城里人永远不明白一个山里人为什么占有女人跟畜生的行径大致,对于后者而言,传宗接代是顶天的大事,绅士风度,调情浪漫,都是操蛋的东西,也许一个农村走出来的娃经过城市大染缸的浸染熏陶后也会变质会蜕变,会学会戴上优雅的面具或者披上浪漫的外衣,但那都是很久以后的事情。   张兮兮撇了撇嘴不屑道:“附庸风雅。”   虽然被张兮兮骂作附庸风雅,但陈二狗还是跟小梅在第二天来到那家俱乐部。富贵很鄙弃用土铳打猎,他喜欢用那张巨型牛角弓刺透出一幅血淋淋画面,或者和陈二狗两人用扎枪捅翻野猪这类野蛮畜生,富贵打心底觉得枪猎太娘娘腔,不够爷们,能省点力气就不会多费心思的陈二狗不反对土铳,毕竟用枪发射和补射的速度肯定超过弓箭,但折腾不起,所以只能跟着富贵做最落伍的猎人,但玩弓久了,也难免日久生情,对弓箭有种特别的感觉,他到现在还没打消给富贵买一张现代弓的念头。   这座不起眼的箭馆由三个部分组成,10米练习馆、12米练习馆和28米专业馆,可以同时塞七八十个人,按照箭组收费,每个馆价格都不一样,陈二狗没好高骛远地直接跑专业馆,虽然说埋单的小梅根本不在乎那一组箭14块钱的差价。10米短距练习区内一字排列着26个有着大黄圆心的箭靶,从18-38磅拉力的木靶位区内,设有10张国际比赛用复合专业弓,弓都挺精美崭新,陈二狗估计是生意不太好,小梅是玩弓的老手,就干脆没让教练浪费口水,手把手教陈二狗站姿和握弓。   介绍到撒放器的时候,小梅感慨道:“其实我的初恋女人就是个玩弓的高手,总喜欢做些稀奇古怪的新鲜事情,不过她当初玩的是反曲弓,不是这种复合弓,最明显的不同就是反曲弓用手指撒放,因为弓弦会沿手指滑动,箭尾便会摆动,这个幅度的大小,就能看出高手和初学者的分别。复合弓有撒放器,精确度比反曲弓高很多,但没有反曲弓发射的平稳,孰优孰劣,我不好说,但复合弓好上手是事实。”   陈二狗很轻松拉开了38磅的复合弓,让远处的教练和小梅小小吃了一惊,最后陈二狗竟然试了一把60磅的弓,拉起来才有吃力感觉,让一群玩弓的人刮目相看,小梅继而想到这个狗哥在M2酒吧外毕竟能扛下变态人妖熊子的凌厉攻击,臂力必然不是一般城市白领能够媲美,他看到陈二狗娴熟的射箭姿态,赞叹道:“狗哥,你这水准,比我还高出一截。”   “其实我摸弓的时间比你长多了。”陈二狗笑道,用这种弓射箭的感觉相当不错,富贵那张巨弓拉起来太费劲,每次卯足了劲都拉不满,太有挫败感。其实60磅已经被认作可以狩猎大型猎物,小梅告诉他70磅是BigGame也就是大型狩猎的最合适拉力值,80磅甚至是90磅或者100磅的复合弓,那就是大猩猩级别骁勇猛人的专属玩物了,一般人根本拉不动,貌似小梅的初恋曾经碰到过拉得动100磅复合弓的变态,反正小梅是没见过,也不敢想象。   陈二狗射完一组箭,抹了把汗,微笑道:“要想让富贵上手,这个俱乐部估计打死都拿不出那样的复合弓,他的偶尔爆发出来的最大臂力起码是我的两倍。”   小梅头皮发麻,全身肌肉僵硬地喃喃自语道:“120磅,还是人类吗?” 第五十五章 眼光   陈二狗决定以后要常去那家俱乐部射箭,这也许是他继买书之后第二项较大开支,而且还觉得花起来不冤枉,一摸起那弓,感觉就跟带着白熊、黑豺和富贵进了山一样,很实在,不会空荡荡心里没底。走出射箭俱乐部,陈二狗便想到那张牛角弓,它和黑豺都留在张家寨,邻居张家兄弟会替他们守家,倒也不怕出什么事情,陈家在张家寨出了名寒酸,再说有黑豺在门口蹲着,也没人敢去偷东西。那副牛角弓的来历有点飘渺,印象中似乎是小时候有个骨瘦如柴的老头子千里迢迢赶到张家寨,带着一对巨大到让人咋舌的水牛角,亲手交到爷爷手中,然后水都没喝一口便离开了村子,那一天原本一直疯疯癫癫的爷爷破天荒喝了酒却没有发酒疯,捧着那对轰动全村的牛角坐在门口树墩上。   那是一个余晖洒满大地的夕阳黄昏,一个日薄西山岁月破败的老人,一对稀罕的牛角,相对无言。   这便是陈二狗幼年仅剩的几幅关于那个老人的温情画面之一。   最后老人花了两年多时间制成后来与富贵相依为命的牛角弓,简直就是给富贵量身打造,也只有富贵能拉满那张弓。等陈二狗长大了,走出了张家寨再回头看那个喜欢站在村子最高点唱《霸王别姬》的疯老头,那不是癫狂,是苍凉。   只是这个连名字都不肯刻在墓碑上的老人,很安静地将一生荣辱付与一抔黄土,一座坟包。   再过几天各所大学就差不多要放暑假,陈二狗便不再去旁听,安下心来在那个小狗窝整理笔记,晚上则去SD酒吧跟一些老玩家、大顾客拉拢关系,刘胖子说了给酒吧罩场子底薪五千,酒吧生意上去就有提成,结果第一个月陈二狗拿到五千,第二月便拿到了七千,这让陈二狗大受鼓舞,对他来说,一叠叠百元大钞便是人生最好最猛的春药。   他之所以花大把时间放在阅读上,一方面是拿个大学证书让娘安心,二来他比那群愤世嫉俗的城里孩子更懂得掌握大量知识未必能一定可以带来财富,但肚里没货却百分百注定一辈子匍匐在财富金字塔底层苟延残喘,老天公平与否,陈二狗懒得深究,但他不想一个个本就难得的机遇与他擦肩而过,曹蒹葭曾经打过一个很形象的比喻,一个人的知识面是一个圆圈,知识储备越多,圆圈越大,接触到的面积便越广阔,便能掌握和窥视更多的机会。   陈二狗一次和曹蒹葭下棋的时候曾问道:“读书有用吗?”   她的回答很干脆,“读书无用论?极少数不读书成功的范例和极少数读书后落魄的例子,便能作为放弃奋斗和挣扎的借口和理由?埋怨教育体制?没用,陈二狗,你就是个穷人,读书是穷人唯一摆脱困境和卑微的途径,这不是改革开放初期,那个名字都不会写、只凭敢拼敢闯就能混出一片天地的黄金时代,彻底过去了。读书分读死书和活读书,大部分人都是前者,于是读死了,小部分是后者,于是成功了,荣耀了。”   记得当时整个张家寨都羡慕张胜利的“荣归故里”和“出手阔绰”,富贵笑着对陈二狗说过,一桶水不会摇晃,半桶水才会摇得厉害,张胜利就是张家寨的半桶水,没劲。   有些时候陈二狗会想,要是曹蒹葭跟富贵对上了,谁胜谁负?   这是个有趣的设想。   可惜陈二狗一直没得到答案。   ※※※   陈二狗很喜欢SD酒吧的氛围,群魔乱舞,乌烟瘴气,就跟《西游记》里抓住了唐僧一样的妖怪洞府,一只只着了魔。他一点都不喜欢爵士乐吧之类的慢摇吧,就像他到了上海大半年还是喜欢路边大排档有钱人眼中的垃圾食物,而非黄浦路7号餐桌上精致到让人不敢下筷子的山珍海味。陈二狗喜欢趴在二楼栏杆俯视那群年轻的大学生挥霍青春和钞票的癫狂和颓废,他一个农民不敢说这是不是垮掉的一代,但看到他们,起码会让陈二狗觉得没考上大学也不是什么不可救赎的罪孽,没必要非要去跳额古纳河把水性极佳的自己活活淹死,心理很阴暗,但很符合陈二狗的风格,他本来就是个被老天爷逼到不得不钻研勾心斗角技巧、一门心思琢磨着如何损人利己的小人,要不然也不会被称作张家寨头号疯狗,对孙大爷的好已经是他的极限,再淳朴厚道一点就不是陈二狗了。   今天张兮兮没来酒吧用言语来寒碜陈二狗和王虎剩,她要陪着顾炬继续满上海串吧,M2酒吧带来的惨痛教训似乎对这群富二代来说只是个揭掉伤疤后就可以忘了疼的插曲,按照张兮兮的解释就是不能因噎废食,毕竟上海泡吧的年轻人大多是良民,不像那个死人妖。在张兮兮心目中,长得很中性的熊子显然是排在陈二狗前面一位的头号贱人加畜生,因为他,张兮兮没少做噩梦。   晚上陈二狗送小夭回公寓,至于到了公寓之后会发生什么,两个人都心知肚明,等小夭掏出钥匙打开房间,陈二狗刚想抱起她,就察觉到有点不对劲,硬是忍住了那股喷薄而发的冲动,事实证明他这样做是明智的选择。   因为房间沙发上坐着一对中年男女,都很有气质,戴着眼镜,颇有学者风范。   小夭七分像那女人,三分像那男人。   三者的关系不言而喻。   这是一个很尴尬的见面时机,就像每次小夭想到第一次见到陈二狗的场合都会懊恼一样。一个满脸兴奋的年轻男人在半夜进了一个漂亮女孩的房子,接下来会做出什么勾当?仅仅是坐下来喝杯水就起身告别?   中年男女不是未经人事的孩子,当然不会那么单纯认为,而且更何况这套房子的另一个主人还花了将近三个钟头用来不厌其烦地编排陈二狗的龌龊猥琐和卑鄙无耻,可想而知陈二狗在这对男女心目中的形象是何等的不堪,如果可以,他们一点都不介意直接打110把这个张兮兮嘴中的禽兽拖走。   小夭的母亲,是一位风韵极佳的成熟女性,知性,清雅,想来这样一个女人做教师,不管是二十年前还是二十年后的今天,她的学生都会在人生中对其记忆犹新。保养很好,站在小夭身边,就像小夭的姐姐,她的韵味显然没有刘胖子身边雁子的那种风尘味,她站起身,直接拒绝了小夭的解释,面朝陈二狗,道:“你叫陈二狗,是吧?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跟我女儿有任何关系,我不是那种一味讲求门当户对的封建家长,但我不希望我的女儿跟一个混混过下半辈子,这话听起来刺耳,但请你站在我的角度设想一下,你愿意把自己女儿的将来托付给一个整天在声色场所厮混的痞子吗?”   “理解。”   陈二狗点头道,“伯母,不过我叫陈浮生,名字不是陈二狗。浮生两字是我爷爷取自‘看破浮生过半,心情半佛半神仙’。”   小夭母亲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这个没读过大学的年轻痞子能如此镇定。她身旁一直喝茶的男人温文尔雅,看到陈二狗倒没有太大的反感神色,听到陈二狗一席话依稀还有点欣赏,笑了笑,但没有发言,只是观察了下女儿的表情。   “很好,既然你理解,可否解释为你可以离开小夭?”小夭母亲咄咄逼人,一看她知道就是个在家中在职场都很有话语权的强势女人。   “抱歉。”   陈二狗摇头道:“不能。首先,我没伯母您想象中那般不求上进。其次,请您相信您女儿的眼光,您一手教育出来的女儿,难道会找上一个十恶不赦的社会渣滓?”   小夭母亲很诡异地露出个不能让人感觉到和蔼温暖的笑脸,直勾勾盯着陈二狗那张还算端正的脸庞,道:“本来我还不敢妄下断言,但现在可以。如果你是个如张兮兮嘴中所说纯粹是那种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小流氓,我还安心不少,因为那样一个肤浅的年轻男人,小夭再过些日子就可以主动放弃,但我发现张兮兮小瞧了你,也坚定了我让你远离我女儿的决心。”   火药味很浓。   走了个张兮兮,却来了个道行更深、言语更犀利的女人,最头疼的还是这个女人能算做半个丈母娘。   陈二狗两根手指悄悄反复把玩那枚随身携带的硬币,神情安静,望向小夭,示意脸色苍白的她不要着急,转头看着这位准丈母娘,说了句让沙发上男人一口茶喷出来的话,连泫然欲泣的小夭都一下子破涕为笑,一对父女哭笑不得。   “伯母,你的眼光真的没你女儿好。” 第五十六章 陈家有浮生   陈二狗这辈子只对三种人心虚,在张家寨是碰上陈家欠了恩情的父老乡亲,在学校是欠了钱还没还上的同学,到了大城市则是遇到曹蒹葭、竹叶青那类女人,小夭母亲虽然容貌和气质都不缺,但还不至于让陈二狗收敛他怕天怕地怕鬼神唯独不怕刁民的习性,在吃软不吃硬的陈二狗人生字典里,刁民就是那种为了自家利益可以不顾别人死活的彪悍存在,沐小夭母亲可以沾点边,所以陈二狗非但不怵她气势凌人的那套,反而贼有斗志,大有连她和小夭一起拿下的架势。   一个巴掌拍不响,如果陈二狗一味忍让退避,小夭母亲兴许还会网开一面大发慈悲地让陈二狗苟延残喘几天,但一看这年轻人竟然敢打趣自己,这使得做惯了雌老虎的她勃然大怒,但良好家教和优雅修养让她保持一种惯性的平静,只是暗流涌动,一旁的小夭和中年男人已经紧张得连大气都不敢出,成熟知性的女人推了一下镜框,道:“陈二狗,你如果二十年后能成为杜月笙那样的人物,混到他那个境界,那才是真流氓,不过抱歉,杜月笙之后,中国再没有第二个杜月笙。我说这个,无非就是告诉你,如今做痞子混混,再大也大不到让我正眼看几眼的地步,对,我只是一个教书的,但我就是看不起你们这帮游手好闲的渣滓。我不要求小夭能嫁给赫赫有名的名流富豪,也不苛求她嫁入门当户对的书香门第,只要求她别糟践自己身子,你,陈二狗,看上你,说句实话,也不算小夭瞎了眼,但起码是看走了眼,我做母亲的不怪她,叛逆期的女孩子,小时候管太多太严,确实会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举动。陈二狗,你也别在我面前油腔滑调,玩世不恭那一套,我在小夭这个年纪就早吃腻了。”   陈二狗不是泼妇,不会漫无目的地见到人就攻击,他素来觉得那是被逼疯的兔子或者被逼到墙角的疯狗才会做的事情,与人争吵辩驳,有理要镇定,没理也要稳住,最忌讳自乱阵脚,陈二狗琢磨着就算赢了小夭母亲这场小规模战役,就整个战略来说却是大失策,他很识趣地保持沉默,大不了就被这位身份敏感的中年女人损几句,陈二狗不是那种只图自己嘴巴过瘾却让小夭难堪的男人。   一个巴掌的确拍不响,对小夭母亲这类很讲究风度的女人更是如此,跟人红脸尤其是和一个年轻后辈翻脸不是她的作风,见陈二狗以退为进,她也没有乘胜追击痛打落水狗的欲望,只是缓过神仔细打量起这个小妮子张兮兮嘴中十恶不赦的混蛋,身高凑合,长得还算过得去,如果不是先入为主的思维定势,他身上那种沉默后没来由带来的淡定还让她有点欣赏,但这一点可有可无的欣赏仅限于老师对学生某个闪光点的顺眼,要让她接受他成为小夭男朋友的现实,绝无可能。   她在观察审视陈二狗,她的丈夫也是,儒雅淡泊的中年男人看陈二狗显然没有太多的抵触和反感,四个人中他可能是相对来说比较清醒的旁观者,张兮兮在描述陈二狗的时候,他便感觉到了其中的猫腻,张兮兮不是普通女孩,一个男人能让她又恨又怕地大肆诽谤中伤,不简单,怎么可能只是她嘴中那个天天在酒吧打架生事的不入流痞子?他站起身,朝陈二狗微笑着点点头,然后对小夭母亲道:“青岚,你跟小夭聊着,我和浮生出去谈一谈,有话好好说,又不是阶级敌人,没必要把话说那么死。”   到了公寓外走廊,中年男人递给陈二狗一根烟,利群,他自己点上一根,笑道:“浮生,希望你体谅一个母亲的心意。”   陈二狗蹲在电梯门口,抽起那根利群,点头道:“伯父,我是真理解。其实说句真心话,就算伯母把话说得再难听点,我也不会介意,更不会生气,这不是客套话。我是农村人,见过太多老牛护着小犊子的情景。”   “我也是从农村走出来的。”   小夭父亲笑道:“所以知道你的难处,不过我们最大的不同可能就是我当时比较幸运,考上了大学,对当时的农村孩子来说,考上大学就是鲤鱼跳进了龙门,然后就认识了小夭的母亲,追她追了七年,从大学追到工作单位,大学四年,工作三年,才修得正果,记得当时追求小夭母亲的竞争者没有一个连也有一个加强排,我真是杀出了一条血路啊。”   男人说这话的时候有种发自肺腑的温醇笑意,很迷人,男人四十一朵花,到了他这个年纪,气质和味道便被生活完全酝酿出来了,他仿佛陷入了回忆,道:“浮生,你知道为什么她这么憎恶你这类人吗,因为她的初恋便是如此,跟小夭如出一辙,现在一想,真不愧是一对母女,她被那个男人狠狠伤了一次,现在都未必已经痊愈,我当时是眼睁睁看着她深陷其中不可自拔,最后闹到她要跟他私奔,她付出了那么多,得到的却只是苦果,心灰意冷后便嫁给了追求者中最不起眼的我,所以她现在拿你出气,瞧你不顺眼,你别太放在心上,她不是真恨你,只是在恨当年的自己罢了。否则,以我和小夭母亲的阅历,又怎会因为张兮兮那小女孩几句话就判你死刑,一个年轻人,见上一面,说几句话,大抵就知道脾性了。”   陈二狗也是唏嘘不已,真没想到看上去很理性的小夭母亲当年还是个那般感性的女人。   男人吐出一个烟圈,道:“之所以跟你说这些连我都藏着掖着二十年的心里话,就是因为我没把你当外人,因为看到你,就像看到年轻时候伤了小夭母亲的男人,一样倔强,剑走偏锋。又像看到我自己,一样贫苦出身,饱受冷眼。”   “果然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陈二狗苦笑道:“小时候我爷爷总喜欢念叨着将心比心便是佛心,或者什么能杀人不如能放人,读书的时候总以为是些酸不拉几的迂腐东西,到了上海后,确实是那么一回事。伯父,你还是喊我二狗吧,这名字土归土,可听着顺耳,你喊我浮生,我心里愧疚,一想到他老人家,我就堵得慌。我算是半个东北人,爷爷带着一个人从南方迁过去的,一个黑龙江边境的小村子,娘是当地人,后来那个人糟蹋了我娘后就跑了,上了茅坑拉屎还得擦屁股,他倒好,直接跑路,留下我娘一个人大着肚子,我爷爷喜欢喝酒,烧刀子太烈,加上心里憋着的那股气没地方出,于是喝死了,我娘带着我和我哥两个人,我身子是药罐子里泡大的,祸害着我娘没过一天好日子,今年也去了,小时候我恨那个死了还不忘替我着想的老人,现在不敢了,他留下一杆旱烟,也不敢去碰。”   陈二狗红着眼睛,道:“记得爷爷死了七天后,托梦给我说家里的牛角弓得换个位置摆放,那样对我们陈家有利。我跟娘说了后,娘问我,你有没有问爷爷在下面过得好不好,我说没有,当时娘扬起手,却没能狠下心甩我一耳光,只是拉着我去那座坟包,给老人上了一杯酒。后来等我想问老人在下面过得好不好,却再没能梦到他。”   陈二狗仰起头,重重吐出一口气。   有些话有些气,的确是能把一个人活活憋死的。   “浮生,浮生。”   小夭父亲念了两遍“浮生”,陪着陈二狗蹲下来,道:“将心比心便是佛心。好一个‘看破浮生过半,心情半佛半神仙’,这名字,不是一个识字的老人就能取得出来的,二狗,你对他老人家心怀歉意,很正常,这样一个老人,我敢肯定不少人都像你一样,心怀愧疚。”   陈二狗靠着墙,平静道:“所以我现在只想往上爬,像一条疯狗。”   只为了让人知道陈家有浮生。 第五十七章 张兮兮的幸福人生   张爱玲说每个男人心目中都有一朵白玫瑰和一朵红玫瑰,其实女人心中也都会有一根刺,很疼却舍不得拔出,对沐小夭母亲沐青岚来说当年让她飞蛾扑火抛弃一切的男人就是那根刺,她所嫁的男人很好,结婚前七年,结婚后二十三年,加在一起已经三十年,一个对她好了整整三十年的男人尚且都不能把那根刺拔掉,可见当年的伤痕有多深,所以当沐青岚见到陈二狗,亲眼见到他那种熟悉的眼神姿态,从张兮兮嘴中听到他的人生轨迹,她的伤疤被一点点揭开,那种揪心的疼很痛,但却让她产生一种无法想象也不敢承认的畸形快感,人其实都是有受虐倾向的。   “一个错误我犯了一次就够了,绝不容许你再犯同样的错误。也许你今天会恨我,怨我,但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爱情这东西也就那么回事,起初大都信誓旦旦天真地以为能够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可生活不是几句情话就能换来温饱的,妈是过来人,不会害你。”   沐青岚望着女儿那张苍白的脸庞,轻缓温柔却不容置疑道,“除非我死,否则陈二狗就进不了家门。”   沐小夭泪流满面,却没有哭出声,倔强地咬着嘴唇作无声的抗议。   沐青岚走到洗手间,对着镜子,心不在焉地轻轻洗手,她了解自己的女儿,虽然遗传了她的不撞南墙不回头,但也继承了她父亲的心地温暖的一面,所以她不怕小夭会为了一个男人做出私奔或者与父母断交这类荒唐举措,沐青岚望着自己微有褶皱的纤柔双手,以及手指上那枚戴了二十多年的钻戒,喃喃自语道:“我们女人,最早爱上的那个男人,有几个能让他送自己戴上戒指,小夭,现在分手,这个给你太多第一次的男人在你心中还能保持最初的那份好印象,否则以后连遐想的余地都没有,爱情这东西是可以把一个女人逼到绝路上的。”   沐小夭那颗小脑袋没有继承母亲沐青岚为人处世不吃半点小亏的精明,也没有遗传父亲宋杰铭那种当年轻松拿下重庆市高考状元的智商,她会一点围棋,懂一点古筝,在中文教授的爷爷逼迫下看了一点文言文,但如今还是看不懂《山海经》,很头疼连陈二狗都熟透了的《古文观止》,持之以恒练字十几年,学生生涯中却没获得过几次大奖,高考成绩是沐家这一两代人中最寒碜的,而且为了一个儿时的绚烂梦想,还偷偷去一家上海三流酒吧自力更生地攒钱,这样一个没有大城府、大野心、大理想的女孩子,仿佛永远都不温不火。   死心塌地喜欢上陈二狗,兴许是这个简单女孩一辈子最放纵的一次出轨。   小夭父亲宋杰铭从不在小夭母亲面前抽烟,今天出去陪陈二狗一口气抽了三根烟,把陈二狗送走后趁沐青岚去阳台透气的间隙偷偷溜进洗手间,刷了个牙,回到客厅,看到女儿坐在沙发上发愣,出乎意料,脸上没有太多悲痛欲绝的负面情绪,感慨女儿终于长大了的宋杰铭坐在她身旁,轻声道:“不打算放弃?”   小夭轻轻点头,盘膝坐在父亲对面,一脸出奇的平静。   “要放弃,就不是我的女儿了。”   宋杰铭笑道,拍了拍小夭的脑袋,“我偷偷告诉你,爸爸支持你。爸爸不是封建老顽固,不会棒打鸳鸯,也不会看不起二狗的出身,那年轻人未来能走多远,我不知道,也不想妄下断言,但我只想把我的宝贝女儿托付给一个心中时刻对这个社会怀有敬畏的男人。爸爸在家里没发言权,到了你外公那边更抬不起头,但我这样一个窝囊男人还是想对我的女儿说,真正勇敢大度的男人,不是金钱上对他的女人一掷千金,也不是在他在乎的人面前表现出多么强势多么淡定,说了这么多,小夭,爸爸最后还得提醒你,千万别伤害自己的身体,青春必须狠狠度过,这没错,但别像张兮兮那样挥霍。”   小夭似乎没想到这个在家里从来都是对母亲唯唯诺诺的父亲会站在她这一边,那张淡淡哀伤的精致小脸蛋浮现出一抹笑容,捧起一个抱枕放在怀中。宋杰铭看妻子还没有出现,轻声感叹道:“我的女儿八成不是女孩,是女人了吧。”   沐小夭脸颊红了一片,东张西望,像个做贼心虚的小偷。   宋杰铭叹了口气,眼神温柔,用地地道道的重庆口音微笑道:“我女儿要是能把二狗那鬼儿调教成你老爹这样的好男人,那就安逸喽。”   沐青岚站在阳台门口,望着那对父女其乐融融的促膝交谈,心里微酸,那个男人是个兴许连女儿以往都觉得窝囊的父亲,是个被老丈人一直冷眼相待的庸碌女婿,是扶不起的阿斗。但做妻子的她清楚,这个丈夫比当年那个因为她把一群追求者打成猪头的霸道男人更加去值得深爱,沐小夭之所以姓沐,不代表他是倒插门女婿,只是他当时抱着孩子说“这孩子像谁多一点就跟谁姓,再说沐比宋好听,不那么俗气”。   沐青岚望着沙发上那个两鬓微白的斯文男人,嘴角扬起个幸福的弧度,转身回到阳台,趴在栏杆上,摘下眼镜眺望远方,这一刻视线模糊的她在想是不是女儿受一次伤才会更懂得看待男人,学会感恩?   二狗。   心情豁然开朗的沐青岚噗哧一笑,这名字很中听,似乎远比“浮生”来得顺耳,喃喃道:“想要把我女儿娶过门,就得先过我这一关。”   ※※※   张兮兮,女,23岁,处女座,上海人,祖籍宁波。从幼儿园到初中都是品学兼优的典型代表。以优异成绩升学入一所重点高中,以当时的成绩而言不出意外三年后肯定可以考入对上海本地人特别优待的上海复旦,高一结束便迅速堕落为班级倒数前三甲的不二人选,到了高二结束则成为年级段倒数第一的有力竞争者,高考以一个堪称耻辱的分数来到这所吃喝玩乐远比学业重要的野鸡大学。父亲是宁波人,在上海的宁波帮富人中属于响当当的人物,本来可以花钱进一所重点大学,但张兮兮死活不肯,她不愿意,对她死活似乎漠不关心的父亲也乐得省一笔钱,此后便只管给张兮兮的信用卡充钱,要多少给多少。   大学因为看不惯室友们阴阳怪气的小肚鸡肠,便和小夭一起搬出来住,一直以介绍给小夭富家子弟为最大乐趣,但不管夜生活如何丰富多彩,从不会带男人去公寓,对小夭,她打心眼心疼,像是在对待自己的亲生妹妹。一看到小夭,这个可以划分到放荡富家女的张兮兮就像是在看初中时代的自己,单纯,善良,干净,一切都很美好,也许小夭无形中成了张兮兮心目中的最后一块净土,所以当她一想到陈二狗那粗糙的身体压在小夭白净身体上翻云覆雨,张兮兮就很不舒服,潜意识中那个她很看不起的乡下牲口不是在糟蹋小夭,而是在糟践少女时代的自己,这让她很恼怒,但似乎也有一丝不可告人的罪恶感,这罪恶感中还衍生出了让她战栗的错觉,堕落,往往比奋斗更让某些衣食无忧的孩子产生类似做爱的畅快淋漓,急速下降的堕落感,的确很像在床上翻滚后从高潮跌落时的欲仙欲死。   我是个坏女人。   张兮兮一直都这么自我认知和自我暗示,所以她小心翼翼保护小夭的同时,把一切毫无理智可言的愤怒和焦躁都发泄到陈二狗身上。她有荒诞疯狂的夜生活,在酒吧玩得比谁都疯都野,但这不意味着她对性也视作无关紧要等同于一盒避孕套的廉价东西。   事实上小夭也不知道一件张兮兮羞于启齿的有趣事情,她是个几乎可以称作性冷淡的女人。迄今为止正式谈了两个对象,四五年下来做爱加起来的次数不到十次,平均一年两次。这个处女座年轻而放浪的女孩的确在性爱这个环节上比不少良家妇女还要处女不少,然后陈二狗出现了,该死的狗犊子还侵犯了小夭,经常在房间不顾白天夜晚折腾出声音不弱的阵势,这让张兮兮很怨恨,像个被男人玩弄后满腹牢骚的怨妇,非要做点什么才罢休,她没到那个能保持安静缄默不语的思想境界,她得损陈二狗几句,得在那个混蛋面前摆出女王的骄傲姿态,得满脑子假想陈二狗被卖去做三流牛郎被肥胖丑陋大妈大婶们蹂躏才心里舒坦,她高中以后就再懒得动那颗原本很聪明的脑袋,如今她觉得自己的脑子肯定生锈了,再转也转不动,就更懒得去使唤,所以从不费神去研究一个复杂的问题,只想及时行乐,做个我行我素的坏女人。   张兮兮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很肤浅很苍白很没内涵的庸俗女人,挑对象,得帅的,有钱的,脑子比她稍微好使一点的,家里老子、爷爷、外公啥的必须有点权力,关键还得能接受她那套性爱肮脏理论,她也没觉得自己经历过什么值得大书特书让人感慨唏嘘的破事,无非就是嫌贫爱富的生母从小就跟一个香港佬跑了,然后没心没肺的老爹背着她这个女儿和那个善良到憨傻的养母生了个儿子,然后等她初中毕业的时候,他带着一个花枝招展的娘们跟一个裤裆里有小鸡巴就趾高气昂的小屁孩来到了家里,他宣布了那对狗娘养母子的合法存在,然后第一任单纯后妈的人生就在第二任狐狸精后妈的得意眼神中彻底崩塌,最后张兮兮还觉得脏了眼睛地看到老爹大白天在客房跟保姆搞上了,当时一病不起的第一任后妈就在隔壁躺着,那平常看起来挺水灵含蓄的小保姆当时喊得贼风骚,似乎想要整栋楼都听到,张兮兮没生气,就是去洗手间端了一脸盆水,踢开房门,哗啦啦一股脑倒向那对正处于飘飘欲仙状态的男女,当时她转身前,看到老爹那被糜烂生活掏空了的干瘪屁股蛋,就觉得恶心,安静地走出房子,在花园里呕吐了半个钟头,把一整天吃的东西都吐光了,恨不得把心肺肝脏都他妈地一口气吐出来。   高中生涯她一直都在很用心地勾引有女朋友的男人,最喜欢看到那些男女上演的悲欢离合,特丑陋滑稽,为此她被气急败坏哭哭啼啼的女孩子骂作狐狸精,被一大批嘴上对她不以为然然而心里无限搔痒的雄性牲口视作打手枪的幻想对象,她还被扇过巴掌,一次某个总喜欢在课堂上对她冷嘲热讽的英语老师的老公差点为张兮兮闹出离婚,那个漂亮端庄的怨妇一怒之下像个泼妇扯下张兮兮一撮头发,张兮兮没还手,只是笑着看着那个比她大了十岁还一败涂地的小女人,她每次被失败者诅咒的时候都想笑,其实她想告诉那群傻女人,一群那么容易变心的男人,被稍微撩拨勾引便恨不得跪下来给她舔脚趾头,值得她们要死要活地去爱吗?   但她没说,张兮兮觉得没这个义务。   既然自己都已经被老师这群敬爱的园丁们视作无药可救的傻瓜,一个个冷眼旁观从不奢望能拯救她,那么对于比她还傻的女人,张兮兮一直觉得都是彻底病入膏肓的那一类,她不想浪费口水。   张兮兮一直觉得她的生活像白开水,而且是那种放了几天没半点热度的白开水,没半点惊心动魄的因素,混了三年乏味的高中,来到一所不入流的大学,最大的庆幸便是遇到了小夭,这么个让她颇动心的孩子,出淤泥而不染,张兮兮绞尽脑汁终于好不容易从词库中搜索出一个短句来形容沐小夭,每天酒吧回来帮她盖盖被子,陪着她一起逛街喝茶买衣服,帮她挡开不厌其烦的苍蝇,让她继续无忧无虑地做那朵干净的莲花,这就是张兮兮的最大乐趣。   陈二狗。   似乎听说这东北农民是因为养了两条狗才被喊这别扭名字,一条叫白熊,还有一条忘记了,啧啧,真像个暴发户,城里有钱人不都喜欢养狗吗,张兮兮撇了撇嘴,她一直很不明白小夭为什么会瞧上这男人,如今城里女孩大多实际得很,再不在乎钱,谈一场不寒酸的恋爱总得要点开销吧,再说了能找到有钱的谁会非去找没钱的当体验民间疾苦感悟生活?脑子被驴踢到了吧。开始张兮兮是真不懂,她没那个眼光瞧出陈二狗有啥出类拔萃的特质,就是脸皮厚一点,不像顾炬那帮公子哥那般死要面子,后来,M2酒吧看到原本躲在最后可以置身事外的他挺身而出,跟那个死人妖死磕,让她小小感动了一次,虽然说没瞧出他打架有多生猛多变态,还被死人妖给放倒了,但起码张兮兮那一刻觉得这陈二狗除了眼睛不老实嘴巴阴毒之外还有点可取之处,看着他穿着一双破败泛白的布鞋,剃了一个路边最便宜的平头,穿一身希拉平常的廉价服饰,看着他弓起身子,像一头疯狗一样不肯退缩,不肯倒下,那种死也要咬上一口的傻样,张兮兮很不愿意承认地其实想说,这一次小夭的眼光是差了点,但还不至于让人无法接受。不过想让张兮兮认输,那还遥远得很。   再然后张兮兮便在去开始新一天夜生活之前遇到了小夭父母,这种机会她当然不会浪费。   她不怕事后陈二狗找她麻烦,哪怕是抽她耳光,她也不后悔。   张兮兮甚至媚笑着想,陈二狗,真有本事你就把本格格狠狠推倒,可借你十个熊心豹子胆,你敢吗? 第五十八章 张三千   穿一双老牌回力鞋、梳一个汉奸中分头的王虎剩也知道在SD酒吧这种场合,要找一个屁股翘点奶子大点脸蛋漂亮点的年轻女孩进行一次最原始的交流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但前提是他得换一身行头。风月场所的老手小梅早把话说死了,在上海不管任何酒吧,穿着灰色羊毛衫搭配西裤,在正常情况下,不可能勾引到小姐以外的人物,只是陈二狗和王解放从没有看到王虎剩有换一个发型的意图,这个小爷固执地顶着落伍滑稽的中分头,搭配一张超出真实年龄起码十年的老态脸孔,像一个猥琐中年大叔在一群年轻女孩中丢人现眼,王虎剩似乎也不怕被人当做一个笑话,每天除了抽烟、喝酒、揩油就是翻阅几张随身携带的泛黄图纸,他与张胜利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后者最大的动力是每个星期光顾一次几条街外的粉红发廊,在那个才二十三岁便在床上身经百战的小骚货身上发泄积蓄了一个星期的欲火,然后用她床头三四块一大包的廉价纸巾中抽出几张清理战场,王虎剩不会,他永远不会花七八十块钱去糟蹋别人和作践自己,不是他那方面不行,他裤裆子的鸟大得很,虽然说那玩意大小和能力强弱未必成正比,但每次实在憋慌了用手解决的时候都会把王虎剩累酸两条胳膊,他不是觉得路边发廊的娘们脏,王虎剩是真不缺钱,他口袋里的钱虽然少,但总能恰好满足他的衣食住行,再者他要是贪图那些个铜板,挖人祖坟的那几年早就发了,所以他哪怕有一天精虫上脑了,想要玩上海最贵的鸡,指不定也玩得起,不过他觉得第一次还是留给媳妇比较妥当,陈二狗看起来貌似比王虎剩正经淳朴得多,但王虎剩清楚,以后二狗这头牲口拱翻的水灵白菜肯定比他多一箩筐。   世界那么大,弱水有三千,我王虎剩大将军只取一瓢饮。   不过可惜的是王虎剩在SD酒吧逛荡了两三个月,愣是没一个凑合点的娘们透过他的淫荡外表发现他的纯洁本质,所以到了今天还是孑然一身游荡在舞池外围,穿一身保安制服,叼根烟,眼神一如既往的低俗猥亵。   王虎剩今天眼皮一直跳,这是许久没有出现过的事情,几次刨人祖坟也出现过这种状况,结果每次都出了不小的事情,不过刚才张胜利从阿梅饭馆跑来找陈二狗,说是有个老乡把黑豺带来了上海,本来正和一群来酒吧泡学生美眉的中年大叔套交情的陈二狗便屁颠屁颠跑出去,估摸着不会出什么大事情,如果真是酒吧闹出不可收拾的风波,这一次王虎剩打死都不会把陈二狗牵扯进来,上一次因为有陈富贵这尊猛龙过江的大菩萨及时出现才得以化险为夷,天晓得他们还有没有那样的狗屎运,他给王解放看过相,这犊子命硬,一时半会死不了,其他人是死是活反正不放在心上,王虎剩趴在舞池栏杆上,静观其变。   ※※※   张家寨有守山犬,这是很久就流传下来的传统,每次母狗都会在其生命尽头产下一公一母两只后,从没有改变。守山犬不属于个别村民,但这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之后便成了张家寨外来户陈家的专属猎狗,白熊和黑豺的母亲死于十四年前,那个年代的两头守山犬喜欢跟着陈二狗的爷爷,分别取名“青牛”“花虎”,到了陈二狗手里,白熊被村里辈分最大、活了八九十年的老家伙说成是张家寨最敢下嘴的狗,不管是东北虎还是野猪王,都敢撵都敢咬,只可惜死得早,整个村子都替张家寨头号疯狗陈二狗觉着唏嘘可惜。   把黑豺从东北黑龙江穷乡僻壤的旮旯,带到上海这座布满养尊处优的贵宾犬玩偶狗的国际都市,做出这事情的只是个孩子,似乎也只有脑子不太正常的孩子才能干出这么不可理喻的事情,带着一条土狗从最北方千里迢迢来到南方,陈二狗第一眼看到孩子和黑豺,这一人一狗都蹲在阿梅饭馆门口,那孩子他当然认识,张家寨为数不多的异类,从小就喜欢跟在他屁股后面做个怎么甩都甩不掉的拖油瓶,一个带把的男娃却长得很像个女孩,这在大城市兴许还是件好事,但在张家寨一帮粗糙爷们眼中可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东西,他能长这模样归功于那个被人贩子卖到黑龙江一个离张家寨算最近小城镇的娘,那可怜女人长得俊俏,张家寨都说不比陈二狗娘年轻的时候差,这样一个女人花了孩子他爹四千多块钱,那是一辈子的积蓄,对张家寨来说还是祖上积德才能攒下这么多钱,她是被男人双手麻绳捆结实一路拖拽回张家寨的,回到张家寨的时候她已经衣衫不整,村民都知道那肯定是憋了三十多年火气的张来旺路上就把她按倒了扒光了衣服,浑身舒坦了的张来旺脸上却没好看,村民也猜得出八成这水灵女人不是第一次跟男人做那事情,但他们都理解,这么漂亮的女人要是第一次给了张来旺,不现实,非让人嫉妒死,过了一天张来旺更不高兴了,原来这个女人是个傻子,只知道对着人傻笑,但他没打算还回去讨个公道,这么个细皮嫩肉的媳妇再傻,到了晚上躺在炕上就是张家寨最动人的女人,张来旺知道,每天晚上趴在窗口偷听的牲口没有十头也有七八头,这让他很有成就感,在女人身体上耸动得格外卖力,那时候张来旺觉得要是能从她肚子里给他生个带把的娃,就是死也值了,结果生是生了,从接到张家寨到那女人生孩子,只用了八个月,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生完孩子第二天,那个只会傻笑的女人不笑了,走到额古纳河把自己淹死了,再漂亮的女人在水里浸泡久了的尸体也不会好看到哪里去,对没心没肺见不得别人好的张家寨来说,她的到来无非就是给张来旺戴了顶最大的绿帽子,她的离开则是让他们失去了大半夜去蹲墙角趴窗户偷听的乐趣,没人说为了她真哭天喊地撕心裂肺,连张来旺都没有,更何况别人,这个男人只是草草埋葬了这个名义上的媳妇,然后便成了继陈家老头之后的第二个酒鬼,再就没什么后来了,死了,无缘无故上吐下泻口吐白沫,躺在地上四肢抽搐,那一天正好附近村里的土郎中出远门,很快就走了,他那个当时只有七八岁不是亲生的孩子就站在一旁盯着他,让外人觉得这孩子不是在看爹,是在看一只在滚热水桶里浸泡的死猪,所以张家寨不喜欢这孩子,跟不喜欢陈二狗一样,觉得都是外人,外人都是白羊狼,不靠谱,所以整个张家寨对于喜欢乱咬人擅长下黑拳打闷棍的陈二狗以及他屁股后面的孩子都怀有本能的敌意,称他们为一条大疯狗和一条小傻狗。   小傻狗的名字还是陈二狗帮忙取的,因为陈二狗是村子里最大的文化人,这种事情陈二狗不敢胡来,查了大半天新华字典,结合陈富贵的意见最后给了个“张三千”,当时醉醺醺的张来旺二话不说就定下来。不知道什么缘故,这孩子懂事后就喜欢黏着陈二狗,怎么打骂就是扯着陈二狗的袖子不松手,陈二狗跟富贵进山后,这小孩子就喜欢陪着他们娘站在门口一起等他们回来,不管陈二狗他娘如何挽留,这孩子却都不会在他们家吃饭,陈二狗很奇怪这孩子死了爹娘后是怎么把自己养活大的。   贱命,不容死死翘翘,这是陈二狗这些年的最大感慨,命不分贵贱?纯粹扯蛋的说法,那都是没吃过苦的家伙站着说话不腰疼,还不是站着,是躺着的悠闲家伙。   如果没记错,今年张三千已经是11岁,瘦骨嶙峋,被太阳晒得漆黑,只有一张很女性化的脸庞能瞧出他的清秀轮廓,蹲在阿梅饭馆外拖着腮帮,瞪大眼睛观察人来人往,这孩子既然能不被生活逼死活到今天,那他能带着黑豺来到上海,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黑豺见着陈二狗,摇着尾巴冲上去,陈二狗恨不得把这家伙捧在怀中,一脸灿烂笑容,蹲下来摸它的脑袋,张三千也跑过来,蹲在他们身边喊道:“三叔。”   张家寨都姓张,唯独陈家人不一样,所以没人愿意跟他们家攀亲戚,只有张三千会按照模糊的辈分喊陈二狗一声三叔,陈二狗斜眼看着面黄肌瘦的苦命孩子,心中酸涩,但脸上却没有表现出半点怜悯,只是不冷不热道:“饿了没,把黑豺带出来,我请你吃一顿饭,先安排你落脚的地方,算作报答,以后谁也不欠谁的。”   张三千点点头,深深望着陈二狗,满眼关切,似乎怕这个在张家寨横着走的三叔被大城市里人给欺负了。   虽然只是斜眼一瞥,但张三千那乱蓬蓬的头发,比涂满发胶的王虎剩那个头还要寒碜,一脸尘土,这样一个长得秀气声音也好听的孩子,跟乞丐有什么两样,如果是城里人,谁不当个宝对待着,陈二狗脸上依旧平静,揉了揉张三千的头,站起身,皱眉道:“先带你去剃个头,要不然外人还以为三叔亏待你。”   “三叔,我困,真走不动了。”   张三千怯生生道,一脸倦容,见到陈二狗的兴奋和雀跃如潮水褪下,取而代之的是不可抵抗的睡意,南下上海这一路坎坷惊险,让从未走出过张家寨的他如同一张紧绷了半个月的弓,一松下来,一直顽强的意志力就彻底瓦解,他竟然一屁股坐在地上。   陈二狗拉着他走到梧桐树下,坐下后让这孩子把头枕在他膝盖上,很快便沉沉熟睡,似乎跟这孩子结下深厚感情的黑豺守护在一旁,陈二狗低头凝视着那张消瘦稚嫩的脸庞,叹了口气,靠着梧桐树,想起富贵似乎提起过,爷爷算死了张来旺会有个挺有意思的娃,“虎豹之驹虽未成纹,已有食牛之气”,这是老人对这孩子十四岁之前的断言,至于之后,富贵说爷爷没有开口,老人家起初给了个张八百的名字留下来,后来等张来旺真有了孩子,陈二狗觉得“八百”太没气势,就换了个“三千”。   张三千。   已有食牛之气。   陈二狗撇了撇嘴,这话里头可有大学问。 第五十九章 黑瞎子   赵鲲鹏,赵是大姓,鲲鹏两个字不管是组合还是拆开都极有气魄,可当这样一个人却有一张让不少女人都自惭形秽的漂亮脸蛋,家中多女性成员,典型的阴盛阳衰,他从小就在脂粉窝里厮混长大,被一对没有最溺爱只有更溺爱的大人物父母宠着护着,他没有因为长得像女人或者被长辈们当女孩子养而沾上脂粉气,从小他就喜欢打架,喜欢用拳头告诉大院里同龄孩子一些长大以后同样适用的道理。   吃了不少苦头跟一位不出山的高人师傅学了十几年的咏春拳,不敢说炉火纯青登峰造极,但即使没去部队深造锻炼,也能一口气轻松搞定五六个敢说他像娘们的傻货,进了部队,成了一名尖刀兵,一次部队内与南京军区某部交流演习,他在擂台上成功放倒一个据说在南京军区很能打的猛人,一战成名,还赢得一个熊子的绰号。   他在上海警备区混得风生水起,因为自身条件扎实,加上家庭有深厚红色血统的关系,被一个南京军区胸章有好几排的老头子看中,说过一两年把他带去北京见见世面,可以说这么一个有资本去骄傲的年轻男人这二十多年走得顺风顺水,没吃过大亏,在恒隆广场酒吧一堆死党面前被人狠狠打趴下,赵鲲鹏觉得丢掉的不仅仅是二十多年积累出来的威信,还敲碎了他内心那点不被人知晓的自卑。   长得像女人,所以要做得比长得很爷们的男人还要像个爷们,这是自负,其实也是畸形的自尊,一切根源于自卑。   当两米高的大个子横亘在他面前,看到吴煌被一记浑厚八极贴山靠撞飞,赵鲲鹏就知道他彻头彻尾输了,这让他感觉自己就是个娘们,被这个大个子给糟践了身子,这种耻辱必然铭刻于心一辈子,除非哪一天他能够把陈富贵踩在脚下出了那一口恶气。   但富贵不知去向,花了不少钱不少人脉,赵鲲鹏只找到了蜗居在阿梅饭馆的陈二狗,一个平时如何都闯入不了他那个生活和圈子的小虾米角色,被这类小人物掀翻了船栽在阴沟里才让人记恨,吴煌天生是做大官做政客的料,能吃闷亏咽下黄连,能把退一步忍一时的大道理付诸行动,但赵鲲鹏不行,他觉得自己反正只想一辈子都在军队里混,不求平步青云做将军,只图畅快。   枪杆子出政权,老一辈唠叨了一辈子,赵鲲鹏觉得有理,每个男人都有胯下那杆枪,这不稀奇,还得手里有杆枪,现在他就有两杆枪,第一杆用来陪各色漂亮女人上床,第二杆则用来踩人,他没跟任何熟人打招呼,没跟脑子比胸部还要让人惊艳的谈家大小姐流露出什么,甚至都没跟打小一起称兄道弟的吴煌讲要报复陈二狗。   阴人要彻底,别给对手半点东山再起的机会。   这话赵鲲鹏爷爷时不时在餐桌上有感而发,这位如今已经退居二线老人在文革期间被几个老对手折腾得差点一把老骨头散架,后来一翻身后就反过来把对方整得逼到了举家去国外定居,赵鲲鹏是老人最钟爱的孙子,所以这话也听得最多,因此赵鲲鹏一直是个狠人,狠到让不少上海一线的大少公子哥之类的纨绔子弟都不敢惹他。   赵鲲鹏来到南京军区附属医院,中国七大军区,各个军区内都有自己的自负和内幕,管着江苏、浙江、上海和江西、安徽、福建五省一直辖市的南京军区肯定不穷,因为拥有苏浙和上海这几座金矿,又临海,能在石油上大做文章。虽然不是天子脚下,但临着台湾,军费预算方面也不会分摊太少,兵源也不差。跟南京军区搭上关系的大院,这里面走出来的年青一代,相比其它六个军区没有过多的骄横,比较务实,相对来说从政的不多,从商的不少,但阴起人来绵里藏针,赵鲲鹏此刻在吴煌病床旁看到的谈家大小姐就是个典型南京帮子弟,特有出息的那一类,吴煌虽然胸襟气魄都有,但毕竟家境局限于苏北,他赵鲲鹏也有自知之明,老爷子退下来后赵家在上海也就是个绣花枕头,他是靠一股子狠劲才替这一代年轻亲戚赢得一份畏惧,但谈心不一样,谈家在东南沿海一直没有衰败的迹象,更难得的是谈家也没有出现青黄不接的尴尬局面,这一代人颇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趋势,例如谈心,便走了一条很剑走偏锋的路线,她不是党员,是中国民盟的重点培养成员,她的目标或者说野心当然不止局限于将来的中央委员,这其中的门道不足为外人道,总之谈家是由点到面从政经商到文化领域全面开花,赵家老爷子第一次见到谈心,等这年轻漂亮女人离开后便忍不住感慨道:“谈家,好大一棵树啊。”   吴煌躺在病床上,气色好转,不再像起初那一两个星期奄奄一息的模样,见到赵鲲鹏,笑道:“熊子,小逗号听家里的意思出国留学了,叮嘱你谈心姐一定要你每天上MSN跟她聊天。”   赵鲲鹏不以为意道:“那跟屁虫早该出国了。我还得让窦阿姨每个月只给她一点钱,省得她觉得吃过几顿食堂饭菜就是体验到了底层老百姓的民间疾苦。”   “小逗号才多大,你别把你那套理念强加给她,什么事情都得有个过程,温室里宠溺着是不好,但拔苗助长也不妥。”   谈心微笑道,她今天没穿旗袍,很正统的职业装,但再正统的服饰穿在她身上也能带来夏日的一抹清凉,让雄性牲口眼前一亮垂涎三尺。眼前两个男人都算是青年翘楚,吴煌跟油嘴滑舌的人合不来,赵鲲鹏则看不顺眼呆板僵硬的传统高干子弟或者富二代、富三代,两个人的圈子说起来都不大,兴许加起来还不到她的一半,这就是谈心的强大,她今天能和这两个男人拉家常,也许下午就能跟某个二世祖陪着长辈们一起玩高尔夫,晚上则去退居二线却仍能量不小的老头子喝茶下棋。   赵鲲鹏没反驳,他暗恋着谈心,这是路人皆知的事情,他没捅破这层纸,谈心也没刻意回避,两个人都是聪明人,前者知道自己征服不了后者,后者也知道这事情说破了可能这个朋友就做不了。   赵鲲鹏和谈心起身离开之际,吴煌说了句含有深意的话,“熊子,这件事情,能放下就放下,不能放下也等等再看,我们的命也不见得比别人多值几块钱,都是娘胎里爬出来的。”   谈心陪着赵鲲鹏走出医院,心思玲珑的她当然瞧出了这段时间熊子的变化,那是一种量变累积后点燃导火线后的质变,但破茧而出的未必都是五彩斑斓的蝴蝶,兴许是更丑陋的蛆虫,是蝴蝶是蛆虫,谈心都无所谓,和熊子关系不错,但没好到要牵挂生死的地步,是兴是衰,她都只是个看客,而且就她而言,是蛆虫更好,适合生存。   上海有个十分有趣的大少口头禅就是,蝴蝶再美,也飞不过沧海,最好的下场也就是做成标本。   这位给上海不少大小圈子增添了很多谈资说料的有趣家伙叫方一鸣,方少,上海都喜欢这么喊他,谈心觉得滑稽,方少、杨少、吴少之类的,都让她感到一身鸡皮疙瘩,但她不否认这个对熊子刮目相看的方少的确是个有城府有口才有魄力的大妙人。   不知为何,她又想起了那个微弓着身子的男人,像一只蛮横闯入大上海的守山犬。   谈心瞥了眼赵鲲鹏的背影,期待这头上海黑瞎子与东北守山犬的撕咬。 第六十章 陈家膝下没黄金   陈二狗和王虎剩都喜欢上海的夏天,因为女孩子穿得清凉,张家寨的女人即使脱光了也不好看,皮肤糙得很,跟她们那帮子自称大老爷们的男人臭脾气一样不堪入目,但上海不一样,这里的女孩发育的早,也许小学刚毕业就胸部鼓鼓的,让张胜利这类牲口满嘴口水的眼馋,很多女人即使到了四十多岁,也没被生活糟践成黄脸婆。   每晚趴在SD酒吧二楼总能看到让王虎剩精神振奋的画面,舞池里越来越波涛汹涌,放暑假前几天,SD特别拥挤,让王虎剩睡觉做梦的时候满脑子都是晃荡的奶子和肥翘的屁股,不过暑假后酒吧就歇业了,毕竟是学生吧,没了学生就没了客源,桌球室和KTV继续营业,陈二狗有事没事就去打斯诺克,自称北京不入流小人物的小梅反正每天就纠缠着陈二狗吃喝玩乐,不是斯诺克就是玩弓箭,美其名曰是替被母亲沐青岚押回家关禁闭的沐小夭做卧底做眼线。   沐小夭父亲走之前跟陈二狗喝了一次酒,在浙大教了二十多年书的中年男人喝了个酩酊大醉,陈二狗没喝趴下,听着他吐了一晚上一大堆苦水牢骚,这男人书卷气浓,书生意气多半不如意,陈二狗也能理解,书读多了的人都觉得自己是精神世界的高人,而高人都讨厌铜臭,不喜欢卑躬屈膝,中意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那一套,那晚上陈二狗看着用酒消愁的男人,只得出一个道理,今后自己读书只为埋头赚钱,不图有个视金钱如粪土的境界,小夭父亲说二狗你要是不想憋屈一辈子就别进沐家的大门,那是遭罪。显然这位中年男人不是那种一见到陈二狗就瞧出他有什么出类拔萃特质的伯乐,他看中陈二狗,兴许就是看中了年轻时候的自己,心有戚戚焉。哪怕是这样,陈二狗也很感激他,这座城市没几个人肯坐下来陪自己喝酒没有城府地说些心里话,小梅都不行,这个能在张兮兮顾炬以及在陈二狗两个截然不同圈子游刃有余的年轻人,明明身世不简单,却能做到让两个圈子的人都不排斥不忌惮,既能喝红酒玩高尔夫,也能喝二锅头玩骰子,陈二狗总觉得这类人比较靠近富贵的思想层次,富贵能对着自己掏心掏肺,小梅行吗?答案简单,不行。   陈二狗突然发现自己如果是一棋盘上的帅,那么王虎剩就是象,深藏不露的一枚象,王解放则是一枚炮,但可惜不是他的炮,而是王虎剩的炮,指哪打哪,很好使唤,但终究算不得他陈二狗的心腹,不是他这枚帅的卒子,至于小梅,就是士,能闷宫,活活闷死帅,所以陈二狗一直不敢深交。   李唯成绩上了重点线,这是陈二狗才知道的事情,太久没去阿梅饭馆的缘故,再去那家小餐馆,竟让陈二狗有种物是人非的沧桑感觉,也许是从小夭身上学到了一点如何揣摩女人心思的技巧,再就是看多了酒吧牲口对漂亮女孩的阿谀奉承,总算后知后觉体会出了李唯这小妮子当时眼中对他令人玩味的意味,只不过这种玩味到了如今,早被冲刺中考和中考大胜后的一系列庆祝活动给冲淡了,只留下一点对陈二狗长期辅导的简单感激,她不过就是个喜欢看《快乐大本营》、逃不过小女孩那点攀比心虚荣心、希望自己能有个倍儿有面子男朋友的青春期孩子。   近期听李晟那小犊子说似乎有个小白脸跟李唯走得很近,是这次中考的全校第三,家里好像还有点小钱,陈二狗其实知道被李晟称作小白脸的男生长得都算很不赖那一种,李唯虽然长得清秀,穿着打扮一直走清纯路线,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陈二狗这个实验品,李唯从书上电视上学到的狐狸精那一套在学校很吃香,她那个阶段的同龄人撑死了就是网上看到些十八禁的东西,对她还属生涩的演技和勾引没多少抵抗力,能吸引一两棵校草在陈二狗的意料之中,陈二狗不是那种从小就觉得全天下女人都得臣服在他胯下的狠人,他这种有个能生娃的媳妇就算功德圆满的小地方小农民有小夭后就很心满意足,做梦甜吃饭香,连上个厕所拉屎都顺畅,他根本不图什么三妻四妾,对他来说,有一个小夭这样水灵体贴的老婆,偶尔能偷偷玩几次不带负担不用负责的艳遇,这人生啊便彻底足矣。   前两天阿梅饭馆举行了庆功宴,特地把陈二狗那一窝的牲口都拉过去,老板亲自下厨做了一桌饭菜,身为主角的李唯没怎么说话,她跟王虎剩这伙人本来就没共同语言,低头忙着捣鼓那只作为奖励的手机,眼角眉梢都是春意,王虎剩这一帮粗人瞧不出门道,把小夭翻来倒去连身体带心灵把玩亵渎了个遍的陈二狗看出来了,这妮子八成是初恋了,对象不出意外就是李晟嘴里的小白脸,陈二狗也没像吃到酸葡萄一样给膈应到,只是挺好奇那小白脸长啥样。   陈二狗玩遍了复合弓后便开始玩反曲弓,玩到最后竟然觉着还是中国的传统弓来得有趣,在他看来作为人手和人眼的延伸,源于西方的复合和反曲已被添加上大量技术性装置,使得弓箭本身成为了一部精密咬合的机器,但正因为太精准太现代化,让陈二狗这种玩惯了传统土弓的土老帽有了种本末倒置的错觉,不是人在玩弓,而是弓在玩人,于是他彻底打消了给富贵买一架复合弓的念头,因为富贵肯定不会喜欢,扛惯了牛角弓的富贵一定会嗤之以鼻,怪不得那次狩猎行程中就没见富贵多瞧那群二世祖手里的弓箭,比起那架堪称惊世骇俗的巨幅牛角弓,哪怕是100多磅的反曲弓也相形见绌。   小梅和教练都觉得陈二狗的手指扣弦很不同寻常,不是那种食指、中指和无名指相并同时勾弦,而是拇指勾弦,拉弓后食指中指压住拇指,从内侧看如同一只孔雀眼睛,据说在正式比赛上拿过不少奖牌的箭馆头号教练告诉小梅那叫蒙古式,对拇指伤害很大。   陈二狗射完一打弓箭后笑道:“你们的术语叫蒙古式,富贵叫那凤眼扣弦,是很伤拇指,所以我爷爷给了富贵他一枚玉扳指,要不然拉满一张那么大的牛角弓,谁的手指都受不了。牛角弓要想大,就得搜罗到好的牛角,富贵那架弓的两根水牛角足足有八十公分长,那长度,不是千里挑一,根本就是万中挑一,听我爷爷说是当年一个老人家寻找了六七年才在江浙一带用两担子大米换到的。”   陈二狗突然感觉到背后凉飕飕,就像被大山里的畜生给盯上了,猛然转过头,看到一张笑容狰狞的漂亮脸蛋,那张很女性化脸蛋的主人手里正拿有一架80多磅的反曲弓,拉弓勾弦,那根尖锐犀利的碳铝复合箭正指向他。   熊子。   张兮兮嘴中的人妖。   陈二狗真没想到这家伙能找上门,他的确小觑了一个上海大纨绔的能量。这个很有出息的公子哥带来六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没有西装革履加墨镜那种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混黑的保镖装束,穿得随性,但个个结实彪悍,两个堵在门口,两个守在窗户边上,两个站在熊子背后,似乎不想留给陈二狗一条生路。   “跟你打个赌,赢了你就能站着走出去,输了就得横着抬出去。箭筒里总共12根箭,你跑我射,射完为止,你要能全部躲开算你本事,M2酒吧那笔账一笔勾销,我当没发生过,要是输了你也别怨我心狠手辣,被射中后12个钟头之内我不会让你找到医院,至于最后是死是活不关我的事情。”   熊子狞笑道:“当然,你可以选择不赌,不过你还得躺着出去,反正我这几个兄弟不能白来,手脚都痒了,你不是很能打吗,让我们打个够,我要连本带利加息一起打回来,你别以为我在吓唬你,我这人没啥缺点,就是说话实在,说一是一说二是二。”   熊子在打架方面的变态显然在小梅心中留下了深刻的阴影,下意识后退了两步,那教练早退到角落,刚想掏手机打电话报警就被熊子阴森如毒蛇的眼神盯上,愣是没敢把手伸进口袋。不敢有下一步动作的教练转头望向陈二狗,见到竟然在这种危机关头没被吓得屁滚尿流,心中大为敬佩,一联想到他像模像样的拉弓,立即一厢情愿认作这喜欢穿布鞋的男人肯定是个高人,只是他没想到不等他展开遐想,那个叫陈二狗的男人便微弓着身子,一脸笑意,奴颜婢膝味道很浓郁地讨好道:“您宰相肚里能撑船,大老远跑来跟我一个小人物过不去,没意思啊。要不这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给你赔不是,你要不愿意,让我下跪磕头也成。”   熊子没放下弓,一脸鄙夷地冷笑道:“陈二狗,没人教你膝下有黄金?”   “没。”   陈二狗摇了摇头,恬着脸道:“真没。”   小梅愕然,陈二狗在他心目中的高大形象立即崩溃坍塌,原本内心的挣扎立即荡然无存,神情冷漠地退到远处。   不是陈二狗不要脸,在这个张家寨小农民的世界中,的确不存在男儿膝下有黄金这个说法,当年那个疯癫醉酒的老头便曾对整个村子下跪过,为了不让村子人打断攀爬风水树的陈富贵两条腿,他跪得毫不犹豫;他娘也跪过,为了求村子里给她公公抬棺材,好让老人上路,那一次同样跪得没半点挣扎。富贵也跪过,为了跟一个老草药贩子要几味稀罕山药,那一跪就跪了一天一夜。陈二狗也下跪过,跪天跪地跪坟头,以后还得去给娘下跪磕头。   他不知道男儿膝下是否有黄金,但陈家人的膝下,没黄金。 第六十一章 跪下的尊严   富贵以往蹲地上擦那张牛角弓的时候总会乐呵呵说,人加弓就等于一把枪。   弓箭扣弦,就等于子弹上了膛。赵鲲鹏手里那把复合弓不敢说射死野猪,射中了把陈二狗射成残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陈二狗来上海后除了跟着胖子刘庆福吃了次黄浦会,就再没接触过上流社会的门槛,但大半年呆下来,加上小梅这位从不承认自己是公子哥的有趣纨绔时不时透露出一些八卦内幕,陈二狗也大致了解一点这个社会繁华遮羞布下隐藏的阴暗污垢。   越高度的文明衍化出更极端的野蛮。   这道理富贵在陈二狗上高中就从嘴巴里跳出来,那个时候陈二狗和富贵都穿着草鞋上山跟畜生打交道,陈二狗没啥体会,到了今天这句话总算应验,例如这个武力值惊人的死人妖真要射出12根箭在他身上留下几个鲜血淋漓的窟窿,事后也许不会没半点动静,但也绝对不会让人妖沦落到蹲监狱的地步,可能是判而不罚,花钱找人顶替上去就是,甚至根本就不会惊动司法部门,总之今天这场风波对没权没势没钱的陈二狗来说是百害而无一利,是彻头彻尾的无妄之灾,根本没机会让他做点心理准备。   陈二狗看着那张狰狞的漂亮脸孔,那张上了弦的复合弓,那颗尖锐的箭头如同当年那头浑身油脂泥垢的庞大黑瞎子的愤怒眼神,那只黑瞎子是真瞎了,瞎了一半,一只眼眶被富贵一箭射穿出一个窟窿,另一只眼睛的暴躁和愤恨,比张家寨所有叉腰骂街的泼妇都来得让陈二狗记忆犹新,那一天陈二狗才开始心怀敬畏学会正视大山里的畜生,重新审视那座山,此刻望着人妖手中的复合弓,绰号熊子,还真像一头黑瞎子。   陈二狗额头渗出汗水,却依然压抑下内心的恐惧,不肯转身逃跑将后背留给这头黑瞎子,脸上神色还算平静,但估摸着谁都能瞧得出那是表象,道:“铁了心真要玩我玩到残,才肯善罢甘休?”   熊子没正面回答,只是笑得像只鸭子见到了又漂亮又有钱的女客人,让他那张桃花脸蛋愈发妖媚,道:“我不玩弓猎,都是枪猎,不过以前摸弓也摸了两三年,就不知道手生了没,那得看你运气。”   手里只有弓没有箭的陈二狗低声下气地笑道:“要不也给我一打箭,我们玩对射,这样刺激。”   “别侮辱我的智商。”   熊子也不急着射箭,饶有兴致地任由陈二狗蹦跶作垂死挣扎,他现在终于明白猫逮着了老鼠后为什么不急着下嘴,这么调戏着玩才有意思,道:“没戏,我今天就是要让你知道什么叫做绝望,公平?我从来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东西,你要争取不到,我吃饱了撑着才会施舍给你。再给你十秒钟享受下暴风雨前的宁静,十秒后游戏开始,死了算你倒霉算我晦气,如果半残了,你放心,你再喊冤叫屈我也进不了局子。赔偿?没有,所以等下跑勤快点。”   陈二狗保持沉默,蹲下来将稍长的裤脚塞进穿久了略微宽松的布鞋,做了个深呼吸,接下来就是玩一场干系到是否流血躺下的心理战,一个闪失,也许就是一辈子的遭罪,本来一直愈演愈烈的流汗状态这一刻竟然反常地停止,陈二狗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这一刻,他心无旁骛。   最底线的生存,比什么磨练都能激发潜能。   嗖。   第一根箭钉入木质地板,离陈二狗只有两米远,左手身侧,这意味着陈二狗如果往左翻滚躲闪就会被射中,但事实上陈二狗依旧保持着弓身下蹲的姿势原地不动,这一次他赌对了。熊子笑了笑,上箭拉弓,射出第二箭,与第一根箭几乎是同一个落点,而陈二狗依然没动,第二步两个人都走得诡异,看得熊子带来的那六个大汉惊心动魄,这玩意比赌车或者赌马都要来得刺激,因为这是在赌命。   第三次熊子做了个射向左侧的假动作然后猛然横向拉到右侧,第三次射到陈二狗的左侧方位,这一次陈二狗翻滚到了弓箭落点的相反位置,在一次幸免于难,那六个大老爷们甚至能看到这家伙抹了一把汗后露出个一口洁白牙齿的微笑,笑容中没有得意,比不笑还冷,与熊子脸上的笑容如出一辙,果然是人以群分,不是冤家不对头。连赢三次,陈二狗赢在摸透了熊子的性格,而熊子根本就不理解眼前这个刁民的偏执脾性,加上一点不可或缺的运气,陈二狗让熊子输得颜面尽失。   吸取教训的熊子接下来射完第一箭后迅速拉弓上弦,根本不给陈二狗喘息的机会,陈二狗终于开始像一头丧家之犬奔跑扑腾起来,狼狈而凄惨,在地板上一次次与弓箭擦肩而过,却始终没有将后背留给欲置他于死地的蛮横对手。   狗急了会跳墙,只可惜赵鲲鹏早将所有逃路都给封死,根本不给陈二狗这条被逼急了的疯狗跳窗或者夺门逃命的希望。   只是这头从小钻研咏春拳的黑瞎子似乎忘了,一只山跳被人逼到死路也会跳起来咬人。   当赵鲲鹏拈起第11根箭,赫然发现这只上蹿下跳乱跑一气的疯狗竟然捡起了一根脱靶的箭,跑得看似毫无章法,原来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放了半天烟雾弹,目标终于水落石出,同样拉弓勾弦的陈二狗这一次终于与熊子站在同一条起跑线,咧开嘴,眯起眼,弓弦拉满,此刻的陈二狗不再是一条谁都可以踩上一脚打上一棒的落水狗,一人一弓,爆发出一股不可小觑的威慑力。   赵鲲鹏不笑了,直勾勾望向陈二狗,阴沉沉道:“射完我手里这一根,再熬过最后一根,你就能解脱,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陈二狗没有说话,弓弦如满月,虽不如富贵拉饱那张牛角弓那般触目惊心,但也颇具气势。答案一点都不复杂,他只是个没胸襟没度量也没大视野大眼光的刁民,假如在张家寨被一头狗咬了,他不会抱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念头花时间去找砖头砸回去,只要有可能,他就会立即扑上去咬一口,人被狗咬了,有些被生活逼疯了的人是真的会咬回去的,陈二狗就属于这一类。   “再给我一打箭。”   赵鲲鹏冷笑道,“既然你跟我玩阴的,我奉陪到底,看谁更狠。我不介意为你说话不算数一次,我丢的是信誉,你丢的可就是胳膊或者大腿了,你觉得哪一个值钱?”   陈二狗没有动摇,起码表面是如此,轻缓却坚定道:“别忘了我手里还有一根箭,你看到那个标靶没有,没有一根偏离出九环,你摸了两三年弓,我跟你不一样,得靠这个吃饭,摸了差不多有二十年,你说我这一根箭跟你手里那根是不是有点不一样,你有第二打甚至是第三打弓箭,那都是你的事情,我有这一根就是了。你的一条胳膊或者大腿,跟我的一条只有老天爷肯收的贱命,哪一个更值钱更精贵?”   熊子神情阴晴不定,显然内心在挣扎斗争,就如陈二狗所说,赵鲲鹏觉得自己的一条胳膊比陈二狗的一条命来得重要,虽然陈二狗那一箭未必能射中,但起码存在风险,如果是跟上海一线的大公子哥勾心斗角输了一条胳膊,赵鲲鹏认栽,但对手是个无名小卒,他不甘心,问题的关键还在于这种风险不小,一个摸了将近二十年弓的家伙,往往一箭就够了,所以赵鲲鹏犹豫,游戏成了鸡肋,这让他很恼火,却无处发泄。   最终,熊子放下手中弓箭,阴森道:“给你两个选择,第一,赌一次,射中我,你死,射不中,还是死。第二,跟我一样放下弓箭,给我下跪,这事情算两清。”   保持原来姿势的陈二狗那张本就苍白的脸庞愈发病态,问道:“真能两清,这话算数?”   “算数。”   似乎还想做点小动作的熊子瞥见身后朋友都一脸欣赏望向陈二狗,咬牙道:“没二话。”   小梅起初很失望,觉得这个肯轻易说出磕头下跪的狗哥甚至比不上顾炬那帮子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二世祖,在他心目中,爷们就得一诺千金得膝下有黄金,得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那才叫游侠,叫英雄,可看着陈二狗不动声色地亡命逃窜,躲过10根箭,高翔这个二十多年全沉浸在武侠演义小说里的北京少爷似乎开始懵懵懂懂知道一点,这个世界也许本该就不存在大侠这种角色。   没有惊心动魄的逆转,没有那类神仙人物横空出世,陈二狗在小梅的预料之外情理之中下跪了,跪得没一丝犹豫,却有一丝愧疚。   那个前两天刚花了八块钱在路边小理发店剃了个平头、昨晚才自己拿针线将脚底下布鞋缝了缺口、每天要在煤饼炉子上给自己烧一个蔬菜就能吃两碗饭的男人,终于还是下跪了,他低下头喃喃道:“爷爷,浮生给你丢脸了。” 第六十二章 寥寥十一笔画   死灰如果有机会复燃,你就是只有一把尿一泡屎,也得赶紧把它浇灭。   赵鲲鹏老子的老子一辈子在官场搏杀,整人阴人,加上被人整被人阴,六七十年辗转腾挪,三步高升一步下跌,好歹曾经爬到了上海市的二把手,老人说出来的这句话虽然粗糙,甚至有点低俗,但却最让赵鲲鹏耳朵起老茧,听多了,为人处世就难免按照这个思维发展,当赵鲲鹏看到陈二狗最终选择下跪,心中非但没有半分得意,反而涌起一股浑身不舒服的冷飕冰凉。   望着屈膝下跪的男人,赵鲲鹏觉得骑虎难下,他不怕那种手高眼低只会玩深沉的败类纨绔,也不正眼瞧天不怕地不怕一味求狠的小人物,他唯独忌惮方一鸣这类角色,虽说全上海没几个年轻人不忌讳方一鸣,但赵鲲鹏不是怕这个方少显赫荣耀的家世背景,而是头痛这种阴人的笑里藏刀,能屈能伸,就跟太极拳高手一样,暗藏杀机,他爷爷早就说过方一鸣这孩子在政治上肯定走得远,因为老一辈吃了不少亏才领悟到的拖字诀和推手,方一鸣年纪轻轻就炉火纯青。赵鲲鹏很不喜欢方一鸣这种身上没半点军人脾气的同龄人,陈二狗,也让赵鲲鹏不自在,这条东北跑来上海觅食混饭的土狗显然比预料中更加棘手,赵鲲鹏心中冷笑,两清?真能化干戈为玉帛或者不计前嫌?   他不是这样心胸豁达的人,也确定陈二狗不是懂得退一步海阔天空的家伙。所以赵鲲鹏虽然撤出箭馆,但没打算真就这么放过陈二狗,真要说为什么,可能赵鲲鹏会说他反感一条狗出现狼一样的眼神,这个理由看似荒诞,却直指人心。   “熊子,就这么算了?”赵鲲鹏身后一个朋友笑呵呵道,还带着点心有不甘,今天这一出虽然看得精彩,但手脚很痒地兴匆匆赶来,连那小子的衣服边都没沾上,总是一种遗憾,他跟死党熊子是一个时间进的部队,不过没靠父辈关系进比较能照应到的南京军区,而是跑到了大老远的沈阳军区,跟各色各样的东北爷们相处了四五年,暴躁脾气比一身本事长进得要多,他这种人从不会站在小人物角度看问题,懒得花那个心思,陈二狗的下跪对他来说就是个乐,再说按照他意思下跪了还得继续揍,一次性揍他个饱,打成残废大不了赔点钱就是了。   “我跟他当然两清了,这话算数。”   熊子阴笑道:“不过不是吴煌哥的帐还留着没清算吗,那得一点一点算,这事情没完。”   “熊子,是不是过了点。”赵鲲鹏六个帮手中最沉默寡言的一个男人皱眉道,叫郭一勉,很胖,但不是虚胖,个头贼大,却不是壮实,不过抗击打能力特强,论单挑,熊子也怵这个打不死的胖子,郭一勉在老一辈印象中是出了名的稳重,从小到大再老实本分的吴煌也偶尔会给老头子们惹一两次麻烦,这家伙倒好,从小到大都一副与世无争的弥勒佛姿态,遇到事情一笑置之,没碰上事情也喜欢笑,愣是没让父辈干过一次擦屁股的事情,真要说出轨的事情,那就是大学时代他动了出家做和尚的念头,家长愁白了头发,最后和尚没做成,近几年倒是把佛教名山爬了个遍。   郭一勉的说法得到其余两个人的赞同,其中一个感慨道:“我看那叫陈二狗的家伙也算可以,下跪的事情都做了,再没背景没靠山的老百姓如今也满嘴人权平等,尤其是八十年代出生的,恐怕一辈子都没机会干下跪的事情,旁人看着都伤自尊,是大伤,那人嘴上说不知道男儿膝下有黄金,我看也就是自我安慰,大老远从东北跑出来混,挺不容易,熊子,煌哥不也提过,得饶人处且饶人,我看就算了,那人也不是真软柿子让你怎么捏就怎么捏,以后真闹出了大事情,你收场容易,但毕竟档案不好看,你这辈子真不想当个将军?影响了大好前程,真不值得。”   持反对意见的人立即跳出来反驳道:“又不是要杀人全家,能折腾出屁大波浪。试想你把方一鸣给揍到病床上躺几个月去,那鸟人会不会让你跪一次就一笔勾销?那家伙还不得把你女人连带老母都给问候了,上海就准他一个人小心眼,不许我们做恶人?”   两帮人吵得不可开交,火药味十足,就差没内讧,当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内心岿然不动的赵鲲懒得理会这群死党的争执,独自上车扬长而去。   ※※※   小梅站在角落,不知所措,本来觉得已经摸透的陈二狗再次模糊起来,那一跪很大程度上颠覆了小梅的人生观,打死他都不相信陈二狗跪得心安理得,谁都知道韩信的胯下之辱,但当自己面对,没几个人真肯钻过对手的裤裆,毕竟中国那么大,钻过裤裆的爷们肯定不少,但却只出了一个韩信。再者,下跪钻裤裆的即使在将来真挣扎成了大枭,那恐怕也是十几二十年后的事情,这之前还得乖乖做孬种狗熊,小梅极其确定这事情要是传出去,陈二狗这些日子在SD酒吧建立起来的名声威信算是彻底打水漂了。   陈二狗起身后把箭矢扎破地板的钱一并偿还给箭馆老板,沉默着走出去,小梅这时候才发现他走路时候背真的有点驼。   是肩膀上要扛的东西太多太沉重了吗?   小梅没追上去,他怕以为陈二狗觉得他是在看热闹,小梅很后悔当初面对熊子的时候头脑一热就退到一旁,如果当时没满脑子自以为是的肤浅想法,这个时候是不是就能算真正踏入那个年轻男人的人生圈子?人生没那么多假设,小梅也不想把太多时间花在后悔上,一口气要了十打弓箭,拉弓疾射,狠狠发泄。   最近既不需要旁听,加上也不用在阿梅饭馆打工,陈二狗恰好从废纸收购站捡到一本没有封面的佛教典籍,比较空闲的他便囫囵吞枣读完了那本书,读得很艰难。不知道是不是能称作灵犀一动,脑海里冒出一句佛语:世间诸灾害,怖畏及众生,悉由我执生,留彼何所为?陈二狗的文学素养经过恶补后还是很不入行家的法眼,但也大致清楚这句话在告诫众生应当“放下我执”,放下,执着,前者需要豁达的智慧,后者是一辈子的枷锁,陈二狗感慨这话好是好,道理也对,就是深奥晦涩了点,还有就是放入实际生活的框架后变得不太靠谱。确实,跟一个在张家寨那种氛围下长大的狗犊子说“放下我执”,跟与路边粉红发廊洗头妹大讲珍惜贞操远离性爱是一个性质。   放下。   简单两个字,寥寥十一笔画。   陈二狗想着就心酸,但又想笑,又不知道该笑话自己还是笑话别人,所以只好来到阿梅饭馆要了一份炒年糕,跟王虎剩搬出去住的王解放刚请了假,据说是在崇明岛逮到了鹰,正忙着伺候,所以只好让老板亲自去菜市场采购,今天老板娘陪着一起去,因为传闻老板跟菜市场一个徐娘半老的豆腐西施眉来眼去,老板娘得去杀一杀她的锐气。放假了考完了没半点的负担李唯最近只顾着跟同学闺蜜疯玩,所以阿梅饭馆只剩下厨房师傅和陈二狗以及蹲坐在楼梯口的李晟,这小兔崽子鼻青脸肿一脸衰样,一看就知道挨了一顿饱揍。   吃完了一份炒年糕,陈二狗又要了一份炒面,吃完了炒面又要了份蛋炒饭。   狼吞虎咽,没放下什么,似乎吞下去不少东西。   李晟跑过来蹲在椅子上看着陈二狗低头猛吃,他托着腮帮也不打扰,等陈二狗结账准备起身走人,他才说道:“二狗,我被人欺负了可以找你,你被人欺负了找谁去,还找那个姓曹的神仙姐姐吗?”   陈二狗摇头,第一次用一本正经的语气对李晟说道:“不找了,找一次就够了,再找,就真让她看不起了,被谁当成狗都可以,但不能让她看不起。”来到梧桐树下,坐在小板凳上,掏出根烟,但犹豫了下还是没点燃,重新放回去,李晟不发一语地尾随其后,陪着陈二狗蹲坐在路旁发呆,李晟总喜欢开小差发愣出神,上课也一样,用园丁们的话说就是该听的从不听,即使左耳朵进去了也从右耳朵出来,不该听的全部听进去。这小屁孩还总喜欢语出惊人,说些大逆不道乖张孤僻的言论,没少让关诗经这类传统教师一惊一乍,她也知道李晟聪明,但就是再苦口婆心也没法子把他引到正道上,只能弃之不管,对于一个敢指着教导主任鼻子说你丫就一电车痴汉的小犊子来说,关诗经根本没那个道行去降伏。   “二狗,我不想读书。”李晟小声道。   “不想读书做什么?”陈二狗平静反问道。   “跟你这样。”李晟撇了撇嘴道,仿佛为自己的叛逆人生找到了一个最好的反面典型。   “李晟,我其实一直没把你当孩子看,这也是你喜欢跟我接触的原因,很多事情,看起来挺像一回事,但其实没那么简单,这个世界不是一双拳头就能摆平所有事情,混子一辈子都是个混子,给有权的人做条狗,给有钱的人当枪使,你能舒心?”   “总比读书好。”   陈二狗没有继续解释,他自己的明天还是一片漆黑,没资格诠释别人的人生,他只是不深不浅说了句:“一个胯下带把的男人,尽量别做以后会让子女怨恨我们一辈子的事情就是了。” 第六十三章 陈二狗,张三千   陈浮生,姓陈,名浮生。绰号二狗。   “浮生”取自“看破浮生过半,心情半佛半神仙”。不姓张而姓陈,这在张家寨是件挺大逆不道的事情,因为有两条守山犬与其形影不离,张家寨都喜欢喊这个从小吃中药好不容易熬过18岁的陈家犊子叫作陈二狗,公守山犬白熊在一场狩猎中死了后,也有张家寨小崽子喜欢喊他陈一狗。   男。   胯下带把,裤裆里那玩意不大不小,算不得雄伟,也不会小到让娘们取笑。自称王虎剩大将军的那位小爷有这么个说法,男人在酒桌上必须肚里有豪气,在乱军从中得有取上将首级的勇气,到了床上,就得胯下有杀气。王虎剩佩服陈二狗,说他胯下就有杀气,要不然怎么能把小妖沐小夭降伏得服服帖帖,虽说那妮子目前还只是个道行不深的小妖精,但好歹要脸蛋有脸蛋要气质有气质。王解放长得够小白脸,可小夭照样看不上,一个女孩懂一点围棋不难,懂一点古诗词不难,懂一点古筝钢琴也不难,懂一点诗词元曲也不难,但要每一样都懂一点,很难,让这样一个女孩看上,那就是难上加难,所以王虎剩总喜欢一副伯乐姿态地夸陈二狗不简单,属于哪类喝醉老鼠敢带刀砍猫的猛人。   24周岁。   躺在小坟包里的疯癫老人说他未必能熬过18岁,大半个张家寨也咒他早死早超生,但他娘硬是把他养到了这个年龄,那个没听到几次“哥”这个称呼的傻大个富贵愣是用中药把他从阎王爷手里抢了回来,但走出张家寨之前,落榜之后,他一直不知道活着有什么太大意义,恐怕只想攒钱买媳妇传宗接代,走出大山,打过别人也被人打过,甚至下跪过,也终于上过女人,结束了二十多年的处男身,这才让没见过世面的土老帽知道做男人就该往上爬,于是虚岁26、人生都即将度过三分之一光阴的他开始掰命地吸取上海这座大城市的精髓,就跟饿慌了的穷人突然拿到手一块肉骨头,他是能把骨髓都吸出来的。   一个叫做曹蒹葭的女人告诉他男人得站在高处才得看得远,道理简单,不难理解,可当他被熊子用弓箭指着,这个道理体会得有点刻骨铭心。一个像一条竹叶青的胭脂女人居高临下地与他说话,他事后悲哀地发现自己觉得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其实他并不是一个习惯比他矮的女人俯视自己的孬货。   他之前没用过手机没见过电脑、没住过旅馆酒店,比神农架野人好不到哪里去,猛然站在上海城市之中,他甚至不知道下一步往哪里走,向左向右?向前还是向后?上海不是张家寨,吐口水没人管,撒尿拉泡屎都没人理睬,在上海厮混对于他来说就像一个接一个的人生十字路口,走错了,也许就闯了红灯,他不可能撞死车辆,只会是车辆撞死他,例如赵鲲鹏。   谁都知道人该往高处走,但不是每个人都能付诸行动,在正确的方向做正确的事情,所以陈二狗很羡慕小梅和顾炬这帮人,起码他们清晰知道自己的人生规划,即使他们不知道,他们的父母也知道,该不该出国留学,是进入行政系统还是经商淘金,最不济也能做个朝九晚五的白领小资,陈二狗心眼小,度量不大,人比人,他会嫉妒,会眼红,躺在那狭窄地铺上会瞪着那杆烟枪发呆睡不着觉,能穿几千甚至上万的意大利定制皮鞋,他一定不会穿回力解放鞋,能套一件什么阿玛什么尼的高级服饰,他也绝对不肯穿地摊或者小商品市场杀价来的廉价衣服,曹蒹葭要是哪天脑子烧坏了要给他一套高档公寓,陈二狗一定脸不红心不跳地接受。   只要是个人的确都会有或多或少的尊严和脸皮,但没饿过渴过穷过寒酸过,没跟小摊小贩斤斤计较几毛钱过,没为水电费头疼过,不会知道自尊那玩意,是挺奢侈的一样东西,跟人卑躬屈膝,与人低声下气,谁不觉得憋屈,但生活就是喜欢把人碾来碾去不肯罢休,要不怎么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以前陈二狗上学读到陶渊明的《归去来兮辞》,思想境界不高的他总觉得这个矫情,曹蒹葭笑言他要是做官肯定为五斗米折腰,而且是那种赚够了替家人全部留下后路便再无遗憾的那种贪官,虽然贪,但还知道一点为人民做点真心事、实在事,陈二狗觉得这个说法很贴切。   “三叔,该你走了。”   梧桐树下,坐在小板凳上正跟陈二狗下象棋的张三千托着腮帮打断了他的沉思。   陈二狗收回繁杂思绪,怪不得高中语文老师总恨铁不成钢地说他写散文形散神更散,拿不了高分,他是个思维貌似很发散性其实很执拗的人,这种人还真不好简单断定为感性或者理性,他随手走了一步棋,张三千才学会下象棋,步法稚嫩,但偶尔会有灵光一闪的惊艳路数,让陈二狗觉得这娃是个可造之材,有机会一定要把三千丢给曹蒹葭,跟着他混的,是块璞玉也得变成一颗鹅卵石。   张三千理了发穿上了新鞋新衣服,仿佛一下子就跟愚昧落伍贫穷的张家寨划清了界线,他跟张胜利截然不同,张胜利就算中彩票头奖成了千万富翁也还是让人觉得是张家寨人,看到张三千,陈二狗就忍不住想到这孩子的娘,跟富贵一样,喜欢傻笑,她终于开始不傻笑是生下了张三千走入了额古纳河,陈二狗在想什么时候富贵也不傻笑,可那个时候的富贵还是富贵吗?   富贵。   如果是个一心想要富有金贵的人会不会更好?   不义而富且贵,于陈富贵如浮云,这难道不讽刺吗?   “想富贵叔了?”张三千轻声问道,这个孩子有着跟他妈一样让人记忆犹新的眼睛,仿佛能洞穿人心,十年过后,张三千他娘留给陈二狗的所有印象就是一脸傻笑和一双干净到让整个张家寨自惭形秽的眸子。   “想,不知道他进了部队能不能适应。”陈二狗感慨道,他也听说过进了部队老兵都喜欢折腾新兵蛋子,富贵那么大个子想躲想藏都不可能办到,虽然说有曹蒹葭这方面照应着,但陈二狗摸不透那女人心思,天晓得她会不会搬出一套天将降大任于陈富贵必先劳其筋骨的高深理论。   陈二狗从小就看不惯外人瞧不起陈家人,他不能不睚眦必报,不能不小肚鸡肠,他娘可以不在乎鸡毛蒜皮,可以一辈子吃小亏,富贵可以装傻扮痴癫,境界高到与世无争,陈二狗不行,别人从陈家占去一丝一毫便宜,他就得加倍讨还回来,他不能让张家寨在陈家头上作威作福拉屎撒尿。   “富贵叔那么聪明,肯定能出人头地。”张三千咧开嘴笑道,笑容清澈,如果不是剃平头的缘故,一定会被当做一个唇红齿白的女孩。   “能瞧出富贵聪明的人都是聪明人。”   陈二狗笑了笑,跟张三千下棋,不像与孙大爷或者曹蒹葭博弈,没有负担,不需要证明什么,所以下得恬淡闲散,没了杀伐决断的气焰,陈二狗象棋水平实在不咋的,反过来张三千跟起初的陈二狗一样喜欢玉石俱焚的下法,有点头疼的陈二狗望着棋盘残局,感慨颇多道:“怪不得老头当年要给你一个张八百的名字。”   “三千比八百好。”张三千一本正经道。   “为啥?”   “爹当年跟别人说花了四千多买了我娘,其实只用了三千块。三千块,三千,张三千,富贵叔说当年我娘听到这名字后笑得很开心,是真开心。” 第六十四章 你咬我啊   生活只有在平淡无味的人看来才是空虚而平淡无味的。生活就是战斗。   陈二狗被张兮兮骂作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这么有哲理深度的两句话确实也不是陈二狗创造的,前一句是车尔尼雪夫斯基的名言,后一句是柯罗连科的名句,加在一起,就成了陈二狗的座右铭,很刻板僵硬,说出去别说张兮兮笑掉大牙,恐怕连小夭都觉得太落伍,毕竟现在是一个充斥高尚是高尚者墓志铭卑鄙是卑鄙通行证这类调调的社会,没几个年轻人会真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这种书当回事。   比如张兮兮的QQ签名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小梅是“胯下一杆枪,挑翻黄浦江”,小夭则稍微正常点,因为陪着父母刚去了趟古镇西塘,写下“小镇一江烟雨,两人十指勾画”,如果陈二狗会玩QQ,签名估摸着也就是我要扼住命运的喉咙这种言辞。   虽然赵鲲鹏在箭馆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下马威,但起码在小梅眼中这个打不死的东北蚂蚱没有意志消沉,斯诺克照样玩,弓箭照样射,酒照喝烟照抽,心理上的抗击打能力不比身体上差,死人妖熊子似乎真的不打算继续找陈二狗麻烦,这让小梅暗地里松了口气,虽说对陈二狗的钦佩有增无减,但那场风波总算把他心里那点演义情结给一干二净地浇灭,他大致确定这个社会市井底层没有深藏不露的神仙人物,就算有,他也碰不上,跟世外高人结拜兄弟然后一起打拼闯天下最后一世荣耀,都纯粹是闲得蛋疼在那里白日做梦,小梅撒泡尿照了照自己,觉得还是跟陈二狗做朋友来得靠谱,做兄弟就免了,他自认没为兄弟两肋插刀赴汤蹈火的义气,没必要打肿脸充胖子。   陈二狗不甘心做一个只会艳羡别人飞黄腾达的穷人,他想要抓住身边每一个机遇,于是他尽可能地去看书读报买杂志,接触一个又一个陌生的领域,脑海中闪现出一个个发家致富的方案策划,然后又一个一个被自己无情推翻,乐此不疲。   他在SD酒吧不会跟王虎剩那厮一样只图看几个扭来扭曲的大屁股或者顺手牵羊几包烟,陈二狗花了不少手段和心思去笼络人心和攀交被他视作有挖掘潜力的顾客,他颇为得意的一件事情就是把一个酒吧水灵女孩成功推销给了某个偶然来到SD的大款,女孩人不错,身材那叫一个苗条,也不是只有脸蛋的花瓶,智商不高,但情商不低,难得的是还是个处女,最大的缺点就是花钱如流水,大款是个中年离异的大叔,舍得花钱,谈吐幽默,家底丰厚,在陈二狗的牵线搭桥下两人一拍即合,据说已经开始计划结婚,陈二狗觉得这是一笔潜力股,两人婚姻越幸福美满,他的潜在性回报就越丰厚,如果两人相处是一场灾难,陈二狗撑死就是浪费了点口水,不过一个懂得把女人身体用过次数和价值多少成反比的聪明女孩,想必会长期套牢那个最喜欢小鸟依人的金主,不会让陈二狗失望。   SD酒吧是陈二狗唯一可以施展全身解数的地盘,可以把他在张家寨耳濡目染而来的小聪明都用出来,也可以把《厚黑学》或者萧天石老人那本《世界伟人成功秘诀之分析》里的论点现学现用,受益匪浅,驭人七分如养狗三分如饲鹰,这便是陈二狗的最大感悟,SD酒吧虽然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好歹让陈二狗看通透了上海这座城市人情世故的一两分,总之陈二狗竭尽全力经营四周人物的所有关系,把他们视作一颗颗潜力不同能量不同角色不同的大小棋子,陈二狗懂得确实不多,理论和实践都很薄弱,但他最大的优点就是能把肚里那点货发挥到极致,用百分之一百二的努力去百分之一百地完成一件事情。   陈二狗是一只趴在窗户上看未来的飞蛾,总以为成功离他很远,但天晓得他会不会跌跌撞撞就被他一个踉跄闯入成功者的圈子。   厚积薄发。   这四个字被写成横幅贴在墙壁上,横幅附近就挂着爷爷遗留下来的烟杆。   张三千这孩子很有意思,陈二狗没见过那种在情场所向披靡的爷们,也不知道能把女人心理围墙摧枯拉朽的情场高手是怎么个了不得的风范,但他觉得张三千这娃有这个潜质,大到街坊邻里的七八十岁老太婆,小到李唯这个年龄的花样少女,都极喜欢长一张畜无害脸蛋的张三千,这孩子一有空闲就顶替王解放在阿梅饭馆打工,手脚勤快,脑子灵光,肯吃苦能耐劳,让老板娘阿梅恨不得把李晟拖出去乱棍打死然后要了这孩子做亲儿子,要不是张三千才十来岁实在太小,她非把李唯嫁给他不可。   今天老板娘阿梅和三个差不多年纪的中年妇女在二楼打麻将,张三千在一旁端茶送水伺候着,从头到尾就没少被这四个正到如狼似虎年龄的女人揩油,麻将是门大学问,张三千只目不转睛看她们打了几天,便琢磨出了点门道,对他来说这就是一个“死守上家、看住下家、整死对家,一局麻将,三个人死,只有我赢,只有你死”的游戏,殊不知他这句话已经一语道破了麻将的真谛,张三千那脑袋肯定没遗传父亲的木讷,一切估计都归功于那个卖到张家寨的可怜女人。   傍晚王虎剩找到陈二狗下象棋,张三千观战,途中陈二狗要上个厕所就让蹲一旁不发一语的张三千顶上,结果一不小心让王虎剩阴沟里翻船,大意失荆州的王虎剩不肯罢休,又和十周岁不到的小孩下了一盘,虽然赢得没有悬念,但王虎剩这期间一直在留神张三千的面相,啧啧称奇,连说怪事,陈二狗和张三千都没把他那套神棍学说当回事,懒得理睬,王虎剩既不气馁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只顾着在一旁感慨,最后像极了引诱小妹妹的猥琐中年大叔,笑眯眯望向张三千道:“三千,要不以后跟我混,我教你三教九流乱七八糟的东西,反正上不了台面的玩意,我保证你样样精通,怎么样,你只需要磕个头,认我这个师傅。磕头只需要一个,不用磕三次,太麻烦。”   “不学。”   王虎剩大怒,问道:“为啥不学,我保你一辈子享受荣华富贵,要女人有女人,要名声有名声。”   忙着收拾棋子的张三千头也不抬,不冷不热道:“除了娘,谁我也不磕头。”   王虎剩顿时焉掉,像霜打的茄子,愣是没大道理来反驳,悻悻然道:“你老子也不磕?”   张三千平静道:“不磕。”   王虎剩大将军气涨红了脖子,道:“你个一根筋的狗犊子,不识好歹。”   张三千撇了撇嘴,蹲在地上学着陈二狗叠棋子,道:“就不学,有本事你咬我啊。” 第六十五章 卖女儿,一千万   大多数升斗小民的生活都是一杯温吞开水,喝下去烫不死人,也没法子让局外人感到冰彻心扉,偶尔有几个手高眼低的草根野心家会捶胸顿足,骂老天不长眼埋没了自己这样胸有乾坤的人才,贫民陈二狗没那么多不切实际的想法,现在的他在看书啃馒头之余只会去痛恨一下应该挨千刀的暑假,因为暑假让SD酒吧关门,暑假让小夭被父母带回了家,最关键的是暑假让有电风扇都不太舍得整晚吹风的陈二狗差点闷热出一身痱子,习惯了大东北的冰天雪地,这南方的夏天实在太毒,张三千这孩子已经中暑好几次,病怏怏没精神,不过他最大的乐趣就是陪着陈二狗读书看报,陈二狗特地买了毛笔墨水教他练字,从一开始的蚯蚓爬路到后来的中规中矩,进步神速,让陈二狗刮目相看,张三千跟陈二狗不一样,他对数理化一类的东西兴趣不大,陈二狗甩给他的几本《宏观经济学》《逻辑学》都没能让他感受到数字公式的迷人,倒是对文字有一种近乎痴迷的沉醉,《推背图》和《呻吟语》被颠来倒去翻了好几遍,陈二狗有做书摘的习惯,所以后来张三千就成了一名尽心尽职的小书童。   一个满脑子挣钱发家思想的剃平头刁民,一个唇红齿白一身灵气的剃平头小孩,一起吃一起睡一起洗脸刷牙一起看书练字,就差没一起洗澡撒尿,张三千就跟陈二狗儿子一样在懵懵懂懂之中踩进了上海的门槛,陈二狗虽然没有大出息,但总算给这个张家寨唯一能跟富贵说上话的孩子一个不富裕不浮躁的安静港湾,也是功德一件。   “世人皆知笑人。笑人不妨,笑到是处便难,到可以笑人时则更难。三叔,这句话啥意思?”黄昏时刻,张三千盘膝坐地,用毛笔在废旧报纸上写下一段《呻吟语》中的语句,坐姿端周,提笔中正,像模像样。对张三千来说每一个汉字都像是一座宝藏和迷宫,拥有和破解了它们,仿佛就能够了解世界,当这些字组合成词和句后,尤为精彩,张三千练字和陈二狗一样喜欢用繁体,用二狗的话说就是繁体字才有练字练心的灵犀,张三千当然不懂这些大道理,对他来说繁体字繁琐晦涩,更有征服感。   “这句话意思就是说谁都知道笑话别人,但笑话到点子上不容易,有资格笑话别人就更难了。打个比方,张家寨所有人都笑话你富贵叔,说他傻,这就没到点子上,他们也没那个资格,所以他们笑得越欢,就越傻。”靠着墙壁研究一本《商界》合订本中一大串经济术语的陈二狗随口解释道。   张三千似懂非懂,将那句话写了一整张报纸。   他喜欢墨水的气味,喜欢的程度就跟讨厌张胜利口臭的程度一样。但张胜利唾沫四溅地说话不需要花钱,这一瓶墨水得好几块钱,所以张三千不是每一个字一丝不苟,而是每一笔一画都极为用心,对那些可能用六安一品斋毛笔和徽州宣纸的有钱孩子来说,少则一个钟头的练字往往是一种负担,张三千也有负担,他是怕浪费三叔一分钱,两者负担的差别天壤之别。   陈二狗看到张三千汗流满面的样子,打开电风扇朝向这孩子,摸了摸他脑袋道:“撼大摧坚,讲究个徐徐下手。这话也是你那本书里面的,我觉得很有味道,它告诉你做大事得一步一个脚印,一口吃不成胖子,只会让人噎死。三千,我们是上海不折不扣的外地穷人,过日子不能不精打细算,滴水穿石铁杵磨针这种事情是不是真的我也不敢说,毕竟我来上海没多久,没见识过,但上一辈传下来的话肯定没坏处,用一个李晟那小崽子嘴里神仙姐姐的话说,你跟我一样,都是个极端到畸形的完美主义者,至于啥是极端到畸形,啥是完美主义者,我也没看到有官方解释,就不跟你瞎说了,免得误人子弟,反正就是那意思,有空你自己琢磨,你三叔语文不精,只能做把你领进门的师傅,以后的修行靠个人。”   “三叔,听说王虎剩和王解放忙着熬鹰,我想去看看,成吗?”张三千轻声问道。   “不成。”   陈二狗毫不犹豫拒绝,严肃道:“三千,斗鹰走狗的事情我这种混人做一做还行,三叔今天把话撂在这里,以后你不能赌博,不能玩街头那些游戏机,不能看武侠小说,不能打架斗殴,受了再大的委屈不能哭,但也不能像在张家寨那样耍狠玩命,你给三叔老老实实做个良民,你要敢随便死了残了我回张家寨让王虎剩把你娘的坟给刨了,听到没?”   张三千怯生生道:“三叔,别刨我娘的,刨我爹的坟成不成?”   陈二狗赏给他一个板栗,道:“狗日的,一起刨!”   张三千皱着小脸,乖乖埋头练字。   吹着暖风,张三千很想把电风扇摆向光膀子看书的三叔,可他不敢。   ※※※   张兮兮暑假特无所事事,除了昏天暗地睡觉就是在狗窝里没日没夜的连续看一部连她自己都觉得极没有营养的青春偶像剧,韩国的,台湾的,美国的,来者不拒,越脑残越好,看片的时候张兮兮恨不得天雷阵阵,直接一个雷砸下来干脆把她渡劫飞升了算数。男朋友顾炬陪着父母去了香港,张兮兮不觉得宁波那个家是家,干脆留在小公寓做个躺孤坟里的颓废野鬼。她这种无业游民很可耻,除了为国家做点消费贡献就再拿不出半点有价值的存在意义,今天她依然妆也没化,只穿着件睡衣窝在沙发里看一部叫《终极三国》堪称集脑残大成者的偶像剧,张兮兮越看越怒,看了半天愣是没找到让她心动的花瓶帅哥,这让她很恼火,剧情可以2逼,对白可以鸡皮疙瘩,导演怎么连弄两个像样点的小白脸出来撑门面这么基本的常识都不懂。   在张兮兮狠狠撕咬牛肉干的时候门铃响起,前不久她在淘宝网买了几套二战德国海军战列舰模型,估计是送货上门了,懒洋洋回房间把内衣穿上,这才开门,却是一张她宁肯回去看美剧《绯闻少女》也不愿意看到的脸孔,一个中年男人,撇开极有品位的穿着不说,身上就有着一股让18岁花痴女孩以及40岁熟女都怦然心动的成功者气质,那块犹抱琵琶半遮面露出一小截的非仿冒江诗丹顿手表掩盖了他身材微矮的缺陷,鲜亮衣着也让他不太起眼的容貌起眼了好几分,张兮兮见到他立即拉下脸,转身走回沙发,没说一句话。   男人也没有走进房间,只是站在门口打量了一圈公寓装饰,最后把视线停留在张兮兮身上,皱眉道:“不打算回家了?”   张兮兮盯着电视屏幕,不动声色道:“是。”   中年男人与沐小夭父亲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成熟男人,他远比温文尔雅的宋杰铭要强势,一看就是一个很大男子主义的上位者,在某个领域或者圈子颐指气使惯了,说话难免让人刺耳,“这种地方是人住的吗?”   要放在往常张兮兮肯定拍案怒起,跟这个男人顶撞上几句,可此刻她脑海中想象了一下陈二狗的狗窝,心想我这要不是人住的地方那陈二狗那不就成了垃圾房,这个想法让张兮兮很有满足感,她不怒反笑的诡异表现让男人心里吃了一惊,犹豫了一下还是踏进房间坐在沙发边缘,也没指望张兮兮会给他倒杯茶,轻微叹了口气,缓缓道:“晚饭吃了没?没吃就陪我一起去上海新天地,你明朝叔叔要请客,指明了要捎上你,你青梅竹马的小号带了女朋友来上海,你就不想见一见?”   张兮兮啃完了继续啃薯片,道:“你要不去,我早屁颠屁颠跑去帮小号鉴定女朋友了,没我认可,那些庸脂俗粉就别想上小号的大床,更别想进明朝叔叔的家门。”   中年男人对张兮兮这番孩子气的言语哭笑不得,本来心里那点不满顿时烟消云散,眼神柔和地观察许久不见的她,他其实也知道自己的刻薄语气和尖锐眼神往往因为在商场呆久了回到家里一时半会改变不了,所以总让这孩子抵触,但江山易改秉性难移,这习惯就跟抽烟一样,他想改可总改不过来,打趣道:“其实你和小号挺般配,明朝叔叔也总暗示我要你做他家儿媳妇,你有没有想法?”   张兮兮依然不死不活的神情,淡漠道:“小号那贱人给我做小弟弟可以,做老公,他还得再去中科大回炉改造个十几年,中科大少年班出来的除了变态还是变态,那小贱人有暴力倾向,我可不想被他分尸。”   中年男人无可奈何道:“别说那么过分,明朝叔叔听到了非敲你板栗。”   张兮兮撇过头,望向这个她该喊一声父亲的男人,问道:“你还不走?”   男人起身,他知道这个女儿不是在开玩笑或者试探,是真的下了逐客令,他这些年也不是没想过服软,顺从兮兮的意思生活,但跟女儿打了十来年战争,两个人都适应了争锋相对,他是一个喜欢在任何领域都无休止厮杀的男人,她也不是一个多陪陪多说话就会开心的单纯女儿,所以两个人就一直冷战下来,他暂时不打算认输,道:“你有小号的手机,要是改变主意就打电话给他。”   就在这位能让张兮兮一辈子挥金如土的男人准备转身离开之际,一个年轻男人开门而进,这让他重新坐回沙发,一个能有这栋公寓钥匙的男人,张兮兮父亲印象中沐小夭没有男朋友,兮兮也不习惯给男人公寓的钥匙,难道说这个看上去貌不惊人的寒碜家伙强大到让女儿改变了原则?这是件挺有趣的事情,但同时也是一件不值得开心的事情,他张大楷的女婿,怎么都得比他强,这个穷小子算哪门子葱?   “介绍一下。”   张兮兮跳下沙发,跑向手拿钥匙一头雾水的那个牲口,背对着父亲的她不停朝他使眼色,然后极其自然地挽住他手臂,转身一脸灿烂笑容地望向父亲张大楷,道:“这是我新男朋友,他姓陈,绰号二狗,你乐意不乐意都只能喊他陈二狗。你要没意见,我打算跟他结婚,当然,你有意见也不顶屁用,结婚这事情我自己说了算。”   “结婚?”   见惯了惊涛骇浪的张大楷神情自若,坐在沙发上打量陈二狗,不急不躁,虽然第一时间就是想到让人把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王八蛋打断手脚,但表面上依旧是不温不火,将近三十年的商海沉浮,早就把张大楷磨砺成城府极深的老妖,平静道:“可以。我只有一个要求,交给我一千万的聘礼,我就放人,兮兮你如果觉得一千万埋汰了你,我不介意这个男人多付给我一点。”   “一千万?”   张兮兮妩媚地侧脸望向云里雾里的陈二狗,柔柔弱弱像极了刚刚坠入爱河的小媳妇,虽然一只小手死死捏住陈二狗的腰部,他只要敢趁机揩油就可以用出张兮兮独门绝学九阴白骨爪,但脸上甜腻如蜜,道:“二狗,你愿意为我拿出一千万块钱吗?”   陈二狗保持僵硬笑脸,也不知道这一男一女演的是哪一出,咬牙切齿地轻声对张兮兮说道:“一千万?给你一千块我都是闲得蛋疼的煞笔。” 第六十六章 打遍天下无敌手   张兮兮从陈二狗嘴里注定得不到一掷千金的豪爽话语,所以她那颗不喜欢思考深奥问题的脑袋只能自娱自乐地想象陈二狗冲冠一怒为兮兮,然后跟她爸两个人你一黑心拳我一撩阴腿纠缠厮杀折腾到头破血流,最好鱼死网破,没心没肺的张兮兮肯定高呼万岁。她只顾着胡思乱想,不清楚真相的陈二狗也忌惮沙发上那中年男人阴沉沉的气焰,掌握主动的张大楷似乎正寻思着如何拾掇修理陈二狗,一时间三人都不说话,氛围诡异。   张大楷没有想要在这里跟无法无天的女儿以及那个小人物浪费时间的意图,走之前放出一句狠话,“年轻人,我没拿到手一千万之前,你要是敢上我女儿的床,我打断你第三条腿,信不信随你。现在行情不好,给两三万就能买人一条胳膊,我这个人没什么本事,就是有钱,买你一百条手脚都可以眼睛都不眨一下。”   孙大爷的豁达,孙满弓的晦暗,宋杰鸣的儒雅,死人妖熊子的跋扈,小梅的荒诞,再加上这个横空出世的张兮兮父亲那种蛮横,都让陈二狗大开眼界,怎么看这些大城市里的人物都能跟大山里的畜生对上号,如果说孙满弓是头鼎盛时期的东北虎,那么孙大爷则是掉了牙齿的暮年东北虎,宋杰鸣是鹿,赵鲲鹏是黑瞎子,小梅是狍子,而张大楷就是一头野猪,所有人都有资本俯视陈二狗这只默默无闻的野山跳。   当张大楷走出房间,陈二狗刚想享受一下张兮兮胸部那团软肉挤压手臂的惬意感觉,这刚把他当枪使唤了一次的娘们便蹦蹦跳跳回到沙发继续看她的偶像剧,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陈二狗来公寓是要到小夭房间拿几本书,结果就被张兮兮无巧不成书地陷害了一次,这妮子心里正偷着乐,她巴不得跟江浙一带道上不少大佬关系不错的父亲当场就把陈二狗那糟蹋了小夭的肮脏玩意阉掉,瞧着莫名其妙被恐吓了一次的陈二狗挠着头走进小夭房间,强忍住捧腹大笑冲动的张兮兮在沙发上翻来滚去,也懒得管会不会春光乍泄,等陈二狗拿书出来,张兮兮又已经恢复淑女不能再淑女的姿态,嗓音冰冷地提醒道:“别瞎看本格格穿睡衣的曼妙身姿,再看小心我甩三万块给我老爹,让他打断你老二的同时再挖掉你那双贼眉鼠眼。”   陈二狗嘀咕道:“真应了一句话,上梁不正下梁歪。”   “谁下梁歪了?”   张兮兮像是被踩到尾巴的小猫站在沙发上朝陈二狗张牙舞爪,“你说上梁不正我不说什么,可你一个低收入、低素质、低海拔的三低人员凭什么说高修养、高情商、高收入的三高人才?”   张兮兮最看不惯陈二狗对她一副不屑一顾的神情,看到这牲口竟然敢一脸鄙夷地打算径直走出房子,胸中涌起滔天怒火的她拎起抱枕就砸向陈二狗,砸了一个后感觉特过瘾浑身舒坦,立即砸第二个,很快不等陈二狗走到房门口就砸光了沙发上五六个抱枕,当张兮兮准备去果盘拿水果,忍无可忍的陈二狗转身盯着张兮兮,恨不得用手里的书把这娘们砸成植物人,阴森森道:“张兮兮,上次你跟小夭父母泼脏水我还没跟你算账,你再这么泼妇小心我把你就地正法了。”   张兮兮扑闪着漂亮眸子,故意伸了个懒腰,因为穿睡衣的缘故,那曲线就跟没穿衣服没啥差别,她胸部双峰发育得本就骄傲,那么一伸腰,愈发巍峨,男人都喜欢登山,攀登高山,还不就是图个征服感,张兮兮那两座山峰就很能引诱男人的原始欲望,这妞咬着嘴唇媚兮兮望向陈二狗,唯恐天下不乱道:“来啊,推倒我啊,强暴我啊,拿皮鞭抽我啊,你不来就不是男人。”   陈二狗笑眯眯道:“就算阿梅饭馆王语嫣这么说我兴许心一横就上了,可你这么说,我还真就不做这个男人,格格您自个儿慢慢玩,我不陪你变态。”   张兮兮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冷笑道:“有贼心没贼胆。”   “纠正一下,是有贼胆没贼心。”   陈二狗摇了摇头,捧着书靠在门口,也不管张兮兮是不是抗议排斥,自顾自点燃了一根烟,抽了一口,道:“张兮兮,那男人是你父亲?挺霸道一人,我庆幸不是被你看上,而是被小夭看中,起码小夭她妈虽然不讲理了一点,但也不会动不动就让我拿出一千万或者卸掉我手脚。不过你也别嫌我多话,你爸对我是凶了点,但对你真没像小夭对我说的那样不近人情,你这人就是只刺猬,整天喜欢刺人,刺来刺去其实还不是刺自己,我说你变态真不是冤枉你。”   “我喜欢。”   张兮兮啃着薯片,盯着液晶屏幕面无表情道:“你又不是我男人,赶紧给我滚蛋。你以后少对我说教,我觉得恶心,你要真瞧我不顺眼,就像个爷们一点,打我骂我都成,求你千万别用这种法子来膈应我。”   吞云吐雾的陈二狗笑道:“你真有受虐倾向?”   “有病。”   张兮兮翻了个白脸骂道:“赶紧给本格格爬远点,否则我就跟小夭说你玷污了我,我可真干得出这种事情,看到时候小夭是相信你还是相信我,反正我演戏在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都能把你说到相信你强暴了我。”   陈二狗感慨道:“小梅果然没说错,你是个货真价实的贱人,摊上你的男人,肯定是祖上没积德。”   张兮兮站起来,一只手绕到背后撩起睡衣,也不怕走光,突然将偷偷揭开扣子的大红色胸罩掏出来,猛然砸向陈二狗,终于看到陈二狗措手不及后瞠目结舌的模样,她笑得很神经质,“我就是贱人,又放荡又没脑子,你一个东北旮旯的小农民能把本格格怎么样?满世界卫道士伪君子都可以看不起我,可偏僻就你这么个混蛋二百五没资格说我贱。”   狼狈不堪的陈二狗落荒而逃,这娘们真是不可理喻的神经病,这缺德又缺心眼的事情都干得出来。   不过说实话那妞胸部确实比小夭来得波涛汹涌,但兔子不吃窝边草,陈二狗是只野山跳,所以这就是他的原则,再说张兮兮要真能被男人轻松吞下肚子就不是张兮兮了,陈二狗自认没那个本事和精力去应付一个疯女人。   累坏的张兮兮趴在沙发上,先是癫狂大笑,随即像是在嚎啕大哭,天晓得她是在哭还是在笑,反正偌大一个世界也没有人关心她是死是活。   ※※※   天桥底,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跟一个长得性别模糊的稍小孩子坐在地上发呆,前者鼻青脸肿,拖着一双大拇脚趾都露出来的脏球鞋,虽然衣衫凌乱,但眉宇间没丝毫颓丧,后者气定神闲,如同一个局外人,睁大眼睛望着车来车往,也不理会身旁同伴眼中的错愕和敬佩,一脸崇拜长得很虎的孩子抹了把脸,道:“三千,刚才的事情你别跟我妈说,你这次救了我,以后我肯定会报答。”   “不用。”   “二狗说别人敬我一尺我就得还敬他一丈,欺我一分就必须还欺他两分,他说来说去就这句话最中听。刚才在游戏厅外要不是你出手,我铁定过不了这一关,挨一顿饱揍是小事,丢了面子就糗大了。对了,你还懂功夫?谁教你的,是二狗?”   这对小屁孩显然就是闯了祸的李晟和以及无意间帮他擦了屁股的张三千。   张三千平静道:“是富贵叔,不是三叔。在我们张家寨,富贵叔打遍天下无敌手。”   十岁的小孩子哪里能知道天下到底有多大,江湖到底有多深。   李晟比划了一个掌心向前手指微屈的手势套路,道:“这是什么拳?”   张三千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只是跟着富贵叔蹲了几年马步,再就是学了几路拳法,好像叫八极拳,还有种三叔称作劈挂拳,三叔他说过‘八极加劈挂,神鬼都害怕’,反正富贵叔打架最厉害,附近六七个村子就没人敢惹他,因为他们都说富贵叔能单手掀翻一头野猪。”   李晟惊恐质疑道:“吹牛瞎掰的吧?”   张三千虽然年龄比李晟小,可说话谈吐显然要比已经够老成的李晟还要老气横秋,“我跟你吹牛图个什么?富贵叔就是猛,三叔就是有文化,你要不信,以后离我远点,我还懒得跟你说话,今天的事情你要敢告诉我三叔,我非揍你。”   李晟吐了吐舌头,道:“打死我也不说,三千,要不我以后跟你混,我本来吧想把我姐送给你三叔,结果他不要,要不给你?”   张三千转过头,盯着李晟,把这个卖姐求荣的小兔崽子看得毛骨悚然,张三千转过头,继续望着那些光怪陆离的钢铁机器,道:“女人不是东西,说送就送,说卖就卖,卖再多的钱也证明不了值钱。”   “三千,你打算以后做什么?”   “拉二胡。”   “你没病吧,拉二胡能混饭吃?我就像要做你们东北乔四爷或者以前上海滩黄金荣那样的大老爷们,我要以后上海大混混小混混见着我,都得喊声李爷,女人一天换一个,车一天换一辆,你看,多拉风。”   张三千伸手抚摸着脚边那只黑色守山犬的脑袋,眼睛里没有李晟的炙热,也没有李晟脑袋里看多了黑帮电影种下的野心种子,轻声道:“反正我只听三叔的,他就说拉二胡挺好。”   ※※※   小人物没有跌宕起伏的人生总是一溜烟就从每天吃着青菜豆腐的齿间跑掉,仿佛才放了个屁的功夫两个月的暑假便一闪而逝,SD酒吧终于重新开张,刚回到附近几所野鸡学校的大学生口袋里总是很饱满,所以酒吧的生意格外好。   陈二狗来到SD,铁打的军营流水的兵,酒吧也是如此,总有漂亮女孩吃不了这个苦或者受不了调戏或者攀上了高枝,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一拨一拨离开,同时又有一批一批的水灵美眉被胖子刘庆福的阔绰薪水勾引进SD,这次SD就换了不少新面孔,兴许是陈二狗俨然已经声名在外,见到他后那些陌生的娇艳服务员都会带着点敬畏和一点好奇毕恭毕敬喊狗哥。王虎剩猛虎下山一般如饥似渴地搜寻大屁股女孩,小梅和张兮兮今天都来到酒吧给陈二狗捧场,后者本来不愿意来,但小夭严正声明必须第一时间替她传话,没办法只能跑SD的张兮兮没好气告诉陈二狗,小夭因为外婆身体问题必须拖延几天返校,陈二狗如今一看到张兮兮就想到这女人解下胸罩砸人的彪悍形象,张兮兮似乎没什么两样,对陈二狗该骂的一定骂能作贱的一定作贱,但眼睛里总归是有点不太一样的玩味,这东西藏得深,小梅都没能体会出来。   老板刘胖子也来到酒吧,身旁除了那个风骚入骨的熟女雁子,这一次刘胖子脸上没堆着弥勒佛笑容,雁子也出奇地没朝陈二狗抛媚眼,刘胖子找到陈二狗,告诉他门外有人找他,最后还意味深长说了声“保重”。 第六十七章 好一条丧家之犬   雁子是个不折不扣的熟女,熟女得靠岁月慢慢浸染才能熏陶出味道,还得靠与不少男人身体上或者精神上的深层交流才可以称得上成熟,成熟能够带来视野和底蕴,而底蕴彰显城府,这种女人除非有特殊癖好否则极少对青涩男孩下手。但这位熟女偏偏撞了邪似的看上了来到上海两眼抹黑不知道何去何从的陈二狗,也不介意跟他有一夜鱼水之欢,这一点纯粹把她当做玩物的刘胖子也知道,他乐得雁子能勾搭上背景神秘兮兮的陈二狗,然后借势让自己上位,在上海一个姿色妖艳的女人不算什么,手里有了钞票,就能买到一切,这是纸醉金迷的大上海最颠扑不破的法则,不过雁子早过了少女思春的年龄,早把性和爱分得一清二楚,二狗就算哪天侥幸能够在她白嫩丰腴的身子上翻滚折腾,也不可能让她去触碰爱那个字眼,要真能,间接证明陈二狗的道行足以乘鹤飞升,也就不用在社会底层挣扎摸爬了。   她这样一个实际而势利的成熟女人,望着陈二狗好像天生微微驼背的背影,竟然有点伤感,叹息道:“刘胖子,你说他这一去是不是就没机会再见面了?我怎么瞧着怪凄凉的,按理说我这种走路上恨不得从乞丐碗里抢钱的毒妇没道理这么软心肠的。”   胖子刘庆福忙着应付周围走过的几个酒吧常客,瞥了眼介于被包养女人和情妇两者关系之间的妞,点燃一根烟道:“雁子,他要回不来,你就死了那条跟他一夜情的心思。要能回来,你就算跟他当着我的面玩老汉推车或者观音坐莲,我都可以做到不闻不问。”   雁子微涩轻笑道:“你真大度。”   胖子故作潇洒地耸了耸肩,道:“那是因为直觉告诉我这次陈二狗没太大机会翻身。”   如果刘胖子知道陈二狗其实没半点靠山后台的真相,那么他一定会恶狠狠吐口水诅咒陈二狗被乱拳打成肉酱或者直接乱刀砍死。陈二狗走出酒吧看到四辆面包车二三十号人,都是生面孔,一个个就像是跟陈二狗有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一瞧见他走出酒吧,二话不说便一股脑涌向陈二狗,玩得就是人海战术,看这架势不打残陈二狗根本不会善罢甘休。   陈二狗又不傻,逞英雄冲进去打翻两三个大汉然后被剩下二十多号大汉轮成狗熊?对方作势干脆,这厮也不拖泥带水,根本懒得问哥们你们是不是找错人了之类的客套话,撒丫子跑路,他那种被野猪黑熊撵出来逼出来的速度没得说,让那一群亡命之徒追得气喘吁吁,群众力量大这句话害苦了陈二狗,二三十号人的确没一个能追上陈二狗,但可以分批分头围堵他,还有几个在群架斗殴中善于不断锻炼智商的混混干脆转身开启一辆吉利牌面包车,最终还是将已经成功翻墙遁入一所野鸡大学的陈二狗堵死在一个操场阴暗角落,除了陈二狗所有人都忙着弯身喘气,其中一个跳脚骂道:“龟儿子,真能跑,老子当年拿过省运动会百米第一都跑不过你,等下打折你腿,看你还能不能蹦跶,妈的这辈子最恨长得比我帅还要跑得比我快的小白脸,操,还让不让人活了。”   干架一个狠字不是没用,就像陈二狗一腿掀翻头一个冲上来的混混,力道大,角度刁,直接把人踢趴下,亏得那家伙还算爷们,即使满地打滚,也没哭爹喊娘。但光靠一个狠不能解决所有问题,一口气撑过三个人的攻势后,随即而来的便是所有人不耐烦地一哄而上,陈二狗从来都不擅长正面作战,苦不堪言,在张家寨给别人下黑拳也许在今天都一口气得到了报应,黑虎掏心猴子摘桃乱七八糟的下三滥路子都朝陈二狗使出来,要不是陈二狗久经考验打惯了群架,这一轮下来就得趴地上任人鱼肉,那时就算一人一脚,也能把陈二狗踹出内出血,他这种长时间靠中药维持的貌似强健其实孱弱的身子,根本经不起持续折磨。   “我王虎剩大将军从不干锦上添花的事情,从来都做火上浇油或者雪中送炭的事情,前者对敌人,后者对哥们。”   这是王虎剩喝醉时的豪言,讲得好听,陈二狗一直没太放心上,但危急关头,当他看到王解放拎着一根来历不明的钢管杀进包围圈,着实被感动了一次,王解放打架不太讲究路数,也没陈二狗那么多阴损招式,但钢管在手,出手效率极高,没几下功夫就把几个原先还以为他是自己人的打手给干翻了。   王解放朝陈二狗吼道:“你走,小爷打电话喊警察了,我给你断后,你别担心我,撑过十分钟就没事了。”   陈二狗是当真会跑路的那种人,他才不会留下来非要跟王解放死在一块,那种江湖义气他陈二狗适应不了,可能这辈子都没那境界。   王解放出现得毫无征兆,打人本领摧枯拉朽,抗击打能力也恐怖,一时间树立起不可撼动的伟岸形象,加上警察这个词汇刺激到不少人的神经,为陈二狗的撤退争取到不少时间,而且陈二狗说跑就跑,也让他们措手不及,见过没义气的,真没见过这么没义气的,他娘的连客套话都不说一句就一个人撤了。   陈二狗顺利突出重围,可接下来该跑往哪里?他不想像一只无头苍蝇乱撞。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地方,再说那里也有他最在乎的东西,陈二狗跑回了狗窝,结果看到了一个人,其实他宁肯转头去面对那二三十号兴许只知道他名字和面孔的地痞流氓,也不愿意面对面跟眼前这人单挑交锋。   熊子,赵鲲鹏。   这个死人妖正站在房间观察墙壁上那张写有“厚积薄发”四个毛笔草书的廉价宣纸。   赵鲲鹏转头瞥了眼脸色愈发惨白的陈二狗,似笑非笑道:“不想问问看为什么我不守承诺?”   陈二狗反问道:“有意义吗?”   赵鲲鹏没头没脑冒出一句:“我现在突然能体会吴煌经常放在嘴边的一句话,小人物不傻,缺的只是机遇。以前我总不明白这个男人为什么一点都不像个高干子弟,也不理解他近乎畸形的朴素和低调图什么,现在看到你的表情,我认为以后我也会收敛一点,但那是今天以后的事情,今天,我还得把你废掉。”   兔子急了会咬人,野山跳急了更会咬人,但山跳的可悲在于它就算能咬人,却未必能改变哪怕是一点点命运。   赵鲲鹏大笑,那张如三月桃花妖艳的脸蛋在昏黄灯光下交织着狰狞和得意,猖狂道:“都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可惜我家没这个传统,我就要把你逼到绝路,狗急了跳墙,你跳一个给我看看?”   ※※※   四双手,一张桌子,一副象牙麻将。   三双手指上戴有价值不菲的钻戒或者翡翠戒指,三个手腕上分别戴有卡迪亚、伯爵和宝玑手表,那双不戴戒指的手最纤弱,白皙手腕上既没有手表也没有镯子,只系有一根红绳子。   《色·戒》中,一群上流社会的阔太太们打的是小牌,谋划的却是男人的事业,这张桌子上的三个女人也不例外,满嘴都是城市规划、股市基金和上海人事调动,听得出来,这三位富太太背后的男人都属于典型功成名就的标志性人物,否则也拿不出钱让她们玩动辄一局输掉好几千大洋的麻将。   说话最少赢钱也是最少的手腕上系着红绳的女人,这双手的主人说话最含蓄,笑容温婉恬淡,不露半点锋芒,很容易让人误以为她就算是一条蛇,也是五彩斑斓体型娇小的无毒小花蛇。这个女人身后站着个很难让人释怀的光头男人,那一颗光头上的艳红莲花纹路令人瞠目结舌,他接到一个手机走到楼梯口接听,回到女人身旁,弯身轻声道:“刚得到消息,有人要整姓陈的。”   河北佬蒙冲。   这个变态在上海各个圈子里的名声都不小,毁誉参半,让人又惧又恨。   让他心甘情愿低头弓身的自然就是竹叶青。   她不动声色道:“我还知道要玩陈二狗的叫赵鲲鹏,是赵阳潮老市长的宝贝孙子,而且那个三世祖在警备区很吃香。”   蒙冲愕然。   竹叶青压低声音媚笑道:“你很奇怪?他雇的打手是我喊去的人,我能不清楚吗,我吩咐过了,下手可以狠点,但别弄死,也别弄出终身残废,其余的我一概不管。怎么,你还想让我照顾那小子,可能吗?我就是喜欢看到他被蹂躏的样子,逼良为娼或者把一个自我感觉良好的刁民逼成一头丧心病狂的疯狗不是很有趣吗?”   蒙冲轻轻叹息,其中的意味不知道是悲哀还是惋惜。   竹叶青拇指和食指摩挲着一枚刚摸来的“东风”,眯起眼睛道:“好一条丧家之犬啊。” 第六十八章 小人物的脊梁   百万富翁削尖了脑袋想要挤进千万富翁那个圈子,千万富翁想着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去和亿万富翁杯觥交错,亿万富翁想要和执掌生杀大权的政要共富贵享荣耀,商场,政界,见不得光的地下世界,交织出一个个门槛不同等级森严的大小围城,身在其中,辛酸苦辣,是福是祸,没人说得清楚,但围城外永远挤满踮起脚跟伸长脖子张望的继承者。   一个晚上从竹叶青手里赢走七万的三个女人,在竹叶青眼中一个比鸡干净不了多少,喜欢一个月包养一个小白脸,另一个肩膀上扛着颗猪脑袋的丑陋女人只知道钱,六亲不认,最大的乐趣就是购买一个又一个的保险箱,然后堆满现金,还有一个倒是个聪明女人,可精明过了头,反而面目可憎。   蒙冲看竹叶青打麻将是输多赢少,确切说是看着她打了近千盘,赢的次数加起来也许不超过一双手,对竹叶青来说打麻将赢钱比输钱还容易很多,因为输钱是大学问,就跟下围棋不让一子输得不露痕迹一样,得花大心思,有大机巧。能坐在她家麻将桌上的女人没一个缺钱,往往打麻将赢个彩头是很其次的事情,在四个女人中勾心斗角胜出才是最大的乐趣,竹叶青要输,而且输得让人看不出放水,蒙冲知道谁要是能破天荒让竹叶青赢钱,这说明被竹叶青当作了心腹,是朋友,朋友这词在社会上泛滥成灾,可在竹叶青这里很稀罕,蒙冲兢兢业业任劳任怨替她卖命将近十年,也不敢说自己是这女人的心腹,只能心甘情愿以竹叶青门下走狗自居。   竹叶青把三个女人送出门,回到客厅,让蒙冲拿出一壶酒,她这辈子从不喝茅台或者五粮液,再醇的都不沾一滴,只喝一种手工作坊里酿出来的竹叶青,外人也许会觉得不地道,嗤之以鼻,但她就认准了那个味,小酌一口,坐在黄杨木椅上,“赵鲲鹏,绰号熊子,能打,很能打。有个比较靠谱的小道消息说南京军区有个老家伙想要把他送到北京第38军某部,那老头估计是真起了爱才之心,否则赵老爷子退下来这么多年在上海真谈不上什么话语权,没必要卖这么大一个情面。说来说去,思来想去,我都不理解这么一个将来肯定出息不小的三世祖怎么就跟一头黑瞎子似的,非跟那条不起眼的土狗过不去,命里犯冲?”   蒙冲笑道:“既然是一头黑瞎子,就没道理可言了。中国民多官也多,所以生出一大帮子二世祖三世祖,一样米养百样人,能出几个像方一鸣这样阴阳怪气笑里藏刀的年轻人,上海也就能出赵鲲鹏那样不计后果的莽撞青年,要不都像方一鸣那样奸诈或者都跟胡小花那样败家,上海也就忒没劲了。”   竹叶青点了点头,瞥了眼五大三粗却一口苏州糯弱口音的光头男人,道:“蒙虫,似乎你对姓陈的挺上心。”   蒙冲摸了摸那颗光头,咧嘴笑道:“我喜欢他名字,陈二狗。”   竹叶青一小口一小口喝着酒壶里的烧酒,这酒初入口不烈,但入肺后就开始灼烧,后劲足,放下酒壶,她擦了擦嘴唇,那抹猩红尤为醒目,道:“本来我以为这家伙还能靠着点运气和小聪明在上海爬几年,爬到一个不高不低的位置,到时候跌下去可能不会死,顶多半残,接下来要么破而后立小有成就,要么一蹶不振彻底报废,没想到这么快就出现了一个赵鲲鹏,强龙斗不过地头蛇,何况还只是条没啥杀伤力的东北野鸡脖子,怎么跟地头蛇斗?”   蒙冲试探性问道:“要不要我暗中出手,控制一下事态,尽量不闹出人命?也好让陈二狗吃了大亏也不至于大伤元气,连东山再起的机会都没有。”   “他不值得你出手,一个小人物的生活就该有小人物的姿态,以及被踩被吐口水的觉悟。你插手,味道就变了,二锅头是不上档次,但起码能入口,勾兑了大牌酒庄的葡萄酒,反而非驴非马。”   竹叶青摇了摇头,直接拒绝了蒙冲的提议,喃喃道:“不过有些男人的脊梁,可以压弯,但不会折断。我这辈子见过一个,还想见第二个。”   ※※※   在旁观者看来,在上位者看来,那些为生活奔波却碌碌无为的老百姓始终是滑稽可笑的,十七世纪葛拉西安教士所著的《智慧书》中早就一阵见血指出,“世界有一半在嘲笑另一半,其实全世界都是傻瓜”,一个月拿一两千块的蓝领嘲笑工地上的民工或者路旁的清洁工,在办公室吹空调的白领不屑日晒雨淋满城市跑业务的蓝领,金领阶层鄙夷不求上进小富即安的白领,站在财富金字塔顶端的人则心中冷笑望着替他们打工的金领同志们,在熊子眼中,陈二狗的人生是荒诞而卑微的,东北小地方进了城先是在一家小饭馆打杂工,然后走了狗屎运打了一架去给人罩场子,一个月能拿五六千,据说曾经还每天坐车四个多钟头去大学城旁听,但这些又能算什么呢?拼搏?还是挣扎?熊子望着“厚积薄发”那四个字,觉得真讽刺,厚积,得努力打拼十年?二十年?或者干脆是一辈子?薄发,怎么个薄发,一个月薪水破万,在大上海有自己的房子,还是娶个城里人老婆?   小人物真该死。   尤其是有野心的小角色,正是这类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把一座座大城市搞得乌烟瘴气。熊子没着急把陈二狗打趴下,他不否认这个年轻男人比起寻常进了城埋头淘金的农民要有趣很多,脑子不错,也能耍狠,关键时刻懂得隐忍,熊子甚至偶然想如果这个人生在了高干大院,十几二十年熏陶下来,指不定就是上海第二号方一鸣,但这样更该死。   熊子微笑道:“你要不再下跪一次,说不定我心一软,就放过你了。”   陈二狗卷起袖口,手臂上赫然用绳带捆绑有一把刀柄斑驳的匕首,这个双手剖过狍子、山鹿、野猪甚至黑瞎子的野山跳死死盯着赵鲲鹏,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中磕出来,“早料到会有今天,今天老子不给你这头畜生放点血,我就不进爷爷帮我挑的那坟。” 第六十九章 当浮一大白   富贵曾经有一头精心饲养的母苍鹰,那只鹰爪子下还没逃脱过猎物,一抓一准,但有一次逮一只老山跳的时候折了,记得山跳被猎鹰一个俯冲抓住屁股的时候没有回头,因为那样会被鹰抓瞎眼睛,它反而拖拽着爪子陷进肉里的猎鹰朝一片酸枣林钻,那只兔鹰起初不肯松开爪子,等到被蒺藜刺和枣刺扎疼,才想要放弃狡猾的山跳,但晚了,越挣扎越受伤,被针刺荆棘扎得血肉模糊,羽毛七零八落,跌落在枣林,奄奄一息,陈二狗和富贵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毙命。   熊子没见识过,兴许见到了那幅场景也只是觉得有趣,不会往深处想,他跟家族在苏北如同一方土皇帝的吴煌不一样,和“好大一棵树”在东南沿海根深蒂固的谈心更不同,熊子没有太多的眼光和精力往下看,他得使劲往前看,朝上看,否则家族到了他这一代就毁了,某种意义上来说黑瞎子正因为瞎,才最让人忌惮,但不是每一次瞎眼都能笑到最后,赵家老爷子不讲究做人留一线也从不说得饶人处且饶人,但起码也不会把人往死里逼,更不会逼到了死路绝境还吐口水。   但如吴煌所说熊子二十多年顺,太顺了,虽然练咏春拳吃了点苦,进了部队也肯卖命,但事业上情感上都一帆风顺,踩过比他背景深厚的纨绔,玩过漂亮气质的美人,掀翻过军区最好的侦察兵,前途一片大好,说得上前程似锦,所以吴煌、谈心这些看人看事全面一些的旁观者也一直觉得这样的年轻人傲一点跋扈一点不算大错。   熊子看着陈二狗一点一点扯开绷带,有点想笑,但又笑不出来,第一次见到有人处心积虑在手臂上绑一匕首,是黔驴技穷还是放手一搏?熊子无所谓,就算陈二狗手上拿枪,近身后依然只有被放倒的份,如果给他一张复合弓,熊子兴许会头疼,拿匕首能顶屁用,扭了扭脖子,熊子准备一分钟内扭断那只持有匕首的手腕,然后打残陈二狗两条腿,废了这东北土狗一手两腿,熊子不信以后还能折腾出什么花样。   手持匕首,只能近战。   咏春拳到了巅峰,被熊子师傅称作近身搏击天下第一,熊子没那境界,但对付陈二狗绰绰有余,狞笑着冲过去,就在熊子纳闷这厮为什么没有垂死挣扎那种暴戾反抗的时候,一手格挡住持有匕首的手臂,另一手刚想要给陈二狗脖颈重创一击,突然眼前一花,眼睛一阵刺痛,他这一失神的瞬间,局势便让人措手不及的惊人逆转,陈二狗一腿踹中他腹部,将熊子踢出去好几步,不给对手喘息的机会,左手从口袋拿出第二包用塑料袋包裹的面粉状物品,五指呈爪一捏,袋子便破碎,粉末在他掌心四溅,再次砸向中了阴损毒手的熊子,愤怒咆哮的熊子成了一头名副其实的黑瞎子,那是石灰,石灰进了眼睛,那种疼,痛彻心扉。   熊子一退再退,那张漂亮如桃花的女性脸孔沾满石灰,像一只被人丢进臭水沟的名贵波斯猫,尽管竭力保持它的风度,但一切光鲜黯淡褪下,只剩荒诞,暴躁,仇恨,赵鲲鹏人性中最丑陋的阴暗面一一原形毕露,如果有机会翻身,头脑一热兴许刨人祖坟、杀人全家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陈二狗没时间去感叹一个漂亮男人的脸谱另一面,匕首在他手心灵活一转,迅速瞥了眼靠在墙壁下的熊子,深呼吸一口,手中匕首在空中划出一道笔直线路,嗖,刺入熊子腹部,打定主意痛打落水狗的陈二狗左手从口袋掏出第三包石灰,右手拎起一条椅子,走上前几步,先石灰后木椅,把陷入疯癫暴怒状态的熊子砸趴下,熊子挣扎着爬向角落,双手护住腹部,窝在墙角闭着眼睛,除了怒和恨,还有面对陈二狗第一次涌出的恐惧,那条木椅把他额角砸出了淋漓鲜血,加上一脸石灰,狼狈而凄凉,原先中性容颜如一瓣娇艳桃花,变得凋零不堪,一个小动作,都会让他剧痛难忍,眼睛,头部,插有匕首的腹部,熊子甚至不知道哪里更痛,但腹部那柄匕首,仿佛在汲取他的生命,一大口一大口,吞食血液,他能清晰感受到血液流出身体带来的无力感,所以熊子很怕,第一次察觉到死亡离自己如此之近,就像那把该死的匕首一样触手可及。   “要杀我还有个最后的机会,拔出那把匕首,运气好爬起来后还能捅死我,但你肯定也死,对你来说最好也就是我们同归于尽。”   做了这一切惊世骇俗举止的陈二狗脸上竟然平静如一摊死水,像拎一条死狗一样提着熊子的脚拖到他那张破败草席上。熊子不敢大口喘气,他爬不起来,也不想爬起来,因为每一口呼吸都是在挥霍自己的生命。陈二狗蹲下来,望着那张鲜血和石灰黏稠后的可怜脸孔,曾经这张脸上只有自负、傲慢和富家子弟特有的玩世不恭,陈二狗心眼小,比熊子更小,就跟张家寨那么小,他伸出手,狠狠甩了熊子一个耳光,第二下,第三下,最后足足扇了十次,直到熊子满嘴血迹,陈二狗颤颤巍巍从右边裤袋掏出一包烟,因为左边都塞满了石灰袋,石灰是让张三千从工地上捡来的,袋子是每天早上买肉包剩下的,随身携带,就等着今天,点燃一根烟,陈二狗深深吸了一口,再没有开口说话,陷入沉思,等到一根烟抽了一半,他将那半截烟放到熊子浸染鲜血的两根手指之间,沉声道:“我只是个小人物,来上海只为挣点小钱,讨个脸蛋过得去屁股大能生男娃的小媳妇,平平安安过上吃了一顿不用担心下一顿的日子,没想跟你斗,跟你玩命,我真玩不起,你说你逼我做什么?玩废打残了我,能带给你钱?还是带给你名声?你真是自作孽,该死啊。”   陈二狗没再理会一脸悲愤和绝望的熊子,从一本书堆中抽出一本《拿破仑大传》,把夹在其中的那张存折小心翼翼放入口袋,然后拿下挂在墙壁上的旱烟枪,在上海闯荡了将近一年,也就这两样身外物丢不掉。   陈二狗走到门口,又转身来到熊子身边蹲下,笑容阴沉沉地找到他口袋里的手机,一把摔成粉碎,然后才跑出去房子,留下终于心如死灰的熊子,他不认为自己能爬出去喊救命,他能做的似乎就只能是等死。   王虎剩和张三千站在门口,陈二狗也不解释什么,道:“虎剩,你带着三千和解放现在就离开上海,我怕事后那犊子身后的那帮人对你们也下手,我就不跟你们一起了,要死也不能拉你们陪葬,以后张三千就交给你了。我现在得去找一下张兮兮,有事情要交代她。”   似乎早有准备的王虎剩摇头道:“要死死一块,二狗,这事情你别想一个人扛,给你烟抽的那天起就没想过要从你身上拿荣华富贵,不一起走可以,三天后在南京汇合,我那里有点关系,能让我们混碗安稳饭吃。我清晨八点在钟山鸡鸣寺等你,每隔三天去一次,只要到了南京,就可以安枕无忧,身份证暂住证之类的我都可以帮你和三千搞掂,好了,就这么说定,不废话,大家一起跑路。”   没半点婆婆妈妈的王虎剩也不给陈二狗拒绝的机会,立即带着张三千去找王解放。   出了大事情,才体现出这位小爷在关键时刻的胸有成竹。   陈二狗则跑去公寓找张兮兮。   下了出租车,跑到公寓,陈二狗祈祷那妞没发神经地一个人跑出去泡吧逛夜店,还好,运气不错,这女人依然穿着睡衣窝在沙发上看电视,玻璃茶几上堆满了模型盒子和六七艘成型的舰船,陈二狗懂点军事,知道那叫战列舰和巡洋舰,当然他当然不知道什么“俾斯麦号”战列舰或者“斯佩尔伯爵”号战列巡洋舰,虽然好奇这个承认自己肤浅花瓶的富家浪荡女为什么肯花时间在组装这模型上,但没时间也没那个欲望去了解另一个世界的女人,站在门口说道:“张兮兮,转告小夭,让她休学一年,这一年不要来上海,不要问我为什么,总之我不是在开玩笑,你要愿意,再替我跟她说声对不起,不愿意就算了。”   张兮兮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个一头汗水、手里握着一杆老烟枪的男人,她第一时间竟然没觉得他疯了,于是她觉得自己疯了,然后她跳下沙发,从地上那条牛仔裤掏出一个Gucci的精致钱包,抽出一张工行的牡丹卡,丢给陈二狗,道:“密码是我那卡号的后六位,你也别问我为什么,就当我借你的,用了多少你自己记清楚,以后老老实实连本带利还给我。你要是不收下那卡,信不信我就打电话报警。到了外地你千万别用你自己的卡或者存折取钱,会被逮住的。好了,你可以给本格格滚了,该干嘛干嘛去。”   于是陈二狗继续跑路。   八成跟陈二狗一样疯了的张兮兮拿起一艘“欧根亲王”号模型躺在沙发上,翘着两条白白嫩嫩的漂亮小腿,撅着嘴巴自言自语道:“都严重到连夜跑路的地步了,是杀人还是放火了?也不知道趁这个机会把我推倒,反正又不需要几分钟,你可以速战速决呀,然后我就可以告诉自己,一个弱女子被一个罪犯强暴,我也没辙嘛。”   ※※※   深夜,上海某栋别墅内,一个女人正在喂养一条玻璃笼子里的眼镜蛇,笼子出奇的大,那条蛇也不如一般宠物那般温顺,充满了野性和灵气,投放进笼子的不是鸡鸭或者兔子这类饵,而是一只黄鼬,这玩意也是能咬死蛇的,女人饶有兴致地欣赏两者相斗。   眼神妩媚得清澈,不腻,点到即止,恰到好处,这很考验女人的底蕴,寻常女人就算修炼一辈子也没这功力。如果一个女人在欣赏一幅水墨山水画或者凝视心爱的男人,有这种眼神,对旁观者来说是件赏心悦目的事情,但她所看的却是赤裸裸的厮杀。她身后某位光头河北佬对此见怪不怪,接到一个电话后,来到她身边,脸色古怪道:“那家南京军区下属医院刚走出来一个吴煌,又躺进去一个赵鲲鹏,一个是陈富贵干的,一个是陈二狗做的,这对兄弟下手一个比一个狠。”   上海喜欢养蛇的女人也许不少,但喜欢养毒蛇并且一口气养了八条的肯定只有竹叶青。   她转身,脸上似乎有一抹不可思议,略微错愕道:“横着进医院的不是陈二狗,是赵鲲鹏?”   光头佬蒙冲笑着点点头,带着不加掩饰的幸灾乐祸,挠了挠头,道:“如果不是那熊子的一个死党听到了风声,打电话去发现关机,察觉到不对劲赶到陈二狗那房子,找到了躺在草席上的熊子,恐怕再晚就不是送急症室而是直接送火葬场了,也算那小子倒霉,据说一照面就被陈二狗用石灰扑瞎了眼睛,然后一刀捅在腹部,这也就算了,陈二狗那家伙跑路的时候还没忘记把他手机摔碎,也没把匕首拔出来,这不等于让熊子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等死吗,二狗这一手,真他娘的毒,够种。”   “蒙虫,给我拿壶酒,最好的。”   竹叶青坐到客厅的黄杨木椅子上,呢喃道:“好一个狼子野心狠手腕,当浮一大白。” 第七十章 我还会回来   陈二狗清晰记得第一次用猎刀给狍子开膛,得先小心翼翼从胸骨下窝处割开一道小口,然后用左手双指伸进肚皮下撑开,刀子再从两手指缝隙中向上挑着拉开柔软而雪白的肚皮,这样才可以避免割破肠子和肚子,而后掏出热乎乎的一大团子完整肠子和肚儿,整个过程得用巧劲,后来那柄留在熊子腹部的凶器便成了专用解剖刀,他手下剥皮抽筋的狍子、山跳无数,说句实话,把赵家公子捅翻在地后不是没把他当做一狍子对付的冲动,别说挑断手筋、脚筋,就是把整张人皮给扒下来也不是难事,但陈二狗终究没那胆量,他信命,怕死后下地狱进油锅不得超生,所以没直接捅死熊子,而是把他的命交给老天爷,死了,陈二狗也不后悔犯杀人罪,因为是老天爷要收熊子,人贱天收,没死,只能说老天爷不答应,也算给熊子给他自己都留了一条后路,道上讲究斩草除根,政界忌讳放虎归山之类的,陈二狗一个小旮旯好不容易熬到今天的小农民,不懂,他娘是个差不多可以形容为怜蛾不点灯为鼠常留饭的妇人,杀头猪宰只鸡都要念叨半天,一辈子慈悲为怀,陈二狗能有今天这适应大城市的势利念头和凉薄心态,还多亏了张家寨那帮子贱民刁民二十年如一日不遗余力地骂他咒他不待见他冷嘲热讽他,你让陈二狗这样只在校庆上见过乡长、到了上海只在电视上瞻仰大人物风采的家伙具备杀伐决断或者不教天下负我的大枭气焰,苛求了点,就跟让陈二狗一个晚上糟蹋小夭六七次是一个道理。   从头到尾张三千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到王虎剩的一脸肃穆以及王解放的一身伤痕,还有三叔跟他们离别时的决绝,又出大事情了,否则王虎剩不会把黑豺留在阿梅饭馆,王解放也不会把好不容易从崇明岛逮到后熬了一段时间的鹰都放弃,张三千不喜欢这种窒息的感觉,被王虎剩牵着跑,到了火车站,买了去南京的票,很挤,得蹲过道,张三千终于能歇一口气,像一个被拐卖的小孩缩在王虎剩大将军和小白脸王解放之间,问道:“虎剩哥,三叔咋了?”   “小孩子别问。”   王虎剩摇头道,兴许是跑得太急,那让人觉得用了一整瓶发胶的中分头都变得凌乱不堪,让人捧腹。王解放绷着一张脸,仰望着天花板,刨过坟杀过人,跑路是经常的事情,倒没有太多感慨,只不过跟着王虎剩一起像当年那般流民盗匪一样跨省乱窜,贼有感觉,虽然算是平白无故挨了一顿揍,但一个字,值。   张三千大怒,朝王虎剩就是一记当膛炮捶,把那位小爷打得差点一佛升天二佛出世,赶紧喝了口从一块钱砍价到九毛的矿泉水,这是张三千到上海后养成的新习惯,一听王虎剩瞎贫就直接武力相向,他的一拳可不是挠痒痒,货真价实的八极拳架子,稚嫩归稚嫩,但要搁李晟身上早趴下了。   一个大屁股水灵妞一晃一晃地从过道穿过,胸部一荡一荡,屁股一扭一扭,晃荡得让人眼花缭乱,脸蛋挺精致,就是妆浓艳了点,手里那路易威登的挎包行家一眼就看出是水货,但王虎剩哪里管这个,两眼巴巴盯着那屁股,狂咽口水,恨不得把眼珠子贴在那妞的屁股上去,那美眉斜眼瞥到这个土老帽那顶这个汉奸头的脑袋像雷达一样跟着她引以为傲的屁股转动,立马不乐意了,小声骂道:“臭不要脸,流氓。”   王虎剩一听也怒了,但不是对那大屁股美眉发飙,而是针对一直仰头望着天花板发呆的王解放,一巴掌拍在王解放脑袋上,骂道:“听见没,人家骂你流氓,让你瞎瞧女人,没出息。”   遭受无妄之灾的王解放哪里敢对小爷小心眼发脾气,立即把矛头朝向那个花瓶,冷嘲热讽道:“没钱的骚货,弄只假冒的LV糊弄谁啊,我这种农民都知道那是假货,也不怕寒碜人,你男人要没钱给你买真货,我给你买,问题是你屁股值那么多钱吗,让爷连续玩两个晚上,可以考虑下。”   吃软怕硬的女人一点不怕长相很怂很乡土的王虎剩,但对口出脏言一脸匪气的小白脸王解放还真有点忌惮,一听这话,满腹恼羞成怒,却愣是不敢反驳,赶紧逃走。王虎剩一直看不顺眼王解放这胯下比他有杀气的龟儿子在女人面前那一身王霸之气,一见那大屁股妞又被吓跑了,立即栽赃道:“三千,赏他一炮捶,他昨天说你三叔坏话。”   张三千照做,所幸王解放抗击打能力强,加上是王虎剩指使,他没放心上。其实王解放挺喜欢这苦命孩子,不仅仅是怜悯,这个孩子身上有种让他这种亡命之徒喜欢的味道,小爷总说三岁看老,三千这孩子虽然才十岁,但估计现在让他跟着陈二狗去刨坟都敢二话不说跳下去,是个肯钻牛角尖不出来的狼崽子。   张三千突然小脸悲戚,轻声问道:“虎剩哥,南京,就是被日本鬼子屠杀了三十万人的城市吗?”   王虎剩点了点头,在懂点风水会点堪舆的他看来,秦淮河流淌着的不是文人骚客眼中的旖旎风情,而是一江猩红血水,浓艳悲怆如残阳。   张三千低下脑袋,呢喃道:“三十万啊。”   王虎剩笑道:“你又不知道三十万是个什么概念,学大人感慨个啥。”   张三千抬头,平静道:“我知道,张家寨刚好150个人,两千个张家寨加起来就是三十万,富贵叔说三十万具死人,能把我们村外的额古纳河填满。”   王虎剩靠着过道墙壁,自言自语道:“南京是二狗的福地,去了准没错。”   “虎剩哥,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我命贱,会克人,张家寨都说是我克死了我娘,四岁的时候克死了我爹,九岁的时候克死了大叔,现在三叔又出事了,我不想去南京,想回张家寨。三叔到哪,我就不去那。”   “胡扯。”   王虎剩怒道:“你克谁都不克你三叔。你别想一个人偷跑回张家寨,就算要回去,也得见着了二狗,这事情只能他说了算,张三千,你记住,你名字是你三叔给的,按照我那边的规矩你的半条命也就是二狗给的,你甭想逃,听到没?”   张三千把头埋在膝盖里,沉默不语。   ※※※   陈二狗在火车站犹豫了几分钟,本来打算一个人去深圳打拼,甚至想过要去内蒙古投奔一面之缘的孙满弓,可一想到王虎剩那张不容置疑的脸庞,和张三千稚嫩孱弱的背影,最终还是买了去南京的车票,白熊死了,三千那娃就像陈二狗的第二条狗,抛不下,舍不掉,陈二狗对狗,永远比对人有感情。   熊子是死是活,现在都顾不上了,听天由命,坐在火车靠窗位置,陈二狗那双手现在都还在抖,捅人毕竟不是杀一只狍子,但抖归抖,不纯粹是后怕,还夹杂有一两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奋,这让陈二狗很诧异,因为这说明捅人放血对他来说是件很容易上手的事,多砍几次,多放点血,就跟剥狍子一样,很快就能习以为常,望着窗外呼啸而过的夜景,陈二狗偷偷摸了摸口袋里的存折。   没人留意这个穿着朴实的年轻男人,对他的关注还不如对他手上那杆烟枪多,谁会想到这么个不起眼的外地民工夹着尾巴逃离上海之前,曾将一个彪悍三世祖捅翻在地,让一个长得娇媚如美人的人妖一辈子心怀恐惧。   陈二狗对着窗户扬起一个笑脸。   上海,我还会回来的。   (第一卷 穷山恶水出刁民 完) 第二卷 陈家有人叫浮生 第一章 鸡鸣寺,胭脂井;般若墙,虫儿飞   “贩夫走卒皆有六朝烟水气”,能让朱自清先生如此评说的城市,只有六朝古都南京。   大雨滂沱,气势磅礴,黑云压城,让第一次来到南京城的陈二狗直皱眉头,清晨从100杀价到70块钱一晚的小旅馆出发,拿出昨天在南京火车站地上捡到的一张地图,跟旅馆老板娘借了把雨伞冲向鸡鸣寺,等他走到那座被称作为鸡笼山的地方,已经浑身湿透成了落汤鸡,本以为有这么个古意盎然名字的古刹一定位于僻静深山,没想到这鸡笼山周边闹市的紧,让两手抖索得抽根烟都没办法的陈二狗用王虎剩大将军的口头禅破口大骂:“操大爷的,还鸡鸣,真他妈的忽悠人。”   陈二狗蹲在地上躲在雨伞里,不肯上山,因为门票需要五块,他不肯花这个钱,本来跟王虎剩约定了该后天才在鸡鸣寺见面,但小旅馆一天得70块钱,住得陈二狗心疼,所以奢望王虎剩能早来鸡鸣寺跟他汇合,也好帮他省下两天住宿费,所幸口袋里那包昨晚刚买的廉价硬壳烟没有遭殃,否则他一定会把王虎剩祖宗十八代都骂遍。   “举头三尺有神明,大雨天的你敢乱骂这南朝第一古刹,就不怕直接一个雷劈下来砸死你?”   说话的人言语中满是打趣意味,这让正烦躁没法子抽根烟的陈二狗越发恼火,再者陈二狗真信命,这句话恰巧戳中了他的软肋,蹲地上的陈二狗有些心虚地微微抬起雨伞,只能看到一双小腿,还有一双绣花布鞋,麻料裤子,精致大雅,让没见过世面的陈二狗暗暗感慨这在农村最登不上大雅之堂的布料原来也能做出如此漂亮的裤子,大雨沾湿后便使得小腿玲珑曲线淋漓尽致凸显出来,刚褪下处男身份的陈二狗看女人,喜欢先看脸蛋,再看胸部,最后是屁股,对小腿总是忽略,但如果说以后陈二狗有什么恋足癖恋腿癖之类的畸形嗜好,始作俑者一定就是这个施施然站在陈二狗眼前的家伙,她穿着一双布鞋,藏青色,绣莲花,她的布鞋远不同于陈二狗的只求保暖不求样式,美轮美奂,穿在她那双小脚上,相得益彰,她就这样站在大雨中,湿了裤脚,润了布鞋,也不管不顾。   陈二狗没敢抬头看,怕她长得不尽如人意,坏了这份意境,陈二狗的语文成绩的确很寒碜,但意境这东西,是个人就多少懂一点,当一个小腿雅致的陌生女人在鸡鸣寺外大雨倾泻中,提着雨伞穿着绣花鞋站在你面前,谁都会心动,读书生涯的陈二狗一直执拗认为张继能写出一首脍炙人口的《枫桥夜泊》,功不全在张继,大半在于那一夜寒山寺带给张继的氛围。   “我跟了你走了足足两个钟头。”女人一本正经道,嗓音没有雁子那类成熟女人历经沧桑的颓丧,也没有老板娘阿梅那种市井俚俗的肤浅,仿佛三分相似竹叶青,三分类似曹蒹葭,余下四分,便都是她自己的底蕴。   “我没钱,你如果想要打劫,麻烦找个有钱的。如果不是为了钱,那你一定有病。”陈二狗没好气道,打火机有火星,可偏偏点不着,它要干脆报废了也算死了陈二狗点烟的念头,那破玩意儿在行与不行之间徘徊,好像要故意折磨陈二狗。曹家女人下棋的时候说事出无常必有妖,陈二狗刚在上海被赵鲲鹏这条地头蛇咬了一口,都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才过了没两天,他当然得处处提防着。   “我没病。”她一字一字缓慢道。   “好,那我有病。”陈二狗翻了个白眼道,斜眼瞥了鸡笼山,尽量把视线从那双鞋和那小腿上收回。   女人蹲下来,轻轻拿过陈二狗手中打火机,嚓,一下子便点燃了,然后托着腮帮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凝视着目瞪口呆的陈二狗,道:“我起初跟着你的时候,就猜你是去夫子庙,是去燕子矶,是去莫愁湖,是去明孝陵,还是去总统府。如果是去夫子庙,我就觉得你是个迂腐执拗的卫道士,去燕子矶你就是个很有春秋风骨的人,去莫愁湖就是个喜欢伤春悲秋的家伙,去明孝陵就让我觉得你有一肚子阴柔祸水,去了总统府的话,我就当做没见到你这么个俗人。”   陈二狗愣了半天,最后忍不住说道:“你真有病,是书读多了吗?”   “我没病。”她再次反驳道。   她长得不惊世骇俗,不像竹叶青那般让人一眼便惊为天人,也不像胖妞王语嫣那样让人恨不得把眼珠子刮出来,但她有一张干净的脸庞,眼神干净,肌肤干净,那一头青丝也让人觉着干净,曹家女人也让人见而忘俗,但她眼中终究有着一种世家子弟的深沉,陈二狗读不懂看不透,见着了难免会心生敬畏,但眼前这小女人不会,说她小,是因为她长得很细致,那是浸染了小桥流水人家的江南女子才具备的韵味,年纪也小,十五六岁的模样,不肤浅也不深刻,没有故作高深,也没有为赋新词强说愁的那类矫情,即使说了一通让陈二狗很头疼的话,看到脸庞后,陈二狗还是觉得对着她是很舒服的事情。   “最后你出人意料地来到了鸡鸣寺,所以我觉得你是一个,女人。”   她笑起来的时候两颊有两个酒窝,“起码上辈子是,因为这鸡鸣寺如今是尼姑庵,尼姑你知道吧?”   虽然被说成女人,一向觉得自己挺爷们的陈二狗没生她的气,她那张脸会让人恨不得不食人间烟火,但他生王虎剩的气,挑哪里不好非挑这地,忍不住爆粗口道:“操你大爷。”   陈二狗当然不是骂她,可她不知道啊,一副错愕惊讶外加黯然神伤的楚楚可怜。   于是陈二狗慌了,尴尬解释道:“我没骂你的意思,只是那话太顺口,一不小心就溜出嘴。”   她点头道:“对,你没骂我,你骂我爸。”   陈二狗一手拿伞,一手拿地图,斜叼着烟,不知道如何解释,只能沉默。   女孩双手托着腮帮,刚好环住伞柄,两把伞重叠在一起,雨虽然大,但此刻,这两把伞庇护出来的小地方反而有种清净地的味道。最后这个横空出世看着比良民还要良民一百倍、但总让陈二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女孩给了个方案,他出五块钱请她进鸡鸣寺,她就可以当做没听到那脏话。   陈二狗喜欢把女人比作蛇,一条条五彩斑斓,但第一次觉得也有可以洁白如雪的小蛇,所以他心甘情愿掏了十块钱买门票,如果真被这条小白蛇咬死,陈二狗也没怨言,老天爷要真花那么大心思来祸害他这么个小百姓,也值了。   鸡鸣寺黑瓦黄墙,屋背镶珠,乌云大雨,别具风采。连姓名都不知道的女孩就成了陈二狗的导游,“鸡鸣寺以前有一尊朝北的观音菩萨像,佛龛上的楹联有一副联子,‘问菩萨为何倒坐,叹众生不肯回头’,有意思吧?其实关于这寺有趣的事情多了,南北朝有个皇帝就喜欢来这里出家当和尚,然后让大臣赎身,让鸡鸣寺获得几亿枚铜钱,那位皇帝菩萨出家了四次,你说我有病,我觉得他才有病,心中有佛便是,何必如此做作。”   陈二狗不敢确定道:“是梁武帝吧。”   她雀跃道:“这都知道?”   陈二狗像是受到重创,“虽然我没什么文化,但好歹我上过高中历史。”   “你竟然还读过书?而且还是高中?我以为你顶多小学毕业呢。”   “……”   ※※※   陈二狗第一次见到尼姑做功课念经,其中几个年轻的竟还长得颇为清秀,只是念经时似乎总让陈二狗这么个彻头彻尾大俗人有种她们要抬起眼皮望人的欲望,这鸡鸣寺本就不是白云深处的大山古刹,与万丈红尘也就一线之隔,小尼姑该如何保持心中那一点儿清净?陈二狗不懂佛道,对佛法的理解只停留在几段晦涩经文的字面意思上,如小女孩所说举头三尺有神明,他不敢妄自揣测,本来他是进不了旁殿见不到这些尼姑念经的,但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尼姑见到陈二狗身后的女孩后便笑了笑,笑得古意苍苍,如同那一道刻有《般若波罗蜜心经》的墙壁,老尼姑没拦他们,才让陈二狗进了旁殿听了经文。   鸡鸣寺有喝茶的地,陈二狗不肯进,跟在他身后的小女孩原先有点意图,但最终作罢,毕竟她也不好意思让陈二狗再次掏钱,但陈二狗进了豁蒙阁,要了两份素面,一人一份,她也吃得津津有味,吃完后眼巴巴望着陈二狗那份的小女儿心思神态,让陈二狗觉得她也是个穷苦人家的孩子,于是要了第三碗雪菜面,端上桌面后她分了一半给陈二狗,陈二狗没拒绝,窗外就是玄武湖和明城墙,大雨依旧滂沱,但陈二狗心旷神怡。   “本来我还想要去找一下胭脂井的,去看一看那个陈朝后主跟他女人避难的地方,但故意刁难你让你念了一遍墙壁上的心经,烧了香拜了佛祈了愿,也听了尼姑念经,最后还吃到这香喷喷的雪菜面,爹妈总教育我要人哪怕离经叛道倒十分茶酒也得只喝个七八分,所以我决定胭脂井留在下次。”   女孩砸吧砸吧着嘴巴,似乎在回味那一碗半雪菜面的滋味,随即又托起腮帮望着怎么看都没法子让人一见钟情的陈二狗,心满意足道:“想知道我名字吗,陈浮生?”   陈二狗眯起眼睛,没有转头,继续眺望玄武湖朦胧景色,道:“想。”   “别奇怪为什么我知道你名字,我刚从西藏回来,是一个姓曹的姐姐告诉我的。”   她微笑道:“都是缘分呐。”   “她还说了什么?”   “没了,我就知道中国有这么一号人,姓陈名浮生。但我觉得吧,让她那样一个女人在佛像和喇嘛前惦念的家伙,值得我大老远跑南京看一眼。”   陈二狗没有追究,脸上如那一湖水波潋滟恍惚,是惊涛骇浪还是古井不波,外人无从知晓。   走出鸡鸣寺,她笑着露出两个小酒窝,道:“我的名字就不告诉你了,但在鸡鸣寺里可以找到,你如果真有兴趣就自己猜。你要不是来鸡鸣寺,我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爹妈总说缘是天定份在人为,澹台阿姨也喜欢唠叨一饮一啄莫非天定,所以我吃了你一碗半素面,也是缘分呐。”   女孩走了,撑着伞,踩着布鞋,蹦蹦跳跳,嘴里小声唱着一首小曲,名字叫《虫儿飞》。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   天上的星星流泪,地上的玫瑰枯萎,冷风吹冷风吹,只要有你陪。   虫儿飞花儿睡,一双又一对才美,不怕天黑只怕心碎,不管累不累,也不管东南西北……” 第二章 半个活神仙   撑着漂亮花伞、踩着精美布鞋、有一双诱人小腿的女孩走了,走得无牵无挂,一点都不拖泥带水,不给陈二狗哪怕多一点遐想空间的机会,这个东北小农民的人生就像那条跟张家寨一样默默无闻的额古纳河,她跟孙满弓或者竹叶青一样居高临下地砸下了一枚石子,然后若无其事地离开,也不管是掀起惊涛骇浪还是微小涟漪。这么想来只有沐小夭与他们不同,所以连续两天躺在70块钱一晚的小旅店,陈二狗都在想念那个床下清纯床上妩媚的傻妞,想她的滑嫩身子,也想她的笑脸,在陈二狗看来,女人的身体美到极致就该像一块香皂,羊脂暖玉?陈二狗没见过,没摸过。   清晨八点,依旧是那鸡笼山和那鸡鸣寺。陈二狗这一次终于见到了王虎剩,王解放没来,张三千倒是跟来了,小孩一见面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往陈二狗身上蹭,反正一身行头不值钱,陈二狗也就让张三千肆无忌惮发泄,这娃见多了与自己戚戚相关的生离死别,估计是吓怕了心里烙下了阴影,提心吊胆了三天终于可以松懈下来,张三千哭得惊天地泣鬼神,张家寨人见到这场景估摸又得背后阴损咒骂这小杂种没心没肺对着外人撕心裂肺,也没见他那个戴了顶大绿帽子躺进棺材的酒鬼老爹死的时候在坟头怎么哭过。   张三千是第一次见到南方寺庙,王虎剩也不吝啬这十几块钱门票,陈二狗就陪着他们再逛了一次,一路上王虎剩没少显摆他那点不入高人法眼的风水堪舆,“南京有个‘虎踞龙盘’的地势,传说是诸葛亮勘测的,我师傅说那多半是传言,按照老头的说法紫金山是龙头,因为龙头向北,明朝的乞丐皇帝朱元璋才在南京城打了许多口井,天文台到太平门则是龙脖子,进了五台山,就是龙脊梁,到冶山道院收尾。至于虎踞,老头没详说,我抽空得四处转转,看一看。但不管咋样,这南京风水最大的缺憾在于长江的直横之水,风水风水,无非就是藏风聚水四个字,长江水流太快,所以历史上建都在南京的王朝,多半是只能持有半壁江山,也短命。”   张三千听得一惊一乍,晕晕乎乎,陈二狗不置可否,任由这位小爷胡乱瞎掰,要怪就怪在火车上第一次见面这厮给他留下一个神棍的糟糕印象。缘山而上,最后又到了张之洞最初修建的那个豁蒙阁,然后三个人一口气解决掉八碗素面,张三千人小胃口不小,一个人干掉四碗,反正这钱是王虎剩出,张三千一点都不心疼。   豁蒙楼外一侧是一念堂,屋檐下挂有一幅“开光法物流通处”,几个工作人员见到他们都很热情,起初见王虎剩对那些信物的来历都娓娓而谈,一个个笑容灿烂,可一听陈二狗语气似乎无意购买,立即转而他顾,露出鄙夷疲态,再不理睬口袋空空的一行三人,张三千脸皮薄拉着陈二狗就要走,可他这位三叔愣是拿起这样放下那样足足瞧了半个钟头,让那些个人差不多要做金刚怒目相才拍拍屁股走人,豁蒙楼另一侧是佛教典籍流通处,免费观览,一个五六十岁的女人正在翻阅一本不知名的经书,也不忙着招徕游客们捐些功德,也不急着向陈二狗他们弘扬佛法,甚为超然,她就是那个放陈二狗和女孩进入旁殿听念经的老尼姑,他见到陈二狗轻轻一笑,看到张三千又是一笑,但很快便将心思放到经书上,不闻不问,宠辱不惊。   王虎剩没留意这个老尼,他忙着跟张三千灌输他从师傅请教外加偷来的堪舆术,打定了主意要收张三千为徒,故作姿态道:“这鸡鸣寺可不简单,按照我师傅综合金锁峦头派和理气派的学问,丑艮有水、寅位有山的鸡鸣寺前二十年气场殊胜,利于修行,接下来二十年就弱了些,不过也是相对来说,总体来说鸡鸣寺是好格局。三千,历史上那些得道高僧或者有些功力和眼力劲的牛鼻子道士都喜欢占据一方风水宝地,就是图个修行精进,当然我不说让你陪我去出家,但我教给你的东西,放在今天也不落伍,比如哪些楼盘好,或者什么日子适合做什么事情,忌讳做什么,这人生就可以顺风顺水。”   张三千没啥表情,将信将疑的态度。   王虎剩也不急,神秘兮兮跟陈二狗低声道:“我师傅还说,文革后有个老师太在这里修行,道风纯正,不少政府官员都大清早悄悄来这里打扫,给佛菩萨做护持,师傅当年也上过鸡笼山拜过鸡鸣寺的观音,可惜没上那塔,引以为憾,他来的时候老尼姑也仙去了,唉,老头一辈子在找世外高人,却一个没找着,他那一辈子活得真憋屈。”   一边安静的老尼姑放下经书转头微笑道:“旁门八百,左道三千,骑驴找驴,不可笑,只遗憾。”   王虎剩皱了皱眉头,盯着老尼心中咀嚼这番话的深意,跟佛道中人打交道,师傅说过讲究个机锋,他不敢随意接话。   “三叔,旁门八百,左道三千,是啥意思啊?富贵叔说太爷爷让我叫张八百,你给我取了张三千,是这么来的吗?”张三千眨巴着眼睛一脸好奇地扯了扯陈二狗袖子。   “不是。”陈二狗摇头道。   老尼没有深入交谈的意图,拿起另一本经书继续翻阅。   牵着张三千的手,陈二狗转身离开,不忘打击被老尼姑一句话打压了气场的王虎剩,道:“三千,别信你虎剩哥那一套,你太爷爷说了,南京东有紫金山龙蟠,西有石头山虎踞,南有秦淮河,北有玄武湖,刚好凑足了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相,就一城小格局来说,南京是历代堪舆家眼中王气所钟的福地,但放在中国版图来看,却是九宫八卦中的死门,所以南京至今都比不得北京。”   张三千朝王虎剩做了个鬼脸。   这孩子恰好看到那个老尼姑转头望向陈二狗的一张沧桑脸庞,恬淡不惊的脸却有惊讶的眼神。   “等一等。”   老尼略微唐突地喊住了陈二狗,尽可能平静道:“施主,请问您是姓陈吗?”   陈二狗点了点头,心想难不成这老师太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在一座鸡笼山方寸之地鸡鸣寺看透了大半人生的老尼姑颤声道:“那您爷爷是否姓陈名半闲?一半的半,闲暇的闲。”   此话一出,王虎剩当场瞠目结舌,这世界上没哪个名字能让王虎剩大将军如雷贯耳,但被人称作小爷小爷的,被道上的人视作高深莫测的风水行家,一切还得归功于那个一辈子没见着世外高人的瞎老头,八九年前就两眼一闭投胎去的瞎老头走南闯北也不全是瞎转,其中去了不少地方就为了找那三四位堪舆风水这一脉的真神仙,其中一个,恰好就叫陈半闲。   这位老人别说八十后,就是七十年代出生的人都没几个听说过,但瞎眼老头活着的时候咂巴着老烧酒总喜欢跟王虎剩提那位老人,一张老脸满是崇拜,一副甘为别人门下走狗的卑微姿态。   陈半闲?   陈半仙,半个神仙。   传闻,建国后紫禁城外广场下面那些玄奥晦涩的繁琐布置,一半出自他手。   虽然王虎剩一直把“陈半仙”当做一个遥不可及的传说和瞎老头的以讹传讹,但陈半闲这个名字还是深深烙印在小爷王虎剩的脑海,风水算命一说,信则有,不信未必无,瞎老头用十几年时间教给他一个道理,当下被视作迷信的作贱东西,将来也许就是科学殿堂里的座上宾。   可惜,陈二狗给了老师太和王虎剩一个很失望的答案,“不是。”   老尼姑失望之余松了口气,朝陈二狗报以歉意的微笑,转头继续阅读佛教经典,大有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豁达,这份一生诵读经书熏陶出的淡定从容装不出,也演不来。王虎剩则开始横瞧竖看陈二狗,似乎想要观察出一点蛛丝马迹,可惜瞎老头也没见识过陈半仙的仙风道骨,自然更不可能透露给半吊子徒弟王虎剩什么线索,再说站在他面前的也不是陈半闲,而是年龄只是老人孙子甚至可能是玄孙那一辈的陈二狗,同样姓陈顶个屁用,陈在百家姓中是排前十的大姓,王虎剩很泄气,耷拉个脑袋,让那个汉奸头愈发滑稽。   陈二狗面带微笑。   伸入裤袋的拳头却是紧握曹蒹葭送给他的那一枚硬币。   脑海中只有小坟包前、那一块刻有“陈浮生爷爷之墓”、无比落拓而寒酸的窄小墓碑。 第三章 六两二钱的命   1.本科以上学历。   2.身高175cm以上,品貌端正,具备较强的管理能力,具有高度责任心,有很好的应变和沟通协调能力,思路清晰且有良好的口头及书面表达能力。   3.有二年以上大型的智能化小区管理工作经验;精通及熟练运用物业管理条例及与之相关的法律、法规。   这不是在招聘什么高级岗位的业务经理,只是南京将军路58号上山水华门住宅小区对保安的三点要求,如果不是王虎剩跟山水华门某个开发商有点私交,如果不是王虎剩给陈二狗和王解放弄了两张南京某部退伍证明,他们都未必能进山水华门做看门的,对陈二狗来说,保安跟看门狗没啥两样,当然他一个一辈子跟守山犬打交道的农民也没觉得这工作掉价丢脸,啥活都得有人干。   疯癫老头以前在张家寨总说卖唱的下作,如今卖唱的不都成了大明星,无非就是比保安脸蛋漂亮点,于是稀里糊涂陈二狗就成了山水华门的一名保安,王解放因为长得比较符合山水华门的高档住宅形象,基本上都站在小区门口对着来往车辆和业主不停盘问或者敬礼,王虎剩则翘着二郎腿负责小区智能系统监控,陈二狗最空闲,王解放那叫门卫岗,他则是巡逻岗,免费参观山水华门,无非就是对小区一些监控薄弱环节定点定时进行巡视,是个闲差事,包吃包住一个月拿1500,这日子有点快活似神仙的意思。陈二狗不是没想过把张三千送到学校去接受义务教育,但山水华门离最近的小学也有不近的距离,如果寄宿,陈二狗还真担心张三千会不习惯,所以他干脆让王虎剩把小学教科书全部买来,让张三千白天自学,晚上他再进行辅导,这孩子不笨,也肯吃苦,自然事半功倍,陈二狗最大的乐趣就是把《逻辑学》和《悖论》里的深奥理论灌输给张三千,他才不管现在的张三千是不是有兴趣,张家寨的孩子都是穷疯了饿惯了有一顿没一顿熬过来的,兴趣爱好之类的东西都是城里孩子的奢侈玩具,张三千这类,玩不起。   “三叔,你有白头发了。”张三千跟陈二狗睡一个小房间,上下铺,陈二狗叼着根烟坐在下铺靠着墙看一本让王虎剩掏钱买来的《三命通会》,张三千则蹲坐在他身旁,托着腮帮观察陈二狗的头发。   “早有了。”陈二狗将烟灰弹进烟灰缸随口道,所谓烟灰缸,其实就是一只一次性杯让张三千加点自来水。陈二狗这四个人虽说和业主同住在山水华门,但谁都知道随便一栋房子的洗手间都比他们住的地方当得起奢华两个字,陈二狗以前没亲眼见过别墅,南麓的岭秀苑庭院独栋别墅是山水华门小区收官之作,面积在360平米左右,每户都拥有专属独立花园及精装内庭院,虽然说王解放对此挺不屑一顾,说跟汤臣高尔夫比差了不止一截,跟汤臣一品更没得比,但对陈二狗和张三千来说,那别墅,真气派,气派到让陈二狗甚至忘了去奢望这辈子能攒钱买到一套,确实,陈二狗一月工资只能买到十分之一个平米的岭秀苑别墅,一年才一个平米多一点,这么算起来其实也不需要多久时间,350年就能买一栋了。   “要拔吗?”张三千盯着陈二狗的几根白发跃跃欲试道。   “不拔,我娘说这白头发越拔越多。我可不想再过几年就一整脑袋白头发。”陈二狗摇了摇头。   “三叔,你说我以后能干什么?是跟着你做保安吗,一个月1500,我欠你的,恐怕一辈子都还不清了。”张三千一脸迷惑,再小的孩子也有了心事,何况穷人孩子早当家,比温室里糖罐中泡大的城里孩子自然更早懂点人情世故。   “三千,你还小,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在大城市里做人做事跟讨媳妇是一样的,你不能学张家寨,以为花几千块钱买一个就完事了,得慢慢来,再说你以后也不会做保安,做什么倒不丢人,但人都得往高处走,穷人就更得这样,要不然一代比一代穷,日子没法过,三叔不会让你跟我一样做个看人脸色的小保安。”陈二狗硬着头皮死命研究那本《三命通会》,里面的文言文和命理学术语轻而易举地杀死他海量脑细胞。   “三叔,我现在已经记住所有业主的姓名、样子和他们居住的楼宇、楼层、单元和房号,一眼就能瞧出谁不是我们小区的,谁是来推销的。”张三千笑道,光着脚丫,托着腮帮,一脸灿烂笑容,他这个年龄的孩子再懂事兴许也不太清楚,远处那些有钱人的世界离他三叔有多遥远,也不会理解陈二狗站在湖边嘴里叼着狗尾巴草,仰视那些独栋别墅时背影里隐藏的调侃和深沉。   “《三命通会》这书讲什么?”张三千疑惑道。   “讲运,看相,算命,也许你富贵叔和虎剩哥才是对的,命这东西,不能怕了就躲着避着绕道走,你得知道它,就跟伺候大人物和菩萨一样,知道哪一尊菩萨的什么口味,你才能伺候舒服,富贵和虎剩都说过达人知命,达人估计境界挺高,你三叔啊估摸一时半会做不到,所以字一个一个瞧,书一页一页看,把心态放平喽,省得把自己闷死憋死。”陈二狗顿了一下,稍作思考,很当回事情地回答了张三千随口一问的问题。   “三叔,你果然是文化人,说话大道理一套一套的。”张三千煞有其事道,小脸满是敬佩和崇拜。   “等你见过真的文化人,就不会这么说了。”陈二狗笑道,大城市藏龙卧虎,高人隐于朝隐于市,他这么虾米角色都能碰上个深藏不露的孙大爷,所以陈二狗逛荡了将近一年,神仙一样的女人都见过了两个,但对大城市还是一直心怀畏惧。   “三叔,就算太爷爷不是鸡鸣寺那老尼姑奶奶说的陈半闲,我觉得他老人家也是个老神仙,村子里辈分大的老人虽然对陈家不待见,可说起太爷爷,肚子里都怕,我看得出来。”张三千怯生生道,一溜烟爬上陈二狗头顶的床铺,睡觉。   太爷爷以往都是张家寨陈家的一个忌讳,因为他三叔陈二狗顶不愿意听到有关他的话题,虽然张三千感觉走出大山后三叔对太爷爷的态度转变不少,但他也不敢乱说话。   走出鸡鸣寺的这段时间,王虎剩就一股脑把从瞎子师傅那里听到的东西抖搂给张三千,一个愿意听,一个愿意吹,两厢情愿一拍即合的事情,王虎剩口才素来不错,虽然在李唯小妮子眼中那属于受封建迷信思想毒害到无药可救地步,但能忽悠到一个小爷的称呼,道行肯定还是有点的,在他那张舌灿莲花的嘴巴里,那位陈半闲老人家就成了高高在上的人物,不为五斗米折腰,也不摧眉事权贵,俯瞰众生,被说成陈抟老祖后人,是当代袁天罡一样的牛叉人物,他的称骨术天下无双,当然张三千不懂啥意思,也知道那多半当不得真,但小孩子只记住了一句话,“汝南陈氏有半闲,大智近妖半神仙”,这话挺顺口,张三千就很中意,王虎剩还神秘兮兮告诉他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人家曾给两位开国元勋称过骨算过命,一眼不差,百无一失,把张三千唬得一愣一愣。   “三叔,睡了没?”在上铺躺了两个钟头也盯了两个钟头天花板后的张三千轻声问道。   “没。”   陈二狗侧着身子看挂在墙壁上的那杆老烟枪,那玩意陪了老头子大半辈子,不知道为何没肯带进棺材,富贵说那旱烟是爷爷39岁的时候给一个姓林的男人算命得来的,起码爷爷死活不肯,可耐不住苦苦相逼,富贵每次说到这都会深深吐出一口气,感慨从那个时候起爷爷的气数就散了,再也聚不拢。   其实陈二狗不太愿意想起已经睡进棺材躺进坟包的老头,走出张家寨之前是觉得耻辱,一个疯疯癫癫没半句正经话的酒鬼,能有什么上得了台面的历史,走出张家寨之后是一肚子愧疚,不敢想起,每次想起连脸庞都记不清的老人,陈二狗都良心不安,满嘴泛酸,这滋味不好受。   “三叔,你说我能有个啥命?要是太爷爷还活着,能给我看看吗?”张三千趴在床沿,探出一颗小脑袋望着下铺的陈二狗。   “你命好,比你富贵叔还好,六两二钱的命,要放在古代,就是比状元还要大官的好命了。这些都是你太爷爷在给你取名字的时候说的,你越以后命会越好,六两二,六加二就是八,所以他喊你张八百。”陈二狗收回视线,望着张三千笑道,这话倒不是胡乱瞎扯一通,六两二钱具体是个什么样的命,陈二狗虽然不清楚,但听富贵说已经是了不得的好命。   张三千似懂非懂,一脸兴奋,爬下床铺躺在陈二狗身边,小声道:“那三叔你呢?我都有六两二钱,你怎么都该有十几两的命吧?”   陈二狗乐呵呵笑道:“没,最好的命也是七两二钱。其实按照你太爷爷的说法,凡人有四五两的命,就该知足偷笑了。他说张家寨是好地方,风水好,祖上积了大德,所以他才在张家寨住下来,所以今天我才能跟你躺一床上,都是缘分呐。”   都是缘分呐。   陈二狗没来由想起了那个女孩的口头禅。   “三叔,那最好的七两二钱的命,是个咋样的命喔?”   “十代积善,一世荣华。”   “不懂。”   “等你大了,就知道这八个字比登天还难。”   “三叔,等我命好了,我一定拿出所有东西报答你。”   “三千,你这份心就是最好的东西,足够了。”   “够了吗?”张三千睁大眼睛望着陈二狗,似乎有点遗憾。   “够了。”陈二狗依旧侧着身子,嘴角含笑和小孩对视着。   张三千把头埋在陈二狗胸口,轻轻呢喃道:“如果我觉得没够呢。” 第四章 其爷如老龟,其父如瘦虎,其兄如饥鹰   不是每一只在底层拼搏的蝼蚁都注定碌碌无为,运气好的,给它们一个支点,兴许就能撬起搬动大象的杠杆。   凌晨五点钟一到,陈二狗和张三千极准时的生物钟就会让上下铺的两人睁开眼睛,一个鲤鱼打挺,起床后两人站在一起洗脸刷牙,然后陈二狗会带着张三千去晨跑,绕山水华门小区三圈,最后在南麓一幢独栋别墅周围,打一些八极拳或者劈挂拳的拳术套路,陈二狗特地跟无所不通但无一能精的小爷王虎剩讨教了一套杨氏太极,虽然张三千看起来柔柔弱弱身态纤细的模样,但对太极或者咏春却没一点兴趣,王八吃秤砣铁了心痴迷于八极拳,陈二狗瞎子摸象般艰难摸索杨氏太极的时候,就可以看到一个小孩大清早光着膀子撞一棵特地从别处挖来种下的松树,之所以光膀子,是怕把衣服磨破了,到了大城市不用日晒雨淋下地干活,张三千身子跟他脸蛋一样愈发白嫩水灵,套一句没少干过坑蒙拐骗的王虎剩话说就是这娃能卖个好价钱,还是那种十岁了都能卖到富贵人家的稀罕货,不过寻常人贩子大佬见到金盆洗手很多年的王虎剩,恐怕有些个眼睛比较好使的家伙还得恭恭敬敬喊声小爷,哪敢对张三千下手。   虽然王虎剩掏出来的货都不会很次,但打太极也打了一段时间,没给陈二狗带来多少称得上太大震撼的感觉,至今也没搞清气沉丹田的境界到底是啥个玩意,至于王虎剩扯出来“引进落空,四两拨千斤”的手法,陈二狗更是边都不沾一点,陈二狗也知道太极讲究个滴水穿石,这种内家拳尤为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但陈二狗不能不急,一想到那张狰狞的桃花脸孔,他心底就有一股寒意,权势的确可以带来只手遮天,金钱也能换来翻云覆雨,但人生多得是狭路相逢的境况,那个时候,归根究底,还得靠最纯粹的力量,谁的拳头硬,谁的身手猛,谁的手段骁勇,陈二狗不想输得一败涂地。   打太极没了意态平和,便没半点效果,陈二狗之所以选择这块僻静湖边场地,就是一栋移交给业主没多久的独栋别墅中有个窗户,透过窗户,可以看到一个安静女孩每天此刻都在阅读书籍,只有一个模糊侧脸,一本书,一个清瘦身影,她很早起床,总会比陈二狗更早,她看书很专注,窗外花开花落,惹不起她一点心境涟漪,陈二狗好歹读了十二年书,但第一次知道啥叫两耳不闻窗外事,陈二狗每次心烦意乱,就会瞥一眼她,然后便能够深呼吸一口,做到暂时的心无旁骛,偶尔坐在草地上休息,叼着根狗尾巴草,陈二狗也会猜测那个有大家闺秀气质却如小家碧玉恬淡无争的年轻女孩是谁,父母是做什么的,她有过什么经历,甚至是否被一个男人走入过她的心境,对陈二狗来说,瞎想一通,也很有趣,但陈二狗也知道,她也许等他离开山水华门那一天都不会转过脸,看到打太极的他。   “三叔,想女人了?”张三千撞完了松树心满意足地穿上衣服跑到陈二狗身边,陪着他坐在湖畔发呆犯愣,跟王虎剩处久了,张三千也学会了点小心思。   “你懂个屁。”陈二狗笑道。   “三叔,你猜猜看,李唯,沐小夭,张兮兮,我最喜欢谁。”张三千学着陈二狗拔下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对这孩子来说大城市最不好的地方就是找不到甜草根,在张家寨的大山,张三千能随便拔出几种放在嘴里咀嚼能啃出甜汁的草本植物。   “李唯。”陈二狗不假思索道,在他看来沐小夭和张兮兮跟张三千都太遥远,李唯虽然脸蛋身材相对逊色,但普通也有普通的好处,起码不会给张三千太多压迫和窒息,再说小孩只见过沐小夭和张兮兮一两次,能有什么印象。   “错,再给你一次机会。”张三千咧开嘴笑道,这笑脸,会让陈二狗不由自主想到富贵。   “沐小夭。”   “又错了。”   “张兮兮?”陈二狗有点出乎意料,转头望向一本正经的张三千,不像是在开玩笑,难道是被王虎剩灌输那套屁股大的妞才是好妞乌烟瘴气的理论?   “三叔,我觉得李唯姐不够大气,跟地道的上海人一样精明,跟她娘一样,如果打一桌麻将,也就保证赢比输多一点,小夭姐跟李唯姐不一样,打麻将桌面上肯定会输,但其实是赢了,我不懂你们大人的感情是怎么回事,但觉得小夭姐蛮聪明,也很实在,也许她跟三叔一样,练毛笔字久了的缘故,不浮躁,但我还是喜欢张兮兮多一点。”张三千老气横秋笑道。   “没瞧出你现在大道理也一套一套的,看来跟了王虎剩,别的好处没有,以后肯定能靠嘴巴吃饭。”   陈二狗哑然失笑道:“说吧,啥原因。”   “屁股大呗,都说屁股大的女人能生男娃。”张三千坏笑道,突然压低声音,“三叔,你难道不觉得张兮兮屁股很像两瓣大西瓜,你要摸上一手,准上瘾。小夭姐漂亮是漂亮,但屁股小了点,不带劲,就跟白烧度数不够一样,还是张兮兮好。”   “王虎剩,我操你大爷。”   陈二狗笑骂道,赏给张三千一个结实板栗,“净跟那鸟人学坏的,以后离他远一点,你小兔崽子要是敢成天琢磨这些花花肠子,我非把你掐死。”   “三叔,你操虎剩哥大爷没用,你就算刨他祖宗十八代的坟都没用,虎剩哥说他一生出来就没心肝,不知道‘孝’是怎么个字。”张三千微笑道,那张清秀中性的稚嫩脸庞颇为动人,这样的孩子如果在学校,是不愁收不到情书的,虽然字体可能歪歪扭扭,甚至还有不少错别字。   “小爷啊小爷。”   陈二狗一阵感慨,深呼吸一口,吐掉那根嚼烂了的狗尾巴草,站起身道:“回去吃早饭,谁先到谁做饭。”   张三千撒开脚丫子狂奔,把陈二狗远远抛在身后。   这孩子最大的乐趣除了练毛笔字、听陈二狗讲述王朝兴衰、听王虎剩扯风水堪舆,再就是给陈二狗做饭。   不急不缓小跑的陈二狗望着张三千的背影,突然没来由充实起来。   虽然说这杨氏太极没能让他短时间爆发,但好处终归是有的,其实陈二狗和富贵都知道爷爷懂太极,说出来可能会让本来就一惊一乍的王虎剩再度受到惊吓,陈二狗爷爷深谙的不是如今广为流传的简化版太极拳,应该是南冷架的陈氏太极,孙大爷没过世的时候,陈二狗跟老人下棋提到过有关太极的事情,孙大爷说温县南冷架的太极才是当下最正统的太极,老人的评价是四个字,“最具古风”,之所以知道爷爷会南冷架的太极,是当初富贵八极拳操之过急练伤了身体,爷爷便让富贵打了一小段时间的太极,一次他抽旱烟的时候提起过那太极是南冷架的套路,但其中夹杂有陈家沟的老架,也叫“大圈拳”,陈二狗那时候记恨老人的醉酒疯癫,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没见识也没肚量,哪里想学老人那些深藏不露、被张家寨视作稀奇古怪的旁门左道,加上老人似乎也刻意不想让陈二狗接触太极,连带着让富贵也不许久碰太极,老人死后富贵就十来年当真没练过一点太极,只痴迷钻研八极拳和劈挂拳。   ※※※   王虎剩觉得自己很逍遥快活,如果晚上能抱着李唯或者张兮兮一起睡,那就真是神仙一般的日子,可虽然没有娘们暖被,但他有监控录像可以看,翘着二郎腿,叼着南京香烟,欣赏小区里一些走出房间散步的女人,王虎剩还是挺中意,唯一有疙瘩的就是这山水华门一个挺有姿色的女业主瞧上了王解放那怂人,这让王虎剩很不爽,着那妞有事没事就经过小区门口朝站岗的王解放卖弄风骚,王虎剩就想踹那不争气净给他丢脸的犊子一脚。   跟他一起在监控室值班的还有个江苏人,那个亲戚是保安经理的家伙看不起王虎剩,觉得这个整天忙着梳理汉奸头、一脸龌龊的外地佬根本不值得拿正眼看,王虎剩呢,也从不会跟这种彻彻底底的小人物一般见识,反正互相不顺眼,王虎剩乐得清静,抽烟瞌睡看女人,他才不管什么职场的人情世故,这点屁大的小圈子,还真不配他王虎剩大将军当回事,反正只有他炒老板鱿鱼的份。   南京是陈二狗的福地,所以他来了。   王虎剩也很满意现在陈二狗的状态,有条不紊地准备成人高考,有筛选地大面积海量阅读,每天花一点时间跟他学玩牌学千术,甚至有空还会跟王解放讨教一点床上功夫,王虎剩虽然身无分文,貌似一事无成,但终究是生死场上过来的人物,跟他打交道的人不是腰缠万贯就是黑道上的亡命之徒,他能看中陈二狗,就是看上了这位小虾米的意志,那是一种类似东晋桓温的气质,陈二狗兴许目前还没宁教我负天下人的狠辣风范,但在王虎剩看来,远比那些没心没肺挥霍时间的纨绔二世祖来得更值得期待,王虎剩知道,当一个人看不清自己的未来,大多数会或多或少浪费时间精力和金钱在一些无关紧要的关节上,比如一些于人生大方向有害无利的兴趣,有钱的玩飙车玩收藏玩女人,没钱的玩游戏玩愤世嫉俗玩文字游戏,也许不能算作失败,但无形中失去了一个又一个的机遇,这些机遇也许就能够让人崛起,让人出人头地,最可怕的是他们还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一举成名天下知的机会。   “一只青蛙被丢进不太烫的温水,直到慢慢煮烂,它都不会想着跳出来,只有那些一下子被抛进滚水的青蛙,才知道要一跃而起,跳出火锅。”这就是王虎剩众多人生感悟中挺出彩的一个,套在陈二狗身上就很适用,人妖熊子就是那一瓢滚烫开水,王解放心底其实是感激那个公子哥的,因为他的出现,彻底断了陈二狗做良民做庸人的机会,当然这些话王虎剩不会对别人说,成大事者不谋于众,这是千古以来颠扑不破的真理,王解放虽然死心塌地,但对王虎剩来说那颗猪脑袋知道太多反而会坏事,王解放在小爷眼中就是一枚炮,指哪打哪,就算是死地,也得冲,不能让棋子知道哪是死地还是活地。   陈二狗不太愿意讲述他爷爷的事迹,王虎剩就变着法儿让很称职的旁观者张三千来说,那位已经逝世的老人是不是传说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陈半仙已经不重要,最关键的在于这样一个甘于死寂人生的老人教出陈二狗和陈富贵这样的孙子,大个子陈富贵,王虎剩一想到这笑脸泛滥言语稀少的男人,就一身鸡皮疙瘩,那是本能的惧意,大力抽了口烟,王虎剩眯起本来就很小的眼睛,盯着监控屏幕,喃喃道:“除了东北出东北虎,辽东可还出海东青。”   有一点王虎剩一辈子都不会对外人说起,在南下火车上他第一眼看见陈二狗,起初并不在意,纯粹是打发时间给陈二狗看了相,那一看,便让见多识广的王虎剩看出了一身冷汗,瞎眼师傅曾经一次喝高了给王虎剩解过一种命相。   不多,才十五个字。   却让王虎剩一阵头皮发麻,一身泛寒。   “其爷如老龟,其父如瘦虎,其兄如饥鹰。” 第五章 熬鹰斗狗魏端公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陈二狗这一行四个土老帽都是懂得找乐子让自己每天不那么枯燥乏味的人,王虎剩喜欢透过各个监视器偷窥女业主的曼妙身姿,经常给一大群保安算个命看个相充回大爷,如果不是他那个中分头实在落伍,不是口若悬河的时候牙缝里总沾着菜叶一嘴口臭,不是他那双贼眉鼠眼太过不招人待见,很多人还真想把他当做一个下九流中的高人。   王解放是个从来不愿意亏待裤裆里那玩意的虎人,到山水华门没一个月就勾搭上两三个如饥似渴的怨妇,不过怕操之过急,给王虎剩惹来麻烦,就憋着没动手,否则天雷勾动地火,一个干柴一个烈火,王解放早把那几个三四十岁身子饱满到滴水的娘们拖上床正法了。   张三千忙,很忙,忙到手脚抽筋外,就差没口吐白沫,这小孩除了得给三头牲口做饭,每天练毛笔字两个钟头,喜欢拉二胡,于是让陈二狗买来了一把,坐小板凳拉足两个钟头,一分钟不能少,《三国演义》和《水浒传》两本大块头就放他床头,虽然是教科书范围外的课外读本,但陈二狗每天不是让他背诵《三十六天罡星》就是《出师表》,可怜张三千才识字没多久,就得掰命啃硬骨头,王虎剩心疼孩子,跟陈二狗说你让张三千一个十岁的孩子跳级接触小学毕业水准的教材,我不拦你,可让他满嘴“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有意义吗?陈二狗说了一句,没意义也得做,我就是要把我觉得有用的东西硬塞给三千,他已经在起跑线上输给城里孩子一大截,我不能让三千输给别人一辈子,反正张家寨出来的孩子,除了吃苦什么都不会。   对此张三千是一张灿烂笑脸,他是真的不怕苦,王虎剩拿这对叔侄彻底没辙,便不再开口,任由陈二狗把一切他懂得的东西强塞进三千的脑袋,内容驳杂,从弓猎下套剖狍子,到京剧二胡小曲,再到陈二狗旁听来的学术性专业知识,尽量深入浅出地传授给张三千,如果说一年时间陈二狗像块海绵吸收上海的骨髓,那么张三千就是一条陈二狗身上的寄生虫,汲取陈二狗人生观价值观体系的精髓,可陈二狗似乎忘了自己是一个药罐子泡大的货,从身体到心理都透着吊诡,某种程度上理解张三千也许就是一个浓缩版或者精华版的陈二狗,未来带来的福祉还是祸害,天晓得。   练毛笔字手累,拉二胡手更累,读书背诵脑袋累,练八极拳更是全身累,每天陈二狗一熄灯,张三千这娃就沉沉睡去,梦话都在念叨着“小李广花荣”等一大串水浒好汉的名号。   陈二狗起先对岭秀苑别墅中那个温婉女孩感兴趣,可半偷窥兴致观察了一个月,她始终保持那个侧身姿势安静阅读,陈二狗又不是那种艺术底蕴深厚到一个侧脸一个轮廓就能遐想联翩的猛人,他有个屁的高深审美观,看久了自然而然就腻了,不再对她觊觎什么。陈二狗倒也知道物有不平则鸣这么个说法,但登高而赋那事都是古代士大夫现在艺术家再不济也得是文艺青年这类人该做的事情,陈二狗很遗憾自己就算想装深沉都没那个本事,肚里墨汁少,怨不得别人。   然后陈二狗开始留意同样是占据独栋别墅的某个业主,陈二狗想不注意都难,因为那人养狗,而且一口气养了六条,都是外国品种,王解放说那是两条阿拉斯加雪橇犬,两条澳洲灵提,两条比特犬,业主是个中年男人,长相一般,喜欢一身休闲打扮,没法子瞧出什么上位者气势,甚至外人看来还没那几条狗来得震慑人心,待人和蔼,遛狗的时候即使碰上陈二狗这类小虾米保安,也都会发自肺腑地点头微笑,横看竖看都是一个人畜无害的良民。   王虎剩格外提到过这个业主名册上登记为魏端公的男人,因为念着点情面介绍王虎剩进山水华门的南京商圈大人物特别叮嘱过,这个男人有来头,至于什么来头,则语焉不详,似乎有隐情,那个在南京算是小有名气的商人只是前些年从王虎剩拿到手几件青铜器,算不得深交,带着点忌讳没有多说,王虎剩和王解放没太放在心上,能住山水华门岭秀苑的人非富即贵,是个人物才不算怪事,要不是个牛叉烘烘的角色,那才是新闻。但陈二狗很上心,因为他懂狗,跟两代四条守山犬厮混了二十多年,陈二狗很深刻地明白什么样的主人养出什么样的畜生,他不懂比特、斗牛梗、澳洲灵提之类的,但中年男人牵着的那些畜生看人眼光,让陈二狗想到了在大山里敢跟黑瞎子叫板一挑一的白熊,所以那男人散步的时候笑得越淡定安详,陈二狗就越浑身不自在,因为M2酒吧风波的缘故,让陈二狗也算大致见识到了旗袍女人谈心和人妖赵鲲鹏这个层面的富二代三世祖,回过头看养狗男人魏端公,便愈发警惕。   据说魏端公一般都住在钟山高尔夫别墅,山水华门只是他一个专门养狗的地方,总计二三十幢岭秀苑独栋别墅入住者不算多,但他那一栋就常住着两个人,只为了伺候那六条品种纯正的狗,传闻一个月拿五千,让陈二狗很赤裸裸地眼红嫉妒了一番,每次经过那栋别墅,陈二狗都忍不住想起埋掉的白熊和留在阿梅饭馆的黑豺,走远了,就得蹲在一棵树下抽根烟,牌子就是南京,要11块钱一包,得省着抽,这让陈二狗很怀念在SD酒吧的幸福时光,抽烟喝酒看女人都不用花钱。   这一天当陈二狗在山水华门排屋区域值班的时候,一辆奥迪Q7在他身边停下,车窗摇下,探出一颗脑袋不冷不热询问一个地址,是个很有贵妇气焰的精致女人,看上去撑死了三十岁,长得精致,化妆也精致,那对珠光宝气的耳环也精致,这股精致带着咄咄逼人的名贵,晃人眼,刺目。她嘴里的地址恰好是魏端公的那栋别墅,陈二狗便三言两语讲述了位置,因为竹叶青的缘故,他对这一类女人有心理阴影,不想沾上,便宜没占到一点反而会惹来一身骚,那女人似乎有点不耐烦,犹豫了一下,道:“上车,带路。”   陈二狗很清楚自己的定位,保安。所以他也没多想,打开就近的车门就要上车,却抬头看到一张阴沉的漂亮脸蛋,“滚到后座,你没资格坐副驾驶席。”   陈二狗愣了愣,自嘲地关上车门,最终坐进了后座,心无杂念地帮忙指路,他不是不想直接一个耳光甩过去,或者更狠一点把这个目空一切的富婆娘们踹下车拖进密林深处圈圈叉叉一番,但现实是他得履行一个保安的职责把她送到魏端公别墅。到了目的地,奥迪Q7在开进车库,陈二狗却发现这女人没下车的意思,他也不好意思赖在车上,跳下车准备闪人,一下车,立即有两条极高大的阿拉斯加雪橇犬狂奔过来,随即两条透着股凶悍的比特犬也冲过来,外人看来就像这四条狗要把陈二狗撕成碎片,那在车内小心翼翼透过窗户看到这一幕的女人不禁脸色微白,看来她对狗没什么好感。   她也不介意陈二狗被这些该死的畜生咬出狂犬病之类的,反正魏端公那个挨千刀的人渣肯定会圆满清理掉每一件她看来颇棘手的事情。   只不过过程出乎意料,结局也不在情理之中。   女人看到四条狗奔到那个身穿保安制服的年轻男人脚边后,非但没扑上去撕咬,反而一条条摇晃着尾巴撒娇讨好,她深恶痛绝狗这种牲畜,但不表达她一点都不懂狗,魏端公这辈子除了玩女人之外最大的乐趣就是熬鹰斗狗,她好歹耳濡目染了五年,知道他饲养的阿拉斯加雪橇犬没半点温驯可言,平均每半年就会闹出咬伤客人的事故,那两条比特就更加残忍,南京圈子都说它们吃多了人肉,真相如何,只能算半个局内人的她也不敢确定,但魏端公只要想做,肯定做得出来。   所以她看到那个看起来凑合的年轻人竟然让比特和雪橇犬像贵宾犬那般乖巧,吓了一跳,以为中了邪看花了眼。   陈二狗吹着口哨,一脸笑容蹲下来抚摸几条狗的脑袋,陈二狗,陈二狗,有这么个名字,跟大山讨饭碗十几年,要是没跟狗交心的本事,断然是混不下去的,他对狗,从来没半点心机,狗在陈二狗的世界,占据着不可动摇的地位,进了山把畜生看做畜生,是会遭报应的,陈二狗所做的,无非是出了山依然不把畜生简单视作畜生。   没过两分钟,一辆凯迪拉克和宝马7系一起开进别墅,分别是一个气质迥异的漂亮女人带个几个孩子下车,最后一辆是破旧到可以直接丢进废品收购站的桑塔纳轿车,那车少说也有十五六年的岁数,走下魏端公和他的司机,陈二狗赶紧起身与这些人擦肩而过,对他留意的只有走在最后的魏端公,这个似乎让不少鲜花心甘情愿插上他这坨牛粪的男人停下脚步朝陈二狗微微一笑,等陈二狗走出十来米,他才收回视线,开Q7的精致女人若有所思,下意识多瞧了陈二狗几眼。 第六章 男孩女孩?   第二天当陈二狗逛山水华门第十六圈的时候终于碰到了出来遛狗的魏端公,他身后一如既往跟着兼职保镖的司机,很消瘦的一个年轻男人,瘦到皮包骨头,却绝不会让人觉着弱不禁风,像一头因为斗殴搏杀太多掉光了毛的青壮野狼,那双小眼睛看人总透着阴险狠辣的意味,仿佛一个不经意间就出手将人一击毙命。陈二狗跟背景神秘的魏端公打了个点到即止的招呼,没想到高高在上的男人这一次竟然没有像以往那般与陈二狗擦身而过,而是停下脚步,掏出包烟,黄鹤楼1916,抛给陈二狗一根,笑道:“为了应酬身上就放这烟,别嫌不好抽,其实南京烟比这个有味。对了,我昨天见你跟这几条狗处得不错,以前养过狗?”   陈二狗将那根烟点燃,吸了一口,习惯性轻微伛偻着身子道:“养,不过是土狗,肯定没这些金贵。”   魏端公望着那几条狗亲昵地朝陈二狗甩尾巴,抬头玩味道:“以后再有人递烟给你,接可以,别急着抽。人无伤虎之心,虎有害人之意,林子大了,什么样的人都有,小心驶得万年船。”他见陈二狗两根手指夹着烟悬在空中一脸错愕的情景,笑出了声,也点燃一根烟,道:“放心,我的烟尽管抽。”   “我这几条狗其实都不入流,其它有个地方,那里的几条才拿得上台面,其中一头藏獒和一只山东滑条花了我不少心血。你别看这两条比特一副要吃人的样子,见到那山东滑条就得乖乖夹着尾巴做人,哦,不对,是夹着尾巴做狗。”魏端公大笑道,聊到狗,他素来不吝啬言词,虽然手里那两条比特犬被他说得轻描淡写,但在南京还真没谁敢拉出一条狗来跟它们斗,魏端公早就放出话,谁的畜生能咬死这两条比特,两麻袋一百万块现金,可以直接拎走,可惜到今天还没人能拿走两麻袋钞票。   “狗有灵性,跟它们处,就得交心。”陈二狗不由自主感慨道,这是他的肺腑之言。   魏端公点点头但又摇了摇头,微笑不语,抽完了那根黄鹤楼便跟陈二狗道别,继续遛狗。在魏端公即将回到别墅的时候,身后的年轻司机用一口很糙的普通话沙哑询问道:“魏爷,昨晚你让我查这人的底细,详细资料已经放到书房,目前看来没有问题,不像是乔八指派来的人,不过他跟其余两人都有案底,不干净,尤其是一个叫王虎剩的家伙,前些年在北方专干刨坟掀棺材的勾当,有点名声,后来让人给阴成窝里反,差不多死绝,他趁机金盆洗手不干了。”   “这年轻人,绕了十六圈才等到我出现,心是有了,就是嫩了点,不过我一把年纪,也没多少心思再去做琢磨璞玉之类的事情,要是放在十年前,我兴许会一个高兴就提携一下敲打一下,唉,老啦,我现在是越来越佩服黄金荣、杜月笙这些老狐狸,能越老越骁勇,我现在身子拼不动你们这种狠人,脑子也比不上那些差不多可以用老奸巨猾形容的年轻人,也想找个机会趁早金盆洗手了。”魏端公笑道,只是笑容里泛着阴冷。   把狗交给两个专门养狗的佣人,魏端公走进别墅,满屋子一堆女人,晃得他眼花缭乱,很头疼,三个老婆,四个女儿,加在一起就是七个女人,如果其乐融融倒还好,偏偏前妻和前妻之间勾心斗角你死我活的架势,女儿和女儿之间绵里藏针笑里藏刀,该死的是前妻和女儿之间也不忘偶尔来几段泼妇骂街的插曲,更要命的是魏端公的女人一个个精明得像女狐狸,绝非花瓶,吃饱了没事干就净想着互相拆台落井下石的手段,他的四个小到六岁大到二十三岁的种也都继承了父亲的心狠手辣和翻脸不认人,没少干往对方房间砸蛇丢毒蜘蛛的缺德事情,但手心手背都是肉,魏端公不好偏袒着谁,加上女儿长成这样也有他的责任,所以魏端公干脆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你们只要不动刀子由你们闹腾去,反正最后他掏腰包花钱消灾,再者魏端公觉得这种生活环境比起南京一些高干和富裕家庭的温室来得有趣和实在,对他来说,糖罐里泡大的孩子除了长大让人糟践让社会碾压,还能有啥人生。   “爸,我想一个人去丽江玩,妈不让,你给评评理。”魏端公才十三岁的女儿跳上沙发朝准备溜上楼的某个父亲喊道。   “去可以,但我还是那句话,十六岁之前你要是敢跟男孩上床,对,我是不敢把你怎么样,我也就只能打断那家伙的手脚然后喂狗。”魏端公耸耸肩道,望着才13岁就发育很好的女儿,涂抹着烟熏妆,胸部鼓鼓,屁股翘翘,咋看都像是十五六岁的花季少女,魏端公虽然喜欢玩弄黄花闺女,但可不意味着能容忍别的牲口作贱他女儿。   “爸,一个大伯是司法局副巡视员的贱货跟我抢男朋友,我要你帮我出面揍她,卖去做鸡也行。”高中刚毕业的女儿哭诉道。   “自己揍去,别一天到晚给我丢人现眼。”   魏端公怒道,兴许是被激起了火气,朝一楼客厅一大堆女人瞥了眼,挤出一张陈二狗断然没见识过的阴阳怪气脸庞,当他露出这表情,原本闹哄哄的房子顿时鸦雀无声,魏端公十指交缠,笑眯眯,语气却尖酸刻薄,像个老太监,“一群没鸡巴的货,就是没出息,除了给男人操,还能有什么本事。今天是我的生日,不跟你发火,要不然早耳光赏过来,滚,滚回你们自己的家去。”   一大群女人立即鸟兽散。   魏端公来到二楼书房坐下,心境祥和,从楼梯走到书房,足够让他将心态摆平,但他不后悔让那一堆称得上亲人的女人滚出别墅,对他来说女人当然只有漂亮女人,唯一的功能就是替男人传宗接代,魏端公只想要个儿子,第一个老婆贤惠,家境也好,最不喜欢争权夺利,但生了两个女孩,于是离了,第二个老婆一身风尘味,漂亮到堪称尤物,只是屁股再大再翘也没用,还是生了一个女儿,再离,第三个老婆看相的说准生男孩,但事与愿违,还是离,魏端公不亏待她们,离婚后钱大笔大笔照给,要房子给房子要珠宝给珠宝,他就当养了一堆比较昂贵一点的母狗。最近刚找到个中意的年轻女孩,前段时间每晚都在她肚皮上耕耘,魏端公巴望着这一次能生出个裤裆里带把的崽子,苏南苏北加上上海整个苏沪圈都诅咒他生孩子没屁眼,他偏不信这个邪。拿起一本线装版《资治通鉴》,魏端公拿起钢笔抄录了一句话“君子挟才以为善,小人挟才以为恶”,默念了几遍。   看《资治通鉴》足足花了一个多钟头,魏端公这才拿起关于陈二狗一伙人的资料,陈二狗资料最稀少,王虎剩和王解放占了大头,但魏端公却独对陈二狗小篇幅概括感兴趣,资料上有关于他捅伤赵鲲鹏后流窜南京的解说,不过真正入了魏端公法眼的还不是这段,而是“陈浮生”和“陈富贵”两个名字,以及关于张家寨和陈二狗身世寥寥四五十个字的介绍。魏端公放下资料后,起身凝望着堆满线装古书的巨大书柜,最后抽出一本江西派风水祖师杨筠松撰写的《黑囊经》,朝站在门口的年轻司机道:“割虏,再查一查陈富贵现在的情况,再让人拿摄像机去趟资料上所写的张家寨,我很久没看脉寻龙点穴了,看这次能不能给我个惊喜。晚上你去市区,盯着乔八指那边,一有风吹草动就通知我,我今天打算留在这边一个人睡个清静觉,有可能的话还要去吃顿小鸿门宴。”   ※※※   傍晚时分,陈二狗、王虎剩和王解放刚围着小桌子准备吃张三千简陋煤气灶上捣鼓出来的晚饭,发现来了个不速之客,魏端公,手里拎着瓶白酒,绝对正宗的茅台。张三千正忙着炒最后一个菜,梅菜扣肉,手足无措的陈二狗真是被大吃了一惊,只好把原本属于张三千的小板凳让给这不按常理出牌的大人物,魏端公丝毫不觉得局促尴尬,也不觉得跟一群民工拼桌有什么丢脸,开了茅台就给王虎剩他们一人一碗,刚准备喝,抬头瞧见到了把菜端上来的张三千,饶是他见多了大场面大世面,也愣了一下,小声问陈二狗道:“男孩女孩?”   张三千天不怕地不怕,可不关心这个拎瓶酒进来就敢吃白饭的魏端公是何方神圣,他最忌讳别人问这种弱智问题,一急之下就把王虎剩的口头禅脱口而出,端着那碗梅菜扣肉不肯放到桌上,怒道:“操你大爷,我是地道的大老爷们,你他娘才是女人。” 第七章 半壶虎跑老茶   虽然被江浙沪圈子一致认作是心眼比针孔还小的洪水猛兽,但魏端公自认为是个很大度的男人,到了今天,出道以来共计修心养性了三十多年,哪怕有人当面诅咒他一辈子只能生女儿让人糟蹋,魏端公也没说一定要把那个不长眼的家伙大卸八块,但说魏端公是个女人,这是公认的大忌讳,是逆鳞。所以魏端公十指交缠于腹部,不动筷子,不喝酒,笑眯眯盯着还端着一盘梅菜扣肉的张三千,如狼似豺。   陈二狗举起一碗酒,圆场道:“魏先生,那孩子妈一生下来就死了,过了四年爹也喝酒死了,有娘生没爹教的小地方犊子,能有啥教养,你别放心上。这碗酒我先干为敬,就当替张三千这孩子给你赔不是。”   “三叔,太爷爷说你越好的酒越不能多喝。这酒我喝就是了。”   张三千一把放下那盘菜,抢过那一碗茅台,一口喝光,原本如临大敌的王虎剩和王解放松了口气,看到张三千吞酒时候苦大仇深就跟灌毒药一样的神情,平时吃了张三千不少苦头的表兄弟俩笑翻了,魏端公愣了一下,还真没想到这模样半男半女气质阴柔脾气倔强的小孩还有这气魄,一碗茅台不说一口气咽下去不简单,后劲也足够把一般人掀翻,滴酒不漏的张三千把酒喝光后先是小脸唰一下绯红如海棠,然后狠狠瞪着魏端公,只是那股狠劲在酒的晕染下,成了类似《封神榜》里醉酒后的狐狸精,眼神涟漪,那一抹醉意,就像狐狸尾巴,魏端公笑望着这个颇有趣的孩子,伸出大拇指,道:“有种。”   “三叔,我睡会儿,扛不住了。”   然后张三千就晃悠悠上床去睡觉,都没爬上铺,直接在陈二狗下铺晕晕沉沉睡去,估计是爬不上去了。陈二狗和魏端公相视大笑,张三千做菜的手艺不错,对付陈二狗、王虎剩这种人是绰绰有余,魏端公虽然仅仅是偶尔动筷,但也极为难得,要知道这位南京出了名的头号老饕对食物要求比女人还高,上他餐桌的菜也肯定比上他床的女人来得稀罕,这位养了藏獒养了山东细条也养了外国名犬的大人物小夹了一块扣肉,细嚼慢咽,用一口地道的江淮官话淮西片道:“我其实能算半个广东人,外人看我们都说带毛儿的不吃掸子,带腿儿的不吃板凳,带膀儿的不吃苍蝇,剩下的全吃,这是讲我们敢吃,来江浙后,才知道那在京城老饕眼中跟生吞活剥,茹毛饮血本没有太大的差别,虽然生猛海鲜原汁原味,但跟孔圣人讲的食不厌精烩不厌细差远了,所以到现在,满嘴最地道的南京话,讲吴方言太高小片也难不倒我,吃东西,更是讲究门道,谁都想不到我会是广东云浮出来的人。”   魏端公不理会一堆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的光膀子碰完喝酒的爷们,环视一周,十三四个平米的小房间,一张上下铺的床,煤气灶加煤气瓶,一张铺有报纸整齐摆放书籍的老旧书桌,然后加上这张十几公分高的小餐桌,搭上四条小板凳,真没有半点多余的空间,墙角落还自制了一个竹制餐柜摆放锅碗瓢盆,看到这些,魏端公很有感触,哪怕他今天能养十来条名犬,光别墅就有六七套,玩过的女人有明星有名媛有富婆有校花,但就像他有一句话没说出口,他不管多像一个南京人,却始终“把根留在了广州最穷的云浮”,穷地方煎熬出来的人,除非良心全被狗吃了,否则断然不会狗眼看人低,这也是魏端公肯坐下来吃这顿饭的很大原因。   王虎剩知道他是魏端公,所以愈发不冷不热,不敬酒不攀附,当然不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只不过不是每个权贵都会带来显赫,商人都讲利润,没利益谁会平白无故让你占便宜,陈二狗才来南京来这山水华门没多久,好事太快上门往往不是好事,王虎剩很懂福祸相依的道理,看到陈二狗没被一瓶茅台冲昏头脑,放心不少,而且魏端公似乎到目前为止也没露出什么狐狸尾巴,没要进行何种交易的端倪,王虎剩酒一碗一碗喝,没半点客气,也暗中给魏端公看相,光看脸相,王虎剩只能确定这家伙福禄颇大,只不过阴气极盛,是福是祸还说不定,只不过随后兴许是酒喝到六七分醉话都放开了说的缘故,一不小心就跑题到风水,然后魏端公跟王虎剩就像找到知己一般侃侃而谈,魏端公学问驳杂,加上那股谈吐淡定的风范,像极了精通易学的教授,喝了口碗中酒,魏端公畅快道:“大概从南北朝开始到清朝,地学名师其实不少,但学术谈不上丰富,很大程度就是因为被当朝限制,视作禁脔,拿了俸禄便不准于民间葬地,因为恐与民间点出禁地,怕出帝王。杨公《天玉经》劝诫后人多观各县城池学宫行署,祠堂则关系一族,私宅则关系合家,摸透了各省府厅州县城池的方位坐卦,算明了地理之学的大半。所以我小有成就后,手里有了闲钱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跑遍全国省市,尤其是像西安这类老城,还得呆上个星期,这一跑,就花了将近三年时间。”   王虎剩深有感触道:“确实得多看多走,我当年也是跟着师傅对照着书边看边学,书上的东西说死也不死,关键还是看读书的那个人脑子开不开窍,三年找脉,十年点穴,理气峦头这一块就足够让人几辈子钻研不透,到了如今,我还真没见过敢说自己精通青乌之术的牛人。”   魏端公笑道:“我倒马马虎虎认识两个,一个出身风水世家,年纪轻轻就看破红尘跑去武当山做了牛鼻子老道,一呆就是三十年,不过如果不是机缘巧合,我还真看不透他是高人,事实上那人在武当山没半点名气,就跟《天龙八部》里那个扫地僧一样与世无争。还有个呢,在杭州吴山之巅做一个守寺人,很有故事,吴山就是那个‘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的吴山,你们有机会去杭州,就说是魏端公的酒友,他一定会拿好茶好酒招待你们。”   陈二狗一脸艳羡地轻声道:“杭州是个好地方,山好水好,我也想去吴山,我家老人就说过吴山有人欠他半壶虎跑老茶,当年老头子没走的时候就唠叨着欠了三十三年,每年都要唠叨,所以我记得很清楚,到今天,如果还活着,肯定还要继续说。”   魏端公手一抖,刚倒的一碗酒洒了半碗,这位被畏称作死太监魏千岁的大人物低下头,看不清表情。   这个时候,恰巧张三千突然冒出一句梦话,出自《出师表》,“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尔来二十有一年矣。” 第八章 孩子与蛇,金石气   接下来一两个星期魏端公没少往陈二狗这小窝跑,每次都不会空手,烟肯定是黄鹤楼1916,酒最差也是五粮液,不会带多,恰好够一顿饭,跟他讲话一样,点到即止,用王虎剩的话说就是这龟儿子哪怕是放个屁都恰到好处,是成了精的人物,魏端公三天两头吃张三千捣腾出来的小酒小菜,吃相谈吐都云淡风轻,让人觉着这位腰缠万贯的大款爷纯粹是来体验民间疾苦,但信奉小心驶得万年船的王虎剩丝毫不敢掉以轻心,他这些天没少琢磨魏端公的心思意图,只是最终也没个说得过去的结果,只能作罢,有好酒喝,有好烟抽,还有环肥燕瘦的娘们一饱眼福,王虎剩实在想不出比这更滋润的日子,顺带着瞧魏端公也顺眼许多。   这一天魏端公带着六条狗逛小区南麓的时候,两条比特犬第一时间朝山坡嘶吼,其余四条狗立即狂哮不止,树丛间窸窣作响,魏端公心生警惕,身后的年轻司机搭前几步,护在主子身前,然后魏端公就看到让人目瞪口呆的一幕,一个小屁孩翻滚下坡,身上缠绕着一条两米多的斑斓大蛇,一蛇一人同时滚到路上,那孩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站起身,成功逮住那条蛇,两根手指掐住蛇头,另一只手抓住蛇尾,抖了几抖,立即把那根原本想要纠缠住他手腕的遒劲黄蛇抖成身躯酥绵,再没有半点戾气,算是彻底降伏了那蛇,可见那孩子手劲不小,追这条蛇追了大半个山坡树丛的孩子咧开嘴,朝着那颗蛇头露出个心满意足的灿烂笑脸。   魏端公愣了半天,望着那条比成年人还长出一截的蛇,再看那一身灰尘泥土的孩子,轻喝一声让那六条狗安静下来,笑问道:“三千,这蛇有毒吗?”   本来打算转身去向三叔邀功的张三千漫不经心瞥了眼魏端公,道:“有毒咋了,怕蛇就别进山。你们这种城里人懂个啥子草药,咬死活该。”   张三千是个闲不住的主,拉了一早上二胡吃完午饭正好半个钟头的空闲时间,就跑出来透气,摸上了山,本来是想掏点鸟窝捣鼓些鸟蛋做菜,结果撞上了这条蛇,就玩起了猫捉老鼠的游戏,他一直就对魏端公带着一堆狗逛小区的行径很不屑,双手摇晃着那条蛇老气横秋道:“六条狗了不起啊,我三叔一条狗就能逮黑瞎子,这些畜生吃得比人好,有屁用,进了山还不是给野猪拱翻。”   魏端公也不生气这孩子的冷嘲热讽,他也有自知之明,在张三千眼中他就是个死皮赖脸蹭白饭的家伙,孩子嘛,还很难理解他每次去蹭饭手里烟酒的潜台词,但魏端公还真就偏偏喜欢这孩子对着他耍横,灵气有了,却不世故。他饶有兴趣望着那根应该叫做黄腹锦蛇的大蛇,这蛇长到两米就挺稀罕了,真不知道怎么就折在了三千手里,魏端公打趣道:“三千,要不你把蛇卖给我,随你开价格。”   张三千懒得理睬这个暴发户,甚至没答话,直接扭头就跑路。   留下哭笑不得的魏端公和轻轻摇头的司机,叫割虏的贴身保镖望着张三千的消瘦背影笑道:“魏爷,这孩子长得秀气,骨子里野得很。您似乎也很久没看到上眼的人了,说实话,看到张三千,我总有种不舒服的感觉,倒不是说他长得碍眼,唉,魏爷,我表达能力不行,一时半会跟您解释不清楚。”   魏端公点头道:“我知道你的感受,像干你这行的,对一个人太放松了,都会本能地不舒服,那孩子,跟他三叔陈二狗不一样,是两种人。陈二狗再过四五年也差不多三十岁了,晚了点,我寻思着再过几年就要退出这个圈子,所以不想花太大心思心血到一个性格脾性差不多完全定势的家伙身上。所以我对三千这孩子的兴趣比较大,年纪小,调教培养起来会水到渠成。不说这个,这事等张家寨的地图出来后再做定论,我先去瞅瞅那条蛇怎么个处置法,估摸着今天有口福了,真正的野味,你把狗牵回去。”   魏端公来到陈二狗住处,这家伙刚将那黄腹锦蛇去鳞扒皮,王虎剩和张三千蹲在水龙头边上做帮手,昨晚还剩小半瓶的茅台酒已经被陈二狗分成三杯,第一杯滴入了蛇血,这一杯茅台酒鲜红艳丽,第二杯滴入了蛇胆汁,第三杯什么都没加,等魏端公出现,陈二狗笑道:“来得正好。”他把第一杯蛇血酒递给魏端公,第二杯送给张三千,第三杯让给王虎剩,道:“这是我家传下来的蛇酒喝法,因为这蛇不太适合浸泡入酒,再说这附近也买不到上好的二锅头,就按照这土法子喝酒了,而且虎剩也想尝尝三千爆炒蛇肉和蛇骨炖汤的手艺,魏先生晚上有空可以一起来尝个鲜。”   魏端公一饮而尽,别有滋味。   张三千喝了一半蛇胆酒,小脸通红,余下半杯酒的递给陈二狗,陈二狗跟三千从不客气,知道这娃也喝不光一杯,真一杯下肚就又得躺床上说梦话去了。张三千喝完了酒就很自觉地去练毛笔字,陈二狗则忙着把那条黄腹锦蛇肉骨分离,让魏端公大开眼界。   背负双手来到专心致志提笔临摹碑帖的张三千身后,魏端公也不说话,足足看了一个钟头,这个时候陈二狗和王虎剩都回岗位工作,张三千放下笔,深深吐出一口气,这才留意到身后的魏端公,皱了皱眉头,心思七窍玲珑的魏端公哪里会体会不到这孩子的不悦,和蔼道:“三千,你三叔有没有跟你提到过‘金石气’这么个说法?”   张三千摇摇头。   魏端公拉过一条小板凳坐在张三千对面,提笔写了“金石气”三个字,解释道:“所谓金石气,大体是指南北朝以前金石碑刻的风范,线条粗犷质朴,结构峻峭大拙,讲究个气韵高古,这一脉源于商代甲骨卜辞、商周金文、秦汉刻石碑碣摩崖,很适合你的根骨。你的字是你三叔教的,某种程度上你三叔在教你为人处世,但他给你的碑帖略有不妥,我建议你最好去临摹《龙门造像》、《郑文公碑》这两件,前者医治结构松散平俗之病,后者是医治线条浮滑的良方,至于你是喜欢大篆,或者隶书,还是魏碑,这点无伤大雅,我甚至认识一个由草书入门的书法大家,他后来一样达到‘人老俱老’的极境。”   “你说的金石气和《龙门造像》什么的我都没听过,也听不懂。”张三千只是不冷不热道,继续埋头练字,“但我只摹三叔给我的贴。”   魏端公也不气恼,只是轻笑道:“三千,为什么那么肯你听你三叔的话?”   “别烦我。”张三千小声嘀咕道。   “不知道金石气没关系,但如果你能写出一两分‘折钗股’、‘屋漏痕’或者‘印印泥’的味道和意境,你三叔一定对你刮目相看。”魏端公循循善诱道,其实折钗股和屋漏痕这类东西都是书法大成后的意境,寻常人没三四十年功力肯本抓不到丁点儿蛛丝马迹,不过魏端公看了张三千那些字后觉得有点谱,这孩子不光面相灵气四溢,一手字也同样不沾俗气,虽然稚嫩,但俨然有自家风范。   “真的假的?”张三千将信将疑道。   “我骗你有啥好处?我可从不做没好处的事情。”魏端公一本正经道,其实圈里人都知道苏南魏千岁顶喜欢做损人不利己的勾当。只是对待张三千,魏端公还真没啥恶念,就想找到了一块暖手的璞玉,放在手心,就忍不住要雕琢一番。   “行,那你给我《龙门造像》和《郑文公碑》,我偷偷练。”张三千干脆利落道。   魏端公笑了笑,抬头又看到那张做成飞镖靶子的木盘,上面密密麻麻的扎眼,随口问道:“三千,你三叔喜欢玩飞镖?”   “喜欢。”   张三千头也不抬,充满自豪道:“三叔的手巧着呢,不管是匕首还是猎刀、扎枪,到了他手里,就跟长了眼睛一样,扎枪知道吗?啧啧,你是没见识过,我三叔那根扎枪三米多长,一扎一个准,再大的野猪也能被一枪洞穿,就跟二叔的牛角弓一样霸道,二叔说了,三叔的手跟脑子一样好使。”   “就你三叔厉害。”魏端公笑道。   “不信拉倒。”张三千撇了撇嘴道,“三叔扎枪扎鱼扎蛇都没话说,像那条蛇,三叔手里只要有把刀,肯定一刀就能把它钉进土里。你们城里人除了狗多枪多子弹多还能做什么,我们山里人就得靠自己,二叔的弓,三叔的枪,那是张家寨最牛的两样东西。”   “到了大城市,手里的枪再猛也不顶用,得靠两腿间的那杆喽。”魏端公轻声笑道,眯起眼睛,嘴巴里似乎还留有蛇血酒的余韵,回味无穷。这位在陈二狗一批人面前极不显山不露水的男人脑海突然冒出个有趣的想法,大女儿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要不把她送给二狗得了。 第九章 大流氓魏公公   晚饭吃了蛇肉喝了蛇汤,魏端公大饱了一次口福,配上让陈二狗加了点草药的小酒,一顿饭吃得酣畅淋漓,摸着肚子叼着烟,魏端公懒洋洋走在小区内,眼角余光突然瞄到一个很容易被记住的身影,王虎剩,魏端公嘴角上扬了一分细微弧度,笑得玩味,故意不去理睬那个比他矮将近一个脑袋的有趣家伙,魏端公也玩古董,知道真正的好东西十有八九不在市场上,拍卖会偶尔有一两样让人惊艳的玩意,但价格高了,要想低价弄到让外人眼红的宝贝就需要身后那位“小爷”,魏端公肯定经王虎剩那双手的国宝级文物未必就比大收藏家来得少。要不是从非正常渠道了解到底细,魏端公一定会走眼,没法子瞧出这家伙还是个有大故事有来头的猛人,魏端公一根烟抽完,安心在山水华门做保安的王虎剩还没上前搭话,等到魏端公掏出烟抽第二根,王虎剩才快步跟上,魏端公恰好将那根烟顺水推舟递给他,并且还替他点上,王虎剩也没矫情地露出受宠若惊那一类脸色,一是不清楚魏端公冰山下的根基,二来王虎剩好歹也是刨坟挖墓那一行业的榜眼,又没把柄在魏端公手里,他也懒得表演一番早就炉火纯青的卑躬屈膝,等魏端公把自己那根黄鹤楼点上,王虎剩这才开口道:“魏爷,看得出来,你对风水和毛笔字都有研究,还不仅仅是抓住了皮毛,已经登堂入室,放在今天,很不简单。”   “放在我身上其实也简单。”   魏端公吐出一个烟圈,轻笑道:“我呢,是苦地方出来的人,运气不错,年轻的时候也肯打拼,靠着一点小聪明赚了点钱,买了房子买了车买了女人,然后问题就来了,我不知道怎么把血汗钱花出去,你说尴尬不?加上经历过一些波折和起落,干脆就静下心来练练字,看看书,跟几个老前辈喝茶下棋,二三十年下来,总算摘掉了暴发户的帽子,这事情,谁做了二三十年都有我今天的那点皮毛见识。”   “谦虚了。”王虎剩摇头笑道,一张嘴,就露出那一口缺了半颗门牙的暗黄色牙齿,他这种人就算西装革履坐在西餐厅,也会被认作是一离开餐桌就回到农村旮旯头扛锄头的农民,最好也是工地上搬运水泥的外来务工人员,世上千里马不少,少的是伯乐,关键是王虎剩这匹马还从不叫唤,狗不叫还能咬人,瘦骨嶙峋的千里马就只能被拉去做最下贱的苦力。   “虎剩,说句不该说的,你要真跟钱没仇,不至于在山水华门做保安吧?当然我不是瞧不起保安这份工作,这就像说让诸葛亮做私塾先生是没问题,但总冤枉了那一肚子的锦囊妙计和那一颗大智近妖的脑袋。”魏端公混迹三教九流几十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自然不俗,到了王虎剩这边,兴许是脑海中“小爷”的形象定了势,说起话来没刻意下里巴人,犹豫了一下,魏端公扬起那只夹烟的手,说了句挺荤素不忌的话,“我这双手,能摸一线女明星的奶子,为什么要去摸路边发廊女的胸?”   “魏爷,一直以为你是个文化人,平日里听惯了你的调调,再听这话,还真不适应。”王虎剩摸着下巴眼神古怪盯着魏端公道。   “早说了,我是穷地方走出来的人,骨子里糙得很,所以也难怪这一路走来尽是白眼,十几二十年的冷嘲热讽都听得我都耳朵起老茧,没办法,娘胎里带来的东西,这辈子是改不掉了,有句话说三代人出个贵族,我本来打算生个儿子慢慢培养,结果到现在三个老婆给我生了四个女儿,没戏。”   魏端公无奈道,说这番话轻描淡写,三十多年坎坷跌宕最终付与一腔平静,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底蕴,抽完一根烟,点燃他今天的第三根,然后再次给王虎剩点上,似乎是被勾起了心事,心底寻常压下不去打扫尘埃的往事一点一滴泛起,深吸一口,缓缓吐出,在斜坡上放慢了脚步,抬头望着一盏盏刚刚亮起的路灯,有些感慨,“魏端公这个名字是年轻的时候一个老和尚帮忙改的,说原先的那个名字不好,我也没多想,就改了,当时觉得只要姓没改就成。碰上那位世外高人,也是一段机缘。年轻的时候在江西吃了大亏,四处流窜,不知怎么就爬上了一座没什么名气的山,山顶有座破道观,就只有一个披旧袈裟的老和尚,起初看着的确不伦不类,老人话不多,如今想来也没有什么字字珠玑,我在那里躲了一个多星期,下山后,二十多年一路走下来就极少有崴到脚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沾了老人家的佛气,一直忍着没敢去打扰他,因为他不让,我知道现在再去,十成已经房塌人亡,肯定再见不到他,这是我最大的遗憾,比没儿子传香火都来得大。虎剩,跟你说这个,我也不瞒你,是因为我知道你是谁,虽然只是个大概,但我确定我这话说出口,没有对牛弹琴,也不会污了那老人家,说句托大的,整个江浙沪让我看得起的人不少,但今天这一席不值钱的话,你还是第二个听到。”   “我的身世更不值钱。”   王虎剩顿了顿,似乎考虑如何接话,他事先如何揣测都没料到魏端公会来一个掏心掏肺,当真是措手不及,狠狠吸了一口烟,低头凝视着手中一根就抵得上一包烟的黄鹤楼,似乎在思考这烟凭什么就卖那么金贵,道:“命这东西,我跟你一样,懂得都比常人多一点,但摊到自己身上,没辙。魏爷,承蒙你看得起,以后有不方便办我又能搭上手的事情,尽管开口。”   “真图你们什么,我就不是现在这个魏端公了。”魏端公笑道,陈二狗也好,王虎剩也罢,的确算不得路人甲路人乙那类俗人,但如果说魏端公这一多星期来的作态都是希望从他们身上得到什么,那绝对是天大的笑话,到了他今天这个高度,给王虎剩点根烟这种小事,传出去都可以让王虎剩身价倍增。再者魏端公也是半个商人,比谁都清楚当今这个时代绝不是春秋战国,没人会为一两句话割头颅洒热血,会真的去慷慨赴死,魏端公自己就深有体会,当年把他从穷山窝带到繁华社会的老大出事后,近百号兄弟没一个肯顶替那个义字当头的中年男人,结果逮进局子到现在都没出来,原先挺漂亮的老婆被一口口声声兄弟如手足的哥们包养了,魏端公当时没头脑发热地背黑锅,也没承担起养活那个男人老婆孩子的担子,这些年虽然一直心怀愧疚,但绝不后悔。   社会很实际,现实很残忍,兄弟不靠谱,女人很势利,这就是魏端公的世界。   王虎剩狠狠抽着烟,斜眼瞟着魏端公,知道以前还是看低了这个男人几分。   魏端公,一个自称马马虎虎能算半个文化人的流氓,大流氓,是流窜的氓民。即将到耳顺之年的他懂点青乌堪舆之术,一些南京圈子内的熟人政客都巴望着让他去瞧风水;会些舞文弄墨,尤其擅长山水泼墨和北碑,其中壁拆痕颇有大家风范,十几栋房产中大厅里挂得都是自家的作品;还知晓不少中药秘方和养生之道,将近五十岁的身子还能一个晚上轻松降伏两个如狼似虎的熟女,头上顶着考古学博士和哲学、西方美术学双料硕士的三顶帽子,这样一个走到哪个圈子都能说得上话的伪文人,却跟两位中央政治局委员打过高尔夫喝过茶吃过饭,同时与上海地下巨擘有过命的交情,三十年不择手段的心狠手辣,终于赢来一个称呼,魏公公。   而他却没脾气地遭了小屁孩张三千一个多星期的白眼,跟陈二狗这种小虾米喝酒聊天,给王虎剩点烟,邻家大叔般和蔼可亲。   魏端公随手扔掉烟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是想给二狗找条退路,我今天不妨把话挑明,我确实看二狗顺眼,但没想要把你们拉进我那个圈子,我从不拜把子,因为信不过别人,上了我贼船的人,不是被我对手打残就是被我玩死,没几个有好下场,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两个能喝小酒聊天打屁的人,不想丢了。”   王虎剩欲言又止。   魏端公轻轻叹息道:“树大好乘凉?树倒猢狲散?好乘凉的大树哪天真倒了,有些猢狲是想逃都逃不掉的,二狗还年轻,陷进去出不来,就太不值了,你让他再等等,我这条就要上岸的船不适合他。”   “那不谈这个。”   王虎剩咧嘴笑道,“二狗有条狗,是东北长白山脉的守山犬,是母的,我听说你有条公的陕西细犬,也是从深山里带出来的纯种,我看它们有戏。”   魏端公点了点头,指着王虎剩耸了耸肩,有点无可奈何道:“你啊你,不到黄河心不死,一根筋。”   王虎剩梳理了一下那个中分头,道:“没小聪明,就只能靠瞎撞了。” 第十章 孽畜,现出原形   魏端公独自回到别墅,司机兼保镖站在院子门口,阴沉沉目送王虎剩离开,像一头阴暗处伺机而动的豹子,他的狠,并不虚张声势,也不是借着魏端公玩狐假虎威那一套,按照南京圈子的说法郭割虏就是一把开了锋破过膛的斩马刀,透着一股冷冽。魏端公走进院子的时候拍了拍这个年轻男人的肩膀,道:“以后见着这几个人,给点笑脸,紧绷着一张阎王脸,二狗他们又没欠你钱。跟你说过多少遍了,笑里藏刀比金刚怒目更适合生存,所以我说你不适合做老大,一辈子打杂的劳碌命。”   郭割虏平静道:“动脑子不是我的强项,魏爷,你哪天要是真金盆洗手了,我就跟你一起退出圈子,继续给你开车。”   魏端公走进别墅,摇头道:“你不能退,你退了我会死得很惨,我这些年四面树敌,瞧我不顺眼的人海了去,一下去,手里没了人马,指不定当天就会被人阴死。有你在台面上撑着,虽然成不了大气候,但好歹让那群龟孙子一时半会不敢轻举妄动,我吃饭睡觉玩女人也安稳。我也没大野心,活到六十岁,生个儿子,把小崽子活蹦乱跳养到十岁,尽了父亲的一部分责任,再死,就没有怨言了。”   郭割虏皱了皱眉头,最终还是没有说话,这个主子脑子里想什么,他始终想不透,郭割虏每次走进书房看到满屋子的书籍就头痛,什么《撼龙经》、《人性的高贵与卑劣》,什么尼采什么笛卡尔,什么杨筠松什么陈老抟,没读过几年书的郭割虏都本能抗拒,魏端公丢给他一本《道德经》,读了十几年还是没修出平常心养成恬淡性,还是出道伊始的那条山野独狼,一出山就想咬人,所以魏端公一直没让他进入商界,是怕他一个一言不合就在谈判桌上把对手打成残疾。郭割虏是个粗人,搭配着阴柔滔天的魏端公,也是一对在江浙沪颇有趣的组合,浙江的“老佛爷”澹台浮萍和瘸子狗姚尾巴,上海的竹叶青和光头蒙冲,都是名声不小的搭配。   郭割虏跟着魏端公来到二楼僻静而空旷的恢宏书房,关掉灯,打开投影仪,轻声道:“黑龙江省小兴安岭张家寨的地形都拍摄下来了,陈二狗爷爷和张三千父母的坟地都按照你的要求,从各个角度拍照录像。”   魏端公环胸坐在雕龙黄杨木大椅中央,眼神阴晴不定地望着一张张幻灯片,在张家寨全貌俯瞰图照片上停留了七八分钟,啧啧称奇,张三千父亲的坟地也研究了两三分钟,摇了摇头,等到张三千娘的坟墓放映出来,魏端公一阵心惊,越看越透着玄乎,越琢磨越震撼,喃喃自语道:“怪不得,有这么桩大阴德庇护着。”   郭割虏不懂其中的门道,只能闭嘴,因为他的主子魏端公是个大妙人,宁肯要一个哑巴在身边站着做摆设,也不要一堆聒噪的喽啰对他歌功颂德。   最后一张幻灯片是陈二狗爷爷的坟墓,一个不起眼的小土包,所幸没有杂草,否则谁都认不出那是一个葬人的地,不像先前的地点都有四个方向甚至是远近的拍摄,这座坟也许是太寒碜的缘故,拍摄的人只提供给魏端公一张图片,魏端公摸了摸下巴,道:“瞧不出大学问,难道是我多心了?如果真是那个让钱塘陆老欠了半壶虎跑茶的高人,没理由找这么个破地方下葬,奇了怪了。再不入世的半神仙,不管如何与世无争淡泊脱俗,也不该在这件事情上马虎啊。”   郭割虏小声问道:“魏爷,哪里不对劲?”   魏端公没有答话,关掉投影仪,却没开灯,沉默于黑漆漆的环境,几分钟后点燃一根烟却没有抽,把烟放在烟灰缸上,任由它燃烧,一根烟烧尽,才让郭割虏开灯,道:“你看三千那孩子怎么样?”   “我不喜欢。”   郭割虏很快补充了一句,“但是棵绝好苗子,好好培养,说不定能变成第二个李夸父或者张小花。”   “有你这句话就足了。”   魏端公起身笑道,像喝了最醇的女儿红,微醉醺醺,道:“我估摸着这辈子是真没命在娘们肚里种出儿子来,所以打算收张三千为义子,再观察一段日子,我也得等上海那案子告一段落,各方面都稳下来,我就找陈二狗说这事,他似乎没理由反对。”   郭割虏神色淡然,望向窗外,眼神一如既往的清澈冷冽,像他袖管里洗澡睡觉都不肯摘下的一抹刀锋。   ※※※   陈二狗按照土法子做了杆扎枪,这是张家寨猎户人手一根的近距离狩猎兵器,杆长一米多到两米都有,陈二狗留在张家寨的扎枪有两根,一根两米左右,还有一根长到离谱,那根枪不好使唤,只是白熊死后陈二狗悲愤之下的作品,他跟富贵找了那头罪魁祸首的东北虎这么多年,撞见过两次,能在陷入癫狂的陈二狗和手持巨大牛角弓的陈富贵夹击下遁走,足见那长白山之王能咬死白熊不是偶然事件。   “三叔,要不你也给我做根扎枪?”蹲在一旁的张三千艳羡道。   “你老老实实练你的八极拳,别分心,这东西只是旁门左道的玩意,要想出人头地,还得走正正经经的路子。”陈二狗没答应。   张三千吐了吐舌头,一大一小两个人剃平头穿拖鞋,像极了父子。   陈二狗现在做的扎枪纯粹是玩票性质,做着玩,跟张三千一样闲不住。铁枪头,四十五公分长,菱形扁头,尖头和两面都细细打磨成锋利刃口,不敢说吹毛断发,但捅进去扎进骨头后都可以轻松拔出来,绝对酣畅,这扎枪到了老猎人的手里就能把快准狠发挥到极致,一般来说弓箭不顶用后就得靠这扎枪防身,毕竟张家寨像富贵这种敢跟大畜生近身肉搏的猛人只有一个。陈二狗现在要做的是把两米半的硬木柄安插到枪头根部的锥形枪裤中,张三千也帮不上大忙,只能凑热闹把脚底下一些钢丝拢到一起,问道:“三叔,老家那两根枪都有花纹,多漂亮,这枪不刻点?反正你手巧,来点四相八卦什么的。”   “没那功夫。”   陈二狗笑道,在住宿楼过道斜竖起扎枪,审视了一下,道:“这枪是用来练手的,反正这里树多,不怕扎死几棵。”   “三叔,啥时候你才能带我回张家寨?”张三千耷拉着脑袋小声问道。   “回去作甚?”陈二狗问道。   “我想看你和富贵叔拿扎枪在大雪地里刺野猪,堵黑瞎子,最好是把那头东北虎捅死。”张三千抬起头,一脸向往,和稚嫩的感伤,毕竟张家寨再穷再苦,对这个孩子来说也是个家。   陈二狗用力摸了摸张三千的脑袋,轻声道:“出来的时候三叔让人看不起,回去的时候不能还那样,你说是不是?”   张三千沉默片刻,终于点了点头。   陈二狗蹲地上,嘴里咬着一小截钢丝,捣鼓着这种很独特的短矛,道:“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三千,等你个头再高点,肩膀再宽点,知道要个女人了,就会明白这话的意思。”   张三千紧抿起嘴,缄默不语。   “孽畜,还不快快现出原形!”   过道尽头,出现了一个常理来说绝对没可能站在那里的娘们,戴着鸭舌帽,拿着照相机,笑语嫣然,望着陈二狗一辈子都没法子让人视作伟岸的背影,大声调侃。 第十一章 一辈子?好   陈二狗一直以为娘会活到很老,活到满头银发,坐在炕上含饴弄孙安享晚年,他从没想过她会离开自己的世界,事实上谁都可以死就她不能闭上眼睛的娘就那么走了,突兀得让陈二狗连悲怆都来不及酝酿,而此刻站在过道尽头的那个女人,却截然相反,是陈二狗心目中站得再近也只能是遥不可及的角色,她有让他自叹不如的脑子,有深不见底的家世背景,有大家族里培养出来的雍容华贵,这种女人,只要一天没让陈二狗爬上床趴上肚皮,陈二狗就只能把她视作额古纳河里一尾妖艳的大红鲤鱼,远观不可亵玩。   曹蒹葭。   红色后代的高干子弟,挺生僻的一个定义,这是从王虎剩嘴里听到的,小爷说死人妖熊子算半个,陈二狗觉得她能算一个,熊子的确跋扈,不可一世到让旁人心生敬畏,但她比熊子多了一分锋芒内敛的城府,魏端公用一言一行教会了陈二狗如何彰显一个大角色的胸有成竹,所以陈二狗每涉世深入一分,就增添一分对她的忌讳和感激。   蹲在地上转头凝望着她,陈二狗不知如何开口,嘴里叼着一截钢丝,手里拎着半成品扎枪,有些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后的手足无措,哪怕已经是第三次接触她,陈二狗也没那个定力去心如止水,第一次他还是个窝在张家寨的小农民,第二次是个在小餐馆打杂的上海外来务工人员,这一次依旧好不到哪里去,只是个流窜到南京的小保安而已,拿不出手,登不了台面,就在陈二狗发呆的时候,曹蒹葭已经抓拍下一张照片,一个有点小故事的年轻男人露出张茫然的脸庞,一杆质朴却杀气扑面的扎枪,身旁还有一个气质如出一辙、灵气四射的漂亮孩子,这是一幅让曹蒹葭很中意的画面。   “还管饭不?”曹蒹葭走到陈二狗身边,眨巴着秋水眸子,一脸促狭。   “管饭,就是没大鱼大肉。”陈二狗愣了一下,不知道她葫芦里卖什么药。   “那管住吗?”曹蒹葭问了一个很容易让寻常男人遐想联翩的问题,而且问得一本正经,丝毫不像在开玩笑。不过她不是寻常女人,陈二狗也不是俗到极点的男人,癞蛤蟆大多都想吃天鹅肉,但陈二狗还真没奢望能吃到曹蒹葭这种天鹅中的皇后,他撑死了也就在小夭肚皮上翻云覆雨折腾的时候偶尔一两次放肆假想曹蒹葭的曼妙,但这种龌龊念头也仅仅是一闪而逝,掀不起太大涟漪,陈二狗哪天如果真习惯了在别的女人身上翻滚却满脑子曹蒹葭,那只能说挺狗胆包天,意味着陈二狗心里的野心种子发了芽扎了根,差不多要开枝散叶了。   “房子我帮你找就是了。”陈二狗一口应承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有见到的缘故,陈二狗眼中的曹蒹葭愈发明艳动人,以前的曹蒹葭强大到让陈二狗主动忽略了她的相貌,这一次她则是强势到把陈二狗的视线硬生生拉扯到她身上,她的容颜,竟然让人想到四个字,摧枯拉朽。也许是沾染上了西藏寺庙的佛根,熏陶了喇嘛活佛们的灵气,曹蒹葭的美升华到极致,陈二狗抬头望着戴厚重黑框眼镜的她,这一年多时间读了点书,陈二狗知道从心理学上来说习惯戴帽子眼镜的人物,在自我保护方面都有一定程度的偏执,陈二狗蹲在地上就那么仰视着这个与整个世界划清界限的女人,突发奇想,将来哪个男人才能摘下她的眼镜?那个男人,想必一定是天之骄子一样的人物吧?陈二狗咧开嘴地偷笑,有点自嘲,以后自己见到了那种男人,还不得自卑死?   “不请我进屋喝口水?”曹蒹葭丝毫不客气笑道。   “水还是有的。”陈二狗带着曹蒹葭进了那小房间,拿一只一次性杯子从开水壶倒了杯水递给她,终于好不容易从最初的惊为天人中缓过气,陈二狗小心翼翼问道:“怎么找来的?”   “放心,我找得到这里不代表赵鲲鹏能找到山水华门。”曹蒹葭微笑道,也不跟陈二狗卖关子,解释了其中的缘由,“有人去阿梅饭馆把你的狗接来了南京,加上从李晟嘴里套出来的信息,顺藤摸瓜就找到这里了,你捅伤赵鲲鹏,也就是熊子的事情其实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赵家老爷子虽然护短出了名,但还算讲理,大事情上不糊涂,再说这种丑事传开了也不利于赵鲲鹏日后的仕途爬升,不过代表着官方态度的赵老爷子表态息事宁人,不代表另一些冷眼旁观的好事者不会火上浇油趁火打劫,所以在南京避一避风头终归不是坏事,我看你小日子过得挺滋润。”   “滋润个屁。”陈二狗一脱口就来了脏话,一看曹蒹葭微微睁大眼睛的惊艳神情,立即挠了挠头。   这不能怪陈二狗气度胸襟狭窄,在上海混SD酒吧差点让他看到了月薪破万的奇迹,结果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红色高干子弟硬是横插一脚,把所有事情都搅黄,脱光了衣服白花花像条雪白嫩鱼的小夭没了,一个月几十张百元大钞没了,原先计划好的旁听和考证计划也没了,在山水华门提心吊胆上海方面的报复不说,还得重新从最底层一步一步攀爬,更需要郑重其事一丝不苟地为张三千策划人生轨迹,某种程度上来说张三千就像他的半个儿子,或者是那条白熊的拟人化,陈二狗恨不得教给这孩子所有他掌握的东西,他想要二十年后的张三千是个哪怕在大城市也能挺直了脊梁骨做人,即使做不成魏端公那类大人物,也不能比城里孩子逊色。   陈二狗瞥了眼张三千,这娃是第一次见到曹蒹葭,奇怪了,按理说曹蒹葭给任何人的第一印象都不会差,怎么到了三千这里就变味了,这孩子就跟被人踩到尾巴的野鸡脖蛇一样,不加掩饰透露着一股敌视,曹蒹葭显然也感受到了张三千赤裸裸的反感,她不恼怒不遗憾,反而颇有兴趣地跟他对视,最终还是道行相对浅薄的张三千败下阵来,扭过头冷哼一声,似乎还不肯认输。陈二狗虽然不遗余力监督张三千每天的拉二胡、练字、打拳、以及学习在内的所有大小事情,严厉到近乎苛刻的地步,但打心底宠溺这位跟他同样从张家寨走出来的小亲戚,所以见到这情景也没埋怨张三千不懂事,只是略带歉意地望向曹蒹葭,无可奈何道:“他名字叫张三千,别看长得像女孩,其实是男孩子,每天都有打八极拳,差不多能算富贵的半个弟子。性子野得很,天不怕地不怕,大雪天敢跟我去扎黑瞎子,也就稍微听我的话,你别跟这小犊子一般见识。”   “要是跟着我去了西藏,指不定就能入了活佛们的法眼,博得根骨清奇四个字了。”曹蒹葭微笑道。   “你别给他灌迷魂汤,小地方吃喝拉撒睡大的犊子,能有屁根骨。去,练字去,把《洛神赋》抄一遍。”陈二狗对曹蒹葭的高度评价不为所动,脸色平静到刻板地给张三千定下任务。他最怕的就是张三千这孩子误入歧途,骄傲,虚荣,心胸狭隘,好逸恶劳,这些都是陈二狗最憎恶的坏苗头,张三千当然聪明,有悟性,陈二狗比谁都更早更透彻地知道这一点,要不然王虎剩怎么可能绞尽脑汁要收他这个小徒弟,魏端公也不会三天两头来狗窝指导他练字,正因为这样,所以陈二狗才更加注意张三千的成长细节,他宁可让三千沉寂十年,甚至二十年,默默无闻做个小卒子,最后来一个一鸣惊人,也不希望他少年成名,最后在盲目自负中沦落一个泯然众矣的可悲下场。   张三千乖乖坐在小板凳上练字,悬空提笔,一笔一划,中规中矩,一勾一提,颇具风范。   曹蒹葭坐在陈二狗的床铺上打量了房子一遍,虽然小,但总比在上海跟张胜利合租来得强,果然,唯一的共同物是她预料中的泛青色老烟杆,望着它,曹蒹葭思绪便飘忽到额古纳河畔的那座小村子,一个背负巨型牛角弓的傻大个,一座躺着一个死于无名老人家的偏远小坟包,还有一个哼着花旦唱腔的落魄背影。   “去了哪些地方?”陈二狗轻声问道,有些好奇。   “西藏哲蚌寺,敦煌莫高窟,西安兵马俑,黄土高原,都有去,最后到了传说中仓央嘉措圆寂的地方,青海湖。”曹蒹葭安详道。   “去了这么多地方。”陈二狗诧异道,惊讶曹蒹葭辗转南北的速度。   “还有几个地方都没说,属于走马观花,也就能算去过,来不及驻足哪怕多看一眼,多想一点。”   曹蒹葭微微叹息,悄不可闻,“确实是急了点。”   “那南京准备呆多久?”陈二狗尽量用平淡的语气问道。   “你希望多久?”曹蒹葭略微倾斜脑袋,笑望向陈二狗。   “一个星期。”   陈二狗犹豫了一下给出答案,瞧见了曹蒹葭那双能洞穿人心的眸子,一阵心虚,挠了挠头,嘿嘿讪笑道:“一个月吧。”   曹蒹葭依然微笑不语,那是相当的高人风范。   “一年!”受不了曹蒹葭那眼神的陈二狗豁出去嚷道,一副说出了这话被砍了头后老子二十年后还是一条好汉的姿态。   曹蒹葭就是不说话,那张笑颜那叫一个祸国殃民。   “操大爷的,不要逼我说实话!”   陈二狗怒了,“一辈子!”   曹蒹葭终于开口,轻轻柔柔说了一个字,却是石破天惊。   “好。” 第十二章 不是一个娘胎   陈二狗很狡猾地没有询问曹蒹葭那一个“好”字是真是假,任由这一股惊心动魄在心底翻江倒海,还是一脸从魏端公那里学来的狐狸笑意,看着和蔼,其实没付诸于太多真正感情。以前陈二狗忽悠诈唬张家寨村民的时候就挺会戴脸谱,到了南京见识了魏端公,功力越加精进。曹蒹葭也识趣,轻描淡写略过这个意味深长的敏感话题,让陈二狗带着她逛了一遍山水华门,一路上她没少灌输给陈二狗一些地产内幕,光是窜改容积率这一点就让陈二狗瞠目结舌,他这个乡巴佬很诧异一个小数点浮动就能带来破亿的额外收入,至于炒房团转战二三线城市或者精英学者与房地产商的联姻,其中错综复杂的细节让陈二狗听得津津有味,只是没什么语不惊人死不休的点睛之语,他毕竟只是个所有积蓄还不能在上海买两个平米的穷光蛋,接触了点经济学并不能让陈二狗一口吃成了专家学者,不过跟曹蒹葭相处,陈二狗也不费脑筋去哗众取宠,安心做个倾听者,她说他记,她做他想,她要是偶尔能施舍一两个秋波媚眼,陈二狗也懒得故作清高地视而不见,屁颠屁颠地瞪大眼睛使劲瞧,抹一把口水,不怀好意琢磨着她一不小心摔一跤,然后能扶她或者背她,只不过曹蒹葭既然能把陈二狗过肩摔丢出去老远,走路那叫一个稳当。   “二狗,想清楚以后做什么没有?”曹蒹葭走到一处树荫下,透过树叶仰望天空,神色肃穆,这是她的一个惯性姿势。   看得陈二狗又是一阵自惭形秽,因为某本书上说喜欢仰视天空的人大多习惯审视内心道德,陈二狗觉得自己只顾埋头赚钱干活,大俗人一个,跟曹蒹葭精神境界上的差距相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说实话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神仙姐姐为什么愿意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也许是吃饱了撑着吧,陈二狗只能想出这么个相对来说比较靠谱的答案。听到曹蒹葭的问话,陈二狗蹲在树底下,平视前方,很老实回答道:“不知道,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二狗,知道穷人可悲在哪里吗?”   曹蒹葭轻声道,神色没有怜悯,没有悲恸,既没有身为世家子弟的居高临下,也没有太多矫情的泛滥同情,她没有等待陈二狗的答案,自问自答,“在我看来,是一辈子打拼一些别人一出生就有了还不乐意珍惜的东西,最可气的是等到自己终于杀出一条血路,拿到手了财富,权势,女人,却发现这些东西都带不进棺材,也不想带进去,因为那些最后想抓在手心的东西,早就典当给生活,贱卖给世故了。这还算幸运的,每个穷人起初大多都是两眼抹黑,像你一样,看不到明天是好是坏,也不清楚今天做的一切是否有实际意义,满世界飘荡着钞票的气味,成功人士在灿烂微笑,文人骚客在无病呻吟,当官的在高呼反腐倡廉的时候挥金如土,这都与你无关,又戚戚相关,于是有人怒了,有人哭了,还有人疯了,最多的是还有人麻木了。说这些,文绉绉,酸了点,但都是我亲眼所见,懂事后一点一点一滴一滴想出来的,我看到过很多比你聪明的男人,也是穷人出身,为了出人头地,透支着才华和天赋,一小部分飞黄腾达,大部分栽了,栽在女人肚皮上,或者政客手心里,或者奸商算计下,不少死了,都是才华横溢的年轻人,原先都被老头子们看好,视作雕琢后可成为大器的璞玉,一一夭折,有的跑到国外洗碟子去了,有的被贵妇包养成了小白脸,有的进了秦城监狱,二狗,这些东西,也许今天你听起来纯粹是些没有共鸣的遥远故事,但生活永远比现实荒诞,这一点你必须记住,我希望以后你见到了我这样怎么都不太正常的家伙,再遇见赵鲲鹏那样的看起来过不去的坎,别慌,像你第一次爬上东方明珠塔那样,就算心里怕得要死,也咬牙扛下来,所以我这次在南京找到你,一点都不觉得你丢脸,二狗,我爷爷说过一句话,人在做,天未必在看,但躺在地底下的先人一定在看。我只看过你爷爷坟墓一次,不敢胡乱说话,但有一点我肯定,他希望你一世荣华,但更希望你好好活着,结婚生子,传宗接代,让你子女在他坟前喊一声太爷爷。”   陈二狗瞠目结舌,没想到曹蒹葭会掏出这么多肺腑之言,蹲在她身旁,仰头,刚好能看到她的下巴,精致圆润,像极了一小段水润的锦绣缎子。   曹蒹葭伸出双手,朝着天空构架了一个长方形框子,这是她第二次摆出这个手势,第一次是在张家寨深山,她轻声道:“二狗,你看,这就是现在你能看到的天空,比张家寨大了些,这意味着你接下来会见到更多的人,碰到更多的机遇或者危机,也许磕磕碰碰,也许一帆风顺,现在你看到的天空确实不大,但如果你没有走出上海,没有按照你爷爷和娘的意愿好好活下来,这一点天空都看不到了。”   陈二狗点点头。   曹蒹葭收回双手,低头望着保持仰视姿势的陈二狗,平静道:“你跟我那个圈子的权贵子弟不一样,但你跟寻常穷了就穷了的穷人也不一样,跟那些穷疯了一心钻营就巴望着蛇吞象的聪明人又不一样,我,曹蒹葭,不是慈善家,只是一个想全国跑一遍,顺便找一两个值得期待人物的女人;我没圣人境界,不想什么齐家治国平天下,能修身就足够了,受伤了会疼,疼了会哭,很普通的女人,只不过见多了人才啊,天才啊,怪胎啊,也见惯了公子哥啊,大少啊,纨绔啊,看男人不再留意他的身世背景,对他的相貌身材也没太多花痴标准,所以我跟你谈得来,二狗,你也别急着骄傲,我看上你的地方,也许大多数女人都是不欣赏的。对了,我其实今天就要离开南京,回家,不出意外会提到你,情理之中,肯定会有很多人愤怒,疑惑,讥笑,他们也一定费解陈二狗你一个土包子凭什么让曹家最受宠也最偏执的孩子青眼相加,我不会跟他们解释什么。当然,如果我这么说你不舒服了,别憋在心里,骂我两句都可以,打就算了,我知道你是有便宜不占天诛地灭的那种牲口,我可还没进你们陈家的门,还得讲究一点男女授受不亲不是?”   陈二狗轻轻苦笑,无言以对。   “这次回去,如果还能回南京,说不定我一犯浑,就真上了你的贼船也不一定。”曹蒹葭打趣道。   “我庙太小,你这么一尊大菩萨,就怕你愿意进,我也供不下啊。”陈二狗挠挠头道。   “心里早乐开花了吧,嘴上还玩起了花样。”曹蒹葭轻笑道。   “我只是不敢相信而已,你那么聪明,知道我是一个悲观主义者,喜欢把所有事情都往最坏处想,所以即使真是好事,到了我这里也不那么好了。”陈二狗略微自嘲道,抽出一根烟,夹在手指间却没敢抽,怕曹蒹葭对烟味过敏,“换做任何别的女人,有你这样的条件,然后这么对我说,我都会把她当作玩笑,或者疯子,但你不一样,我不敢信,也不敢不信,挺矛盾,其实我心里是真乐开了花,就差没忍住脱口问你啥时候去领结婚证,或者先入洞房把最要紧的事情办了先。”   曹蒹葭表情煞是古怪,似乎是被陈二狗最后一句天大实话给膈应吓唬到了。   陈二狗站起身,深呼吸一口,把杂念压下,满是期待地询问道:“富贵在部队怎么样?”   曹蒹葭本就不太自然的表情愈发透着股吊诡,犹豫了一下,笑道:“没什么大问题,就是如今他已经名气不小了,据说再过两个月就能获得第二次晋升,爬得算快了。按照这个速度,不出七八年,肩膀上就有两条杠了,再以后往上升就稍难了点,不过对富贵来说一切皆有可能,没有他做不到的事情,只有我们想不到的事情。”   “他要是不肯老实当个兵蛋子,你就让上级狠狠抽他。”陈二狗忐忑道,虽然曹蒹葭话说得漂亮,但怎么听都有种不可告人的玄机,陈二狗的世界观中军队一直是个充满神圣感的地方,虽然紧张富贵,但也不希望富贵像他一样在陌生地方做出头鸟。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在张家寨永远是陈富贵在笑陈二狗在争在抢在与人斗,但陈二狗最了解这个兄弟的脾性,那是因为张家寨人都没有触及富贵的底线,触碰了他的底线,下场就像那些调戏了他们娘第二天便再没有从深山里走出来的采药商。所以陈二狗很担心到了部队富贵会四处碰壁。   “你们两个真不像。”   曹蒹葭笑道:“你跟富贵真是从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兄弟?”   陈二狗顿了一下,轻声道:“不是。” 第十三章《蒹葭》   因为多了个曹蒹葭,房间里只有四张小板凳,张三千做完饭菜后就端碗饭蹲到门口埋头狂啃,把位置让给四个大人,在他眼中的成人世界,三叔扮演着一个类似无所不能的无所不知的全才角色,王虎剩是个喜欢自称大将军的小喽啰,王解放比较可怜,则是小喽啰身边的小卒子,魏端公是头吃人不吐骨头的笑面虎,到了曹蒹葭这里,就干脆变成了心怀不轨的女人,像是一条曾经咬过他一次的鞭梢子蛇,越到后面留意曹蒹葭异于常人的一言一行,张三千就觉得她甚至可能是条成了精的野鸡脖子,张家寨老人神叨叨说过这种蛇可以活七八十年,能长出鸡冠,五彩斑斓,一咬致命,所以张三千一边啃饭一边小心翼翼打量曹蒹葭,生怕这条长相绚丽的野鸡脖子会突然朝他三叔下嘴,可等他第二碗饭下肚,那个女人也没把三叔生吞活剥了,倒是瞧见准师傅王虎剩和小卒子王解放眼神里都透着六分欣赏四分敬畏。张三千察言观色的本领不差,所以他很奇怪三个大男人为什么气势上加起来都压不过一个安静吃饭的女人,晚饭后锅碗瓢盆都是张三千收拾的,曹蒹葭想帮忙,他给拒绝了,那个女人也没有半点要坚持的意思,张三千心里骂了声虚伪。   很难想象这四个从上海流窜到南京的流民还会隔三岔五玩篮球,二对二,陈二狗和张三千一头,王虎剩和王解放这对难兄难弟一队,别看张三千个头小,但灵活得像条泥鳅,带球跑动贼狡猾,加上陈二狗在张家寨就跟富贵一起造了个简陋篮球架,有事没事就玩上个把钟头,所以局面上反而是他们占据主动,曹蒹葭是裁判,看到两个平头把一个汉奸中分头和一个三七分晃悠得丑态百出,忍俊不禁的曹蒹葭抽空就拿起相机抓拍几张,她还真没看出来陈二狗投篮能那么准,无干扰状态下几乎次次命中,当曹蒹葭嘴中终场哨声响起,满身大汗的陈二狗使劲揉着张三千的脑袋,开怀大笑,脸蛋娇艳如桃花的小孩子朝坐在地上大口喘气的两个手下败将做了个鬼脸。   “二狗,给你们来张父子照?”曹蒹葭拎着相机玩笑道。   “成。”陈二狗大笑道,蹲下来让张三千坐在他肩膀上,刚赢了球的张三千骑在陈二狗脖子,笑眯起眼,露出两个小酒窝,可爱至极,哪怕耳濡目染了王虎剩的那一套人生哲学和下九流知识体系,在阿梅饭馆见识听说过过各色人物的悲欢离合尔虞我诈,这个孩子依然干净如苍茫雪地里的一棵白桦树。   咔嚓。一大一小两个平头,两张如出一辙的笑脸,定格成像。   饶是王解放这种彻头彻尾的冷血动物见到这一幕,也流露出一些温暖的感慨,从跟着表哥王虎剩走出村子他便一直在阎王爷眼皮底下讨一口饭吃,因为有一顿未必有下一顿,对女人从来都是视作发泄兽欲的工具,前两天就跟山水华门一个老公在一家外企做首席运营官的熟妇上了床,用王虎剩的话说就是这畜生别说不会出买套子的钱,还能让那娘们从小金库拿点出来给他做体力补偿,这么一头不折不扣的牲口看着张三千和陈二狗,突然冒出一个荒诞的念头,找个标致女人生个漂亮儿子其实也不错,王解放先给王虎剩一根烟点上,然后自己才抽一根,坐在地上吐着烟圈,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谁给三千在张家寨的父亲戴了绿帽子,能把儿子生成这个德性,也不简单了。”   “狗嘴里就只能有狗牙。”   听到了王解放絮叨的王虎剩笑骂道,一脚踹过去,“上床可以,别跟那骚娘们弄出孩子来,我最看不惯那种床下装得比谁都贵妇的货,床上如狼似虎恨不得把男人给吃了,其实一肚子淫秽,那妞也就浪蹄子一个,也就你肯跟她进行负距离交流。”   “小爷,她床上骚归骚,还真不是个万人插座,这次是他老公在苏州包养了个苏大的学生妹才出轨报复,我可不是张胜利那种路边发廊妹都当个宝贝的土鳖,放心,我不给你丢脸,我要玩就肯定玩有身材有学历有钞票的女人。”王解放到了王虎剩这边从不会来深沉那一套,张三千觉得这个打架挺有本事的男人只是个小卒子,那是因为见多了他在王虎剩面前从骨子深处渗出来的谦卑,可天大地大也就一个小爷能让王解放心服口服,这种人见过红放过血杀过人,野性加彪悍,而且长得还极惹眼,到了贵妇怨女那里自然吃香,甚至很大程度上会胜过一头到脚名牌、擦香水还不忘每天保养的小白脸,即使到了魏端公这类大角色狠混混这里,也不至于对王解放不屑一顾,这就是王解放的本事,这个世界上能打的男人很多,长得帅又能打的也不少,但能拼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说不要命就不要命的爷们,稀罕。   “我才懒得管她是贞洁烈女还是不要脸的浪货,反正你要是敢给我添堵,牵连二狗和三千在南京混不安生,我就把你裤裆里的小鸟剁碎喂狗。”王虎剩脱下衣服,光着膀子抽烟。   “是大鸟。”王解放嘿嘿笑道。   “操你大爷。”   王虎剩跳起来就是对王解放一顿拳打脚踢,斜叼着烟,边打边骂还不忘梳理一下他的发型。“大鸟,我让你大。我给你打成死鸟!”   曹蒹葭目瞪口呆,陈二狗笑道:“没事,习惯就好,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周瑜打黄盖的事情,你就当作看热闹。”   打完篮球,四个人陆续去一间公用的洗手间洗了个澡,陈二狗让张三千练习拉二胡,似乎也不知道怎么招待曹蒹葭,寻思着是不是去给她买点水果,结果坐在床铺上看一本《剑桥插图战争史》的她放下书微笑道:“我也差不多要回市区酒店了,明天离开南京,以后会发生什么,都不可能像以前那般确定,开始充满未知数,我自己的人生只有六分把握,但你别担心富贵,他即使捅出了天大的娄子,也不至于丢掉一个锦绣前程,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张三千在拉《二泉映月》,身陷其中,对曹蒹葭的话语不闻不问,二胡简陋,拉得也稚嫩青涩,但就像一座池塘里第一朵绽放的白色莲花,称不得绚烂,甚至有些单调,但胜在那一点只可意会的灵犀。   陈二狗听着曹蒹葭的话,低下头,看不清脸色。   他是一个人走出张家寨的,哪怕碰上了王虎剩抽了他的眼,接来了张三千扮演了类似父亲的角色,哪怕上了沐小夭的床拿了她的贞操,但其实,这个一辈子没赢过什么尊重和青眼的年轻男人,根子里一直都是孤单的,给人下跪的人没人伸出过手,也没打算把这种屈辱讲述给谁听,包括小夭;捅翻赵鲲鹏的时候也没人帮忙,同样没打算要跟谁诉说其中的惊心动魄。他一个人来到上海,又一个人走出上海,寂寞,孤独,沧桑什么的,陈二狗不是文人,也不是文艺青年,没那么多值得大书特书的感触,他也没办法从匮乏的词库中找到华丽的词汇来点缀他自认为还很平庸的人生。只是以前在上海偶尔想到眼前这个可望不可及的娘们,会有向上爬的动力,他会还想站得高一点和她说话,还想请她去东方明珠塔,请她吃一次黄埔会,可现在她要走了,而且极有可能是一走便真的再没法子见面,于是内心一些原本理所当然的坚硬地方悄然塌陷。   陈二狗心就轻轻打了个结,缠啊绕啊,好像没个尽头,却就是说不出话,沉默了很久,等到以为她肯定离开的时候陈二狗终于抬起头,却看到一张安静的容颜凝望着自己,陈二狗那个结一下子拉紧,挤出一个笑脸,轻声道:“要不我给你拉一曲?”   “好。”   曹蒹葭还是说了这个字眼。   陈二狗笑容苦涩,深呼吸一口,拉过一条小板凳,瞥了眼墙壁上的老烟枪,从张三千手中拿过二胡,“这支曲子,词曲都是我自己谱的,你是第一个听到的人。”   闭上眼睛。   二胡拉起。   陈二狗张嘴吟唱,不再是在张家寨小土堆上凄凉的花旦唱腔,而是一种大东北漫天雪地的萧索,沙哑而悲怆。   “身骑白马万人中,左牵黄,右擎苍。一心只想,王宝钏。   衣衫如雪归中原,破天荒,射天狼。放下西凉,不去管……”   曲毕。   曹蒹葭歪着脑袋柔声问道:“曲子叫什么?”   陈二狗第一次放肆到近乎肆无忌惮地步地瞪着曹蒹葭,最终还是摇摇头,道:“还没有名字。”   曹蒹葭不信,但没有追问。   她那颗极聪明的脑袋转啊转想啊想,走出门在想,出了小区还在想,到了南京市区睡进了最好的酒店还在想。   一晚没睡,都躺在床上想,等天亮了,曹蒹葭红了眼睛,不知道是太累了还是沙子进了眼睛之类的缘故,喃喃道:“哦,是《蒹葭》。” 第十四章 耍扎枪   曹蒹葭终于还是走了,轻轻的来轻轻的走,不带走陈二狗的心肝和野心,也不带给陈二狗荣华富贵,只是这一次陈二狗感受到了她离开时的决绝,九成是再没见面的机会,其中的缘由和门道,陈二狗那颗到今天连中央委员和政治局委员都搞不清楚的脑袋肯定想不透,一晚上躺在床上只能猜测大概是谈婚论嫁的事情,大家族婚姻到底是怎么个惊心动魄和荒诞不经,陈二狗也懒得多想,反正她是走了,他留不住,就算把二胡的弦拉断都没用。   躺在他上铺的张三千也一宿没睡,大清早不等泛起鱼肚白,两个人几乎是同时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起床,洗脸刷牙,张三千穿着件土得掉渣的无袖小背心,陈二狗拎起那杆新制扎枪就往小区南麓跑,穿背心是因为练习贴山靠的时候不会磨损衣服,换作别人看到一个秀气婉约的孩子不知死活一般持续撞树几百次,一定认为那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陈二狗是看着富贵打八极拳长大的,所以没有丝毫的不适,再好的根骨过了年纪再去练拳,不管是内家拳还是外家拳,都会事倍功半,陈二狗小时候身体太虚,即使家里老头子让一村子人眼红到抓狂地挖到了上好野参,都不敢随便乱补,怕一个不小心就把陈二狗给补死,野参虽然是补气活人的灵苗,奇在能入五脏六腑无经不到,但到了陈二狗这一头,就得小心翼翼入药,可想而知当年陈二狗的孱弱,没被大东北刮烟炮吹死真是不小的奇迹,所以陈二狗特别羡慕富贵,大冬天敢光膀子在额古纳河游泳,能靠着雄伟骨骼撞折一棵棵树木。   看到现在一丝不苟按照自己意愿去拼命的张三千,陈二狗突然开始有些理解沐小夭的母亲所思所想所作所为,做父母的大多希望子女能够完成他们未达到的梦想。   陈二狗伸展了一下筋骨,选定一棵参天杉树作为靶子,握紧了手中的扎枪,深呼吸一口,扎枪斜放在充满老茧的掌心上,大拇指和中指握在枪把末端上沿,食指自然弯曲斜握在枪身上,屈臂举枪于肩上,大小臂夹角约为90度,稍高于头,枪尖稍低于枪尾。走出张家寨后张三千是第一次看陈二狗玩扎枪,停下身子瞪大眼睛不肯错过每一个细节,打八极拳是富贵叔的主意,但这孩子打心眼喜欢欣赏三叔丢掷扎枪的身姿,那叫一个犀利扎眼,嗖一下,就把猎物硬生生钉死在地上,完全不比富贵叔身上的牛角弓逊色,所以张三千不肯错过一个小动作。   陈二狗踏出一小段距离助跑,开始了最后的投掷步,只有三步,第一步大,第二步小,最后一步在肩轴向投掷方向转动的同时,投掷臂向上转动,带动前臂和手腕,形成了一种“满弓”的动魄姿势,左腿弯曲,闪电伸展出一次弹性蹬伸,胸部前送,带动小臂向前做爆发性“鞭打”动作,手中扎枪风驰电掣在空中画出一道弧线,精准扎入杉树,尾端犹自晃动不停,一气呵成,赏心悦目。   “这一手真漂亮!”   远处魏端公不知道怎么冒了出来,鼓掌大声笑道,一脸不加修饰的惊艳神采。别瞧魏端公十足书生儒雅,对弓箭枪械都很热衷,算半个行家,除去那个三步,陈二狗的一切动作都完全符合顶尖职业标枪选手的步骤,从握枪到交叉步小跑再到投掷,一丝不苟,丝毫不差,魏端公很难想象一个从深山小村寨出来的年轻人怎么把这手艺玩到出神入化,他昨天刚从郭割虏嘴里听说三千这娃有大清早练拳的习惯,头脑一热今天就赶了过来,结果恰巧看到让他大吃一惊的一幕,他走过去试图把扎枪从树干里拔出来,结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逞,略微尴尬地喘着气,道:“乖乖,力道这么大,二狗,真瞧不出你那身板还能有这一身力气。”   “以前在农村干的都是苦力活,没点力气就养不活自己,都是苦日子给逼出来的。”陈二狗笑着给出一个马马虎虎的解释。   “我见识过西南边陲一带大山里猎户的标枪,也摸过蒙古族和回族的,甚至还收藏有过一根好不容易从东北松花江赫哲族某个部落高价买来的狩猎标枪,都跟你这杆枪都不太一样,我也见过那些猎户耍过,动作却都没你这么符合力学,谁教你的?”魏端公仔细端详手中扎枪,做工算不上精良,但掂量在手里有点不同寻常。   “没人教,我自己琢磨出来的。”   陈二狗从魏端公手中接回枪,给出的答案在魏端公看来比他的投掷来得还要凶猛。陈二狗跟扎枪的感情就跟富贵和那张大弓一样,水乳交融,都是跟山野畜生玩命时候防身的紧要物件,要不是摸不出个娴熟门路,早给野猪拱死黑瞎子挠残,别说给白熊报仇,早成了那头长白山之王的腹中餐,那畜生不是动物园里的老虎,大山里饿狼瘦虎最可怕,圆肚子鼓胀的大蟒或者黑瞎子反而无害,要知道老虎一瘦,饥则噬人。加上张家寨的村民哪里肯手把手教陈二狗这根血不纯的半个外地人啥把式手艺,陈二狗只能自己憋着一口气摸索创新,跟扎枪打了十几二十年的交道,所以魏端公的称赞和诧异在陈二狗看来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魏端公摸了摸口袋,却发现没带烟,摇了摇头,似乎惋惜这个时候不能来根烟快活似神仙一下,眼睛依旧巡回在那根扎枪上,笑道:“二狗,这枪里头有没有什么学问?”   “跟村寨里普通扎枪也没什么大不一样,就是枪身稍微长一点,再就是制作的时候记得把整根枪的重心都往前移几公分,这样投掷起来就比较考验助跑和身体扭转幅度,不过都是熟能生巧的事情,玩多了,自然顺溜。”陈二狗笑道,基本上他跟富贵上山狩猎,都是放狗放鹰隼在先,找着了猎物,先弓再扎枪,最后还不行就得靠富贵赤身肉搏,陈二狗不想再看到富贵徒手搏击凶悍野兽的血腥画面,对扎枪的准心和力道自然比寻常猎户苛刻不止一倍。   “三叔曾经一枪扎死一头两百多斤的野猪,就一枪!”张三千信誓旦旦道,一脸崇拜和骄傲,显然在他心目中陈二狗的英雄事迹要远比王虎剩的自吹自擂来得精彩。哪怕魏端公教给他一手金石气书法,张三千脑子里还是固执认为三叔的字才是最深刻的,这无疑是让魏端公很有挫败感的事情。   “这扎枪到了你手里能有那么凶?”魏端公咋舌问道。   “小孩子尽瞎诈唬。”陈二狗轻笑道,转头瞪了一眼张三千,让那孩子噤若寒蝉,立即闭嘴,只敢低着脑袋小声嘀咕。   魏端公含笑不语,背负双手,缓缓离开林子。   看似平静,心中波澜却是不小,魏端公一路上都在反省,在重新考量陈二狗,其实以陈二狗今天的处境心境和资本,魏端公看得上眼,但不足以动心,别说在西北盗墓一行颇具传奇色彩的榜眼王虎剩,甚至还不如来山水华门没多久就把一个贵妇弄上床的王解放,原先陈二狗在他看来无非就是野心有一点脑子有一点气度也不小的落魄后生,年轻却有干劲,可今天细细一思量,却有些让魏端公心思纠结,王虎剩确实不是大枭巨擘,但好歹不是小混混,为啥就能对一个还没什么事业的年轻人死心塌地?关键是张三千能有今天的那份连他见了都忍不住惊叹的灵韵,靠的是谁?是一出生就投了河自尽的娘?还是那小娃四岁就不清不白归西、大字不识一个的酒鬼老爹?当然不是。   “看走眼了?”魏端公皱眉自问,回到别墅书房。   陈二狗的生活依然平淡无奇,穿着一身制服在小区转悠的时候,没忘对那些个非富即贵的业主们摆出一张笑脸,他的笑脸少了几分职业性,多了几分真诚,偶尔帮几个业主解决点什么小难题,偶尔有外来客人在小区迷了路,尽了保安的职业同时也不忘客套寒暄东拉西扯一番,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机遇来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遇上了贵人,总之他每一步都走得踏实,走得有心眼,魏端公偶尔一次喝酒说过尽人事听天命六个字,陈二狗深以为然,每天都要时不时提醒自己几次,曹蒹葭走了,但没带走他心底扎根后迅速破土而出的野心,这颗种子是她种下的,王虎剩在除草,赵鲲鹏在施肥,魏端公也在浇水,相反她一走,陈二狗执念更重,这种执念三分是欲望,七分,都是压抑了十几二十年的滔天怨念。   很难想象一个怨念滋长二十多年的男人有朝一日出人头地后,会有怎样的孽畜行径。 第十五章 狗奴才   黑豺从上海来到山水华门,魏端公一眼就喜欢上了,说比他那条天价半买半抢来的山东滑条还要精神,其实就外表来看黑豺只是只不起眼的土狗,骨骼框架不大,也没呲牙咧嘴的架势,到了陈二狗脚边只顾着摇尾巴,但魏端公是从实践到理论都无可挑剔的大行家,相狗有术,虽然喜欢得紧,但也没大煞风景地跟陈二狗购买,只是试探性询问能不能让黑豺跟山东滑条交配产崽子,陈二狗没一口拒绝,说要先瞅瞅那头滑条,黑豺也到了该生崽子的年纪,传承了两百来年的张家寨守山犬不能在陈二狗手里断了,不过如果那据魏端公说能单独撵死野猪的山东滑条品相根骨不行,陈二狗就算折了魏端公的面子,也不会糟蹋黑豺,这是他仅剩的几根底线。   黑豺来了,最高兴的当然是张三千,这个六七岁就懂得挖草根煮野菜养活自己的孩子没啥大虚荣心,但还是有些小孩心性地喜欢带着黑豺巡视小区,仿佛黑豺在这里那里撒过几泡尿后,这座高档小区就能成了他跟黑豺的领地,张三千最喜欢偷偷让黑豺跟小区一条狼狗和一条金毛狭路相逢,那两条狗往常贼嚣张,一见到路人就狂哮,等黑豺来了后就彻底焉了,吓破了胆,跟被阉割的公狗一样没了脾气。   魏端公豢养的那些狗则一头头发了情就想拱黑豺,每次都落得被黑豺咬住脖子狠狠掀翻在地的地步,呜咽求饶,黑豺咬一次,魏端公就喜欢一分,坚定了要让它跟养在钟山高尔夫别墅里的滑条交配的决心,不知道是不是爱屋及乌的缘由,魏端公主动提出来要让陈二狗帮他饲养三条刚重金买来的好狗,英国大灵提,陕西细犬,还有一条格力,魏端公买狗很注重血统,也喜欢养出它们的野性和桀骜,陈二狗甚至想也许贵宾犬到了这个男人的手里最后都会拼命咬人,魏端公没什么要求,就让陈二狗往狠里养,敢咬人,能逮兔子,越不像家狗越好。   “这三条畜生养好了,对你有额外好处。”   魏端公终于要离开山水华门一段日子,也正常,他这种怎么看都像手掌腾挪间便翻云覆雨的人物没理由蛰伏在这小地方,整天陪着陈二狗聊狗谈风水侃人生,连陈二狗都觉着离谱,坐进轿车前,魏端公如此神秘兮兮对陈二狗抛出了鱼饵,他相信陈二狗肯定会上钩。   魏端公给了陈二狗别墅的钥匙,跟原本就替他养狗的两个家伙一起工作,但半点没提工资的事情,这让陈二狗有点小小的失望,钱这东西,多多益善,魏端公不说,陈二狗当然不可能白痴地索要。但魏端公给他制造了这个机会,陈二狗还是很打心眼感激,能踏进这栋奢华别墅的大门,是个很不错的开端,好的开头是成功的一半,陈二狗不会浪费每一颗他碗里的饭粒,更不会浪费任何一个到手的大机会。   让王虎剩去市区帮他买了一大叠养狗的专业书籍,陈二狗开始通宵达旦地狂啃,把世界上有名一点的犬种都研究了一个透,别墅内住着的两个养狗专业人士一个叫王宏斌,一个叫郑少华,因为陈二狗没抢他们的饭碗,对陈二狗还算客气,加上这年轻人似乎跟魏爷关系不浅,他们的客气中便难免带了几分忌惮,再说陈二狗拿到了钥匙进了别墅经常干完了自己的事情后就帮他们干活,不求回报,一见面就弯腰递烟一口一个王哥郑哥,还主动把外卖包下,偶尔魏端公打电话来询问进度,陈二狗还不忘见缝插针替他们说上几句好话,两人心里那叫一个舒坦,何况这年轻后辈特懂事,谦虚,他们夸夸其谈自吹自擂的时候一定很配合地加以肯定和欣赏,关键是他们觉得这年轻人笑得不虚伪,做事做人都实诚,肯吃亏,于是他们没过一个星期就愿意把一些养狗的诀窍传授给陈二狗,毕竟大家是在干一个没有竞争的活,你养你的阿拉斯加,我养我的陕西细犬,泾渭分明,主子出手也阔绰,王、郑两个人不知不觉就依赖上陈二狗的无所不为无所不做,买烟买酒送外卖,还有听他们牢骚讲黄段子陪他们玩点牌九骰子,输钱的当然大多是二狗,每次数额都不大,输也就七八十的样子,但蚊子再小也是块肉,而且王、郑两个还能时不时去陈二狗窝里蹭几顿饭,让王虎剩大将军聊点风水相术,或者求王解放聊些床上的风流韵事,那日子,倍儿有滋味。   把王、郑两个伺候舒服了,陈二狗也就可以安心养狗了,顺便从他们嘴里捞出点魏端公的底细,这个世界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更没有无缘无故的付出,陈二狗那么斤斤计较蝇头小利的刁民,付出这么多,自然要求回报,只是他的回报没让王、郑看明白,那两个人是一个月能拿五千块占点小便宜就可以安安心心一星期嫖娼一次一个月必去声色场所大肆挥霍一次的人物,陈二狗不敢说他们没有鸿鹄之志或者不求上进,人心隔肚皮,也许谁都有不可告人的故事,陈二狗忙着往上爬,没工夫愤世嫉俗或者冷嘲热讽,他不能不忙,在王虎剩看来纯粹就是自己找抽找罪,在魏端公别墅看到了大鱼缸内的红龙,就又埋头研究这种鱼类的习性和喂养,别墅里油烟机坏了,热水器不中用了,窗帘断了,他都要小心翼翼摸索,一定要琢磨出一个原理,为此陈二狗桌子上的书越来越厚,越来越杂,王解放对此一直很不理解,刨坟盗墓或者勾搭有妇之夫哪怕入不了下九流,是下三滥的勾当,做起来也大快人心,哪怕是恶名昭彰,也比做些打杂修理工的蝇营狗苟来得舒畅太多,他个人感觉二狗完全可以跟着小爷做点大事情,指不定两三年就能一鸣惊人,何必在这里受鸟气,不过这话王解放不敢跟王虎剩说,怕挨揍,只能烂在肚子里。   魏端公有四个女儿,其中一个二十三岁,一个刚到十四岁没几天,她们会趁魏端公不在山水华门的空隙去别墅玩乐,喊上死党闺蜜,三五成群,年纪不大但大多数都有车,架势很大,让陈二狗一个小保安很羡慕,这群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孩子,真他娘的一个个活在了蜜糖罐子里。   刚到十四岁的女孩叫魏冬虫,她姐叫魏夏草,冬虫夏草,一想到这个陈二狗就忍不住想笑,心说魏端公这大人物还真是对女孩不待见,取名字都这么懒。魏冬虫每次见到陪狗玩的陈二狗都莫名其妙大发雷霆,一有机会就拿陈二狗出气,不是取笑嘲弄,就是尖酸挖苦,还会制造带点人身攻击的恶作剧,有些时候让那些差不多年龄的同党都觉得玩过了头,陈二狗恼火归恼火,但面子上一次都没让那小阎王过不去,这毕竟是她老爹的地盘,而且她之所以不放过他,可能很大部分上是把对她爹的怒气转移发泄到陈二狗头上。陈二狗很冤枉,但没办法,谁让他是魏端公手下最软的一颗柿子,魏冬虫再嚣张跋扈也不敢在郭割虏头上动土,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陈二狗每次都会挤出一张笑脸,灿烂到让魏冬虫自己都觉得过意不去最后不得不善罢甘休,但往往是收敛了两三个星期,她千金小姐的刁蛮脾气就会复发,然后又带着一批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纨绔到山水华门吃喝玩乐外加折腾陈二狗,估计偶尔见到过魏冬虫几次的张三千连杀了她的心都有了。   魏夏草稍微好点,偶尔在别墅开聚会,对陈二狗都不闻不问,琐碎杂事干好了不夸奖不感谢,办砸了出洋相了也不痛骂不白眼,总体来说就是她从没拿正眼瞧过这位给她老子养狗的年轻人。   本来魏冬虫手法算不得高明的人身攻击,和魏夏草没太大实质的不屑一顾都打击不到陈二狗半分,但当这两个极端不对眼的富家公主一碰头,世界大战就一触即发,差点没把夹在其中的陈二狗炸得外焦里嫩,这一天是魏冬虫生日,于是拉了一大帮子十五六岁的小兔崽子来山水华门疯玩,恰巧魏夏草要办一个主题是巫婆和魔法师的假面舞会,两大帮子人将近三十辆车差点没把别墅挤塌,魏冬虫不肯走,魏夏草也不愿意让步,两伙人一个楼上一个楼下,王、郑两个王八蛋早溜出去嫖妓了,剩下陈二狗一个上下楼忙碌跑腿,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两个圈子都融入不进去,都不招人待见,却偏偏走不开,就这么煎熬着。   唯一让陈二狗欣慰的就是这两个大小姐带来的女伴中不乏美女,魏冬虫带来的都是妖艳的小萝莉和清纯的小公主;据说是南大高材生的魏夏草带来的都是知性的半熟女,加上这个舞会主题对陈二狗来说很诡异,巫婆?看着一个个衣着暴露春光在乍泄和含蓄之间欲拒还迎的年轻女人,脸上目不斜视的道貌岸然,其实偷偷咽着口水,满脑子淫秽念头,有了性爱经验的爷们就是如此,再想刹住车做个单纯男孩就难了,说实话真论脸蛋,还真是魏冬虫那个无法无天的小疯婆娘最俊俏,没办法,谁让她有个传闻当年是南京第一美人的娘,只是她的狂野不羁气质破坏殆尽了她原本可以让小男孩惊为天人的容貌,这一点魏夏草就聪明成熟很多,她不算漂亮,但很有大家闺秀的气度风范,一笑一颦都含蓄却不拘谨,不愧是跟着母亲在政府大院熏陶长大的妞,是当之无愧的舞会两个焦点之一。   还有个焦点是个青年,脸蛋,气质,身材都没得挑剔,总之就是帅到足够让花痴们尖叫,然后一个个恨不得立刻搬出一张床以身相许,这男人要私奔她就私奔要孩子她就立即折腾出一个孩子,他一身质地昂贵的席地白袍,绣有陈二狗不明就里的古怪图案,果然和巫婆们很般配,他无疑是最出彩的一名“魔法师”。说实话陈二狗很羡慕也很嫉妒这种男人,家里有钱有势有背景也就算了,偏偏长得还很让男同胞们泄气,更加可恶的是看得出来他不肤浅,即使是个二世祖三世祖,也是个有内涵的公子哥,陈二狗半蹲在楼梯上一边感慨一边郁闷,心想幸亏小夭不是张兮兮那种见到帅哥就恨不得脱光他衣服审美的个性。   一想到张兮兮,陈二狗也有些唏嘘,他也不懂那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女人,她看起来轻浮空洞,没有底蕴,而且势利虚荣,可说心里话陈二狗虽然谈不上有好感,但起码并不讨厌她,因为相处稍稍多了点,确定她哪怕是个花痴,也不是招人厌的那种。   “狗奴才,死哪里去了?!”   就在陈二狗偷偷流着哈喇欣赏环肥燕瘦多姿风情的时候,一个尖酸声音贯穿一楼和二楼,魏冬虫站在二楼楼梯口,叉着腰俯瞰蹲在楼梯中央的陈二狗,一脸让旁观者冷到骨子里的怒气,女人本就是条阴柔的蛇,咬人一口,就更冷了,陈二狗对狗奴才这个魏冬虫强塞给自己的绰号也没辙,在楼下一群男女的玩味眼神中拍拍屁股起身上楼替魏冬虫办事,想要趁早卖个乖息事宁人,魏夏草瞥了一眼后就懒得再理会,她第一次见到这个没骨气的男人就没兴趣,她崇拜她老子魏端公那种男人,不喜欢一个一见到她就后背伛偻陪着笑脸的家伙,所以她宁肯对司机郭割虏生出一点敬意,也不愿意给陈二狗半点好脸色,就在她准备转头陪一圈闺中密友聊八卦的时候,听到一阵倒抽气的嘘声,抬头一看,原来是气头上的魏冬虫笑容阴森地把一杯果汁泼向了陈二狗,倒了他一脸,然后那男人竟然也不跳脚大怒,只是抹了把脸,依旧微微弓着身子上楼去做些没出息的事情,魏夏草冷笑道:“还真是个狗奴才,一辈子奴颜婢膝的贱命。”   门口一个刚踏进别墅的人撞见了这一幕,很快转身离开,若有所思。 第十六章 你给我上   被当着二三十号人物的面泼了一脸果汁,陈二狗又不是神仙,虽然打太极也有一段时间,但终究还是没练出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的定力,一股怒火在肚里翻涌,只不过他没有一个巴掌甩在魏冬虫脸上然后跟魏端公绝交的魄力。   退一步如果不能海阔天空,那就多退几步;忍一时如果不能风平浪静,那就再忍几分。这是小时候疯癫老头很让陈二狗看不起的几个空泛大道理之一,放在当下,对陈二狗来说却是越咀嚼越一语中的至理名言。   魏冬虫属于那类谁跟她横她越蛮不讲理的刺头,一见陈二狗忍气吞声,也不好意思继续发作,指手画脚着这个很好使唤的狗奴才东跑西跑,让她感受到了一种类似指点江山的快感,她早就不满足对同龄异性颐指气使,觉得那对她没什么挑战性,让他们臣服在石榴裙下也没半点成就感,陈二狗不一样,二十四五岁对她来说就是不折不扣的成年人,所以她喜欢不遗余力地蹂躏戏弄这个只有在年龄上占优势、其余所有方面都占劣势的下人,她樱桃小嘴咂巴咂巴着一瓶偷偷从酒窖里拿来的红酒,看着陈二狗一头汗水地端茶送水,喝着魏端公特地从玛歌庄园淘来的上好年份葡萄酒,小眼睛笑眯成月牙儿,端着酒杯靠在二楼露台栏杆上,把终于能喘口气歇息一下的陈二狗召唤到身边,不好怀好意问道:“口渴不渴?”   14岁的孩子能发育成魏冬虫那妖娆身段,如果不是漂亮皮囊下窝藏着一肚子蛇蝎心肠,陈二狗还真会对她有点非分之想,小心翼翼来到她跟前,保持一定距离,摇了摇头。陈二狗跟她以及她那帮死党有太大的代沟,几乎没有一点共同语言,所以陈二狗很快就死了搭上这条线的心思,跟这群小皇帝小公主相处,宗旨就是不说话只干活。   魏冬虫丝毫没打算放过陈二狗,摆了个很能撩拨男人的诱人姿势,端着一玻璃杯鲜艳如血的酒液,搭配那张早熟的精致桃花脸蛋,竟有几分慵懒的性感,14岁的少女没点资本断然修炼不出这功力,牙齿轻咬着嘴唇,脉脉含情,谋杀了周围一大群少男的眼球,望向陈二狗,貌似很人畜无害地微笑道:“你觉得我比魏夏草那个巫婆漂亮吗?”   陈二狗谨慎点头。   魏冬虫审视了陈二狗神色一遍,没瞧出破绽漏洞,立即收敛媚态,露出骄横本质,道:“算你识相,可以滚了,要是再让我看到敢多看一眼楼下的荡妇,我挖了你的眼睛喂狗。”陈二狗心里叹息一声,转身便走,女人啊,果然是一有男人就有战争的生物,在张家寨也是如此,村花也好,寡妇也罢,甚至连能看上张傻蛋的翠花都会为了一点男人的目光使劲争风吃醋,把一个屁大的村子斗得乌烟瘴气。   兴许是觉得一楼的化装舞会让魏冬虫不舒心了,她拉着手下喽啰和死党们浩浩荡荡走出了别墅,然后陈二狗就能正大光明地蹲坐在楼梯上欣赏美女。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除了偶尔几朵纯粹用来陪衬的绿草,魏夏草或者她异性朋友带来的女伴都很标致水灵,如果不是近距离体会过曹蒹葭的谈吐气度,没有跟张兮兮斗过嘴,没有和小梅这种北京少爷喝过酒抽过烟,没有跟上海纨绔赵鲲鹏玩过命,那陈二狗一定会对一楼那一伙身世都不差的青年俊彦心怀敬畏,自惭形秽就不说了,那是肯定的,甚至连偷窥都不敢像现在这样理直气壮,人比人,是能气死人的。   陈二狗安静地一个人喝着一瓶矿泉水,肩膀上扛着一条用来擦汗的白毛巾,还穿着一身保安制服,远远望着那个圈子的灯红酒绿歌舞升平,因为没踏足其中,所以陈二狗的不伦不类不算太碍眼,也谈不上格格不入,因为他是个一眼就会让魏夏草他们忍不住主动遗忘的角色,没有显赫的家世,没有惊艳的才华,没有跋扈的个性,拿什么来挤进他们的世界?陈二狗紧绷着一张脸,没有了面对魏冬虫的伪善笑容,略微显得有些松弛,但没有半点倦怠,那张脸,倔强得像芦苇荡里的一棵芦苇,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可就是不倒,这样的脸庞,胖子刘庆福身边的雁子瞧出了两三分味道,单纯的小夭凭直觉感受到了六七分,曹蒹葭是彻底看透了个十分,但到了南京到了山水华门,陈二狗似乎就只能水土不服地成了魏冬虫嘴里的狗奴才。   狗奴才。   一些个愣头青一听到这屈辱称呼,肯定早就怒发冲冠了吧,陈二狗笑了笑,微微苦涩,拿起毛巾擦了把汗,实在无聊便哼起了一首刚学会的歌,《你的样子》,听说是一个叫罗大佑的老男人写的,陈二狗挺喜欢。酒喝过了,风头出过了,该亲热的也都亲热过了,化装舞会接近尾声,因为时间还早,晚上他们还要一起去酒吧厮混,有些人就去房间换上了正常服饰,陈二狗也识趣地离开别墅,经过球场的时候看到魏冬虫那伙女孩正在打网球,几个身高马大的男孩则打篮球,别看只有十五六七岁的样子,块头个子都很足,一个一米八几,还有两个将近一米八,估计是校队的选手,动作花哨,能扣篮绝对不上篮,能三分线外后仰投篮绝对不投两分,让周围女孩看得眼花缭乱,陈二狗就蹲在远处抽烟,看着他们尽情表演,等陈二狗抽完两根烟就要离开的时候,魏夏草一帮子不怎么也逛到了这里,一直老实打网球的魏冬虫眼珠子一转,露出个阴谋笑容,跑到姐姐身边,一脸无邪微笑道:“魏夏草,要不来场三对三?你们输了,以后我在别墅你们就滚蛋,要是我这边输了,你在别墅我一定不进那个门,如何,敢不敢?”   “无聊。”   魏夏草冷笑道,随意瞥了眼球场上那几个还是初中生的大个子男孩,满是鄙夷。   “那我就当你直接认输了。”魏冬虫转身就走,也很干脆利落,还不忘落井下石,“带着一群草包还想跟我抢地盘,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长什么德性。”   “玩玩就是了。”   看到魏夏草一脸怒容,那位从幼儿园一直帅到大学、如今还是每年收情书礼物收到手软的英俊青年出来圆场,他果然是这群人中的核心人物,也不给魏夏草拒绝的机会,直接喊出三个人的名字让他们上场,魏夏草无可奈何地笑了笑道:“你让三个大学生去跟三个初中生打篮球,说出去也不怕有损你形象。”   “娱乐而已。”青年眨了眨眼睛道。   只不过场面局势有点出乎青年和魏夏草的意料,他们这一边上场的三个人竟然被全线压制,魏夏草愈发尴尬,她不看魏冬虫都知道那臭屁孩肯定一脸趾高气昂,事实上魏冬虫脸上没有太多的得意飞扬,这一切不过是她预料之中的事情,那三头被她暗地里取了个三匹大种马绰号的男生是校队里的骨干,其中两个还是被省队看上的好苗子,赢大学生没什么了不起的。大种马,之所以这么取,是因为魏冬虫最喜欢看大仲马的《三个火枪手》,由此可见陈二狗的狗奴才似乎也不算最难听。   陈二狗抽第三根烟,偷着乐,魏夏草那边这次面子丢大了。   关键时刻,就得有人挺身而出,也只有这种时候最能彰显风范,那个帅到让女人发春男人愤怒的帅哥脱掉外套,朝身旁一个虎背熊腰的同伙笑道:“彬彦,我们也上去耍耍,总不能既被人骂作草包又让夏草下不了台,欺负孩子就欺负孩子吧。”   高手一出手,气势一下子就颠倒过来,局面彻底改观,陈二狗真没想到这青年不但适合做花瓶做高档次小白脸,打球也很猛,球风飘逸,三分球奇准,投篮姿势几近完美,这种人一到球场上天生就是让女人疯狂的种,陈二狗甚至能想象比赛中女人们集体陷入癫狂的火爆画面,狠狠抽着烟,看到他又投进一个画出美妙弧线的三分球,陈二狗酸溜溜咕哝道:“操,这种人活着就是不停制造惨案,像颗太阳发光发热也不嫌累,就不怕向日葵们把脖子都扭断了。”   给魏冬虫雪上加霜的是她那方一个家伙因为抢球太尽职,跟对面那个后来上场的大猩猩撞到了一起,鼻血不止,一瘸一瘸,根本没法子再上场了,可是魏冬虫哪里能再拿出这样的球手,剩下的都是斯文眼镜兄,要么个头不行,一两个个头够了,可都是瘦竹竿,一上去根本经不起那只大猩猩轻轻一撞就飞出去老远,上上下下,魏冬虫调兵遣将了三四次,结果比分越拉越大,伤员也越来越多,一看到远处魏夏草老神在在的阴险表情,魏冬虫就火冒三丈,余光突然瞥到蹲角落头抽烟的陈二狗,怒气更甚,竟然敢悠悠闲闲看好戏,魏冬虫一叉腰,指着陈二狗就吼道:“狗奴才,换人,你给我上!”   你给我上?   好有歧义好双关啊,一说出这话,别说陈二狗懵了,魏冬虫也恨不得钻到地洞里去,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解释就是掩饰,那不是她的风格,纤细手指朝陈二狗勾了勾,很有破罐子破摔嫌疑地哼哼道:“你要是帮我赢了,本小姐就把初吻给你!” 第十七章 闹剧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话是没错,但陈二狗其实并不愿意上去接下烫手的山芋,输了,少不了被没道理可讲的魏冬虫大肆迁怒,以后的日子更是吃不了兜着走,即使侥幸赢了,魏冬虫还真能把她娇贵的嘴巴贴到他脸上?   陈二狗之所以上场,是因为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物,南麓一处独栋别墅内每天很早起床阅览书籍的安静女孩,她对于陈二狗来说是山水华门里最大的谜题,像一朵开在池塘最角落的白色莲花,不染一丝一毫尘埃。陈二狗是从鸡粪狗屎遍地的小村子走出来的人,一见到这类干干净净白白嫩嫩的女人,就忍不住想要接近,涂抹上一点色彩才肯罢休,所以他硬着头皮众目睽睽下跑上球场,跟是个女人差不多都忍不住欣赏几眼的英俊青年以及黑瞎子一般魁梧的大块头站到了对立面,但他的上场似乎并不能带来局面上的颠覆,两个傲慢的年轻队友根本就把他当作空气,尴尬的陈二狗只能不停无球跑动,像一只上跳下窜的小丑,本来就抱着死马当活马医念头的魏冬虫一看到陈二狗跑得比谁都勤快但徒劳无功的掰命模样,想笑却笑不出来,她歪着脑袋琢磨着这家伙脑子是不是有毛病,明摆着上去也是丢人,跑得再卖力有什么用,还不如守株待兔来得聪明和省力,这么多双眼睛盯着看戏,他脸皮真不是一般的厚,就在魏冬虫觉得大势已去的时候,场上那个付出了十分努力汗水的傻瓜终于拿到手一分回报,一个捡漏的篮板球,然后一连串还算马虎的运球,不进反退,三分线外,干脆利落地起跳投篮,嗖,命中。   狗屎运。   魏冬虫嘀咕了一声。   陈二狗抹了把汗,呼出一口气,瞥了眼两个本该站在同一阵营的队友,嘴角扯起一个不易察觉的阴冷弧度,团队精神?陈二狗从小到大除了猎杀富贵,还真没靠过谁来赢得自己想要的玩意,他的人生信条中只有对待敌人的火上浇油和不乞求怜悯的独来独往。迅速捡起球跑回去发球,却没有传给别人,陈二狗自传自要,在一群人的措手不及中再次三分线出手,第二个三分,捡球,发球,跑动投篮,第三次得分,在两个队友的咒骂中对手终于回过神,重点防守陈二狗,陈二狗几乎是蛮横地过了防守队员,一个姿势不太优美却很实用地上篮,再次得分,等他第五次拿球,那头四肢异常发达的大猩猩凶神恶煞地张开双臂,面对面盯防陈二狗,结果背靠背合理冲撞中大猩猩竟然被陈二狗靠倒,很难想象一头一百八十来斤的狗熊怎么会被身材并不壮硕的陈二狗压倒性优势挤翻,一个前期没少对陈二狗出黑拳黑脚的家伙想要再次犯规,然后被陈二狗一肘子看似不经意间打中侧脸,蹲在地上咿咿呀呀个不停,陈二狗被干扰的情况下篮球砸中篮筐,没进,和帅哥以及大猩猩同时争抢篮板,匪夷所思的是陈二狗竟然强行拿下了这颗球,轰然落地,众人再看这个身穿保安制服的男人,竟然有了种无比高大的荒谬错觉,把两帮子原本陷入花痴境地的女人一个个都拉回现实。   “传球,操你妈!”   一个半天没拿到球的家伙非但没因为陈二狗连续得分而兴奋,反而恼怒这小人物抢夺了原本属于他的风头。然后,陈二狗真的传球了,只不过那颗篮球结结实实砸在了那家伙的脸上,鼻血一下子就喷涌出来,另一个家伙火了,跑向陈二狗就狠狠踹出一脚,陈二狗就跟他对上了一脚,结果陈二狗纹丝不动,先出手的家伙躺在地上抱着腿哭爹喊娘,让一些个原本把他当作白马王子的小美眉们大失所望,陈二狗拿起滚落到一边的球,再没有人敢拦他,三步上篮,轻松得分,随后走向骂了句“操你妈”的家伙身前,那人一鼻子鲜血正仰着头止血,看到陈二狗立即就跑,毕竟一个跟陈二狗横的家伙已经倒在地上一副撕心裂肺的狼狈模样,他没跑几步就被追着跑的陈二狗一脚踢中屁股,因为力道太大,他直接扑出去,跌了个狗吃屎,价格不菲的裤子膝盖处磨出两个洞,手腕更是和鼻子差不多的处境,于是不光那个趴在地上的人傻了,场上场外所有人都呆滞了,只有魏冬虫没心没肺地摇旗呐喊嚷道:“gogo,投篮得分,哦耶!”   陈二狗最后以一个三分球结束了这场很莫名其妙的闹剧。   “胜利属于伟大的魏冬虫女皇陛下!哦啦啦~”魏冬虫才不管那两匹种马的死活,跑到陈二狗跟前,从钱包中抽出一叠钱,大概十来张百元大钞的样子,很豪爽地递给陈二狗,道:“这就是你的报酬了。”   陈二狗瞥了她一眼,然后迅速挤出一张灿烂笑脸,毫不犹豫收下钱,拍拍屁股走人。   那朵白莲花一样的安详女孩微微张大嘴巴,望着陈二狗离去的背影,似乎该出风头的人躺在地上了,该被嘲笑的人却摘取了胜利的果实,没人能猜中过程,也没人猜中结局,她看了看陈二狗,又望了望用一千来块钱打发掉陈二狗的魏冬虫,哭笑不得,两个都是怪胎,果然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魏冬虫那颗被精明漂亮的花瓶母亲、和权柄滔天的强势父亲熏陶了14年的脑子有一点想不通,想不通这个一副奴才模样的农民工为什么肯在她面前忍气吞声,想不通他为什么敢对场上那些肯定比他有钱一百倍的家伙下狠手,她也想不通他接过那一叠钱的时候为什么会露出那样一个让她不舒服的眼神,但她最想不明白的还是他到底是狗奴才还是扮猪吃老虎的恶人。   其实答案并不复杂,那个痛痛快快收下钱的男人只是个心疼尊敬他娘到骨子里的小刁民,能打点架,干倒三四个绣花枕头不在话下,不会把大男子主义放到嘴上,也不会在身上贴张自尊的标签给外人看,他的确卑躬屈膝着,但他弯曲的对象不是魏冬虫,是她老子魏端公而已,即使如此,那个被她口口声声称作狗奴才的土老帽心底也不会真为了她老爹卖命,也许偶尔有一天等他可以跟魏端公平等对话了,也就是她跟魏夏草有麻烦的时候了。   魏夏草觉得一阵泛寒,她觉得有必要让父亲开除这个城府恐怖的年轻男人,她不是魏冬虫,她是政府大院走出来的女人,见识过太多小人物权势煊赫后的可怕嘴脸,那种喷薄而出的怨念,和睚眦必报的狭窄胸襟,是能把很多人拖下地狱的。   也许这个男人没办法走那么远爬那么高,但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生性谨慎的魏夏草还是决定把这个家伙不露痕迹地“请”出魏家别墅。   陈二狗也许喝过一次红酒都要回味好几天,摸过一部手机都要兴奋半天,但打过一场架,极少能让他觉得有必要反复咀嚼,赵鲲鹏都敢捅,几个父母注定比魏端公差一截的初中生,打了就打了,就算有后遗症,陈二狗相信也不至于束手待毙,他还是一丝不苟按部就班地生活,生活作息精准,一有时间就训练那三条魏端公砸下不少银子的名犬,也许是球场上那一场架打出了气势,让魏冬虫觉得陈二狗即使是个狗奴才,也是带出去会很拉风的狗奴才,三天两头就往山水华门跑,一来二去就鬼迷心窍地也爱上了养狗,她的最大梦想不是带着一群名狗进山狩猎享受满载而归的乐趣,而是养他个四五条阿拉斯加雪橇犬,到了冬天下雪了,就让陈二狗做个雪橇让那些狗拽着跑,她觉得那样比开着兰博基尼或者法拉利跑车还要拉风,那才是真的酷真的拽,陈二狗对此不置可否,富人家的孩子,做的梦奢侈一点不可理喻一点,也没什么大不了,再则魏冬虫的这个想法虽然癫狂了点,但好歹比一般富家女买一大柜子名牌鞋子首饰来得可爱不少,陈二狗心里也没嘲笑的意思。   “狗奴才,你真会做雪橇?”魏冬虫继续翘课来山水华门看陈二狗训狗,坐在别墅院子里的椅子上托着腮帮,语气里满是怀疑。   “我是个地道东北人,雪地里摸爬滚打了二十来年,会做雪橇不稀奇,不过话说在前头,我会做是一回事情,做得好不好看是另外一回事。”陈二狗事先声明,他知道给人希望后再让人失望甚至要比起初就不给人希望来得折磨人心,对陈二狗来说宁可不存侥幸心理的决绝,也不要模棱两可,否则最后遭人怨恨,只能算作自己造孽。   “狗奴才,你从东北跑南京来干什么,是强暴妇女了还是杀人放火了?”魏冬虫一本正经问道。   习惯了魏冬虫天马行空思维的陈二狗蹲在地上,任由黑豺撕咬一条陕西细犬,望着两狗相斗,掏出一根烟平静道:“找个识字的媳妇,生个不愁吃穿的孩子,就够了。” 第十八章 蟾蜍   “带上点稻谷草点燃熏黑,我们那边叫做收黑,为了给套子去味,山里的畜生大多鼻子灵敏,狡猾得很,一闻到不对劲就不进你的套子。”陈二狗轻声道,现在的魏冬虫除了喜欢养狗,还痴迷上了打猎,今天就纠缠着陈二狗跑树林里去给她逮鸟抓蛇,她一身公主裙被扎得七零八落,对金钱没有概念的魏冬虫不心疼,陈二狗一个旁观者倒是满腹心疼,手里拿着一张自制弹弓,换上一双解放鞋,进了树林折了一根有树杈的树枝,在前头开路,顺便说些山里狩猎的事情给魏冬虫听,“如果是老一辈的猎户,进山前都不会忘记过阴,也叫开山,就是嘴里念叨一些神神道道的词语,在我们老家,如果有人在山头压了码,后面的人没有过阴,那座山就会很邪门,十去九空是定局。”   “没文化的人都迷信这一套。”魏冬虫不屑一顾道,只不过虽然嘴上习惯了对陈二狗的鞭挞嘲讽,心底还是有点小嘀咕,再看这小山林也透着一股玄乎,魏端公研究风水堪舆将近三十年,耳濡目染下,魏冬虫难免也有些敬鬼神。   “那我跟你说个事,小时候我爷爷带着富贵去山里采药,见着一头被套子逮住的母梅花鹿,当时它正怀着犊子,我爷爷心一软就放了它,那跟压码是另外一回事,就放生,之后一次我爷爷进山就又见到了它,它好像要带路一样领着我爷爷走了一个多钟头,那一次我爷爷挖到了两株六品叶的长白山大野参,两棵野参离得不远,要是放到今天,那两棵参能卖天价了。”陈二狗感慨道。   “真的假的?”魏冬虫将信将疑道,林子里阴森森,她不得不紧紧跟在陈二狗身后。   “信不信由你。很多畜生都很灵,你不是山里人,可以无所谓,三天两头进山下水的我们要是小瞧了他们,会吃大亏的。”陈二狗拿着树杈开路,他没指望能在这种小林子抓到瞧得上眼的猎物,撑死了就是张三千抓到的那种蛇,一路上无非是些长相丑陋的蜥蜴和一些塞牙缝都不够的雀类,幸亏陈二狗事先让魏冬虫涂抹了花露水,否则等走出林子一定已经被野蚊子吸足了个饱,到时候倒霉的还是陈二狗。   “蟾蜍!大蟾蜍!”   最怕看恐怖片的魏冬虫像是见到了妖魔鬼怪一样尖叫不止,小脸蛋苍白到没半点血色,手指着陈二狗刚跨过的一个地方,那里蹲着一只成年男人巴掌大小的硕大蟾蜍,臃肿到只能爬行,陈二狗对这种东西没恶感,相反疯癫老头还说那是财富的隐喻,打不得,见着了能拜就拜,不肯拜也别打扰它们,他哪里知道魏冬虫的黑名单上蟾蜍是一种排在恐怖片之前的头号可怕事物,论杀伤力简直就是魏冬虫世界里的必杀技,堪称毫无免疫,要是那只蟾蜍蹲着不动也就罢了,它还缓慢爬向魏冬虫,这让早就吓得不敢动弹的小妮子尖叫声越发凄惨悲切,幸好这一带跟住宅区有些距离,否则指不定就有人以为这里发生了什么惨绝人寰的事情,陈二狗起初有些幸灾乐祸,他明知道在这种小区的丛林中不可能有大收获,却顺着她的意思带她闯了进来,很大程度上就是让她吃点苦头,不过猛然间看到魏冬虫那张交织着恐惧和无助的稚嫩脸庞,这让他没来由想起一张曾经就是用这种画面打败自己的容颜,陈二狗不得不收拾起玩笑戏谑的心态,再次跨过那只背上斑斑点点的大蟾蜍,二话不说蹲下身背起吓呆了的小女孩,几个跨步就趟过了那块恐怕给魏冬虫留下不小阴影的区域,那是一具僵硬的娇小身躯,陈二狗脑海中满是一张前四五年还像孤坟野鬼萦绕挥之不去的模糊脸孔,根本就没有对魏冬虫有邪念,走出去很远,把她放下后,似乎这位魏端公最跋扈的女儿在思想斗争如何处置陈二狗的越轨举止,别指望魏冬虫会知恩图报,不给她酝酿罪恶念头的机会,陈二狗弓起身子俯身竖起耳朵,作了个噤声的手势,眼睛死死盯着前方,道:“怕不怕蛇?”   “不怕。”魏冬虫小脸阴晴不定,显然还没有放弃要把陈二狗打入十八层地狱的念头,在她那个陈二狗永远搞不懂的奇怪世界里,帮她解了困局是一回事情,揩油是另外一回事,前者可以用钱打发了事,后者却应该被千刀万剐凌迟处死,她不动声色等待陈二狗能怎么逃过这一劫,要是不能做出点让她大出意外的成绩,魏冬虫出了树林非把他碎尸万段,最不济也要让王、郑两条狗腿子把陈二狗乱棍打死。   进了树林一直懒洋洋的陈二狗猛然间跑动起来,手中顶端刚好构成叉子的树杈闪电般的插入布满的土地,魏冬虫没弄明白这个吃错药的家伙在搞什么,抓蛇?有这个抓法?然后她就看到一个大爷们在树林中乱串,左冲右突,横冲直撞,魏冬虫瞪大了很水灵很漂亮的眸子,像是看到了最滑稽的一幕,陈二狗如一头野猪狂奔,偶尔还会来一个饿虎扑羊,终于,扑倒在地的陈二狗手一抖,刚想要钻入石缝的灰褐色小蛇被他甩到空中,然后一把抓住,恰好掐住舌头,小蛇盘绕在他手腕上,却挣脱不开,陈二狗回到魏冬虫身旁,似乎抓一条小蛇就如此大费周章面子上也有点过不去,扬起那根树杈,道:“叉子大了点,插中了都让它溜走,我又不想打死,就花了点时间否则就算我们东北的野鸡脖子蛇都能被树杈插中脑袋。”   “有毒吗?”魏冬虫胆战心惊问道,瞅着一条滑腻小蛇在陈二狗手腕游走,再看一脸轻描淡写的家伙,陈二狗的狗奴才形象立即升华为天字号狗奴才的地步,起码她那个90后圈子最牛叉的异性也无非是篮球打好点,或者拿了模拟考市第一名或者奥数银牌之类的,还真没赤手抓蛇的猛人。   “没毒。”陈二狗咧开嘴,洁白整齐的牙齿,亮灿灿。   “能养活吗?”魏冬虫伸出纤细手指小心翼翼触碰了一下小蛇。   “好养活。”陈二狗点头道,这种小型无毒蛇,就算被咬上一口也没大碍,他一手老茧,足以抵挡大多数疼痛,也许魏冬虫眼中他这么野猪一样在丛林瞎拱是件很不知死活地事情,但对于从小就习惯了赤脚上山的陈二狗,小菜一碟。   “那给我耍耍。”魏冬虫不由分说从陈二狗手里夺走小蛇,照葫芦画瓢地掐住小蛇颈部,还朝它做了个鬼脸,陈二狗也不怕小畜生能兴风作浪,等他们走出树林,陈二狗一回头,却看到令他有些唏嘘的情景,兴许是玩过了头,小蛇一口咬中了魏冬虫食指,而一根筋爱钻牛角尖的她似乎听说它无毒后也不肯松开让它逃走,然后一人一蛇就一直僵持,直到走出树林被陈二狗看到,陈二狗走过去弯曲中指,一弹,弹中小蛇七寸,小畜生立即瘫软松口,魏冬虫虽然脸色没了红润,却没有半点泫然欲泣的神色,倔强地抓着小蛇,柔美白嫩食指上触目惊心的牙印并没有让她产生踩死它的念头,虽然这种程度的咬伤对他来说可以忽略不计,但考虑到魏冬虫只是个也许是第一次触碰蛇类的富家千金,说了句“等我两分钟”后钻进树林,不久就跑出来,手里揣了把植物,摘下几片叶子放在嘴里一通咀嚼,吐出来后让魏冬虫伸出手指,涂抹到伤口,白皙的手指和绿到发情的草药,构成一幅很山野气息的图画。   陈二狗趁上药的空当,瞥了眼魏冬虫,裙子被扎破好几处不说,手腕和小腿早已经布满勾痕,那是足以带来让一个温室里长大孩子向父母撒娇哭诉的伤痛,可这个印象中一直很娇气贵族的小阎王却硬是没叫一声苦,即使最后甚至被蛇咬了,也是一路沉默走下来。   陈二狗把魏冬虫送回别墅的路上,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那是一个有关富人和富人后代的问题,进了城,陈二狗也知道有个说法叫富不过三代,所以他脑海中有钱人的孩子都像张兮兮、顾炬那帮子少爷、小姐那样整天游手好闲,或者跟去张家寨弓猎的公子哥们一样一掷千金不把钱当钱,陈二狗看到得出,都是花天酒地和骄横跋扈,他潜意识中一直把曹蒹葭和小梅这样有脑子有底蕴的二世祖富三代排除在外,似乎他们是有钱子弟的异类,现在细一想,是不是以前看轻看浅了大都市花花世界里的年轻人。   一想到赵鲲鹏那张桃花人妖脸,陈二狗就有一个大疙瘩,仿佛那就是魏冬虫那片彩色世界里的大蟾蜍,他灰白色空洞人生中的第二头断尾东北虎。   “喂,狗奴才,你想什么?”欢天喜地的魏冬虫逗着那条小蛇,见陈二狗一语不发,不禁好奇。   陈二狗摇摇头,他跟她的世界隔着巨大的鸿沟,她不拿正眼瞧他那边,他用吃奶的劲暂时也跨不过去,两个人鸡同鸭讲,能和平共处就是陈二狗最大的愿望,不奢望她蹦蹦跳跳踩进他的生活,起初高中生涯一个二狗误认为会善良单纯一生一世的女孩子转身离开了,后来曹家女人给过他一点渺茫的希望,却情理之中地让他彻底失望了,他不想给女人第三次机会,第一次情有可原,第二次勉强当做自作聪明,第三次就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了。   再渺小再任人践踏的小人物,内心也许都有一丁点儿不足为外人道的自尊。 第十九章 陈家大小姐   王虎剩跟瞎子师傅学来的东西大致应该划分到江西峦头派,归根究底也就五个字,龙穴砂水向,这一派很注重实地考察和踏勘,瞎子师傅看不到东西,这就得有个眼睛好使的徒弟,这才有了王虎剩的际遇,至于那是一桩孽缘还是善缘,外人不得而知,到了张三千这边,王虎剩最先就是画了一张中国源自祖宗山昆仑的三大干系龙脉,重点介绍了一条南干系尽于南京的脉络,密密麻麻勾勒了一整张图纸,并不比陈二狗给张三千阐述囚徒困境来得简洁,连陈二狗都替张三千头疼,后来推崇理气派的魏端公也不甘寂寞地横插一脚,让张三千囫囵吞枣背下了赣南风水老祖宗杨公晚年制作的七十二龙盘,陈二狗对天才这个词汇有些本能抗拒,但从不否认有些人脑子的确异于常人。   比如97+16这道很初级的算术题,张三千掌握基本运算法则后就能无师自通地懂得(97+3)+(16-3),这个技巧在教师多次教导后兴许大多数人谁都能记住,但张三千的强大在于他甚至不需要带路人,这就是他的过人之处。再例如二十七个小的正方体构成一个横3竖3高3的正方体,一根笔直铁丝最多能穿过几个正方体?3个?还是5个?   正确答案是7个。张三千歪着脑袋想了半分钟,就给出了答案,这需要拥有良好的空间立体思维,这些小端倪细节未必能证明张三千是个天才,但起码说明他有很好的天赋,让陈二狗惋惜的是这孩子对理科并不感兴趣,这让他很沮丧,虽然陈二狗教给他一些经济学原理都能烂熟于心,但他接下来不会自主拓展,而是把兴趣转移到了风水上的望气尝水辨土石,再有时间就研究甲骨文和碑帖,那孩子宁愿拉一个下午的二胡也不会主动去碰《微观经济学》或者《逻辑学》,陈二狗的本意是把张三千培养成一个天文地理三教九流无所不通的全才,可以不精通,但一定要渊博驳杂,因为陈二狗一直很羡慕曹蒹葭或者魏端公那样的城里人,每一次看似漫不经心的谈吐都令人刮目相看,不得不竖起耳朵不敢错过一个字,陈二狗于是掰命阅读,不奢望有他们的境界,只求差距别那么大,所以有了一次次挑灯夜战,平时焉瘪瘪的张胜利只有见到浓妆艳抹也遮不住奶子下垂得厉害事实的路边发廊妹才会两眼发红,陈二狗跟他不一样,他偶尔也想,也许这就是让曹蒹葭对他格外青眼相加的一点原因。   张三千忙着走陈二狗替他规划的人生轨迹,王虎剩忙着把从瞎子老头那学来的东西硬塞给小徒弟,王解放忙着跟那个被有钱老公养在深闺做一只金丝雀的贵妇干柴烈火,据说她还有意介绍几个姐妹给他认识,这让王解放有成为山水华门妇女之友的趋势,王解放不觉得有何不妥或者受了屈辱,因为只要到了床上他永远是征服者。   至于陈二狗的生活远没有王解放那般香艳旖旎,唯一接触的女性还是个无法无天的未成年少女魏冬虫,陈二狗没敢把她当作第二个李唯,毕竟魏冬虫的家世和脸蛋摆在那里,再者这妮子嘴里经常念叨着一个名字,李夸父,根据王、郑两个人的说法李夸父是位大有来头的人物,两年前来过一次南京,让叱咤江浙沪三地风云的魏爷都吃过一次瘪。所以骨子里充斥叛逆的魏冬虫就决定以后非他不嫁,陈二狗也想知道这个能让魏冬虫满腹虔诚的猛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奈何王虎剩只对刨坟那个圈子熟悉,王解放也没能从贵妇嘴里掏出点有意义的信息,可见李夸父只可能是远高于她丈夫圈子的大角色。   陈二狗养着英国灵提、陕西细犬和格力三条狗,在王、郑两人的从旁指点下,三条狗终于朝着魏端公要求的方向培养出了一股子野性,很大一部分归功于黑豺,陈二狗一把特地让王虎剩从山区抓来的兔子放进树林,黑豺就会带着另外三条初生牛犊尾随杀入,当真是鸡飞狗跳,因为有黑豺带队,陈二狗不担心野兔逃脱,张三千有事没事就带着四条狗巡视山水华门,偶尔还会偷偷跟王、郑饲养的那几条狗来场大搏斗,好不热闹,到后来整个山水华门都知道小区里有个贼有趣的漂亮小孩,明明有一张女孩子的脸蛋,说话行事却格外老气横秋,几个小区里的小皇帝不是被几条大狗吓哭就是被偷偷饱揍,最后大多归顺了张三千,然后队伍越来越庞大,张三千俨然真成了山水华门的山寨大王,带着那群温室里长大的桀骜屁孩不是爬树掏鸟蛋就是进林子下套做陷阱,起初小区里的大人还有些担心,后来见自家孩子一个个活蹦乱跳,也就听之任之。   终于,陈二狗明白了魏端公额外的好处意味着什么。   狗是魏端公买的,是陈二狗养的,坐享其成的却是个瞧不出真实年龄的女人,20,30,40,三个截然不同韵味的年龄段,三种层次分明的女人味道竟然在她身上像一杯妙到臻境的鸡尾酒,调和得天衣无缝,前一刻一笑是40岁成熟女人的淡定,后一刻一颦却隐约20岁女人的清纯微涩,她脸蛋无疑是精致的,冷媚,冷是源于她神色间的清高,媚是因为她柔柔弱弱的眸子和嘴角的一颗美人痣,陈二狗第一时间就认为她是某个黑道大佬的情人,而且还是一只最顶尖的金丝雀,王虎剩如果见到她一定会被撩拨得无以复加,因为她熟透的身子不仅胸前风景叹为观止,那包裹在高级定制西装裙中的屁股也是一等一的挺翘,当她从那辆陈二狗很久以后才知道牌子的玛莎拉蒂跑车中走下,跟魏端公并排走向陈二狗,陈二狗发现她哪怕脱去高跟鞋也要比魏端公稍高一些,这意味着身高和魏端公相差不多的陈二狗必须微微仰头才能跟她对话。   礼节性握手。   “你好,我叫陈圆殊。”   触手是一片柔腻,虽然是蜻蜓点水掠过,陈二狗还是十足感受到了她肌肤的水嫩,她属于那种让男人一见到就恨不得拖到床上狠狠亵玩的女人,彻头彻尾的尤物。也许是褪去了少女的青涩,她深谙男人的劣根脾性,即使是一个再简单的自我介绍,那一口软糯的苏州口音也还是让陈二狗一阵心惊胆跳,一个竹叶青已经让她对气质近妖的女人心存忌惮,陈二狗虽然贼胆不小色心颇大,但还想多活几年,这种女人在床上还不得把男人榨成人干,更大的可能性是没爬上她的肚皮就被她玩死,当作弃子随意丢到臭水沟。   魏端公饶有兴致地看着陈二狗和他有心结交的女人,陈二狗是他的一手偏棋,不指望在他与她的结盟中能发挥多大的能量,但如果瞎猫撞上死耗子,那就赚大了,不过就他来看让陈二狗对付苏南政商黑三界都大小通杀的青牡丹,难度太大了点,不是一个级数的对手,魏端公内心笑了笑,这就当做给二狗制造一次磨练机会,人情世故这门学问,光靠闭门造车肯定是不行的,魏端公让陈二狗去把三条狗牵出来,看着陈二狗习惯性的伛偻身影轻声笑道:“圆殊,怎么样?”   陈圆殊微笑不语,不动声色,魏端公这句暗藏双关的问话其实有点过了,不过她没计较的意思,不想一见面就让魏公公这一手歪棋令自己落了下乘,毕竟那个年轻人,着实平淡无奇了点。   “你要的卢伊斯安娜猎豹狗到了我们南京八成会有点水土不服,我就自作主张帮你弄了三条狗,品种还可以,让他帮你训练了两个多月,抓老虎撕野猪是不太现实,可撵兔子逮土羚应该不成问题,毕竟时间仓促了点。你想问什么就问他,我玩狗是暴发户烧钱的那种玩,他养狗虽然方法土,但养出来的畜生不土,你等下看下就明白了,以后跟大院里那帮纨绔拉出去到山里一比较就立见高下。”魏端公没少给陈二狗说好话。   “端公,貌似你挺看中这年轻人?”   陈圆殊坐到院子里的椅子上,两条包裹在丝袜里的大腿尤为诱人,所幸她对面的魏端公是风月场所里的老狐狸,知道点到即止,把握得住一个度。魏端公斜眼不落痕迹的从她曲线惊艳的小腿上一闪而过,要放在血气方刚的二十年前,他指不定就豁出去用霸王硬上弓的野蛮法子占有她,眼观鼻鼻观心地收回微微偏差的思绪,魏端公笑了笑道:“一个人老了,就喜欢栽培年轻人,你是大院里走出来的人,了解父一辈们越到后来就越注重门第门生,我也差不多到卸甲归田的时候,偶尔看到有意思的后辈,当然也免不了俗,谁不指望老了后能说得出口几个当年亲手指点过的大人物。”   “端公,你这个年纪就谈退路,早了点吧?”陈圆殊轻笑道,笑容看似不沾染半点心机。   “急流勇退,也是大智大勇嘛。逆水行舟是不假,但我可以上岸,放在船上那些家当,少拿点没什么大不了的。”魏端公点燃一根烟,哈哈大笑。   “这还是那个对别人雁过拔毛自己却一毛不拔的九千岁吗?”陈圆殊摇头笑道,似乎有点不敢置信。   “这话毒了点,可不像是从陈家大小姐嘴里说出来的。”魏端公一副无可奈何的姿态。   陈圆殊不置可否,这个时候陈二狗带着三条狗来到院子,陈圆殊似乎有点雀跃这几只即将属于她的新鲜玩具,但也许是太过爱干净的缘故,不敢接触那几头见到陌生人就扑腾狂吼的畜生,面对它们的暴躁,她没有露出半点小女儿的畏惧,光是这一点就让陈二狗大为赞叹,定力这东西,肚子里没点货,背后没点靠山,装不出来,即使装出来也不像,这是陈二狗最大的软肋。   “能抓兔子了?”陈圆殊出于不让气氛尴尬出现冷场的原因,主动开口。   “能。”   陈二狗点头道,小心翼翼瞥了眼不知道岁数的陈圆殊,琢磨了一下,觉得还是喊陈姐比较妥当,指着三条狗介绍道:“陈姐,这条是英国灵提,这是格力,最后一条是陕西细犬,我们国内还有山东滑条和蕃子都能抓兔子,一般来说灵提速度耐力身架都不错,直线奔跑优秀,按照我的估计一条灵提逮秋收时候的兔子不成问题,但冬天的兔子就不敢保证了,因为它转弯不太灵活,还有个毛病就是口松,很容易丢兔子,也不适合山区,所以魏爷要搭配上爆发力惊人的格力和山区里格外凶狠的细犬,把犬种串了猎兔成功几率就会大很多,陈姐你要注意的就是格力这种狗耐力和灵活性都比较欠缺,很容易撞死。如果只图一个实用,养四五条细犬蕃子就很能抓兔子了,不过那样看上去确实怂了点,不够气势。”   “陈姐?”陈圆殊莞尔一笑。   魏端公也是神情古怪。   “挺好,听着还算不别扭,你就这么叫吧。”陈圆殊神情有些忍俊不禁,却没有道破其中的猫腻,女人年龄本就是大秘密,尤其是她这种把保养视作第二事业的大家闺秀,否则以她的年纪让陈二狗喊一声陈姨也不为过,她故意不理睬魏端公暗藏玄机的打趣眼神,望着那三条被陈二狗一声轻喝就驯服住的畜生,好奇问道:“这些狗能不能作斗犬?”   陈二狗愣了一下,看到陈圆殊身后魏端公悄悄点了下头,回答道:“能,只要给我一点时间。”   “这就好,到时候输了我拿你是问,赢了的话。”   陈圆殊顿了一下,望向陈二狗,问道:“赢了你想要什么?”   魏端公突然替陈二狗狮子大开口,笑道:“给他一辆悍马得了,反正你那辆悍马也不常开,人家都喊你一声陈姐,这点见面礼也配得上你的身份。”   陈圆殊微微一笑,她笑的时候嘴角那颗美人痣便会画龙点睛地盘活整张容颜,像一朵摇曳的藏青色大牡丹,风情万种,两瓣娇艳嘴唇轻轻张合,吐出三个字:“没问题。” 第二十章 九千岁的推心置腹   男人讲究气势,女人讲究风韵,这两样东西对张家寨来说都是遥不可及的新鲜东西,陈二狗进了城,每受一次市井小民的白眼,每感受一次富家子弟的跋扈气焰,就越稀罕这两样东西,就像魏端公哪怕是坐老到掉渣的吉利轿车,一下车依然会比顾炬那帮纨绔有上位者风范,而陈圆殊哪怕换上一身休闲服饰,不穿戴一件名牌,依旧要比SD酒吧的准老板娘雁子令人敬畏三分,所以陈二狗逗着狗,却一直在观摩魏端公和陈圆殊的谈吐言行,一个眼神在脸上逗留几秒钟,一个微笑嘴角上扬多少弧度,怎样才能翘着二郎腿却不让人觉得轻佻,受益匪浅,大量细节,陈二狗一点一滴记录在脑海,他倒没想能现学现用,怕闹东施效颦的笑话,可不想被视作沐猴而冠的小丑。陈二狗半蹲在地上抚摸着陕西细犬的脑袋,喃喃道:“等咱钱包鼓了,有些文化了,也得有点高人风范。”   魏端公陪着陈圆殊去了书房,陈二狗瞥了眼那辆跑车皇后玛莎拉蒂,又瞧了瞧土鳖的吉利老轿车,心想这个魏爷跟寻常有钱人着实不太一样。其实陈二狗进了这栋别墅后就一直揣测魏端公在南京大致是个什么位面的人物,小梅在SD的时候总是自嘲他不过是北京不入流的圈子边缘公子哥,曹蒹葭告诉陈二狗一个社会人物名片上名头越多就越是纸老虎,名片上称呼越少越简单越不花哨反而值得重视,所以陈二狗一直认为小梅肯定是个入流的二世祖、三世祖,而名片上只印有“羊鼎先生下走狗魏阿瞒”的魏端公,在南京八成是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角色。   大约过了半个钟头,陈圆殊从别墅出来,看到陈二狗还点了一点头,然后无比优雅地坐进连陈二狗都能看出价格咋舌的跑车。虽然这辆车长得很古典漂亮,极具个性,但陈圆殊开车却极慢,让人觉得浪费了那辆跑车,如果不是她极有味道,对车来说就真是暴殄天物了,起码陈二狗眼睛看到的事实是如此。魏端公点了一根烟站到陈二狗身边,每一口抽烟都很猛,一张脸笼罩在烟雾中,道:“是不是觉得她开车谨慎过了头?那是因为你没看到她在高速路上跟人飙车的情形,一些专门靠赌车吃饭的苏沪油子如今在路上碰到她,都会一个个主动躲开,传闻十来年前一个京城里下放到苏南镀金捞资本的红色子弟扬言要一个月内拿下她,陈圆殊也爽快,开着一辆刚私货扣下来的克莱斯勒就去找到那个父辈都还在一线上的大少,就说了一句,从南京到上海,你先到,晚上在金茂大厦你订个房间,我让你玩,我先到,你明天就给我滚出南京。”   “结果呢?”陈二狗好奇道。   “结果就是那个姥爷是前国副级、父亲至今还是中央委员的北京大少第二天就灰溜溜回北方了,那次陈圆殊给我们南京长了不少脸,不过陈家为此也付出了一点不大不小的代价,总的来说她是个东南沿海三教九流都吃得开的女人,这种女人聪明的地方就在于哪怕见到了乞丐,也不会跟一般没脑子的娘们那样使劲得瑟,狡兔三窟,大抵就是讲这种人,放到台面上的东西,永远不会留下半点诟病,你看到的感受到的接触到的,都是光鲜的,明艳的,就像对你,虽然是第一次,但她就敢把悍马当做见面礼,你放心,即使斗狗输了,她也会心甘情愿把车送给你,她之所以这么做,一方面是看我的面子,另一方面也是在做人情,做投资。说到赚钱,她可是两家大型国际风投公司掌有实权的高管,她看人看事,都是很准的,哪天她要是把车送给你,你就老老实实心安理得收下,收下了,潜台词你就是她陈圆殊圈子外围的一号角色了,指不定会让你做些事情,你能做到什么程度,就看你的造化了。”   魏端公一根烟抽尽,迅速点燃第二根,摆了摆手算是拒绝了陈二狗的感激,道:“你还在上升阶段,觉得机遇这东西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可错过一个,我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能赚钱的事情都要去沾一下,漂亮的女人也都去碰一下,其实机遇这东西,就是机会和风险的共合体,我能活到今天,也是运气,这其中的辛酸苦辣,我不想说,说了你也未必能体会。都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让你给陈圆殊养狗不是没来由的,我魏端公是个什么样的人,等你爬得再高点混得再好点,以后自然而然明白,我呢,差不多是日薄西山了,老话说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该享的福该玩的女人都够了,该遭的罪说不定哪一天就来了,谁都说不好,所以今天就跟你谈点肺腑之言,你是外人,一直没让你上我的船,所以说起话来我没有忌讳,很多东西哪怕是对着我救过命的郭割虏,也不能说的。”   “魏爷您说,我一个字一个字听。”陈二狗轻声道。   “不管是小人物还是富贵子孙,要成功,都得眼睛看远一点,度量放大一点,脑子多想一点,然后怀六分恶毒,三分炎凉,还得给自己给子孙剩一分善心。要想眼睛看得远,就得多看书,多看上位者的为人处世,多钻圈子,肚量胸襟这东西,我这种打拼了几十年的老骨头就知道,确实得大一点,否则自己能把自己憋死。你脑子不错,缺的是视野,至于城府,不是肯低头弯身能忍气吞声就完事,你这些日子在别墅的境遇,我也不是没了解过,夏草不待见你,时不时暗示我把你支开,冬虫呢还给你取了个狗奴才的绰号,怎么样?很揪心?呵呵,大可不必,要做人上人,这点小打小闹小痛小痒,你得能一笑置之。相较于同龄人,你的城府算好的了,不至于浅到是个人都看透,也不至于阴深到让我们这些过来人反感,慢慢来吧,冰冻三尺不是一两天的功夫。六分恶毒三分炎凉也许你都懂,但那一分佛心,是我最想让你记住的,不能丢,否则连个人都算不上,损阴德,不说对自己,对子孙都没好处。我现在就后悔造了太多阴损罪孽,再补救已经来不及了,你不能步我的后尘。”   陈二狗点点头。   魏端公笑道:“贫贱,温饱,小康,中产,百万富翁,千万富翁,亿万富翁,福布斯榜前百,福布斯榜前十,中国首富。村长,乡长,县长,市长,省长,政治局委员,政治局常委。一个接一个门槛,一个比一个难以逾越,哪年哪月才是个头,你要爬,有的你爬。我知道你心里也在猜我是干什么的,是个什么样高度的人,这点还真不好说,你想啊,我能跟陈圆殊这类女人平等对话,甚至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我这条落水狗还能占点上风,你说我牛不牛?”   陈二狗笑道:“牛。”   魏端公放肆大笑,点燃第三根烟,这个不高大不强壮的男人虽然神态张扬,背影却难掩一丝难以言喻的寂寞和落拓。   拍拍陈二狗的肩膀,魏端公感慨道:“你还年轻,犯错误不用怕,只要耐得住寂寞,我相信没有谁是注定一辈子低眉顺眼的。最后提醒你一下,陈圆殊那边可以沾,但别陷入太深,政治也好,商业也罢,或者是道上玩黑的,小卒子总是死在第一个,你别轻易给人卖命,这个年月,义气可以讲,也必须讲,但千万别搭上小命和前程,我之所以不拉你一把,就是怕你跟我走得太近,陈圆殊这个女人心机太重,城府太深,吃人不吐骨头,这几年的你不够她玩的,一不小心就成了牺牲品,你的前程绝对不止一辆悍马,希望我今天做的没好心办了坏事。”   陈二狗轻笑道:“我一直不是一个太懂得舍生取义的人,在大山里跟畜生处久了,就明白了一个道理,永远别把自己的后背留着它们。”   魏端公微愣了一下,哑然失笑道:“这样就好。”   陈二狗虽然不清楚魏端公为什么今天讲了一通人情世故给他听,但都是金玉良言,他当真是一字一词记在心里。说实话现在的陈二狗在南京无非就是个一没钱二没势连个暖窝的女人都没有的小老百姓,而魏端公则已经是坐到人生顶点的人物,如魏端公所说,能和陈圆殊面对面不输气势说话的男人,在南京还真不多,在他看来陈二狗身上的东西,肯定会发光,就看时间了,他之所以跟陈二狗说这些,也许是让这个未来有可能出头的年轻人念记着当年这份情,也许是一时有了感触大发慈悲,又或者真的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南京九千岁总算破天荒说了几句人话,这席话传出去是会跌破一地眼镜的。   魏端公将烟头丢到地上,踩灭,惋惜道:“我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生出个儿子。”   说到这里,魏端公欲言又止,似乎是想把意图收张三千为义子的事情说出口,最终却还是咽下去,回别墅前魏端公伸出手,竟然跟陈二狗握了握手,等陈二狗松手,魏端公微笑着说了最后一句话:“与人握手时,可多握一会儿。” 第二十一章 吞枪自杀   王虎剩和王解放再次在篮球场上被陈二狗和张三千这对“上阵父子兵”给蹂躏了一遍,王虎剩脱光了衣服坐在地上大口喘气,皮肤黝黑,躯干消瘦,跟光着膀子露出一身健硕肌肉的王解放构成鲜明对比,所以不能怪山水华门的贵妇对王解放抛媚眼而对他鼻孔朝天不屑一顾。王虎剩瞥了眼坐在不远处的陈二狗,有些气闷,陈二狗这犊子不光投篮极准,跟王解放的一挑一身体对抗中也不落下风,他哪里知道篮球跟扎枪有异曲同工之妙,扎枪出神入化了,再玩篮球就事半功倍,而且也不想想看在张家寨简陋篮球架下陈二狗单挑的是谁,是一记贴山靠能把吴煌靠成内出血的陈富贵,跟陈富贵单挑久了,陈二狗再对付以往从没摸过篮球的王虎剩兄弟俩也就手到擒来,张三千蹲在地上逗着逐渐在山水华门树立起山寨大王威信的黑豺,抬头看了眼一脸笑容的陈二狗,小心翼翼问道:“三叔,你开心吗?”   “为什么不开心?”陈二狗反问道。   张三千闭上嘴巴,不敢说话,怕惹恼了三叔,他认为在张家寨三叔虽然也没当上村干部,也没钱盖出最漂亮的房子,但方圆百里内几个村子还真没人敢对三叔指手画脚,三叔喜欢弓着身子进山打猎是不错,可跟张家寨村民打交道的时候,哪一个不是对三叔一分痛恨三分骂娘六分害怕,如今到了大城市,尤其是到了南京,对魏端公那只老狐狸客气也就算了,连魏冬虫那个黄毛丫头都骑在三叔头上作威作福,这让冷眼旁观的张三千很恼火,他不觉得三叔有必要处处迁就着那种胸部一般般屁股也不算大的小妞,如果三叔是喜欢上了她,张三千也就不说什么,毕竟他也懂得放长线钓大鱼的道理,现在吃点小亏,如果以后在床上占回来大便宜,那也是三叔的做事风格,但关键是张三千看得出来三叔对她没啥想法,这事情不就奇了怪了,所以他这段时间睡觉一直在考虑这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难题。   “三千,我懂你的意思,那我问你个问题,如果没有你富贵叔,我在张家寨偷看了张寡妇洗澡被抓到后,李瘸子和那帮早就瞧我不顺眼的叫驴臭皮会只是在肚子里骂我几句?还是操家伙杀到我家嚷着打断我狗腿?”陈二狗微笑道。   “三叔你偷看村子张寡妇洗澡可从来没被抓过,我听富贵叔说那是大奶子张寡妇故意让你看的。”张三千嘿嘿笑道。   “甭跑题,你个小草靶子,屁大一孩子懂个鸟。”陈二狗笑骂道,赏了一个板栗给人小鬼大的张三千。除去娘和爷爷两座坟墓,如今张家寨能让陈二狗偶尔会心一笑的恐怕也就是那个跟富贵搭建起来的篮球架,再就是张寡妇洗澡时候故意半遮半掩给他瞧的搔首弄姿。十五六岁的时候,张寡妇胸前的两团肉还很挺,偶尔转身那就是颤颤悠悠白花花一片,一抖一抖,抖得趴在墙头上的陈二狗心都酥了,也幸亏让他站在肩膀上的富贵能扛,否则大半个钟头下来谁的肩膀都会垮掉。   “如果没富贵叔,那村子里那些叫驴可能真的会造反,三叔,现在你这一问我再一想,发现富贵叔虽然被全村人当作傻子,但其实很多人心底还是很怕富贵叔的,虽然背地里骂三叔骂得贼凶,还真没谁敢到三叔家门口蹦跶去,由此可见富贵叔是极厉害的。”张三感慨道,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黑豺也许听到富贵这个熟悉称呼后有些本能地激动,很雀跃地在篮球上奔跑,毕竟在张家寨身后的大山里,陈二狗、陈富贵兄弟加上黑豺,那就是所向披靡的黄金搭档。   “这就对了,张家寨那些人怕我,有些被我吐了口水、媳妇被我揩了油也只能陪笑着,为什么?因为我身后有你的富贵叔,到了山水华门道理也是一样,一个14岁的小妞能折腾出什么风浪,再凶能比得上黑瞎子?可她有个爹,他教你练字,教你看罗盘,也教你三叔做人做事,三叔六分怕他,三分尊敬他,不能不留一个面子,也不能不看他的脸色吃现在手里这一碗饭,三叔的小心眼你和富贵叔知道就够了,不能再让别人看透。三千,你记住,走出张家寨,就不能只惦念着一亩三分地,只看巴掌大的天空,懂不懂?”陈二狗揉了揉张三千的脑袋语重心长道。   “不太懂。”张三千愣了愣,眨巴着眼睛。   “不懂就对了,这也是三叔刚琢磨出来的大道理,你回去后有空就把它记下来,我准备以后有孩子了,再用来教育他们,妈的难得有一两句比较哲理的东西,不保留纪念就亏大了。”陈二狗咧开嘴笑道。   张三千翻了个白眼。   ※※※   手工定制的意大利高级大床,一条大红色锦被凌乱不堪,两具光滑肉体上下起伏,春光无限。   这场男女之间的床上战争持续了一个多钟头,终于在女人几近癫狂的求饶和快感中落下旖旎帷幕。   李渔《闲情偶寄》声容部中说“妇人本质,惟白最难”,可见,“白”是中国古代一贯千年至今都没变的审美观,一直以来它某种意义是属于贵族的美,这个观点是魏端公喝酒的时候偶尔说起的,王解放起初没啥感触,等在红色锦缎大床上满足了幽怨贵妇的沸腾欲望,掀掉绸缎被子欣赏她还没有被生儿育女和柴米油盐毁掉的曼妙身段,当王解放触目可及一片雪白,才体会到魏端公那一席话的趣味,这个在床上喜欢用一种情趣心态喊他爸爸的有钱娘们还真不是一般的白,高潮过后那就是一种潮红的白皙,很能撩拨人心,王解放单手枕着脑袋,另一只并不粗糙的大手滑过她臀部曲线,轻轻一拍,惹来一声腻媚娇喘,王解放不去瞧她那张泛满春意的脸庞,其实就王解放来说她化妆浓了点,不讨他的喜欢,他宁肯把注意力放到她的胸口和屁股上。   “解放,如果不是不舍得你离开小区,我现在手上就有不少干活轻松赚钱也轻松的工作介绍给你,有没有兴趣?你如果有往上爬的念头,我可以帮你。”心满意足的女人像一条被抖了几抖后全身酥软的白蛇,娇喘吁吁,媚眼如丝,任由王解放亵玩她那具并没有被生儿育女柴米油盐糟蹋了曲线的躯体,她姓蒋名丽雯,她一直觉得自己的姓很俗名字更俗,所以起初一直不肯告诉王解放真名,直到上一次王解放一个晚上四次把她送上死去活来的情欲巅峰,她这才说出这三个字,对她来说讲出口这个庸俗的名字远比在王解放面前脱得一丝不挂更加难以启齿。   “没兴趣。”王解放一口回绝,只顾着在她的身体上流连。   女人笑了笑,这才是她下决心跟王解放长期交往的原因,他没有表现出让她认为无法控制的野心和欲望,两人最多的交流就是上床,这很符合她的初衷,毕竟她并不想破坏现在的生活姿态,她家世普通,能傍上现今的老公靠的是职场生涯中的一场赌博,那个时候她很漂亮,是公司里众多单身汉前仆后继追求的红人,但她唯独看中了当时还只是底层管理的老公,最终修成正果,成为一只住别墅开跑车穿戴名牌的金丝雀,所以她脸蛋漂亮,脑子也是不坏的,知道投资,如果不是老公不仁在先,在外头包养小情妇,她也不至于不义在后勾搭王解放上床,之所以想介绍几个姐妹给王解放,是想多拉几个人下水罢了,王解放把她当作发泄玩物,她也没花痴到把王解放视作真命天子。   蒋丽雯是知道有王虎剩和陈二狗这两号人物存在的,也是打心眼看不起那两个男人的,在她看来,穷人的圈子就是穷人,久而久之心态成了穷人的心态,思维也是穷人的思维,每天不是节俭就是意淫,只顾着生存,哪懂得品味,眼界逐渐囿于芝麻绿豆的琐事,即使有一丁点儿雄心壮志也会消磨干净,一辈子做不成大事,她也想让王解放跟他们不一样,非要出人头地,相反她倒希望王解放就一直这么下去,毕竟现在她能用一两千块钱就心安理得地打发王解放,如果王解放小有成就了,到时候再包养他,蒋丽雯觉得自己恐怕就得肉疼了。   王解放是不屑研究被他抱上床的娘们的心态的,反正他没指望靠她们平步青云,身旁这个女人只要做到把他伺候舒服、不被捉奸在床就足够。她突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解放,跟你说个事,九千岁出事情了。”   “九千岁?”王解放皱了皱眉头。   “就是魏端公,跟我们一个小区的,我们南京人都这么喊他,他可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苏沪浙三地黑白两道都很吃香,在南京出了事情,找谁都没找他有用,他就是半个土皇帝,虽然不能只手遮天,但要想提携谁打压谁,都是一句话的事情。”她一脸敬畏道,这是她跟王解放第一次提起魏端公,也不知道那位九千岁其实没少跟王解放一伙人喝酒抽烟侃大山。   王解放哦了一声,不动声色。   “黄光裕垮了你知道吧,昔日的中国首富说进局子就进局子,这个社会,唉。我跟你说,台面上牵扯出来最终落马的只有曾担任粤浙两省纪委书记的陈绍基,以及被称作‘少帅’的原公安部部长助理郑少东,报道的就这几个人,但事实上这场大风浪便波及到不少人,其中就有我们南京的九千岁,据说魏端公这些年一直以中间人身份从旁斡旋,是政府省部级还要上面一点的某位大佬的外围代言人,真相如何,我们这种人自然不清楚,但魏端公底子不干净是肯定的,不过话说回来,当下福布斯榜上有几个经得起一查再查的,现在南京都流传一个小道消息,说魏端公死了,吞枪自杀。”女人一脸唏嘘,在她看来黄家兄弟也好,魏端公也罢,都是男人中的爷们,黑白是非都是很次要的东西,到了她这个年纪这个位面的女人,没几个是一肚子慷慨正义的,多的是龌龊算计和争风吃醋。   “吞枪自杀?”王解放仿佛听到一个最荒谬的冷笑话。 第二十二章 召见   王解放不相信那个能跟小爷打机锋聊佛道说妙语的魏端公说死就死,王虎剩和陈二狗也都不信,到了魏端公那种谈笑有鸿儒巨擘、往来无白丁市井那一类位面的大人物,尤其是他这种穷苦出生爬到社会金字塔顶端的牛人,哪一个不深谙狡兔三窟的处事技巧,所以陈二狗坚信那位九千岁六成小隐隐于林三成中隐隐于市,最后一成可能才是真死了,撒手留下三个老婆四个女人一双手数不过来的金丝雀、小蜜、情妇、二奶,以及三十来年打拼下来的江山。   陈二狗依然老老实实养那三条狗,上层圈子的惊涛骇浪再汹涌也殃及不到他这条默默无闻的池鱼,对他来说本分做好手上的事情才是最紧要的,只不过当魏冬虫再次来到山水华门,陈二狗还是察觉到了一点微妙端倪,往日一副周扒皮小阎王作态的女孩出奇地沉默寡言起来,这次她是打的来的小区别墅,没喊上家里的专职司机,在书房望着满屋子的古朴书籍发呆了将近一个钟头,随后就趴在二楼露台栏杆上看着院子角落的一个小鱼池。陈二狗没打扰她,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印象中魏冬虫这小妞一直是个无法无天张牙舞爪的富家千金,不愁吃不愁穿不愁没人把她当宝宠着爱着,在底层饱尝人情冷暖惯了的陈二狗没少羡慕她那种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富人生活,到今天一看,陈二狗发现其实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仅在张家寨适用,到了大城市里哪怕套在魏家这种富贾人家,同样颠扑不破。   “狗奴才,跟你说件事,我要离家出走。”魏冬虫开口第一句话就语不惊人死不休。   差点没让大热天训狗累得比狗还狗的陈二狗破口大骂,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孩子。陈二狗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仰头望着那个趴在栏杆上一脸哀伤和坚毅的小祖宗,稍微整理一下头绪,没好气地道:“去哪里?你没身份证,睡哪住哪,身上有信用卡又能怎么样,一个人出门在外,运气好,吃喝玩乐个一两个月,真能不想家?运气不好的,小磕小碰小伤小痛都没人搭理你,万一遭了劫遭了骗,没钱了你找谁哭诉去?即使能灰溜溜跑回来,你爹妈能给你好脸色看?你跟我这种人不一样,我一顿有个馒头咸菜就对付过去了,命贱好养活,不怕冷不怕热有几件衣服就能在天桥下睡个安稳觉,你呢?出门在外,没你想得那么轻松,这些话,爱信不信。”   “你不是应该火上浇油故意把我忽悠离家出走,然后有机会的话还可以制造几起事故来折磨我,最后假装关键时刻挺身而出,上演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戏,赢取我的好感,最好就是借势娶了我一脚踏进魏家,最坏也能博得我和南京九千岁魏大公公的一份恩情,这不是应该你该做的事情吗?”   魏冬虫轻声道,凝视着院子里的陈二狗,“为什么你要说这些东西呢?我知道你肚子里肯定怨恨我,怨恨我喊你狗奴才,泼你一脸果汁损你的脸掉价你的份,怨恨我一副大小姐不知天高地厚的做派,上次你带我进林子抓蛇,你不是就没安好心吗,巴不得我吃点苦头。这次怎么做慈悲心肠的大善人了?”   陈二狗叹了口气,真不知道这个14岁的孩子是宫廷剧看多了还是从小耳濡目染了父亲魏端公商场上的勾心斗角,怎么思维这般强悍,看来虎父无犬女,知性清高的魏夏草不笨,这个戴着骄横面具的魏冬虫也不是省油的灯,陈二狗越来越不敢小觑富家子女的脑子。   魏冬虫托着腮帮,继续观察陈二狗,这次是她第一次如此上心地打量陈二狗,1米75左右的个子,身材凑合,长相凑合,打扮就差强人意了,永远是一身保安制服,毫无美感和时尚气息,品味这东西更是跟他八竿子打不着,魏冬虫使劲瞧,拼命看,想从他身上找出一点与众不同的气质,可最终还是失败了,她觉得自己确实如老爸老妈所说是个目光短浅的孩子,怎么看都没看出狗奴才的出类拔萃,而家里从老爸到只见过他一面的大妈小妈再到郭割虏对他都是或多或少有好感的,怪不得会被魏夏草那个表里不一的闷骚女人压了一头。魏冬虫见陈二狗不说话,也叹了口气,低头看着楼下的他,有点不明白他一直保持仰视的姿势,脖子不累吗?想再叹口气,却忍住了,因为魏冬虫那位昔日南京第一大美女的老妈告诉她一个女孩子皱鼻子、嘟嘴、唉声叹气都是会催生皱纹的,所以魏冬虫歪着脑袋,面无表情道:“我想去北京,找李夸父。”   “真非他不嫁?”陈二狗有点酸溜溜道,终究来说魏冬虫还是个成色很足的美人胚子,要不然也不能让陈二狗仰着脖子目不转睛瞧她被栏杆挤压的胸部这么长时间,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好好一棵南京小白菜就要让北京的牲口拱了,陈二狗多少还是有点不甘的,欣赏魏冬虫胸口的风景,心想现在14岁就有这规模了,等到了24岁,岂不是一只手怎么握都握不过来。   魏冬虫点点头,没发现陈二狗的龌龊动机,道:“我的男人,必须要比我爸更有霸气。”   陈二狗终于缩回脖子,揉了揉,小声嘀咕道:“霸气,啥玩意?我觉得四百五十斤的大野猪拱起来的时候就挺有霸气,介绍你得了。”   “你在说我的坏话?”魏冬虫发飙道。这小妮子心思七窍玲珑得很,一看陈二狗眼神不太对劲,一时间忘却了心中的不快,就立刻恢复刁蛮千金本色。   “没!”陈二狗信誓旦旦道。   “信你就是个2逼。”魏冬虫在陈二狗面前素来是言谈无忌的,二话不说就把刚从香港带过来的iPhone手机砸了下去,恨不得砸死那既不像好人也不全是坏人的狗奴才。   陈二狗没躲,接住了那手机,魏冬虫伸了个懒腰转身道:“赏你了,就当是那条小蛇的报酬,我们两清了。”   真是个不肯欠人人情的倔强小妞啊。陈二狗笑了笑,没有拒绝,这种事情就不该死要面子活受罪,有好处不拿天诛地灭。   魏冬虫从此就再没有在山水华门露过面,跟她爹魏端公一样。陈二狗透过王解放从贵妇圈子逐渐知道了风波的大概,用王虎剩的话说就是一艘大船沉了,逐渐下沉的过程中必然要追究责任,于是黄家兄弟首当其冲,昔日南粤的政法王和警界的少帅也都沦为阶下囚,这是对掌舵人的惩罚,船沉了,必然会制造出一个漩涡,没资本没实力坐直升机逃生的人只能跳下海,自救,但没几个人可以逃过漩涡的牵扯,也许魏端公就属于那条大鱼,被黑洞牵扯进去,当真落得万劫不复的凄惨下场。   真相如何,内幕如何,陈二狗不知道,没那个渠道,没那个人脉,这个时候想起魏端公最后一次见面所说一切,才真正体会到那个显赫男人的一点用心良苦,也许上了他的船,这一次就又要伤筋动骨跨省流窜了。   又过了一个月,陈二狗到南京也差不多半年时光,陈圆殊终于第二次来到山水华门,她的到来当然不仅仅意味着让陈二狗秀色可餐地饱餐一顿,道听途说来的小道消息始终不能让陈二狗觉得靠谱,陈圆殊是那个圈子里的人,说出来的话透露出来的信息才准确,所以见到这位换了一身打扮依旧极为颠倒众生的陈家大小姐,陈二狗打心眼激动,眼神也愈发殷勤,三条狗今天见到陈圆殊也很配合地摇起了尾巴,这让陈圆殊难得的开怀轻笑,本就婉约的眼角眉梢又柔媚了几分,坐在院子里的椅子上,跟陈二狗保持了一段适中的距离,虽然长了一张喜怒哀乐都会让男人酥到骨子里的妩媚脸蛋,但她一言一行都端庄典雅,不愧是家教森严的大家闺秀,挑不出瑕疵,道:“魏爷,出事情了。”   话不多,几个字,却差点结结实实把陈二狗吓出一身冷汗。   她似乎很满意陈二狗的反应,那是上层人士的一个差不多可以称之为原罪的弊病,习惯一种万事尽在掌握之中的姿态,只不过有些人表现得露骨,有些人内敛,前者就像赵鲲鹏,后者就像陈圆殊和魏端公。陈圆殊顿了一会儿,那是故意让陈二狗有一个缓冲和酝酿情绪的时间,等陈二狗缓过神,她微笑道:“你别怕,如今不兴株连九族那一套了,再说魏爷对你也格外器重,放心,这次大风大浪淹不死你的。”   “那陈姐这次来是?”陈二狗轻声问道,有点忐忑,也有些期待。   陈圆殊笑望着陈二狗,把他盯得先是有些飘飘然,随后是浑身不自在,最后是毛骨悚然,终于,她眨了下眼睛,用一口怎么听都很舒服的苏州口音道:“我这次来是给人捎口信的,有个老人来了南京,三天后想见见你,你准备下。既然你都喊我陈姐了,我也就多嘴几句,到时候呢,该说的你一个字不少的说,不该说的一个字不多的不说。”   陈二狗脸上堆着虔诚的笑脸,心里半桶水使劲晃悠,本来就紧张,被陈圆殊那两个“一个字”一说更战战兢兢,还以为是国家领导人召见,一肚子胆战心惊和恼火的陈二狗心中骂道,他娘的,你说了等于没说,等哪天老子上位了,剥光你的衣服看你怎么装清高。 第二十三章 苦等   陈圆殊没有读心术,一路荣华的鲜亮生涯中也没多少机会接触陈二狗这种层次的小人物,所以如何都猜不出陈二狗的阴险腹诽,魏端公看得上眼的人,陈圆殊未必看得上,这就是陈家大小姐的底气,她跟陈二狗没一点共同话题,就去了趟别墅二楼收藏颇丰的书房,也许是为了避嫌,带上了陈二狗,虽然在别墅呆了不少日子,陈二狗还是第一次踏足魏端公的书房,一屋子的书籍,看得陈二狗眼花缭乱,陈圆殊对书兴趣不大,只是观赏一块上次跟着魏端公到书房后没机会仔细观摩的玉器,一块通体晶莹圆润的羊脂白玉,雕刻有两尾鲤鱼,叫“吉庆有余”,陈圆殊伸出一根手指缓慢摩挲,轻声叹息道:“这算哪门子的吉庆有余,该死的没死,不该死的死得一干二净,连我一个外人都看不过去。”   陈二狗竖起耳朵,却没听清陈圆殊的喃喃自语,只好把注意力放到一本风水大家杨筠松的《青囊奥语》,他对繁体字并不陌生,加上在上海的时候没少花时间在文言文上,读起来有点小勉强,但不至于看天书,偶尔用余光瞥神色肃穆的陈圆殊,见她除了玩赏古董没有其它诡异举止,陈二狗逐渐安心,魏家一天没把钥匙从他这里收走,他就得一天对这栋别墅负责,陈圆殊如果要拿走什么,陈二狗不一定非要插手,但一定要做到心里有数。陈圆殊把古玩收藏一件一件看了个遍后站在书桌旁边,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望着一半心思在书上一半心思在她身上的年轻男人,笑道:“有没有想过,有一天坐在这个位置上?”   陈二狗抬起头,一脸茫然的神情。   陈圆殊仿佛只是一时心血来潮,陈二狗装傻,她也不自作多情地深入探讨,再者这场由上而下波澜壮阔几乎殃及各个位面圈子的大洗牌还尚未尘埃落定,而眼前这个年轻人值得推敲和打磨的地方也太多,陈圆殊收回陈二狗身上的视线,再次望向那尊“吉庆有余”,道:“三天后我来山水华门接你,你这两天去市区置办一点衣服,不需要名牌,那样反而画虎不成反类犬,可以廉价,但必须清爽,胡子也刮干净,你是东北人也许爱吃大葱,但那一天就别吃了,以前我说的都是基本细节,到时候还得你自己多花心思。以前我在美国读MBA的时候,一位老教授最后一堂课对我说,他讲了那么堂课,无非就是在不厌其烦阐述一个道理,细节是魔鬼。这一句话简单五个字,可以说我花了二十万美金才买下来,今天我免费送给你。”   陈二狗点头道:“谢谢陈姐提点。”   “口头上的感谢就别说了,能放在心里就行。”陈圆殊轻轻摇了摇那根敲打桌面的纤细食指,她这种听多了阿谀奉承溜须拍马的女人,其实最反感嘴巴上的承诺和感激,小女生才喜欢甜言蜜语和不着边际的海誓山盟,陈圆殊到了这个能做陈二狗小姨的成熟年纪,浮躁都沉淀了,轻狂都内敛了,她这种女人即使要找小白脸,断然也不是个绣花枕头。   陈二狗很识趣地闭嘴不言,他不想给陈圆殊一个轻佻浮躁的印象,形象可以不高大威猛,甚至可以木讷一点,但必须有个踏实做事的概念,否则他没有半点资本在她那个高高在上的圈子里厮混搏杀。   “走吧。”陈圆殊有些感慨地走出书房,内心有点兔死狐悲的意味,虽然说她最后关头没能拉魏端公一把,这段时间一直心怀些许愧疚,但回头再让她抉择,她还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冷眼旁观,本就不是一个圈子的人,没必要为了一点微薄情意脸面让自己和家族被拖下水,不过以前魏端公做的,差不多就是现在陈圆殊做的事情,难免让她对自己的未来有点凄凄惨惨戚戚的意味。   陈圆殊坐进那辆镶嵌有三叉戟海神徽标的漂亮跑车,没有直接扬长而去,而是不忘透过车窗跟陈二狗挥了挥手,然后依旧是一种跑车中的龟速缓慢行驶出小区。   陈二狗一脸艳羡,她那辆浑身透着一股富贵逼人气焰的银灰色跑车叫玛莎拉蒂GranTurismo,现在陈二狗不光能报出车名,他甚至能够准确说出这个牌子的历史渊源、所有车型以及各个车型的不同性能指标,这就是陈二狗神经质的地方,对于自己陌生的新鲜领域,他总能够付出堪称澎湃的激情去了解和发掘,不做到心中了然就誓不罢休,也许这也暗合了陈圆殊说用二十万美金买来的五个字,“细节是魔鬼”,完成这个细节其实不难,陈二狗做到这一点无非就是让王虎剩去市区买了两本杂志,一本《汽车导报》,一本《中国汽车画报》,加在一起也就30块钱,于是陈二狗不再是个纯粹的车盲,他甚至可能比陈圆殊都要了解那辆玛莎拉蒂GT4的数据。   睁着双眼,不等于正视现实。   陈二狗不想做一个已经在起点上输给城里人太多的睁眼瞎,仅此而已,他宁肯瞎子摸象,也不坐井观天守株待兔。   三天后,中午12点,陈圆殊来到山水华门,这是她第三次见到门口站岗的王解放,也是第三次接受他近乎刻板的盘问,陈圆殊不是蒋丽雯那种关在笼子里整天对着一堆时尚杂志无所事事的金丝雀,所以见到王解放这个不像保安的保安,也只是惊鸿一瞥式的打量,心底连半点涟漪都没有,王解放按照保安的规矩,放行后给那辆跑车敬了个礼,然后迅速掏出手机给王虎剩打了个电话。   陈二狗在上海坐过SD老板胖子刘庆福的车,到了山水华门坐过一段魏端公小老婆的Q7,今天是陈二狗第三次坐好车,而且还是玛莎拉蒂,一辆杂志上赞美为“内里是恐怖野兽外表却是绝代美人”的玛莎拉蒂GT。陈二狗坐进车后就跟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一样,这里摸一下那里碰一下,把杂志上介绍到的内饰都粗略研究把玩了一遍,他反正不怕陈圆殊看笑话瞧不起,这种车能坐一次就是一次,跟在夜店酒吧勾搭美女一夜情一样的道理,过了这村就没了那店,不把握机会就浪费了,陈二狗是一个懂得浪费可耻的人,不懂的地方还询问陈圆殊,不过当然不是一些白痴问题,都是介于业余和专业之间,既不会让人觉得幼稚,也不会难到车主陈圆殊,所以一路上氛围还算不错,陈圆殊都是有问必答,时不时给陈二狗聊些关于汽车的趣闻,进入市区,陈二狗不再询问,按照疯癫老头教的法子呼吸吐纳,根据陈二狗的经验,这个方法比默念《般若波罗密心经》或者《道德经》都来得实用,等到陈二狗差不多心如止水安稳了上车后一直波涛汹涌的心境,陈圆殊的车子也在一处地方停下,转头道:“到了,这地叫廿一会所,边上就是著名的甘熙宅第。”   南京大板巷44号。   下车后陈二狗特地留意了一下这家会所的地址,以及会所标示右下角“隐世福熙”四个古朴红字,有些忐忑地跟随陈圆殊进入会所,廿一会所算是典型的江南墅院,很精致的白墙黛瓦,让东北大山里走出来的陈二狗大开眼界,迎宾美眉笑得婉约,水灵水灵的,看得陈二狗一阵赏心悦目,一个差不多副经理身份穿着得体的男人早就在门口候着,一见到陈圆殊就堆砌出一脸差不多可以划分到谄媚的笑容,看到跟陈圆殊隔开两步路距离而非并排行走的陈二狗,大致就对陈二狗的身份地位有了个大致揣测,不过这位年轻男人比不得陈圆殊在南京的根深蒂固,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哪里敢怠慢穿着希拉平常的陈二狗,一路恭恭敬敬领着陈圆殊和有点狐假虎威意思的陈二狗,来到位于会所中轴线上的古戏台,戏台上正在表演对陈二狗来说还很陌生的曲调,陈圆殊微微斜了下脑袋对他轻声介绍道:“这是昆剧,台上那些人都是有人特地从江苏省昆剧院喊来的骨干,今天廿一会所不接待外人,这些台柱子戏子就是给我们几个人唱的。”   见到他们三人,坐在空荡荡位置上的两个男人,表现截然不同,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立即站起来,另一个一身白色西装的青年则翘着二郎腿,环胸望向戏台上,一脸冷漠,中年男人头顶微秃,体态也有些发福,不过一副连陈二狗都能体会得出的官相,跟陈圆殊打过招呼后就立即跟陈二狗握了握手,笑容灿烂,横看侧看都很真诚,差点让人误以为陈二狗是他失散多年的儿子,他也没有多说话,陈圆殊率先坐下,中年男人等陈二狗坐下后才最后一个落座,那个神情古板的青年侧过头,却不看坐在他身旁的陈圆殊,而是瞥了看眼起来有点拘谨的陈二狗,这个似乎不太把陈家大小姐放在心上的青年扯起一个冷笑,耸耸肩,继续听戏。   “《牡丹亭》,现在是惊梦那一出。”陈圆殊身子微微斜向陈二狗说道。说到这里,她忍不住瞧了瞧依旧八风不动姿态的青年,心中叹息了一声,既然是《惊梦》,说明开唱已经蛮长一段时间。这家伙还是老样子,跟苏北吴家小子还真不愧是两个极端的典型人物,一个低调到畸形,一个跋扈到顶点,哪怕是今天要见老人钦点的陈二狗,他到了会所后还是自作主张地让昆剧团开始表演,根本懒得等待主角,他这个急躁性子,还真得丢进部队磨练磨练。   陈二狗没敢太多观察陈圆殊身边的青年,耐着性子听戏,这昆剧流丽妩媚一唱三叹,极为出彩,陈二狗从小就喜欢京剧,也能勉强算半个京剧通,听起昆剧经典曲目《牡丹亭》来没太大障碍,听戏间隙,还能欣赏廿一会所的南方明清庭院风格,身后还有水嫩美眉伺候着,何乐不为。   “这家会所在南京还算不错,不过几家台面下面的私人会所肯定比廿一要更有格调,气派,底蕴什么的,成色都要好上不止一大截,不过我们今天不方便去那几个地方,毕竟那些是私人会所。”陈圆殊点到即止,没有详说其中的门道。陈二狗能理解几分,就是他自己的造化,陈圆殊不是魏端公,没太多想法把他领进自己圈子核心,起码目前是如此,毕竟两个人的鸿沟太过巨大。   廿一会所的负责人正忙着端茶送水递小吃点心,无意间听到陈圆殊绝对称不上褒奖的评价,脸上也不敢有丝毫不悦,低眉顺眼,越俎代庖地做着原本该让服务员来做的事情。陈二狗半眯着眼睛,听着独特的水磨腔,一脸陶醉,暂时忘却了即将到来的波澜。   等了半个钟头后,陈圆殊转过头朝坐在最旁边的中年男人,道:“孟秘书,打个电话问问看,是不是行程安排上出了偏差,我们也好有个底。”   “是是是。”一连说了三个是的中年男人使劲点了点头,起身去打电话。   “都做猪做狗做牛做马好不容易爬到这个位置上了,还是一副卑躬屈膝的奴才样,我看以后他就是成了秘书处的一把手,再往上也改不了低头吃屎的脾气。”青年终于自顾自开口,一脸冷笑,口音带一点吴方言太高小片味道。   陈圆殊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   陈二狗仿佛沉浸在昆剧中,更是眼神都没有恍惚一下。   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坐下后轻声解释道:“那头说再让我等等,具体时间没说。”   陈圆殊轻描淡写哦了一声,她身旁的青年却是明显流露出不耐烦的神情。四个人外加身后三个会所美眉七个人从《惊梦》听到《寻梦》《拾画》,再从《拾画》听到《叫画》,期间中年男人打了三次电话,每一次跟陈圆殊解释完后都偷偷用纸巾擦汗,最后等到上演《还魂》这一折,早就一张臭脸的青年豁然起身,吓了身后三个站着腿酸的标致美人儿一大跳,陈圆殊轻轻抬头,侧望向一脸怒气年纪其实跟陈二狗差不多的年轻男人,也不多话,他森冷森冷道:“陈姨,我出去透口气,等老头子到了会所,你打电话给我,我立即赶过来就是了。”   “好的。”陈圆殊平淡道,依然波澜不惊。   《还魂》结束,精致的小吃点心也换上了第二拨,中年男人再度自觉起身去打电话询问,陈圆殊撇过头,看到一副老僧入定如痴如醉模样的陈二狗,忍俊不禁,心中那一点可有可无的怨气也烟消云散,心想坐了这么久晚上的瑜伽和SPA肯定是逃不掉了,再看孟秘书,觉得那个好好先生也确实挺可怜的,轻轻笑了笑,问陈二狗道:“人还没来,我们怎么办?”   “这就完了?”似乎没听过瘾的陈二狗咕哝道。   “想听还不简单。”   陈圆殊也不想听折返回来的孟秘书千篇一律的官方措辞,摆了摆手,脸色轻松道:“孟秘书,跟他们说下,来《长生殿》。”   “好咧。”见陈圆殊脸色不错,夹在两头很难做人的孟秘书松了一大口气,立即跑向古戏台。   结果《长生殿》差不多结束的时候,时间也快到五点半,这意味着陈圆殊和陈二狗在这里坐了足足四个多钟头。   这还不是最让陈圆殊怨气横生的地方,而是一张苦瓜脸的孟秘书终于拿着个手机回来跟她说那边的意思是今天来不了了。于是一向在南京圈子素有口碑的陈圆殊也没好心情了,施施然起身,脸上笑容反而多了起来,只不过官场打拼半辈子一步一步坐到今天这个位置的孟秘书哪里瞧不出其中的冷意,愈发如履薄冰,陈圆殊不能不气,那边的人物如果单单是对陈二狗,别说让他等四五个钟头,就是等四五天都正常,但今天陈圆殊坐在这里是一分钟一分钟陪着等过来的,再者她相对孟秘书来说扮演着在两头中间最大牵线搭桥的角色,这个面子陈二狗丢了,也就是她陈家陈圆殊丢了,这才是关键。   孟秘书也懂这一点,所以才不知所措,做了二三十年墙头草信奉谁都讨好的他惹不起陈圆殊,更不敢对电话那头的圈子说三道四,只能受气。就在彻底冷场的时候,陈二狗缓缓起身,一脸似乎还没明白其中奥妙的雏鸟神情,笑着问了个看似很幼稚连身后服务员都噗哧一笑的问题:“陈姐,肚子饿了,能不能在这里吃上一顿好的?”   这可是个大台阶。   再不借势下楼就是白痴了,孟秘书一听到这句话,感激得差点没跪下来给陈二狗磕头喊爷爷,立即道:“没问题,没问题,这顿我做东,陈姐,今天千不是万不是都是我孟东海的不是,您宰相肚里能撑船,别气着,等下上了酒桌我先自罚三杯。”   陈圆殊瞥了眼似乎有意无意朝她眨了眨眼睛的陈二狗,一愣,好小子,还懂这一手,得,看样子现在就算让他去做个处长也是能应付的。她也卖陈二狗这个面子,顺水推舟给了孟东海台阶下,道:“孟秘书,那我可真狠狠宰你了,事后别说我嘴下不留情。”   孟东海狠狠擦了把汗,笑道:“越狠越好。”   陈二狗趁这个空当抬头看了眼灰蒙蒙的天空,寻思着啥来头,凶猛到让陈圆殊都得白等一个下午? 第二十四章 我心中有猛虎,细嗅蔷薇   虽然说听《牡丹亭》和《长生殿》的时候三拨餐点小吃八成都是被陈二狗消灭,到了餐桌上,陈二狗依旧很有饕餮霸气,喝酒吃菜都不讲绅士风度,跟孟东海拼了酒就吃陈圆殊夹给他的菜,一刻没个停歇,生怕被陈圆殊殃及池鱼记恨到的孟东海巴不得陈二狗暖场,自罚三杯后就跟陈二狗觥筹交错起来,秘书,不就是给领导顶缸护驾擦屁股的劳命人,酒量自然不弱,孟东海一番不要命的海量做派赢得了陈圆殊一定程度的好感,她虽然是个地道的南京人,却对江苏菜不太感兴趣,吃了没几口就差不多等于看陈二狗狼吞虎咽,看见他身后那个漂亮服务生一脸瞠目结舌,陈圆殊也有点莞尔,确实来廿一会所吃饭的极少有这么不讲究派头的,等陈二狗吃完饭孟东海赔完罪,陈圆殊让一脸通红的孟东海带陈二狗去雪茄区坐了坐,她去了安静地方打了一个电话,挂掉电话,来到僻静的雪茄区,看到大幅《牡丹亭》古典油画下一个抽一口雪茄呛一口的家伙,不伦不类非驴非马,那个从古戏台下跟到晚餐再来到雪茄区偷笑个不停的水灵美人站在角落憋笑坏了,陈圆殊笑骂道:“土包子,不会抽雪茄就缓点入口,还抽那么猛,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穷光蛋啊。明摆着孟东海不甘心酒桌上一直被你将军,灌了一肚子酒气,现在存心捉弄你,雪茄不是你那么抽的。”   陈二狗轻轻打了个饱嗝,吐出一个烟圈,笑道:“哪能处处占着上风。”   孟东海哈哈大笑,两出戏一顿饭一箱啤酒一瓶茅台下来,他觉得自己看清了陈二狗的底细和城府,就不再像起初那般忌惮,也敢和陈二狗开一两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刚才陈圆殊没来就调笑着说要晚上带陈二狗去找一家私人会所里的苏州瘦马,陈二狗不懂瘦马是什么意思,问了后孟东海没解释,只是一脸坏笑,陈二狗终于明白瘦马估摸着就是鸡的高雅称呼,此外据说还有扬州燕子,反正都是私人会所里才有的上档次小姐,陈二狗虽然心里痒痒,但口头上没敢答应,怕陈圆殊一个不高兴就把他一个人孤苦伶仃地撂在南京市区,得罪了陈家大小姐不说,打车回山水华门也得花好几十块大洋不是?   出了廿一会所,陈圆殊跟看起来醉醺醺的孟东海分道扬镳,等陈二狗上了车,陈圆殊缓慢启动车子,道:“孟东海肯定约你晚上出去风花雪月,我不让你去,是怕你着了他的道,一时半会也许是吃不了你,但对你将来发展没好处,他就跟中途离开会所的陆九黎所说只不过是个狗腿子,再不可一世,也没办法一言九鼎,等你以后混进圈子,就知道官大官小,钱多钱少,未必是最紧要的,最关键的是必须能一锤定音,否则拉皮推诿,尽是扯淡。你要是有本钱还好,孟东海这人属于你给他一百万他只能给你办十万块钱事情的种,你现在怎么跟他拉交情就没意义。”   “陈姐,知道了。”陈二狗微笑道。   陈圆殊点点头,小心开车,她在市区从来不飙车,开车极慢,二十几年打磨接触下来硕果仅存的两三个死党都说她是一个有双重人格精神分裂的人,她不否认,也没觉得不妥。   至于跟陈二狗说这番话,一半是替陈二狗着想,还有一半就是不可告人的私心了,陈二狗再不入流她的圈子,也是她从魏端公手上接过去的人,以后侥幸崛起了,当然不能让孟东海占了大头,其实孟东海这人除了油滑了点,没大的坏心眼,在南京圈子里屁股算干净的了,陈二狗跟着他即使没法子大红大紫出人头地,但多少也能喝点残羹冷炙,但陈圆殊堵死了这条路,她宁肯让陈二狗悲壮的陨落,也不愿意看到这个越瞧越顺眼的年轻人跟着孟东海那一类人半死不活胡乱厮混。   陈圆殊透过后视镜看了看安静望向窗外城市夜景的陈二狗,那是一张貌似永远没有杀伤力的脸庞,有着圈子之外的干净,陈圆殊看着挺舒服,但转而一想,一个男人,尤其是一个还没到中年的年轻男性,没有点恣意汪洋的杀伐锐气,总归是一种遗憾,叹了口气,陈圆殊打开音响,是古典交响乐,悠扬深远,道:“今晚上你就睡希尔顿大酒店,有没有意见?没有的话,我还可以让人带你逛一逛南京,感受一下这座古都的夜生活。”   “多少钱一晚?陈姐,便宜的我不住。”陈二狗玩笑道。   “不到一千,南京就是这样,住的地方再贵都贵不起来,比不得上海北京,你要想住贵的,以后出了南京再请你就是了。”陈圆殊笑道,她比较中意这一类对话,这是圈子里人不能带给她的新鲜感,年轻人都喜欢追求飞蛾扑火大起大落的刺激,她这类人没那么夸张,稳定压倒了一切,但也肯接受在尺度内的小变化。   “这话我记牢了,陈姐你赖不掉的。”陈二狗还是人畜无害的良民表情,不知道是不是阿梅饭馆和山水华门呆久了,做惯了低头哈腰的小虾米角色,不复张家寨刁民的精悍刁钻。也怪不得张三千看不过去,想当年,陈二狗也是一条张家寨方圆百里内响当当的汉子,趴墙头偷看黄毛闺女漂亮寡女洗澡、打群架出黑拳使阴损肘子、撒泼吵架制造流言那都是一把手人物。   “你经常提醒我就是了。”陈圆殊笑道,对此没太放心上,撑死了五六千块钱的事情,这点小钱小事,她还真懒得计较。驾驶席上的她,后座的陈二狗,两个人的家底也许差了五个零,她思考的和陈二狗想的,要是同步一致才是天大的笑话。   经过南京市博物馆,陈圆殊和陈二狗都默契地沉默下来。   到了南京希尔顿国际大酒店,陈二狗出了车子站在大楼门口,抬着脑袋,一脸傻样,乖乖,这就是五星级大酒店了,那个给他们开门的服务生纠结了一分钟也没想明白这个能坐玛莎拉蒂的男人在发呆什么,进了酒店拿了门卡,陈圆殊陪陈二狗坐进电梯来到房间,替他开了房间,却没有进门,笑道:“你看下酒店介绍,有兴趣就都玩一遍,消费都打到卡上,不需要担心要你讨腰包,也别觉着花陈姐的钱不安,尽管花就是了,喝最好的酒,点最好的宵夜,泡温泉,洗桑拿,打保龄球,都去试试看。出门的时候别忘了拿房卡就是了。”   “谢谢陈姐。”陈二狗也不客气道,笑容灿烂。   送走了陈圆殊,陈二狗以一种小心翼翼的姿态进入酒店房间,再没有像进了陈圆殊那辆玛莎拉蒂那般上蹦下跳,拉开窗帘,坐在舒服椅子上,正襟危坐,远比在廿一会所要来得正式庄严,庄重得让人莫名其妙,他静静俯瞰望着窗外的繁华景色,那张白天没少笑的脸庞紧绷着,窗外的高楼大厦,川流不息的车辆,今天那些东西没一样是他的,那明天呢?将来呢?   第二天清晨,陈圆殊开着玛莎拉蒂驶向希尔顿大酒店,拨了个号码,对方是她安插在酒店的私人侦探,顶尖侦察兵出身,退伍后耐不住寂寞就干起了这一行,口碑极好,加上在部队的时候还是陈圆殊叔叔的部下,办事没有任何后顾之忧,对方告诉陈圆殊陈二狗到了酒店后根本就没有走出过房间,也没有给任何人打过电话,通过事先安排临时安装的摄像头观察,他只看到年轻人很安静老实地呆在酒店房间,坐在窗边看了两个钟头街景,然后看了一个钟头电视,进洗手间洗漱完毕后就睡觉。   陈圆殊听到完整报告后有点讶异,吃惊这个看起来挺不拘小节的陈二狗怎么没大手大脚刷她的卡消费一通,想必他也知道她不会介意那顶多几千块的消费,一声不吭看两个钟头的街景?陈圆殊挂掉电话后笑了笑,真是个有趣的家伙,随后想到这年轻人既然能坐四个钟头听无聊的昆剧,也就不奇怪能做出这番举止了。   在酒店大堂憩轩见到已经把房卡退了的陈二狗,陈圆殊坐下后点了两杯咖啡,笑问道:“睡得怎么样,玩了什么?”   陈二狗挠了挠头,憨憨道:“没睡好,大床太舒服了,没舍得睡。也没玩什么,拿陈姐你的卡,怕到时候出糗了,丢你的脸。”   陈圆殊哭笑不得,喝着咖啡,心里对陈二狗的印象又好上了一两分。   把陈二狗送回山水华门,接到私家侦探的电话,说要有样东西给她看,在一个僻远茶馆碰面,长相普通到混迹人海谁都不会留意的稳重男人交给陈圆殊一张皱巴巴的纸团,轻声道:“陈姐,他坐在窗边的地方用酒店的铅笔写了一点东西,后来就扔进垃圾篓了,我起初没留意,今天在他退房后第一时间检查了房间,发现了这个,虽然看不懂,还是赶紧给你打了电话,这张纸之所以褶皱,是因为在垃圾篓发现它的时候是一个纸团。”   漫不经心的陈圆殊没怪他大惊小怪,这毕竟是他的职业道德,打开一看后,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茫然,最后眯起眼睛,重重吐出一口气,不发一语将那张纸缓慢折好,放进包里,夹进一本《中国高层新智囊》。   那一句话是:   “我心中有猛虎,细嗅蔷薇。” 第二十五章 谋算   私家戏台,雪茄酒廊,白墙黛瓦的江南庭院,这些让陈二狗大开眼界的东西跟“隐世福熙”那四个字一起构建了廿一会所的出类拔萃,像一个深谙水磨腔的昆剧女子,婀娜摇曳在陈二狗脑海晃啊晃,他很难想象陈圆殊和孟东海嘴中成色更足的几家私人会所是怎样一个令人惊艳,本来在山水华门看见那些个独栋别墅就很受震撼,结果去了趟廿一会所睡了一晚希尔顿酒店,发现自己还是只没跳出井底的青蛙,回到小区,跟张三千描绘了一遍,把小孩听得一脸垂涎满眼渴望,昨天虽然最终还是没见着深藏不露大牌得很的大人物,但好歹听了两出昆剧吃了顿大餐睡了晚五星级酒店,陈圆殊送他回来的时候说一有眉目就来接他,陈二狗就耐着性子安静等待,穿着制服在山水华门巡逻的时候一直用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来自我暗示,没了九千岁魏端公,这小保安当得也就少了太多盼头,王虎剩看在眼里,却没有说什么,起初之所以选定山水华门无非就是图这里僻静,不容易惹是生非,不奢望在这个地方飞黄腾达,攀附上魏端公这棵参天大树,都已经是超乎他意料的事情,只不过原本以为高到通天的大树说倒就倒了,更出乎王虎剩想象。   深夜,王虎剩躺在上铺翻了个身问睡下铺的王解放:“解放,你有没有觉得南方的冷跟我们北方大不一样?”   王解放睡相很浅,一有风吹草动就会本能鲤鱼打挺起床,都是以前刨坟养出来的习惯,否则大半夜被人用洛阳铲切掉脑袋都不知道。这下也是,听到王虎剩问话后就立即坐起身,折腾出不小动静,揉了揉眼睛,睡眼朦胧道:“是不太一样,我们北方冷归冷,但只要身上衣服厚实了,再大的风也扛得住,这南方就不同了,阴冷阴冷,不知不觉就冷到骨子里去,小爷,我总认为这南方人不缺阴阳怪气的牲口,就跟天气一样,面子上不冷不热,看着挺和气生财,其实骨子里贼精明。”   王虎剩望向天花板,翘着二郎腿,道:“这南方的天气啊就叫润物细无声,这南方人啊也差不多,我知道你是在说魏端公,他的确是个人物,怪不得南京人都叫他九千岁,喊他魏公公,真像一个成了精的老太监,就是死早了点,要不然二狗再跟着他混一段时间,眼界手腕都会上好几个台阶,按照二狗当下的发展态势,至多三年,二狗就能在南京横着走,第一桶金就不需要我们花心思了。”   王解放在黑暗中轻轻叹息,他跟上铺的表哥王虎剩截然不同,和陈二狗又不一样,他是一个能吃饱一顿就不太计划下一顿吃什么的家伙,所以王虎剩总骂他是扶不起的阿斗,阿斗是谁,王解放也不知道,他觉得一个人读太多书没用,能写自己的名字就够了,读书读到博士读成亿万富翁又怎样?他们的女人还不照样主动请他上床?王解放的人生一直就是灰色的,他没有大遗憾,没有大野心,也没有大欲望,他望着床板,其实有句话没敢对王虎剩说,他一直觉得陈二狗跟魏端公是一类人,虽然是个值得结交的人物,但王解放一直不肯跟他交心,因为感觉陈二狗是那种一将功成万骨枯的角色,王解放不怕被他出卖或者利用,但王解放不甘心小爷沦为他向上攀爬的垫脚石。   “廿一会所。”   王虎剩略微沙哑的声音在黑暗狭窄的房子里显得格外阴森诡异,王解放一打电话给他,他就让王解放去盯梢陈圆殊那辆玛莎拉蒂,王解放干这一行很老道,喊了辆出租车后就自己开车,让那司机坐在副驾驶席上,像一头蹑手蹑脚追踪猎物的豹子,跟到了廿一会所,事后还盯梢了孟东海,以及第二天还偷窥到了陈圆殊跟私家侦探见面的场景,这一切都在王虎剩的策划中,王解放无疑是牛人,这一切做得滴水不漏,也许王虎剩说得对,王解放没本事干大事,但做“小事”,可以做到一个极致。   “小爷,接下来做什么?”王解放轻声问道,他喜欢王虎剩对他发号施令的生活,那样充实。   “把孟东海摸底清楚,看私生活上有没有把柄,有没有二奶、情妇、私生子之类的,再就是沾不沾赌毒,既然是做秘书的,你就还可以关注一下他主子的司机,那会是个很好的切入口,指不定就能挖出萝卜带出点泥,既然他对二狗感兴趣了,我们手里就得有一点把柄或者能让他动心的东西,上了牌桌,最怕手里没底牌。”王虎剩阴冷道,他现在做的,无非就是暗中帮陈二狗攥紧几张没搬上桌面的好牌。   “没问题。”王解放沉声道。   “跟陈圆殊碰面的那个男人,你跟踪摸底的时候小心点,我估计他不会是简单人物,如果真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杀之前最好从他嘴里掏出所有东西,干他们那一行的,肯定一肚子大人物的秘密,挖出来,我用些手段,就都是钱。”王虎剩阴狠道。   “我尽力做得干净一点。”王解放点头道。   “出了事情,你别留蛛丝马迹给他们,否则不是你一个人完蛋,现在的二狗根本经不起折腾。他现在挺憋屈的,从上海跑到南京做小保安,结果一来就碰到气焰跋扈的魏端公,好不容易忍气吞声好像攀上了一棵大树,稍微看到一点希望,结果大树刹那间就倒了,然后陈圆殊就粉墨登场,引出一个来头也许大到通天的幕后大佬,二狗应该是又敬畏又期待。”   王虎剩叹息道:“唉,要是魏端公留下来的资源都能拿过来,二狗就发达了。”   “小爷,你看好二狗吗?”王解放小心翼翼问道。   “屁话。”   王虎剩笑骂道:“你懂个卵,高潮这玩意就得忍啊忍憋啊憋熬出来的,到时候一个磅礴喷涌,那才叫爽,你别看二狗每天忙着做这做那,一点空闲都没有,其实肯定跟我们一样大半夜都睡不着,他是硬憋着一心窝的怨气啊。”   王解放笑了笑。   王虎剩闭上眼睛道:“睡了吧,反正我们在一边看着就是了,就算魏端公这条线断了,二狗也能上位,他这种刁民不爬起来,天理难容。” 第二十六章 登门   陈二狗等了三天时间,陈圆殊都没有给他消息,就在陈二狗以为彻底没戏的时候,生活却给了他一个突如其来的转折,突兀到让王虎剩、王解放这几个旁观者都不知所措的地步,当时陈二狗一伙人正吃完张三千捣鼓出来的晚饭,张三千就拉了曲陈二狗自编自谱的《破阵子》。   陈二狗闭着眼睛完全陶醉在二胡的悠扬音乐中,也没注意敞开的门口站着两个人,陈圆殊和一位看上去六十来岁的清癯老人,鹤发童颜,细一琢磨,竟然有些仙风道骨的意思。   陈圆殊本来想叫唤陈二狗,示意有客人来到,老人摇了摇头,安静等待张三千拉完《破阵子》,这才踏入房间,也不急着打招呼,环视一周,最后把注意力停留到挂在墙上的老烟枪,以及旱烟杆附近的一副草书,默念了一遍,“此心拖泥带水,是人生最苦处”,老人望着墙壁,也不知道是看烟枪还是看字幅,一时间陷入沉思。   陈二狗终于看到两位贵客,蓬荜生辉大抵就是他的感觉,陈圆殊显然跟广东云浮一步一步挣扎上位的魏端公不同,对这种简陋到不能再称之为家的草窝没太多好感,但不至于唾弃,陪在老人身边,朝陈二狗悄悄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浮生,陈浮生,可以解释为沉浮有生,也可以说成‘何须更问只此浮生’,当然偷得还有浮生半日闲,这名字是不错的。”老人终于收回视线,笑望向陈二狗,他跟魏端公的气质是不一样的,虽然都不缺上位者的从容,但魏端公处处透着入世的智慧,老人则给人身在俗世却依然修道的出世风范,魏端公跟陈圆殊站在一起,两者就气势而言魏端公略胜一筹,陈圆殊站在老人身旁,就颇有米粒之光不敢与日月争辉的意境。   大人物啊大人物,通天啦,这便是陈二狗的第一印象,特别高山仰止。   张三千瞥了眼两个不速之客,撇了撇嘴,低头把弄二胡。   “自我介绍一下,姓诸葛名清明,虽然听起来好像跟诸葛亮有点牵连,其实没半点瓜葛,我这种人是不太肯一头扎进浩瀚青史硬要给自己找一个大古人做祖宗的,什么朱元璋的第几代孙,或者张道陵的第几世继承人,都是虚的,四代以后福荫就薄了,别说十几代,纯粹往自己老脸上贴金,老而不知耻,羞上加羞,该死。”说到该死两个字,老人似乎想起什么,爽朗大笑起来,陈二狗哪里听得懂老人天马行空羚羊挂角的言语,一来不熟,二来也跟不上老人的思维,就连陈圆殊也是一头雾水,又不好接话,有些尴尬,老人也不介意冷场,又把陈二狗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观察的时候一点不含蓄,仿佛他做什么都不做掩饰,君子坦荡荡,这点跟魏端公又是截然不同的,其实跟整个推崇背后看人的社会都是格格不入的。   “那孩子二胡拉得不错,不过不适合那曲子,小了点,阅历就那么点,拉不出那味道,浮生你拉会好一点。”诸葛老人说这话的时候,张三千抬头冷冷瞥了他一眼,老人又是哈哈一笑,没放在心上,手指向墙壁,问道:“那几个字你写的?”   陈圆殊一直没机会开口,陈二狗心里根本没底,“身处夏日,如临深渊”大致可以描绘他现在的心境,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他点点头,恭敬道:“是的。”   “功底不错,没七八年功夫,写不出那些字,这还得有个前提是悟性足够。圆殊,起码这辈子你是办不到的。”老人说话很直,似乎一点都不顾忌陈圆殊的感受,显然要远远超出孟东海好几个级数,那个在廿一会所坐了一段时间叫陆九黎的青年虽然一脸跋扈,但从头到尾都还算很给陈圆殊面子,几个对比,让陈二狗越发战战兢兢,不敢胡言乱语。   “诸葛老爷,别寒碜我了好不好,也好让我在浮生面前有一点长辈的底气。”心安理得接受陆九黎一声“陈姨”的陈圆殊在老人面前就跟未经人事的小孩子一般,面对批评,只能虚心接受,还顺带这一点自然不做作的撒娇,就像是一个少女在跟自家爷爷那一辈老人相处时充满了崇敬。   “好好,不说你,给你留点颜面。”老人轻笑道,笑容收敛了些许,显然到了陈圆殊这边,他不像对张三千和陈浮生那般“肆无忌惮”,在他看来,陈圆殊根骨再好,也是在染缸中翻滚了十几年的女人,脱不了俗,就是俗人一个,谈不上面目可憎,但灵气早就被消磨殆尽了。再者,老人这辈子到如今对女人从来就都一直是没多少好感的,之所以选择到了南京后跟陈家陈治从的孙女走得近一点,一来是魏端公不在了,二来是跟陈家还算有点渊源,三来嘛,当然是因为她是南京跟陈浮生唯一有关联的角色。   陈二狗就在苦闷和忐忑交织纠缠中手足无措。   老人也没架子,直接坐在小板凳上,示意陈圆殊和陈二狗也坐下来,笑道:“浮生,你也别紧张,三天前约了你在廿一会所,因为有事情缠身没办法脱开,所以没去,今天就来山水华门找你,算是略表诚意,省得你以后腹诽我倚老卖老,来这里,一是想看看阿瞒的义子,看他是不是真如阿瞒所说祖上阴德浩荡,到了这里我一看,所言不虚。再就是见识一下榜眼王虎剩,因为他大概四年前曾经在河南洛阳一处墓地经手过一件唐三彩天王怒目金刚神像,倒不是非要把它占为己有,只不过有些东西我想考证核实一下,少不了那件东西,想问问它最后流落到谁的手里,如果会破了那位小爷的规矩,我也不多问。最后,也是我最主要的目地,是来瞧一瞧能耍扎枪养守山犬写一手好字唱一腔荡气回肠京剧的年轻人,是怎样的一个与众不同。浮生啊浮生,阿瞒已经差不多十年没跟我大篇幅谈论一个年轻后生了,还非要我见上一面。上一个年轻人是谁来着。人老了脑子就不好使唤了,容我想一想,哦,对了,是叫张枭猾,北方人都称他张小花。”   陈圆殊动容。   她显然没预料到老人心目中的陈二狗如此出类拔萃。   诸葛老人虽然只是坐在矮小的板凳上,在陈二狗看来却似乎比电视上那些正襟危坐高高在上的领导人还要高不可攀。老人注视着陈二狗,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世上多的是睁眼瞎,也从不缺狗眼看人低的屑小之辈,我一个活了九十多年的老头子,就算眼睛瞎了,也看得出你的不一样。”   九十多岁?   陈二狗懵了。   陈圆殊也傻了,再次想起陈二狗在酒店复杂心态中写下的那句话:我心中有猛虎,细嗅蔷薇。   再看陈二狗,陈圆殊恍惚了一下,猛然间,那张从来不会杀伐锐气的温吞脸庞仿佛一下子绽放出一种妖气的神采。   “我只是个农民罢了。”陈二狗苦笑道。   诸葛老人听到后,开怀大笑,道:“农民怎么了,英雄多出屠狗辈。我也不多夸你,总之你就一步一个脚印走下去,以后走远了爬高了,再来想一想我这个老不死家伙的一番话,如果被我说中了,那再来给我敬一杯茶或者送一壶老酒,如果我等不到那天,死翘翘入土了,你也可以清明时候上我坟头说几句话,省得我寂寞,我前半辈子造孽多,泄露天机也多,膝下没有一子半女,也就指望阿瞒跟你加起来这五六个孩子能记得我。” 第二十七章 老神仙   陈圆殊什么大风大浪波澜起伏没有见识过,一个从小在省府大院里摸爬滚打与人交际、十四五岁就在家族授意下独自在美国求学最终成为商界精英的女人,在她世界里上下浮沉的优秀男人如同过江之鲫,最终被她看上眼的也不会超出一双手,能让她一惊一乍的事情不少,但每一起风波的主角都是在中国政坛或者商界如雷贯耳的人物,哪像今天,一个从东北小村子走出来的一个大学没毕业的年轻男人,没背景没权势,偏偏让她愈发好奇。   陈二狗不懂九千岁魏端公一两句话的深意,不懂魏公公在南京城的真实能量,陈圆殊还能理解和接受,但看到陈二狗听到了诸葛老人的一番话后还是正襟危坐一丝不苟的模样,她心里就真有点吊诡的意味了,别说他陈二狗,哪怕年过花甲的老头子,听到这话,也难免喜出望外一副癫狂作态。   的确,在九十六岁的诸葛老人面前,谁不是后辈?   她强忍住大声提醒陈二狗好歹流露一点雀跃的表情,那才显得郑重其事,别硬撑城府和装傻扮痴,不过陈二狗终究是一脸平淡无奇的模样,而坐在小板凳上的老人似乎也没觉得这个年轻人类似“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姿态是对他的不尊重,跟张三千要了那把二胡,粗略扫视了几眼,没瞧出不同寻常的门道,应该是把没花多少钱买来的廉价二胡,顺手拉了一段《二泉映月》。   完了后门外汉陈圆殊轻轻鼓掌,倒是陈二狗和张三千一愣一愣,陈二狗是觉得这曲子极妙,但拉得实在一般,但又不好矫情地叫好,也不敢胡乱评价,所以只好沉默,张三千没那么多忌惮,又偷偷撇了撇嘴表达自己的不屑,捕捉到这个表情的陈二狗轻轻瞪了他一眼,委屈的小孩不敢朝陈二狗发脾气,只好本能地转移目标,对始作俑者的老人瞪了一眼,把站在老人身后纵观全局的陈圆殊吓了一跳,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陈圆殊鼓掌的时候老人皱了皱眉头,貌似反而对张三千大为赞赏,把二胡还给他,笑道:“这曲子叫《二泉映月》,是个瞎子拉的,曲子是妙手偶得,说它如同《洛神赋》也不为过。不过我拉得不堪入耳,我也知道这一点,自己的斤两多少我清楚,你是叫三千吧,你要是能拉一遍《二泉映月》,我送你一把最好的二胡。”   张三千刚想要顶嘴,眼角余光一看到三叔的脸色,立即接过二胡,拉了一曲第一次听到的《二泉映月》,张三千的天赋在这一刻表现得淋漓尽致,连陈圆殊都听出了其中的门道,眼神颇为惊艳,就跟见着了可遇不可求的男人,诸葛老人频频点头,从头到尾就一直在陶醉,这曲《二泉映月》在诸葛老人看来技法是其次的,心境才是第一位,就跟他看人一般,陈圆殊有智慧,但终究沾染了太多俗尘,就如同墙壁上草书所言“拖泥带水”太多,相反,张三千这种孩子就跟未经雕琢的璞玉一样,大有返璞归真的意境,归朴两个字,是诸葛老人心无旁骛苦心孤诣追求了一个甲子的稀世珍宝。   诸葛老人内心感慨怪不得阿瞒要收三千为义子,脸上笑了笑,道:“人而无信不死何为,我虽然活了一大把年纪,早到了该入棺材地步,但还想找一个关门弟子继承衣钵,所以说出的话素来算数,回头我就送你一把珍藏多年的天元斋千斤二胡,那把有些年月的二胡,如果我把拉过的老家伙们一一说出来,是会让如今那些个狗屁国学大师们一个个自惭形秽恨不得挖地洞钻下去的。”   张三千拿着那把花去陈二狗不少积蓄的二胡,老老实实坐在他最敬重的三叔身旁,一本正经道:“二胡我不要。我拉《二泉映月》,是三叔的意思,三叔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但三叔说无功不受禄,受人滴水之恩就当涌泉相报,何况你那二胡那么好,我收下后即使老人家你不要什么回报我也不想对你有什么回报,但三叔是好人,一定会放在心上,我不想你送我二胡,却让三叔替我回报你。”   诸葛老人愣了一下,陷入沉思。   六十耳顺七十知天命,到了他临近百岁之高龄,再笨的脑子也差不多看透了人世,更何况他是世家出身曾经两度闭关读经的诸葛清明,旁人一两句话无心之语,也许就能让他精鹜八极心游万仞,人生说不定也就无意间圆满了。   陈圆殊则是唏嘘不已,看来这初生牛犊不光胆子不小,心思也很多,小小年记就有了长一副七窍玲珑的潜质,长大后要是再多一个窍,岂不是十足的妖孽?   诸葛清明伸出清瘦却不显干枯的手,摸了摸张三千的脑袋,感慨道:“四世积善,孩子,你以后得常去你娘和你几个老祖宗的坟头上坐坐。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这道理谁都懂,可真做到的,寥寥无几。”   这一次,张三千听话地点点头,没有跟一头小犟牛一样和诸葛老人唱反调,兴许是被老人听不太懂的话和沉重的语气勾起了伤心事,眼睛微微泛红,却也没要哭出来的迹象,在张家寨,傻大个陈富贵和小白眼狼张三千是村民看来最不会哭的两个家伙。   “进来吧。”诸葛老人笑道,门口站着个张望了半天不敢进来的男人,光鲜的汉奸头,光着脚丫踩着一双擦得油光发亮的皮鞋,一身洗不干净汗渍的T恤搭配上保安制服中的裤子,不伦不类,非驴非马,敢这身装扮在山水华门大摇大摆的爷们也就王虎剩大将军一人而已。   等王虎剩走路猥琐地进了门在一处墙角蹲下,诸葛老人和蔼道:“如果没猜错,你就是小爷王虎剩?”   王虎剩点点头,不知道这个老头子是何方神圣,也不敢轻易造次放肆,这老人不像是以前那些道貌岸然的老不死,眉宇间而是有一种中正庄严的仙佛气,就跟见着了一尊活菩萨一般,王虎剩不是张三千,也不是不精通风水相术的陈二狗,所以更多了一分敬畏。   “我姓诸葛名清明,号羊鼎先生,算不得大人物,只是个青海玉井山的一个老道士,偶然听到小爷有经手过一件唐三彩天王像,就想问下它的下落,如果不便告知,大致描述一下即可,我也不会倚老卖老强人所难。”诸葛老人说话声音素来不大,不轻不重,声调轻缓,恰好能让人感到没有负担,没半点盛气凌人,这种老人,与高官显贵也好,与村夫走卒也罢,言谈神色说话语气都保持一致。   “羊鼎先生?”   王虎剩脸部肌肉抽搐道,两只眼睛蓦然爆发出一股陈二狗从未见过的光彩。   “有何不妥?”诸葛老人微笑道。   王虎剩一屁股坐在地上,瞠目结舌,看得陈二狗和陈圆殊不知所措,张三千更是直翻白眼。最后这位惊涛骇浪面前也极有定力的小爷颤颤巍巍站起身,毕恭毕敬朝诸葛老人拜了一拜,那是一种连王解放瞧见了都会陌生的谦卑和庄严姿态,道:“这一拜,是替我瞎子师傅拜的。他在世的时候找了一辈子世外高人,其中就有您,老人家,为了找您,我记得很清楚,瞎子师傅带着我爬遍了青海玉虚峰和玉珠峰,最终徒劳,昆仑那么大,我跟师傅磨掉了两层脚皮,还是没找到您,没想到……”   诸葛老人叹息一声,道:“没想到你我之间还有这一份缘分。”   王虎剩苦笑道:“还真应了命里无时莫强求这句话,我师傅命的确不好。不过今天我好歹间接帮他了了一个心愿,下次去坟头跟他说上一声,瞎老头子也该瞑目了。”   诸葛老人道:“不觉得唐突的话,替我也敬一杯。”   王虎剩使劲点头,道:“这样我师傅也不会骂我是没心肝的畜生了。”   不等诸葛老人说话,王虎剩笑道:“诸葛老神仙,我起初在西安一座王坟刨出那尊唐三彩天王像,我就知道有大猫腻,所以留了心眼,您给我半年时间,我一定帮您完好无损拿回来。您也别问我用啥法子,总归到时候我让二狗给您送去就是,您也别拒绝,不做成这事情,九泉之下的瞎子师傅非骂我不得好死。”   王虎剩也干脆,说完就撒开脚丫子撤退,一点不给诸葛老人解释和拒绝的机会,老人颇为无奈,陈圆殊等王虎剩遁出小房间,再看估计绰号是二狗的陈浮生,就更加玩味,到时候让二狗送,这话玄机可就大了,这意味着王虎剩不管动机如何,硬是在浮生和诸葛老人之间搭建了一座桥,也意味着那个把唐三彩天王像拿回的功劳分给了陈浮生。   “浮生,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诸葛老人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开口。   “您说便是。”陈二狗赶紧道,他再不知道眼前老人的地位,也能从王虎剩嘴中得到端倪。   “阿瞒,也就是端公生前想收三千为义子,虽然这事不成了,但我看三千根骨不错,就琢磨让三千跟我五六年,学点易学,等我进了棺材,就把孩子还给你,至于三千肯不肯做我这个老家伙的关门弟子,可以先放在一边,反正我还没死,没到盖棺论定的时候。”诸葛老人严肃道。   陈圆殊觉得自己今天的心脏承受不了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当真是跌宕起伏,她呼吸都不再平稳。   诸葛清明的关门弟子,那可是天大的显赫了,在陈圆殊看来陈浮生这类市井百姓当然不懂,一位同时在中国道教协会、中国易学协会、世界风水协会担任要职的老人的闭关弟子,意味着什么。   这位老人不是纯粹意义的官,可多少达官显贵得虔诚到不能再虔诚地想从他老神仙嘴里知道一点天机?   张三千张大嘴巴,直勾勾望着三叔,似乎不情愿的神情要远远大于雀跃。   “成。”   陈二狗笑道,没有丝毫停滞,这一个字,就相当于把张三千的未来决定了。   张三千低着脑袋,不说话。   “那三千我今天就带走了,晚上我就得飞去北京,见一个老朋友,顺便也好让他羡慕一下我新找到的弟子。”诸葛老人开怀笑道。   “没问题。”陈二狗点头道,笑容平淡,没半点牵强,看得陈圆殊有些不舒服,她是官场商界上厮混多年的狐狸,觉得这种时刻多少应该表现出一点对张三千的留恋,那才是人之常情。   “老人家,我就不远送了,三千以后麻烦您多照顾,该打该骂的别怕太重,农村孩子,太糙,就得多打多骂,要不然不长记性。”陈二狗起身轻声道,张三千却没有站起来,陈二狗扯了一下,竟然没有扯动,最后几乎是花大力气才把这往日温顺乖巧的孩子拎起来,这个时候,众人才看到一张布满泪水的稚嫩脸庞,似乎怕三叔生气,硬是憋着不敢哭出声,呜咽哽咽,穿着件廉价背心的瘦弱肩膀轻轻抽动,最后一只小手捂住嘴巴,一只手使劲擦眼泪,低着脑袋,像是做了错事被爸爸嫌弃的孩子。   见惯了生离死别的诸葛老人都有点不忍心,望向陈二狗问道:“要不过段时间我再来领三千?”   陈二狗摇头道:“不需要。”   陈圆殊虽然商场上让竞争对手骂作蛇蝎心肠,可见着了张三千这张脸庞,内心母性被彻底激发,越来越不满陈二狗的铁石心肠,也说道:“诸葛老太爷,到时候您要是没时间,我亲自帮你把三千带过去。”   陈二狗还是摇头道:“不需要。”   诸葛老人叹了口气,终于不再坚持。陈圆殊小有怒意,但极好的城府还是告诉她在此刻不要表露出来。   “走。”陈二狗拍了拍张三千的脑袋,轻声道。   张三千抬起头,嚎啕大哭,撕心裂肺地抽泣道:“三叔,我不在了,谁给你做饭吃?谁给你赶蚊子?我不要别人教我拉二胡,也不要别人教我写毛笔字,你给我讲的《水浒传》才讲了一半,我不要走!你打死我也不走。我知道,三叔你是不要我了,我就不走!”   小孩子哭得痛彻心扉,谁曾想到这是一个亲生父亲死了在坟头上也不曾流过一点眼泪的小白眼狼。   “三千,你三叔的娘不听我的话,说走就走了,你富贵叔也不喜欢听我的话,总喜欢把好的东西让给我,也不问我是不是愿意。更别说其他那些戳我脊梁骨恨不得我早死早投胎的畜生,除了三千,这世界上其实就根本没有一个人听我的话,你是不是也要不听三叔的话了?”陈二狗蹲下来,擦着张三千的眼泪,说得云淡风轻,却把陈圆殊听得一阵莫名心酸。   张三千抱着陈二狗的脖子,哭得凄凉。   两个张家寨最不待见的犊子,却像一对最掏心掏肺父子,这不得不说是对张家寨的一个天大反讽。   诸葛老人抬头望着那根永远沉默的老烟枪,重重呼出一口气,俗世间的人情世故,凡夫俗子挣脱不掉,就算是自己,也只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张三千终于还是走了,抱着那把二胡,在走廊过道一步三回头,多看一眼站在门口的三叔也好。   朝夕相处了差不多大半年的小孩走了,开始了他自己的人生,陈二狗关上门,坐在小板凳上,怔怔望着墙壁出神,陈圆殊不是陈二狗,不明白陈浮生和陈二狗相同一个人之间的不同之处,她那种高高在上的人永远不明白陈二狗的良苦心思和思维方式,穷苦人,找到一个馒头都会狼吞虎咽吃掉,脑子里根本不会想到噎死之类的顾忌,富人对付一顿西餐或者料理什么的,细嚼慢咽讲情调讲氛围讲品味,面朝黑土地背朝天的陈二狗不懂啊,他只晓得自己极少数在乎的人有机会过上好日子,他哪怕抛掉所有尊严,也是值得的。   张家寨逼着教会了陈二狗奸诈市侩。   但他娘用一辈子教懂了他一件事,在乎自己的人,需要还回去加倍的好。   陈二狗使劲抹了一把脸,眼眶也有些湿润,喃喃道:“三千你过上好日子,你这个没心没肺惯了、以后也没兴趣做好人的三叔也就心安了。” 第二十八章 转机   让陈圆殊尊称为老太爷的诸葛老人在走出房子前给陈二狗留了一句话,“第二次闭关前,一位年轻俗家和尚送了我这个牛鼻子老道一句话,我今天转交给你,道髓和佛谛一般,无用功处,只是平常无事。屙屎送尿,着衣吃饭,困来即卧,于小事得道,于小人成佛。”   陈二狗大致听得懂其中的意思,心中却没有波澜,一来张三千被带走对他来说就像富贵去部队,都差不多能算生离死别的地步,再者诸葛老人所说的东西太玄乎,陈二狗最不缺的东西就是张家寨疯癫老头唠叨了一辈子的疯话胡话,这些言语,不管如何金玉良言,到了陈二狗这里拿到手放在心里都变不出钱,他觉得自己最缺的就是权和钱,当然也少女人。   没了张三千拉二胡、洗衣、做饭、躺在上铺听他胡乱改编的《水浒传》,陈二狗的生活的确冷清一大半了,起码打篮球都缺了个能跟肆虐王虎剩、王解放两兄弟的伴,再过了一个星期王虎剩带着王解放也离开了山水华门,跟陈二狗说是去深圳那边办事,虽然小爷没往深处说,但陈二狗也猜得出大概,虎剩是想用不光彩的手段把那尊诸葛老人很上心的唐三彩天王像弄回来,最后再让自己亲手送到活到九十多岁的老人那里去,好让老神仙承自己一次情,陈二狗怎么会不懂这份心,只是王虎剩不说什么,陈二狗也不想说什么感谢,他虽然在张家寨办坏事的时候嘴上顺溜得很,但一到这种时刻就嘴拙,这是他打小就有的毛病,做错了什么,要感激什么,嘴上都不肯说,硬憋在心里,从不怕会把自己憋死,对已经躺进坟包的醉鬼老头是这样,对现在的王虎剩大将军也是如此。   一天深夜,陈二狗睡不着就研究布莱克·斯科尔斯的期权定价模型,越陷越深,差点没把才高中毕业只旁听了一些大学微宏观经济学课程的陈二狗脑子烧坏,他是一个很喜欢钻牛角尖的人,一门学问不做到精深不比普通人强一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就在他咬笔杆头痛的时候,敲门声响起,伴随着一个低沉的嗓音,“我是郭割虏,魏爷的司机。”   陈二狗心头一震,没有将那根铅笔放下,起身右手去开门,左手下垂,紧握铅笔,他来南京可不是度假旅游的,赵鲲鹏的风波还远没到尘埃落定的阶段,魏端公又出了大事情,陈二狗不能不悠着点,开了门,的确是郭割虏,还是跟野狼一样令胆小家伙毛骨悚然的眼神,陈二狗迅速打量了一遍,竟然发现这个从头到脚都充斥桀骜不驯的男人身上好几处残留血迹,还是新鲜的,陈二狗手上解剖畜生多了去,当然一眼就能判断出那些血撑死了就是两个钟头前放的,确定后面没人跟踪后放郭割虏进房间,这个不速之客第一句话就差点没让陈二狗吓掉下巴,“我刚刚把把魏爷害死还想动嫂子念头的死对头乔八指剁了,剁成碎块喂狗。”   陈二狗不觉得这个叫郭割虏的疯子是在开玩笑,稳了稳心神,很快将这句干脆利落的话解析成三点极其有用的信息。   1.在南京叱咤风云的九千岁魏端公的确是死了,还是被害,不是自杀。   2.绰号乔八指的死对头想对魏端公的女人下手。   3.乔八指死了,还是被郭割虏分尸。   经历过起初的不适应,习惯了在大山里突发情况的陈二狗很快平静下来,越是惊险,就越需要镇定,这是一身伤疤换来的刻骨教训,抛给郭割虏一根烟,替他点上,陈二狗也抽起一根,笑道:“魏爷给我抽的都是黄鹤楼,我这边就不能给你好烟抽了。”   郭割虏从头到尾都在观察陈二狗的神情变化,等陈二狗手不抖心不跳地递给他烟抽,他才露出破天荒笑容,深深吸了一口,眯起眼睛,仿佛还沉浸在将乔八指乔家八爷剁成碎片的快感中,轻声道:“魏爷果然看人准,以前我看不起你,不明白魏爷为什么愿意跟你这种人打交道,今天这根烟,我抽得爽。”   “把事情详细说下?”陈二狗试探性问道,既然郭割虏找上门,不管是什么麻烦,都板上钉钉地惹上了一身腥,想躲不太可能,既然这样还不如多了解一点,省得怎么遭殃都不知道,进了城旁听了那么多经济课陈二狗也明白一个大道理,信息,这两个字能赚钱,推广来说,也能救人或杀人。   “没时间跟你细说了,我得躲云南去,乔八指在江苏的势力不比魏爷浅,我这辈子都不太可能回来了,来这里就是想求你一件事,要不然我走得不安心。”郭割虏抽着烟缓缓道。   “你说。”陈二狗沉声道,没半点拖泥带水。   “不怕我把你拖下水?”郭割虏笑得诡异。   “说不怕就太假了。”   陈二狗笑了笑,一根烟很快就抽尽,继续点燃一根,道:“不过魏爷对我有恩,我出点力是理所当然的,我也不跟你说大话,我能做到的,我出十分力气,一分不偷懒。我不能做到的,我出十二分心思,尽力做到,至于结果怎么样,我不敢跟你保证。”   “这话我爱听。”   郭割虏掐灭烟头,道:“魏爷不喜欢跟人交心,所以生意伙伴多,手下喽啰也多,但都谈不上忠心,他在位置上还好,都能镇得住那些一肚子狼子野心的家伙,不在了就都散了,没一个人愿意出头,魏爷死了,但嫂子跟孩子都在,我一走,就真没人愿意肯站出来像个爷们那样给魏爷办事了,我怕她们吃大亏,那些龟儿子没一个信得过,不是贪钱,就是占几个嫂子的便宜,所以万不得已找到你,想让你出头照应着,我跟嫂子们事先都打过招呼,你只要进了魏家,钱不缺,人也不缺,再做事情,就顺很多,但我也把话撂在这里挑明了说,风险肯定有,还很大,就看你敢不敢。”   “你信我?”陈二狗问了个很关键的问题。   “没见面的时候有五分把握,现在有八成。”   郭割虏揉了揉手,擦淡血迹,抬头微笑道:“再说我只要一天没死,去了云南还可以回来,你要是做了亏心事,我跟你一命换一命就是了,我既然能进了戒备森严的乔家别墅把乔八指一刀一刀砍了78刀,杀个你,也不算太难。”   陈二狗苦笑道:“你狠。”   “不狠,我就彻底没让魏爷刮目相看的本钱了。”郭割虏起身道,“二狗,你我都是小地方出来的穷人,一没家庭背景,二没学历文凭,如果想出头,做人上人,就得敢吃人。魏爷总说我莽撞误事,成大事不足,做小事有余,魏爷说你比我强,肯忍能玩阴的,有政客的潜质,也许今天是你在我的位置上,就会设圈套一步一步慢慢玩垮乔八指,这就是你跟我的不一样了,你那样才可以保魏爷在意的人一生无忧,我就做不到,所以以后就拜托你了。”   “那一路顺风。”陈二狗依旧坐在板凳上,抽着烟,面无表情,谁要是杀了富贵或者三千,别说砍人,他肯定连剥皮的事情都干得出来。   郭割虏点点头,最终消失于山水华门夜幕,像一头夜行狩猎的豹子。   陈二狗一宿没睡,抽了足足三包烟。 第二十九章 鲤鱼跳龙门   虽然一宿没睡,但陈二狗还是准时鲤鱼打挺,从床上蹦起来,洗漱完毕后就拎着扎枪去练习臂力,没了穿背心靠树的张三千,陈二狗多少有些伤感,那孩子就像一块在他手里雕琢了一半的石头,等刚瞧出石头里头翡翠的端倪,就被别人拿了去篆刻,虽然明知道对张三千来说,把他放到诸葛老人那样神仙人物的国手培养会更好,但难免有点不大不小的遗憾。   一次一次丢掷,大汗淋漓,等到终于收工,发现远处站着一个熟悉的面孔,是南麓独栋别墅里每天清晨准时阅读的女孩,长得没有人间烟火,她望着陈二狗,伸出手比划了一下张三千的高度,似乎是疑惑那孩子为什么没有出现,陈二狗对她没太多戒心,再说真要有人能杀到诸葛清明那里去,他也拦不住守不牢,朝她解释道:“他跟一个人学二胡和毛笔字去了。”   女孩手指了指自己嘴巴和耳朵,笑容温婉,带着些许歉意。   陈二狗愣了几秒,才明白她是聋哑人,一时间有点怔怔出神,耳濡目染了曹蒹葭让人忘却她脸蛋的世家风范,也见识过竹叶青妲己一样看着颠倒众生偏偏满心忌惮的气场,这给了陈二狗一个误解,美女大多都是没有致命缺陷的,即使有,他这个位面的升斗小民也瞧不出来,直到今天碰到这个安安静静的女孩。   如果说陈二狗跟张兮兮这类乱七八糟疯疯癫癫的女人还能斗斗嘴变相拉近关系,对于眼前这个再两个世界不过的年轻女人,真没有半点共同语言,陈二狗没王虎剩巧舌如簧舌灿莲花,也没太多小梅仿佛天生就擅长交际的天赋,那女孩也差不多,两个人一笑之后,便尴尬地分开,陈二狗回到狗窝自己折腾了早饭,才洗碗刷筷。敲门声响起,来得人很出人意料,就是头一次让陈二狗坐上奥迪Q7的女人,魏端公的第三个老婆,她不是魏端公,也不是曹蒹葭,和陈圆殊差不多本意是不太肯踏足陈二狗这种比洗手间还不如的房间,但出于礼貌还是强忍住内心的不适走进去,很直截了当地跟陈二狗摊牌,“我今天来是听了郭割虏的意见,想让你替魏家做点事情,不过这之前,其她两个人都想先见见你。”   “行,什么时候见面?”陈二狗也爽快。   “没问题就现在走,直接坐我的车。”这个传闻算命说能生儿子的女人终究还是没能给魏端公圆了传宗接代的心思,这是一个容貌装扮都精致到咄咄逼人的娘们,行事风格也处处掌握主动,看似询问,其实不给陈二狗拒绝的机会,也许对她来说,陈二狗无非就是一个走了狗屎运的年轻人,底子是不错,起初印象也尚可,但真要做他们魏家七个女人的最后一把保护伞,似乎滑稽了一点,起码她就没有当一回事情,纯粹就一个过场,算是给郭割虏一个面子。   再度坐进奥迪,陈二狗想起了那次去廿一会所见诸葛清明老太爷的情景,也是像现在这样忐忑不安,但这一次却有了一股陈二狗自己都没预料到的磅礴意志,那种想要亲手抓住一点什么不被左右的欲望,曹蒹葭也许一眼就能看出那叫野心,但陈二狗只是凭着本能酝酿下一步。   开车的女人叫季静,给魏端公生了对双胞胎女儿,都才刚上幼儿园,她本身并没有正式职业,在魏端公的公司体系中混个只拿钱不做事的闲差事,不上不下的一个股东,每年分红不少,可对重大决策又没机会产生干涉,这一点跟魏端公一死就占了大头独占话语权的大老婆方婕高下立判。   季静说不嫉妒没点酸涩是不可能的,但方婕是二十多年前就跟着魏端公打天下的正房,她和那位昔日南京头号美女的周惊蛰心里再不痛快也只能忍着,今天去的就是方婕名下的钟山高尔夫别墅,开一场小型家庭聚会,要讨论的事情看似是审核陈二狗,其实是魏端公死后各种财产的继承权。   进了钟山高尔夫小区,最后来到一栋带大鱼池的宏大别墅,加上Q7一共停了四辆车,光是这些加在一起的钞票就让陈二狗咋舌,跟着季静走进富贵熏天的别墅,这一次没跟进了陈圆殊的玛莎拉蒂一样东张西望,而是保持一种尽量端周的姿态。   陈圆殊跟她们的性质相似,但有很大的不同,陈二狗在陈圆殊面前表现的,无非就是营造一种对她没有半点杀伤力的形象,好让她没有半点顾忌的拉拢他,至于效果如何,陈二狗不去揣测。   可今天到了这栋别墅,如果还是那般没有半点锋芒,怎么可能拿到那只来之不易的饭碗?   魏夏草看到陈二狗,没什么好脸色,在母亲的授意下带着两个双胞胎妹妹上楼,她有点不明白这个颇有心机的家伙怎么非但没被赶出山水华门魏家别墅,反而进了钟山高尔夫。这别墅算是方婕的地盘,她没开口说什么,周惊蛰和季静也都不说话,陈二狗就只好站着,在宽敞到近乎空旷的大厅中,这个年轻男人手心握着一枚硬币,神态自若。   她们在审视他,陈二狗也把方婕和周惊蛰轻描淡写观察了一遍,方婕长得不漂亮,但很有雍容气,不动声色坐在那里,虽然是三个女人中最说不上惊艳的,但一眼就能让人看出她才是一锤定音的大角色,她穿得也收敛,没季静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有底气的刺眼气焰。   周惊蛰,美女,大美女,大到让男人挪不开眼睛的大美女,这就是陈二狗的第一印象,也只有这样的女人才能生出魏冬虫这种美人胚子,按照道理说这个应该骄傲到对陈二狗不屑一顾的女人却是三个女人中对陈二狗最和煦的,起码表面上如此,她轻盈笑望向陈二狗,很有丈母娘看女婿的和蔼,和蔼中有略微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男女意味,这味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了,若不是陈二狗在美女方面也算见过大阵仗,一个照面下来就得缴械投降,反观季静便依旧不冷不热,保持中立,有点像局外人。   “浮生,坐吧。”方婕终于开口,露出一点礼节性笑容。   “我站着说话就行了。”陈二狗轻声道,没太多拘谨,笑容也不放肆,跟声音语调一样清浅。   方婕内心微微讶异,脸色一如既往恬淡,点了点头道:“以后就是自家人了。”   这句话如果是放在一两个钟头的结尾,各有打算心思的周惊蛰和季静还不会太过惊讶,可这才开了个头,怎么就把事情定下了?周惊蛰微微眯眼,妩媚会说话的桃花眸子中流溢着冷笑,她不是有点小聪明却没大野心的季静,方婕这么说这么做,就是想要先发制人,把主动权牢牢握在手心,事实上,她做到了一半,开了个很有利于她的好头,只不过周惊蛰没有说话,只是不露痕迹轻瞥了眼陈二狗,嘴角微翘,年轻人,你从今天开始就鲤鱼跳龙门了。 第三十章 花钱如流水   魏端公在一贫如洗最艰难的时候遇见了出身高门大宅院里的方婕,然后在这个贤内助的牵线搭桥下飞黄腾达,终于在南京一鸣惊人,从默默无闻的小卒子一步一步成为江浙沪两省一市大名鼎鼎的大枭,但最后在功成名就的时候魏端公送给什么都不缺的方婕却是一张离婚证明书,外人不知道方婕恨不恨魏公公,甚至有人揣测这次魏端公出事中间有她从中作梗,至于真相如何,只有端庄贤淑坐在陈二狗对面的方婕自己知道。   她此刻刚煮完一壶刚刚朋友特地从临沧带来的上等普洱,倒了四杯,微微弯身递给正襟危坐的陈二狗,这个年轻人接茶杯的时候脸色平静,手也很稳,略微出乎她意料,她让周惊蛰和季静大吃一惊地开门见山后,却没急着趁热打铁,而是像拉家常一样向陈二狗介绍着杯中的普洱,“这茶膏黑如漆,《本草纲目拾遗》说它刮肠醒酒第一,以前端公喝酒多了回家,我都会帮他泡上一壶。因为你来得匆忙,没机会让你尝一尝宋聘敬号的普洱,当下市场上炒普洱就跟炒房炒艺术品差不多乌烟瘴气,不是嚷着50年的贡品,就是30年的珍品,哪有那么多上了年纪的古董普洱,我那宋聘敬号的七子饼都是好不容易跟人求来的。”   陈二狗不懂普洱茶,只能恭敬微笑小心翼翼应付着,季静皱了皱眉头,周惊蛰略微犹豫了一下,有点提醒意味地轻声笑道:“浮生,方姐的普洱可不是谁都喝得到的,尤其是宋聘敬号的饼茶,差不多有你爷爷的岁数了。”   “这茶能放这么久?”陈二狗讶异道。   “一块一两重,存放一甲子的宋聘敬号饼茶,差不多能抵得上一辆中档轿车了,要不然怎么说方姐的普洱不容易喝。”周惊蛰轻轻浅浅笑了笑,那骨子妩媚就跟茶气一样暗香浮动,袅袅绕绕,也难怪极度信奉好马不吃回头草的魏端公跟她离了婚后还时不时后悔。   “也没那么夸张。”   方婕微笑道,“你喝茶的时候不能想这个,喝茶就是静心,褪浮躁,要是没喝一口就觉得喝掉了多少钱,就俗了。”   季静有些幸灾乐祸意思地瞥了周惊蛰一眼,后者笑容从容,依然是烟视媚行颠倒众生的姿态。   陈二狗乍舌,喝茶动作愈发缓慢,可也许是没品茶的底蕴,怎么都喝不出其中的意境,说到底他只不过是个也许一辈子都只能记住疯癫老头自制烧刀子味道的农民,他骨子里也是喜欢那股辣冽入胸腔的酒香,刮烟炮风雪天入山的时候,喝上一大口,浑身发烧,一路吼着老酒鬼从小就教给他跟富贵的京腔,那叫一个酣畅,不像这价格惊人的茶,他怎么喝都喝不出门道。   “浮生,会不会开车?”方婕等陈二狗喝完一杯茶,又给他倒了一杯。   陈二狗摇摇头。   周惊蛰忍俊不禁,似乎觉得一个男人不会开车实在是稀罕了点。   季静则看好戏似地望向应该喊一声大姐的方婕,她起初以为这位魏端公第一个女人今天只不过是拿陈浮生做个幌子,跟她们摊牌才是正事,没想到还真有把这个很陌生的年轻男人扶上位的意思,否则也不会肯给他喝老字号的普洱,在季静眼中方婕虽然很多地方刻板固执到不近人情,但为人还算耿直,起码没太多弯曲肠子,不屑落井下石之类的勾当,所以她这么表态其实是间接告诉自己和周惊蛰她已经接纳了陈浮生。季静对此费解归费解,但还能接受,她心中冷笑的是周惊蛰今天的表现,这个恨不得把所有男人当成傻瓜玩弄的女人往常跟方婕是死对头,横竖不对眼,今天倒好,竟然还记起帮方婕说话,这里头肯定有猫腻。   “那明天就学起来,尽快拿到驾驶证,我帮你安排。”   方婕似乎对此也有点头疼,揉了揉太阳穴,解释道:“割虏不在,没信得过的司机,我不太放心。”   她看到周惊蛰和季静略微不以为然的表情,内心叹了口气,望向她们,周惊蛰是蜜罐里长大的女人,从来不愁没有男人的追求和青眼,一路走过来都是惊艳和垂涎,遇上了端公后贴上魏家二太太的标签,更是被人当女菩萨供起来,她的确不笨,要不然也勾引不了端公,让一大批钻石王老五发癫抓狂,可她没经历过政界的杀人不见血,也没见识过道上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的搏杀,哪里知道这次风波的一步一险步履维艰,而季静这女人眼界和脑子都有了,但也不懂得这个时候她们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船翻了,遭殃的不是一个人,甚至可以说方婕可以依托着家世侥幸逃脱,但魏端公一倒下就再没有背景的她们九成就会淹死,一想到这里方婕就越加头疼,这些事情不能当着陈浮生的面说,私下跟她们讲道理,笑里藏刀的周惊蛰估摸着还不会当回事,误认为她是危言耸听,想浑水摸鱼,人和人心隔肚皮,方婕也不怪她们,她见过不少睡在一张床上的夫妻都相互提防着,更何况她们从一开始就是互相竞争的关系,以前是,今天是,以后还会是。   “夏草,陪浮生先去山水华门帮他把要拿的东西拿过来,然后去德基广场买几套衣服,之后的安排由你们自己定。”方婕端起茶杯淡然道,仿佛她早就猜到女儿魏夏草会在楼梯上偷听谈话,魏夏草走下楼,一脸不悦,问道:“妈,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以后浮生就来钟山高尔夫。”   方婕一点都不去理睬女儿震惊交织愤怒的表情,做了她二十多年的母亲,帮着魏端公打出一片大大的天下,方婕从来不会在母女或者夫妻之间落下风,也许正因为这种不可更改的强势,才使得她最终和称得上志同道合的魏端公分道扬镳,她喝了一口茶,道:“浮生住进来,你要是不习惯,搬出去自己租房子就是了,不过我一个月不再给你两万块,而是五千,你也别忙着喊穷,五千已经是白领的工资,你不是快要实习了吗,正好出去锻炼一下,你自己选择。”   看到魏夏草虽然脸色很臭还是老老实实从方婕手中接过车钥匙,带着陈浮生离开别墅,周惊蛰忍不住轻轻叹息,论驾驭别人,她比起方婕自叹不如,她那个宝贝女儿魏冬虫留下一封信后就一个人离家出走了,每隔几天就用公用电话给她报个平安,让周惊蛰无可奈何,她本来想冻结女儿手上的几张卡,但想一想还是不忍心,只能揪心巴望着那孩子能早点安然无恙地回家。   魏夏草坐进一辆奔驰S500,陈二狗也不多话,省得自讨没趣,到了山水华门,当陈二狗把一麻袋衣服塞进车厢,魏夏草的脸色已经很难看,随后陈二狗又屁颠跑回房间,搬下又一个大麻袋,坐在车里听音乐的魏夏草忍不住下车,皱眉道:“什么东西?”   陈二狗也不觉得难为情,道:“一袋子乱七八糟的衣服,一袋子书。”   魏夏草冷笑道:“你也有书?”   陈二狗嘿嘿笑道:“会计证,计算机等级证书,英语四级,还有几个,我都要考一下。”   魏夏草听过那些故意在她面前耍酷的男人吹牛的,还真没见过这么吹牛不打草稿的,心中满是鄙夷,脸上却笑容灿烂了一点,透着股诡异,用一种很冷的笑意问道:“那你准备多久把那么多证考出来啊。”   “一年半吧。”陈二狗说得一点都不像在开玩笑。   “我觉得你可以直接买些假证书。”魏夏草丢下一句话就上了车。   陈二狗哪里听不出她的冷嘲热讽,只不过这才一只脚踏进了魏家,容不得他放肆,他不觉得郭割虏几句话就能奠定他在魏家女人心目中的地位,他的自我定义就是一个没文凭没经验的新人进了一家大型企业,试用期刚刚开始,不能有一丝差池,否则极有可能被一脚踢出去,所以他也不想做出些所谓的高人姿态来激怒魏夏草,事实上陈二狗一直觉得魏夏草这种名牌大学的高材生也就是傲气了一点,并没有什么不可饶恕的缺点,坐进车,来到新街口东北角的德基广场,下了车,陈二狗就跟第一次见到希尔顿国际饭店一样啧啧称奇了半天,魏夏草都觉得丢人,刻意跟他保持老远一段距离,不冷不热道:“等到了上海香港购物商厦再两眼放光吧。”   因为陈二狗一清早就被季静带去钟山高尔夫,穿得都是休闲衣服,他那一身行头也就勉强算是衣服,哪有什么牌子或者品味,进了德基广场,一下子就显得突兀起来,所幸现在时间还早,购物的顾客不多,否则恨不得把陈二狗用麻袋罩住打死的魏夏草肯定撒脚丫子跑路,陈二狗本人很后知后觉地看这看那,不过唯一让魏夏草松口气的是这家伙虽然土鳖到极点,但神色气度还马马虎虎,进了德基广场没獐头鼠目,那神情好像进了LV他也敢让店员拿出最新款来打量打量,可他对她轻声说出来的话,却差点没让魏夏草生出把他乱拳打死的冲动,“穿戴这些,跟一身贴满百元大钞有啥区别?”   因为这等于说明魏夏草从头到脚就贴满了钞票。   魏夏草懒得跟这个土包子多说一句话,只想随便挑完几套衣服应付一下就闪人,事实上她也是这么做的,她先是随便在Burberry专柜帮他挑了四五件T恤,也不管款式,只要大小差不多就让服务员收起来,没有啥发言权的陈二狗就在那里看完这个价格看那个,摸着下巴不动声色,反正这是花魏夏草她老妈的钱,陈二狗一点不心疼,就算再加一个零他都无所谓,虽然自己掏腰包的话这些衣服的价格再减一个零他都不看一眼直接走人,刷卡打包,魏夏草一股脑把东西塞给惹来两位漂亮店员频频侧目的陈二狗,然后她觉得给他再置办两套西装就差不多可以快速脱离苦海,对德基广场轻车熟路的她直奔BOSS,虽然说她个人觉得阿玛尼的男装会更好一点,但她实在懒得多走几步去另一个商城,她也不愿意多丢一点脸面,进了BOSS也不理会服务员的热脸,稍微转了转,再瞥了一眼陈二狗的身架,便随便挑了两套西装,拒绝了服务员试穿的提议,最后魏夏草选了两条稍微顺眼的领带,到买单刷卡,不过花了六七分钟,看得服务员瞠目结舌。   这就叫花钱如流水吧?   陈二狗撇了撇嘴。   跟着魏夏草走出商场,陈二狗轻声道:“回去的时候可以开慢一点。”   “我乐意。”魏夏草板着一张脸道,说起来她除了给老爹魏端公买了条领带做生日礼物,甚至都没给男朋友买过衣服,今天却要陪着一个不知品味为何物的家伙逛商场,还要像妻子一样替他买这挑那,这实在不是一件让魏夏草舒心的事情,所以去山水华门和来德基广场她开得都很快,现在陈二狗这么一提议,她就觉得这个被母亲初步接纳的家伙不仅心机重,擅长投机,而且还胆小。   陈二狗在魏夏草打开车门的时候,提着袋子看似随口说道:“这么快回去,你妈会有意见的。”   魏夏草一开始还不以为然,等启动车子,才一惊。   透过后视镜,望着那张被她一路臭脸鄙弃的年轻却略微苍白脸孔,突然感到有点古怪,一时间忘了开车,魏夏草当然不是傻子,陈二狗的意思她很快就会意,这么早回钟山高尔夫,她母亲肯定知道她没有用心办事,挑选衣服是随手胡乱一气的,魏夏草再了解母亲不过,她是一个很注重礼节的传统女人,知道这一点,一定会生气,到时候免不了一顿狠狠教训,想到这里,脸皮薄的魏夏草不知道如何是好,就发现那个男人已经帮她找了个台阶下,“魏小姐,我早饭还没吃,要不吃点东西再回去?你要是想单独购物,之后我在车里等你就是了。”   魏夏草愣了半分钟,缓缓开动车子,神色复杂。 第三十一章 不疯魔不成活   陈二狗搬进了钟山高尔夫,可就如同他花陈圆殊的钱第一次睡希尔顿国际酒店,很清楚知道那种大床不是自己可以随意翻滚的地方,睡起来未必有上海和山水华门那种狗窝舒坦,陈二狗被魏夏草领进别墅二楼的一间房子,这里有单独的洗浴间,单独的阳台,甚至还有一个单独的小书房,在陈二狗眼中宽大而奢华,陈二狗把书一本一本放整齐,再将袋子里的衣服叠好塞进衣柜,最后坐在书桌前看一本宣永光的《放言录》。   中饭是方婕亲自下厨,一顿饭吃得陈二狗小心翼翼,不敢像寻常那样肆无忌惮,饭桌上心情看起来不错的方婕给了陈二狗一张名片,说是让他去找这个人学车考驾照,最后递给陈二狗一张华夏钛金卡,道:“这卡是用你的身份证办的,我现在帮你在公司安了一个职位,最高能透20万,开销你自己看着办,别怕花钱,做了什么也不需要向我汇报。等你考出驾照就去公司报道,我先把话说清楚,暂时肯定不会让你接触财务和管理方面的内容,主要就是做我的私人司机,不过开股东大会或者董事局会议的时候你可以旁听,这之余就还得慢慢试着帮着打理一些端公私底下的场子,包括一家私人会所两家酒吧和其它几个娱乐场所,听起来很麻烦,等你一点一步上手就轻松很多,我个人的意思是如果你的精力能够兼顾到公司经营这一块,等你熟悉了流程和赢得了口碑,我就把全部业务都交给你,我没把你当外人,所以就不跟你藏着掖着,我不想小郭走了后一个能掏心窝说话的心腹都没有。”   陈二狗拿着名片和华夏钛金卡,没有忙着表态表忠心,方婕显然是一个实用主义者,陈二狗不想嘴上说得很漂亮,他刚从一本经营题材的商业书籍上看到对待苛刻上司下达的任务,必须事先让上司觉得自己能完成十分之八,最终给出百分之一百二的成绩,这样非但不会让上级失望,还会给他一个惊喜,即使万一搞砸了,上级心中一开始就有个较低的预期,自己形象也就自然而然鲜亮起来。   书上说什么,陈二狗放进脑子吞进肚子一点一滴消化了,就会一步一个脚印去做什么。   陈二狗觉得这就是笨鸟先飞。   陈二狗下午就按照名片上的信息找到了那名方婕指定的学车师傅,本来方婕的意思是明天再去也不迟,结果到了黄昏时刻,在一辆破旧教练车里一身汗水的陈二狗打电话去钟山高尔夫,询问能不能接下来这段日子就在练车的地方睡,接电话的是魏夏草,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她巴不得这家伙一年半载都不要回魏家别墅,她只要一想到跟这家伙同居一个屋檐下就浑身不自在,当时方婕正在南京一家茶馆陪一位方家的世交喝茶,听到魏夏草的汇报后也没说什么,现阶段她反正不指望陈二狗立即就能出力,再者她嘴上说没把这个年轻人当外人,但那隐藏了一个很重要的前提,那就是陈二狗必须起码拿出郭割虏一样的实力或者说潜力,否则方婕从没有在一个庸人身上浪费时间和金钱的习惯。   练车场,深夜11点,一辆大车还在千篇一律做着最基础的动作,驾驶席上的当然是陈二狗,南京学车的人肯定不少,但肯从下午1点一直开到晚上11点的疯子一定不多,而开到现在一连开了10个钟头还能双手稳当没头晕目眩的牲口就更加稀少,要不是陈二狗那双手老茧太多,寻常人老早就起了一手的水泡。   坐在副驾驶席上的是个中年邋遢大叔,络腮胡子,国字脸,挺正经一张脸庞愣是让人觉得轻浮,叼着根烟,翘着二郎腿,一点不像是能做成事情的爷们,事实上他是这所驾校最吊儿郎当不务正业的师傅,他手上教出来的学生十有八九考不到驾照,一个月还时不时报废两三辆教练车,这种蹲着茅坑不拉屎还浪费厕纸的家伙没被一脚踹出驾校简直就是个奇迹。   陈二狗练了十个钟头,他便足足陪了十个钟头,耐心向来很差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贪图陈二狗口袋里60快钱一包的至尊南京,能多抽一根是一根,也许是他想看看这个地道菜鸟能坚持到什么时候,熬着熬着结果就到了现在,好烟就是他妈的不经抽,猥琐大叔恋恋不舍地吸了最后一口烟,丢掉烟头,伸了个懒腰,瞥了眼身旁开个车就一脸如临大敌的年轻人,有点佩服他的毅力,懒散道:“你上手很快,是在用脑子开车,如果碰上个好师傅,20来天就能考出来,碰到我,算你倒霉,没一个月是不行的,跟你说实话,好不容易逮到个能让我抽至尊南京的冤大头,我不舍得放人啊。”   “学慢点就慢点。”陈二狗咧开嘴笑道,很难想象一个抽惯了廉价香烟甚至青蛤蟆旱烟的男人还有一口差不多能去拍广告的洁白牙齿,抽手又递给师傅一根烟,然后专心致志练车。   络腮胡男人手里有一根棒棒糖就像极了勾引小美眉去看金鱼的怪叔叔,听到陈二狗这么说就越发没有负罪感,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心安理得地掏出火柴将烟点燃,缓缓吐出一口,似乎这一刻,一个月拿两三块死工资也许还没讨上老婆给他暖被的人生早已经圆满了,到了凌晨一点,他看到陈二狗还是没要歇息的意思,笑了笑,道:“看在一包至尊南京被我抽掉大半包的份上,我请你吃顿夜宵。对了,你晚上睡哪里?”   “睡车里就行。”陈二狗憨憨笑道。   一处大排档,也许是临近一家低档夜总会的缘故,有不少浓妆艳抹花枝招展的年轻女人,可惜陈二狗和中年大叔长得都不够出彩,两个大男人只能喝着冰啤酒,吃着大排档特色的鸭头鸡爪,偶尔来两根烟,讲几个黄色笑话荤段子,一顿宵夜远比在钟山高尔夫那顿午餐来得酣畅淋漓,大叔喝得红光满面,可越喝到后面,啤酒都喝了差不多一箱,眼睛却愈发明亮。   ※※※   一个月说长不长,南京没再发生暗流涌动的变故,王虎剩和王解放甚至都没回到南京,说短也不短,起码连魏夏草这个最不想记得陈二狗的人都念想起原来魏家别墅还有他的一席之地,他的房间在二楼,原来是一间客房,腾出来后就安排给陈二狗,魏夏草这天回家吃晚饭,吃晚饭发现母亲进了那头牲口的房间,半个多钟头都没出来,在二楼客厅点播电影的魏夏草忍不住也进了陈二狗的房间,不知道是保姆每天打扫的缘故,还是陈二狗根本就没有改变房子一丝一毫的原因,看起来很干净清爽,她母亲在小书房看一本《货币崛起》,除了这本畅销书,手里还有一张白纸,聚精会神。   魏夏草凑过去一看,吓了一跳,她就是学金融的,大致看得懂那是一个布莱克·斯科尔斯期权定价模型公式的推演过程,繁琐到需要大篇幅专业术语构成的语句铺垫,以及偏微分方程等高等函数方程,魏夏草不觉得一个土老帽可能懂得金融学期权和衍生证券以及无套利定价原则和马尔科夫过程这些知识,拆开来说,这些关键词对她这种金融学专业人员不算过于艰深,但要完整地求解期权定价模型这个金融学上的“黑匣子”,无疑是头痛到不行的事情,更何况是对一个怎么看都没上过大学的农民工来说,那不是天书是什么?   这个陈浮生究竟在做什么?   魏夏草紧皱眉头。   “不明白?”方婕瞥了眼素来眼高于顶的女儿,随手从书柜中抽出一本递给她。   魏夏草接过书,是克里斯·安德森的《长尾理论》,书里面夹有很多张同样一个字一个字写得密密麻麻仿佛恨不得见缝插针的纸张,第一张是类似读后感的东西,很工整的小字体楷书,少说也有两千多字,魏夏草迅速阅览一遍,竟然有点类似大学毕业论文答辩的精华版,随后母亲方婕递给她几本书,每本书无一例外都少则两张多则十来张的解析和感想。   “我不是学经济的,不太看得懂他在研究什么,但我知道读书就应该像他这么读,你看看这里每本书,几乎每一页都有圈画重点,我相信一本书上他在空白处写出来的东西差不多都有几万字,这叫把一本书读厚,然后再就是那些一页页读后感,那是浓缩,叫做把书读薄了,一本书先读厚再读薄,这本书,才真的是读进去了。”很有知性气息的方婕淡然道,叹了口气,把纸张小心夹回《货币崛起》,放下手中书籍,望着陈二狗到了钟山高尔夫后唯一被改变了的书柜,方婕满是唏嘘感慨,“夏草,你爸年轻的时候也很拼命,但现在看来,似乎这个浮生,还要执着一点。”   魏夏草嘴上不肯认输,尤其不愿意那个土包子能把心目中的偶像父亲比下去,嘀咕道:“光埋头看书有什么用,都一个月了,还不是没考出驾照,竟然还敢打电话过来问我们能不能再给他一个月时间,这种新手上路,到时候我还不敢坐他的车呢。”   方婕摇了摇头,道:“拭目以待吧,我觉得这个年轻人,是个不太能让人失望的狠人。”   魏夏草不以为然地放下书,打算再也不进这房间。   ※※※   说出来也许会让魏夏草大吃一惊,其实陈二狗的驾驶证在学车第14天就考出来了,之后半个月他就没日没夜的在南京城转悠,白天专挑上下班高峰期上路,中年大叔虽然言语轻佻怎么看都是个不靠谱的男人,但那些天从头到尾都坐在副驾驶席上指导陈二狗,每天小事故不断,挂擦什么的接连不断,这不能怪陈二狗的驾驶证水分大,而是中年大叔教给陈二狗开车的路子实在太过狂野,限速60码的地方绝对不开59码,那感觉就是只差没让新手陈二狗捣鼓出甩尾,来,一辆车本就破旧不堪,这么一折腾更加风雨飘摇,但中年大叔叼着烟说了,“这破车你尽管蹂躏,报废了算我的。”   到了晚上大叔就让陈二狗去城西干道、城东干道、纬七路这些宽阔的南京路道,这些路段时不时就有人玩飙车,但不是那类“太子飙车族”,称不上玩命,大多是马6、奥迪4这类看起来比较稳重的车型,属于碰上对手了才飚,陈二狗被无良大叔怂恿着经常挑战别人,虽然大多是惨败被甩在老远的下场,但愈战愈勇,大叔偶尔手痒了也会给陈二狗示范几次,他教给陈二狗的原则就是闹市区别玩狠,老实本分做人,剩下的到了高速路上或者夜深人静的时候可以尽情豪放狂野,这让陈二狗想起了陈圆殊,觉得那是一个很好的榜样。   到了第二个月,大叔不知道从哪里帮陈二狗弄了辆据说有改装的帕萨特,虽然还算不上高档车,但比原先那辆要好上两个档次,接下来大叔就不局限于让陈二狗跑南京路段,而是直接让他走沪宁高速公路,说什么时候能把300多公里的路程在两个钟头之内开下来就算出师了。   然后一个月后,天天啃馒头灌矿泉水的陈二狗叼着100块一包的黄南京跑了趟沪宁高速,当时是跟一辆保时捷卡宴飚,那辆车在纬一路就跟陈二狗的帕萨特对上了眼,起先一处红绿灯并排停下,中年大叔就跟吃了春药一样让陈二狗撵那辆卡宴,然后竞赛就开始了,追着跑了十几分钟,卡宴抓住一个红绿灯转换的时机成功甩开帕萨特,让大叔捶胸顿足了一番,说那车里坐了个大美人,那娘们是个尤物,陈二狗倒没觉得什么,只不过到了下一路口,竟然发现那车在靠边等他们,这样的“飚品”让中年大叔大为赞赏,然后两辆车很有默契地开始跑沪宁高速。   用一句话来形容陈二狗的驾驶,那就是杀红了眼。   唯恐天下不乱的大叔一路上就在鬼哭狼嚎,像一个陷入癫狂的神经病,等陈二狗终于在一个弯道略微僵硬青涩耍出一个正统意义上的甩尾超车后,大叔更是猖狂大笑,恨不得站在车顶脱光裤子给那美女欣赏。   陈二狗骨子里的野性被淋漓尽致地发挥和绽放出来,真不要命了。   结果险象环生一口气到了上海,停下车大叔一看表,接过陈二狗抛过来的烟,跳脚道:“妈拉个巴子的,好家伙,1个钟头34分钟,最高时速让你开到了240公里,我估计这车子和我的驾驶证算是彻底遭殃了,不过一个字,值。你自己啥感觉?”   “爽。”   陈二狗嘿嘿笑道:“就像那娘们被我压在床上一口气干了一个半钟头。”   “真是畜生。”   大叔哇哈哈大笑,“不过我中意!”   笑到把烟都抖到地上,大叔捡起来继续抽,瞥了眼一个漂亮漂移头对头停在帕萨特对面的保时捷卡宴,再看身旁的年轻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疯魔不成活,这个现在还不起眼家伙早晚有大爆发的一天。 第三十二章 不甘心   跑完将近一个钟头40分钟,陈二狗紧绷的神经终于缓缓松弛下来,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一身汗水,他和富贵不是一类人,不会轻易把陈家根骨子里的野性轻易表露出来,富贵打群架也好,进了山跟大畜生玩近身肉搏也罢,都透着股谁敢横刀立马唯我陈家富贵的蛮横,这是练八极拳“走火入魔”的顽症,或者说是炉火纯青后的潜移默化,大个子之所以一直傻笑,仿佛是一座一次爆发后中途安静酝酿下一次喷涌的活火山,陈二狗确定让富贵选车,一定是美系重型跑车,他开车也一定不会被自己吓出一身冷汗,因为他是那种越濒临极限状态越冷静越兴奋的牛人。   陈二狗擦了擦汗,他的车速是被那辆保时捷卡宴带上去的,论娴熟程度,开卡宴的娘们肯定比他高,一看就是老油条,超车也好,两辆车中央穿插而过也好,都像一条秦淮河中灵动的藏青色鲤鱼,陈二狗第一次知道原来一辆车也可以这般性感,也是第一次觉得车里那个脸庞模糊的女人即使长得丑一点也可以原谅,卡宴的一些硬性数据也不出意外地比他这辆帕萨特领驭1.8T手动高出一截,但最终陈二狗还是靠着在大叔亲自指导下凭借一股蛮横不讲理的姿态率先到达终点,不管赢得如何侥幸,只要再多跑几次,陈二狗就能心安理得地去做魏家的司机,魏夏草就算拿到手四五年驾驶证,行驶路程是他的几十倍,也绝对没办法用94分钟拿下沪宁高速,把这个变态成绩说给魏夏草听,是会吓坏她那种乖孩子的。   保时捷也好,玛莎拉蒂也罢,都是那种浑身上下叫嚣着一股贵族气焰的主,以前陈二狗不碰车还好,如今学了车,被那辆破教练车蹂躏了一个月,他这种小地方跑出来见世面的家伙每次见到马路上无一例外气势咄咄逼人的它们,心里都恨不得冲上去刮几刀踢几脚,或者干脆来个同归于尽的撞车,所以这次跑沪宁一超过那辆挂浙江牌照的卡宴GTS,陈二狗都会嚷着“来撞我啊有本事你撞我啊”,估计保时捷的车主听到后真有把他给撞成傻B的冲动。   事实上也差不多,驾驶卡宴的女人一肚子窝火,她是一个在买车改装车和参加各项比赛六七年各种开销累积下来差不多有七百来万的狠人,被一辆怎么看怎么上不了台面的帕萨特尾随最终反超,她觉得说出去都会让杭州保时捷汽车俱乐部那帮损友笑掉大牙,不过她气归气,中途还特地开窗听了帕萨特的轰鸣声,心底也清楚一辆保养完善没毛病的帕萨特1.8T跑200码以上不算难,像这辆百分之两百被改装后的帕萨特领驭能跑到230+,并不是件能够让她觉得惊艳的事情,在某些路段的高速上跑230,那是她那个俱乐部人人都能做到或者干脆说时不时就去做的事情,最让她恼火的是在好几个弯道这辆该死的帕萨特都采用了一种极不光彩的手段强硬甩尾,为了追求效果一点不怕跟它的爱车产生挂擦,硬生生把她挤出去,她最郁闷的是你要是甩尾漂亮也就罢了,偏偏那辆挨千刀的帕萨特甩尾起来还很别扭,谈不上半点行云流水,看得习惯追求完美的她恨不得跳进那辆车指着那个混蛋的鼻子说,同志,甩尾不是这么甩的。   下了车,她气势汹汹地来到帕萨特跟前,手指敲了敲车盖,示意车里两个男人出来,出乎意料,开车的男人是个怎么瞧都没有公子哥气息的年轻人,虽说他的水平登不上大雅之堂,但她一开始就觉得能把帕萨特改到这个境界的家伙就算不是南京一线的二世祖,怎么的也是个二流的富家子弟,毕竟飙车是个烧钱的活,寻常老百姓是折腾不起的,一般来说白领买辆车不难,难的是养车,更何况是飙车带来的养车成本,一旦跑比赛,基本上就是一场比赛换一次轮胎,不是烧钱是什么,她看着那个也在看她的男人,他抽烟的手势有点特别,中食指和拇指夹住香烟,抽起来一点都不像她以往碰到的雄性牲口,一张干净白瘦的脸庞,谈不上杀伤力,差点让她误以为是她老爸公司里某个一天到晚忙于蝇营狗苟的小白领小中产男人。   至于青年身旁副驾驶席上的中年大叔,她正眼都懒得瞧上一眼,这个放浪形骸到了一种畸形地步的猥琐男人,一路上没少对她抛媚眼,那情形就像在暗示她说“姑娘我是做鸭的你来包养我啊,不要你钱”,结果等她敲了发烫车盖,出来的竟然不是看似一条发情了公狗的大叔,而是淡定许多的年轻男人。   “有事?”青年问的问题很慈眉善目,仿佛在询问后辈,一点都没应该惭愧到满脸通红的觉悟,她的第一印象就是这家伙脸皮真厚,不是一般的厚。   “有你这么开车的?”她语气不善问道,公路上跑不是正规比赛,她素来觉得应当讲究一个飚品,比如陌路人跑路段如影随形的情况下偶尔占了红绿灯间隙的便宜,下一个红绿灯就应该停下来等对手,这对她来说就是基本常识。   “我开车难道很猛了?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啊,我才学车两月不到一点。”陈二狗挠了挠头,一脸无辜,也不知道是假装没听出她的愤懑,还是真发自肺腑觉得她在夸奖他的技术高超,总之是一张挺欠抽的脸。   要是熟人,裴戎戎真就想一脚踹过去,把他踹一个狗吃屎,可看着那张怎么看都不像过于精明算计的白净脸庞,她还真吃不准他是在装蒜表演还是本色表现,听到他说学车才两个月,裴戎戎暂且压下对他开车方式的没品没素质,怀疑道:“两个月不到,真的假的?”   “不骗你。”陈二狗笑道,笑得好像要让小猫小狗啊路人甲宋兵乙啊都知道他有一张真诚的脸庞和善良的眼神。   从小就被老爹绑在董事局会议小椅子上旁听的裴戎戎不是那种胸大无脑的女人,是一个天生外加外部熏陶的怀疑论者,都说眼见为实,她是从不相信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只有直到她手里有了证据,一切水落石出尘埃落定,她才点头确认,另一个角度来说,她就是一个极端崇尚量性和数据的女人,也许男人在他面前抽一根烟,她都能清楚知道这一根烟抽了几口,弹了几次烟灰,最后还记得他掐灭烟头的动作,她让陈二狗掀开车盖,虽然觉得这个要求过了点,但那个年轻男人还是很干脆利落地照办,这让她觉得不错,心里给他加了几分,也不那么面目可憎,起码从不及格加到了即将及格的边缘。   “车子谁改的?”裴戎戎弯身观察,一脸震撼,说改这车的人是疯子也不为过,这装备,就算放到顶尖跑车里也是拿得出手的,而且她也不觉得能把一辆破帕萨特武装到牙齿的疯子会买不起越来越平民的保时捷、奔驰、宝马这一类车,当然,这种平民是相对而然,对于裴戎戎这种从小就对钱没什么敏感度的女人来说,保时捷已经很平民,因为她从习惯拿一辆车差不多总能买两辆保时捷的法拉利比较,对于陈二狗这类市井小百姓来说,则总是习惯拿保时捷与自行车或者吉利、奥拓作比较。   陈二狗指了指车里。   裴戎戎皱了皱眉头,有点不敢置信,她虽然是个在硅谷和华尔街都工作过镀金过的高级“海龟”,知道在华尔街、硅谷西装笔挺的都是打工的,旅游鞋休闲打扮的才是boss大老板,但中国毕竟是中国,就算是他已经足够惊世骇俗剑走偏锋的老爹,大部分时间也是浑身上位者气势,恨不得一出场就用气势把人压趴下的姿态,裴戎戎觉得今天没白跑沪宁,虽然说过程很不愉快,但结果不错,回了杭州这就是笔不错的谈资,一个家伙学了两个月车就敢飚240码、在弯道能接近120码难看却野蛮甩尾过弯,加上某个怪叔叔堪称变态的改装,说起来,肯定能让那群刚刚迷恋上去舟山海钓的家伙们羡慕不已。   大叔从车窗探出脑袋,跟一只被掐住脖子拖拽的鸭子差不多,一心想要把脑袋和眼睛贴到裴戎戎躬身后微露的白嫩胸口,也不晓得是看上眼了她恰到好处深陷乳沟的鸡心宝石,还是贪婪她那道能让教授变禽兽的沟壑,流着口水,大叔抹了把嘴,喃喃道:“下车探出一条腿,我就知道这娘们身材没得说,没想到除了两条美腿能夹死男人,胸口也能,还让不让男人活了,关键是这种女人穿制服,简直就是大小老少一律通杀,星期一扮空姐,星期二玩护士,星期三演OL,星期四扮女警,星期五就来女佣,星期六装教师,星期天还可以来点猛的,透明时装模特,这日子,欲仙欲死啊高潮迭起,就是不知道她的男人身体行不行,不行我扛上也好啊,大叔我长得不行,但胯下杀气不是一般的足,要不然怎么能做南门街道一等一的妇女之友。”   裴戎戎不清楚那位陷入遐想的变态大叔在想什么,也没往那方面思考,看过了车,大致记下了帕萨特改装的路子,就准备闪人,陈二狗在裴戎戎心目中也就算可以说上几句话的份量,开车凶悍不要命,或者花样炫目的,她所在的俱乐部一抓一大把,她这一走,能记住的也许就是他抽烟的姿势,和与人说话时自然而然不让她觉得滑稽或者突兀的伛偻。   “能给张名片或者留个号码吗,有机会我们再跑一趟沪宁高速,我也知道这次我赢得胜之不武。”陈二狗微笑道,一如既往的真诚灿烂,如果这个世界上唯一肯听这个男人话的孩子张三千看到,也许又会忍不住心酸了。   裴戎戎嘴角勾起个弧度,似笑非笑,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道:“你把手机号码给我就行了。”   陈二狗报出号码,心中难免失望,不给他说第二遍的机会和时间,裴戎戎已经转身离去,陈二狗不觉得一个大美女一遍就能记下一个陌生而且相当不重要的号码,这是另一种方式的拒绝吗?陈二狗撇了撇嘴,眼光狠狠扫视了几下裴戎戎丰腴的臀部,盖上车盖,略微不甘心地回到车内,抽了根烟。   被对手鄙弃和被一个女人尤其是美女轻视,两者相对而言,后者似乎来得更伤人和无可奈何一些。   “想女人了?”大叔笑问道,陈二狗看着那张络腮胡子脸也觉得的确是猥琐了点,怪不得他的窝里乱七八糟只能堆满少儿不宜的劣质碟片,那台早该丢进废品收购站的老电脑也尽是动作片,当然这个动作仅限于床上。   “想。”陈二狗回答很老实,怎么能不想,都憋了这么久了,一躺下来就忍不住想小夭的白嫩身子,所幸一合眼就累得差不多倒头就睡,要不然他非活活憋死,或者忍不住跟张胜利一样跑出去找女人。   “要不然我帮你介绍几个?”大叔不怀好意道。   “你啥时候做起拉皮条的勾当了?”陈二狗笑骂道,跟大叔处久了,言谈无忌。   “日子难熬,赚点外快嘛,这不都说马无夜草不肥。”   大叔哈哈大笑,笑了十几秒,觉得这么猖狂大笑其实挺傻,就收敛了点,稍微正经一些,道:“我这边的确有一两个顺眼的女孩子,跟你挺般配,模样绝对不亏待你。再说了,电灯一摸黑,母猪也赛似杨贵妃,男女做事也就那么回事,一闭眼,什么都过去了。”   “别,被你这么一说,我觉得还是想想我在上海的那个小女人就够了。”陈二狗毛骨悚然道,因为他一不小心想起了阿梅饭馆的王语嫣。   大叔呵呵笑了笑,没有就这个话题展开讨论,揉了揉脸,眯起眼睛,没来由冒出一点深沉的味道,也不知道是不是陈二狗的错觉,这个时候侧脸看贼有沧桑感的大叔望着裴戎戎那辆保时捷消失的方向,轻声道:“有些时候想想看,我们穷人日子过得确实不舒心,不是觉得那些个有钱畜生牲口们站得太高,也不是怪漂亮水灵娘们太傲,就是无奈自己不管怎么努力,都爬不到那个位置,上不了她们的床。”   陈二狗跟王虎剩一样,也都有两包烟,一包是专门伺候大叔的南京九五至尊,还有一包就是五块钱的绿南京,自己就抽后者,但为了不刺眼,不让大叔觉得荒唐,他会把绿南京的烟一根一根拿出来放进九五至尊的烟盒内,只要不细心看,是察觉不到其中的心机,抽了根绿南京,摇头道:“我不知道,也没想你那么多,但不甘心肯定是有的,就像这个女人,我其实就想多说几句话,攀上点关系,巴望着以后能发挥一点能量,没想要征服啊上床啊之类的东西,那些对我来说遥远了点,不现实,姜叔,你别说我没野心没追求,我这种人习惯了苦日子,真不觉得进了城被白眼了受冻了挨热了是遭罪。”   大叔姓姜,方婕最初给陈二狗的名片上写着姜子房,因为一脸络腮胡子着实成熟到老态,吃不准大叔的年纪,陈二狗平时就喊他姜叔。   这位大叔兴许是抽多了陈二狗口袋里一包接着一包的黄色至尊南京,终于良心发现,掏出一包烟,抛给陈二狗一根,道:“浮生,面包会有的,黄油会有的,最紧要的是,对你来说,女人也会有的。”   陈二狗不动声色,那张年轻到让方婕、周惊蛰这类女人一开始觉得不堪重任的脸庞,有只有同样是男人又有阅历的姜子房才察觉得到的凝重,这不是富家子弟为了钓女人装出来的深沉,而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苦日子中煎熬过后沉淀下来的东西。   姜子房有一句话没说出口,瞥了眼早被他看穿换了烟盒的绿南京的陈二狗,过了而立之年原本以为该消磨的都消失殆尽、身为旁观者的他,心中竟然有了一种破天荒的热血沸腾,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那个和几个死党飞扬跋扈气焰滔天的岁月。   姜子房想说的是,这个社会好心人未必有好报,但有心人,肯夹着尾巴像一条狗做事的有心人,八成是能上位的。 第三十三章 对不住   两个月,对魏夏草来说,平淡无奇,真概括起来,就是陪男朋友看了几场电影,文艺的商业的都有,欣赏了一场很小资的话剧,再就是买了几本畅销书的同时也没忘记买了一本博尔赫斯的诗集《圣马丁札记》,两本畅销书囫囵看完,《圣马丁札记》却原封不动,注定一辈子躺在书架上摆个高深样子,但魏夏草觉得买类似弥尔顿《失乐园》或者塞缪尔贝克特的《等待戈多》,即使不看,心理上也有种奇妙的优势。之外无非是去德基和金鹰买了什么牌子的最新款,每年拿到手的十来万红包都按照母亲的意思用来投入股市,涨跌对她来说都不痛不痒,自然也体会不到小股民的发癫抓狂和撕心裂肺,账面上来看是小赚了2万6千多,好吧,这其实也就仅仅意味着她在德基刷卡的时候更加心安理得一些,还有就是参加了一些无伤大雅的聚会,举办者有成功校友,有打定主意一辈子做啃老族的死党,也有通过朋友的朋友认识的商界精英,见到的碰到的都是跟她一个圈子或者差不多层次的人物,小虾米角色在这种圈子,再扑腾,也是溅不起水花的。期间也瞒着名义上的男朋友跟母亲介绍的世交家族走出来的青年相亲,相谈甚欢,但远不至于直奔主题脱衣上床,总之,这两个月没有太多的兴奋点,没了离家出走的魏冬虫那个小妖孽纠缠,也没有陈二狗阴魂不散,大体上来说还是愉悦的。   这就是一位父辈隐性家产起码在十位数却从没有上过福布斯或者胡润财富榜、爷爷一辈在省一级政界爬到副部级的富家千金两个月的悠闲时光。   但两个月对于刚得手潜返的王家兄弟来说,却各有重大意义,王解放是浑身血液沸腾,因为终于又开始跟着得喊一声小爷的表哥做大事,杀人放火做着劫富不济贫的无耻勾当,跑了一趟深圳,结果从一个叫颐园的高档小区某幢别墅偷回了那尊收藏隐秘的唐三彩天王像,这是正事,王解放还抽空做了点业余活动,就是把那栋别墅四十多岁看似名媛骨子里性需求如狼似虎的女主人给干柴烈火了几次,喝烧酒,玩女人,做坏人行恶事,王解放觉得这才是一个爷们该过的人生,所以唐三彩天王像得手必须返回南京的时候就跟被阉了一样没精打采,火车上小爷狠狠踹了他几脚,骂他整天就知道摸奶子钻裙子没出息,王解放没反驳也没解释什么,他觉得没必要跟小爷说自己心里的想法,因为他一向认为自己的人生和理想对最敬重的表哥来说是下贱到不足以提起的。   王虎剩从来就懒得在意不成气候的表弟想什么做什么,他现在兴奋的是老天爷终于给他一个机会扶一把陈二狗,箱子里那玩意是诸葛老神仙在乎的宝贝,他接下来让二狗送去,不管如何,老神仙都欠了二狗一分人情,这叫因,至于结出什么样的果,王虎剩估摸着再不济也能把上海那档子乌烟瘴气的鸟事给彻底摆平了,断了后遗症。   而陈二狗,两个月来肯定最为不足为道,除了拉屎,一天2个小时几乎全部都在车上,也就是拿了一张连小姑娘都不稀罕的驾驶证,然后不知死活地在沪宁高速路上玩命,最后疯癫跋扈到连姜子房都不敢坐他车的地步,事实证明陈二狗六十多天120来包至尊南京是值得的,他现在的车技,唬唬魏夏草,绰绰有余,甚至有可能会让陈圆殊刮目相看。相对于那120多包贵到咋舌自己没舍得抽一口的天价烟,陈二狗睡在车上,一顿饭也就啃馒头喝矿泉水,偶尔过意不去大发慈悲从保险柜把良心掏出来晾一晾的姜子房会请他吃上一顿好的,算是改善伙食,一个月下来,可以说用在自己身上的钱加上烟也就六七百块,方婕来之前给了他一张可以透支20万的华夏钛金卡,陈二狗没有花一分钱,甚至给姜子房买烟花去的一万好几,也是在上海攒下来的私房钱,自己存折没敢用,怕惹来赵鲲鹏那头黑瞎子,虽然是从张兮兮那疯女人卡上取的钱,但这钱肯定得还,欠女人的钱和情,素来不是陈二狗的作风。   否则,陈二狗凌晨两点多窝在车里终于能闭眼休息的时候,也不会偶尔记起自己欠曹家女人一顿有钱人吃喝的饭。   回钟山高尔夫别墅前,陈二狗好好打理了一番,胡茬子都刮干净,换上一套干净得体的衣服,他没资格玩颓废和玩世不恭,那些都是顾炬、小梅那帮子富家公子的专利,陈二狗不愿意打肿脸充胖子一副矫情的姿态,宁肯老老实实夹尾巴做人,后者的奴才模样还能视作蛰伏,前者就纯粹是没本钱却要耍酷的2逼了,陈二狗看到经济学书上说了,要控制成本,所以根本不去浪费那个感情。   再次看到陈二狗,本就对他不熟的方婕还没觉得什么,无非就是日晒雨淋的缘故皮肤稍微黑了一点,人也精神了一点,但魏夏草却越来越不舒坦,觉得这个家伙身板似乎直了一点,在她看来,被魏冬虫骂作狗奴才泼了一脸果汁还能笑呵呵的小丑,就该一辈子被人笑话,一辈子直不起脊梁。   魏家本来就是阴盛阳衰到了极点,走了个不善言辞的郭割虏,现在多了个挺能溜须拍马顺应“民心”的陈浮生,方婕似乎心情大好,本来晚上要去应酬,结果都推掉了,特地下厨亲手做饭炒菜,老庸人吴妈也只能当个帮手,客厅里只有无聊看电视的陈二狗和膝盖上放着笔记本电脑上网的魏夏草。   “真不简单,两个月就考出驾照了。”魏夏草抬头不冷不热道,瞥了眼对电视提不起兴趣最后翻阅一本房产杂志的陈二狗。这话虽然挖苦成分不少,但魏夏草底气不是很足,毕竟两个月从一个完全生手到考出证件,一点都不算丢人。   陈二狗笑了笑,不置可否,他不会傻到亲口告诉魏夏草自己14天拿证的恐怖成绩,那只能更加激怒这只见不得他好的小波斯猫,而是询问了一个他比较好奇的问题,“这杂志上说成思危有这么一个说法,房价中土地和建筑成本占50%,政府税费占20%,开发商占30%,而最后的30%一部分说白了就是行贿,你觉得有多少成分?”   “你了解这个干什么,买房?难道是卖房?”   魏夏草不屑道,不过这关系到她的专业知识,以及魏家的发家史,她忍不住就发表了一下身为半个行家的言论,“高比例大资金用于行贿,肆意妄为地转嫁腐败成本进而推高房价,这是中国房地产很不光彩却不得不说的一条轨迹,我爸就曾说过,如果权力都在阳光下运行,开发一个房地产项目的成本大概能降低15%甚至更多。但这个畸形的不完善市场,很大程度上有点劣币驱逐良币,这才使得王石经常标榜自己‘不行贿的房地产商人’,其实不行贿对于市场经济很多领域而言,是再基本不过的原则。对了,你听说过劣币驱逐良币原理吗?”   陈二狗点点头,脱口而出道:“听说过,Bad mony drivsd out good。它是格雷欣法则的反例,而当事人的信息不对称是劣币驱逐良币现象的存在基础,如果我没记错,阿克洛夫就因为《‘柠檬’市场》获得了01年的诺贝尔经济学奖。”   说了一半话,陈二狗立即闭嘴,之所以一口气讲出“格雷欣法则”、“信息不对称”和“《‘柠檬’市场》”,是因为魏夏草的问话让他想起了在上海公交车上,那个拿着一本厚厚经济学教科书不厌其烦问他一个一个问题一问就是一个钟头的女孩,那个相识不久就肯把身子和第一次交给他的傻女人,沐小夭。所以陈二狗很顺畅地报出了英文,顺带着解释了一番,这是本能反应。但坐在眼前的是魏夏草,不是那个傻乎乎到让人心疼的女孩,陈二狗眼神闪过一抹不为人知的哀伤,沉默不语。   听到答案的魏夏草愣了一下,随即想到书房内的大量经济类专业书籍,嘀咕了一声继续跟几个在海外的闺蜜死党聊MSN。   方婕很有兴致的做了一桌子其实陈二狗一点都不感兴趣的菜肴,但陈二狗还得装作吃得津津有味,魏夏草心思没放在饭菜上,晚上她还得参加一个办在NO.1兰桂坊酒吧的生日聚会,正琢磨着该穿什么才能不高调不张扬却可以吸引眼球。   魏家也好,培养出方婕的方家也罢,都不太喜欢在餐桌上讨论,所以显得略微冷清。前者是因为魏端公觉得跟一群娘们没啥共同话题,后者大概就是因为大家风范的缘故,家教比较严格,方婕从小就是笑不露齿餐不谈吐这么教育过来的,方家的三个女儿,无一不是很好的贤内助,魏夏草也就到了陈二狗这边刻薄了一点,在男朋友家那边的口碑也是极好的,哪怕魏端公出了天大的事情也照样巴不得立即将她迎娶进门结婚生子,可见魏夏草终究不愧是方家大门里出来的优质女人。   方婕似乎怕这么氛围清淡让陈二狗误以为对他的轻视,于是找了些不轻不重的话题,她这几个月实在太忙,魏端公死了,虽然说早已离婚,但打定主意一辈子不再结婚的方婕一直把那个男人视作自己一生的丈夫,魏端公离开后留下的权力真空都必须由她来填补,她斡旋于政府、商界和见不得光的领域三端,再长袖善舞,要不是有方家在背后给她撑腰,也做不到左右逢源,可以说没有方婕,魏端公遗留下来的烂摊子早就散了烂了,两三月暗地里伤过多少神哭过多少次吃了多少苦头,在台面上一直胸有成竹淡定自若的女强人连自己都记不清楚,所以当她望向初出茅庐肯定是一腔热血的陈浮生,再看衣食无忧没野心没斗志但各方面还算优秀的女儿,方婕感慨颇多。   不知如何,魏家冷清森森的钟山高尔夫别墅,多了一个除了她和郭割虏谁都觉得无足轻重的男人,不知不觉仿佛多了一丝阳刚和生气。   方婕给陈二狗夹了一个清蒸蟹粉狮子头,微笑道:“浮生,我也不管你是真喜欢吃还是假喜欢吃,这几个狮子头你反正得给我解决干净,这可是我花了大心血做出来的拿手菜,以前呢,端公他不喜欢吃,夏草这孩子胃口又不大,我每次做出来都是浪费,今天好不容易逮到你,不能轻易放了你。”   魏夏草脸上平静如常,内心却是幸灾乐祸地大笑不止,不忘落井下石道:“妈,你放心,他其实胃口很大,你尽管夹给他,他也就是跟你客气才吃得这么矜持,以前在山水华门我见他可不是这么腼腆吃饭的,都是风卷残云。我看不光这个蟹粉狮子头,那个三丝螺蛳青,还有碧螺春虾仁,干脆都倒给他就是了。”   陈二狗啃着狮子头,面对这对母女,一脸瞠目结舌。   方婕低头轻笑,这是个不错的开端。   吃完饭,按照惯例是在方家做了十几年后面跟到魏家做了半辈子佣人的吴妈收拾,结果陈二狗帮着她洗碗刷筷,起初吴妈有点不高兴,因为这是她的活,她觉得这个年轻人虽然好心,但让她有点不适应,毕竟在方婕出生就做这行的她做了四十多年家务事,突然冒出个插手的,当然多少有点碍眼。   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陈二狗口甜,做事也利索,吴妈也不好说什么。而且陈二狗还把二狗的“小名”告诉了也是东北走出来的老人,她一听就乐了,因为她的一个弟弟小名就叫狗剩,突然在给人巍峨森严的魏家别墅里听到二狗这么个乡土的绰号,别提有多亲切,也就原谅了陈二狗的越俎代庖。   “我帮你准备了一台笔记本,IBM的商务机,你如果不满意可以让夏草陪你跑一下数码城,我不是老学究,也知道现在很多游戏都有很高的配置,你看书久了也确实需要放松一下。”方婕坐在客厅提醒刚从厨房回来的陈二狗。   “方姨,足够了,我连上网都不知道,对游戏也不感兴趣,有了电脑,就想上网找点资料,据说很方便。”陈二狗赧颜道,当下还不知道QQ、MSN的年轻人的确不多了,他也觉得有点离谱的意思。   方婕对此轻轻略过,对她来说,一个没太多物质欲望的心腹,才值得信任,“跟你说一下,现在我这边有四辆车,吉利是端公的,现在已经没人用了,还有一辆是我那辆奔驰S500,再就是公司一辆用做商务的奥迪A6,小郭开的最多就是它,最后一辆是刚给夏草买的宝马Mini,今天晚上夏草要去酒吧闹,你就开那辆A6送她去,因为那辆车相对来说好上手。到了酒吧她要是嫌你不合她那个狐朋狗友的圈子,你就自己一个人在酒吧喝酒,账结到她头上。”   “妈!”魏夏草想抗议,一看到方婕瞪了自己一眼,立即噤若寒蝉。   “好的,什么时候动身?”陈二狗跃跃欲试,这一刻,他突然有个想法,那就是把所有款好车都开一遍,劳斯莱斯、迈巴赫什么都买一辆太不现实,都开一次相对来说靠谱不少,今晚就从奥迪A6下刀。   魏夏草突然眼神奇怪地上下瞄了一眼陈二狗,然后可怜巴巴望向大小事情一打定主意连父亲魏端公都无法更改的母亲。方婕也不是不能通融的刻板女人,哪能不了解女儿的心思,笑望向陈二狗道:“浮生,等下把衣服裤子都换上,上次夏草东西没给你买齐,后来我骂了她一通,让她特地再给你买了鞋子和手表,不是方姨觉得你现在不好看,只不过这个社会狗眼看人低的势利小人太多了,你不穿得光鲜,不说遭冷眼,办起事来也会困难,毕竟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你迟早都得适应这个,再说了,总不能让别人寒碜我们魏家出了事情后连给自己人置办点一般行头的钱都没了。”   陈二狗没有说话,上次在德基广场花了多少钱?两套西装几件T恤外加两条领带而已,陈二狗算了一下两张账单,很简单的一道数学加法题目,却是一个让陈二狗触目惊心差点睡不着觉的数目,42390块,看魏夏草那种再正常不过的眼神,陈二狗就像看到了第一次进大东北长白山就不知天高地厚想要弓猎皮糙肉厚野猪的精贵驴友,真是两个世界的人啊。   在张家寨,如今的行情是四五千就能买一个挺标致的媳妇,那这四万多块钱,差不多能买十个了。   方婕是和魏端公一起被生活打落牙齿把血和苦日子一起吃进肚子、只可惜没有能一起尝甜头的女人,大体能理解陈二狗这种小人物的内心感触,笑了笑道:“钱是身外物,等你在这个家处久了,就会明白这个道理。”   当时陈二狗觉得自己一辈子都没办法明白这个在方婕看来普普通通的大道理。   他也不想明白,因为他认为挣扎了二十多年就想攒点钱给娘治病给她过上好日子的自己一旦真踩了狗屎运,明白了这个道理,就太对不住那个晚年在张家寨喝了十几年劣酒唱了十几年京腔也吃了十几年苦头、最后终于能躺进小坟包歇口气的老人家。   更对不住那个劳苦了一辈子结果被男人抛弃却还没机会抱上孙子,甚至没能看到两个儿子稍微人模狗样的消瘦女人。 第三十四章 粉墨登场   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很大程度时是因为人要衣装佛要金装,谁不想衣锦还乡,“衣锦”这个两个字轻松道破了历史洪流中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玄机,当下这个社会,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纨绔子弟斜靠着跑车装B,对寻常女孩来说,远比穷酸孩子手拿廉价玫瑰或者怀揣一叠诗歌情书来得靠谱。当陈二狗内心交织矛盾地穿上魏冬草替他选的衬衫和西装,换上那双刚拿到货没几天的意大利手工定制皮鞋,再戴上他不知道牌子的手表,站在镜子前,自嘲地摸了摸下巴,挺像那么回事请,沙哑着嗓子喃喃道:“以后回张家寨给娘和老头子上坟,也得用这一身行头。”   最先看到陈二狗这副模样的是吴妈,结果不等拿着领带不知所措的陈二狗开口,吴妈就跟见着了妖魔鬼怪一样冲上楼,然后一头雾水哭笑不得的方婕被领着来看陈二狗,于是她也愣在当场,再次不给陈二狗说话的机会,小跑上楼,把正忙着梳妆打扮的女儿牵下来,莫名其妙的魏夏草一看到从头到脚俱是焕然一新的陈二狗,瞪大眼睛,捂住嘴巴,一脸不可思议,陈二狗被彻底郁闷到了,他只不过是想问一下领带怎么个打法,有必要这么大惊小怪搞得跟看到鬼一样吗。   方婕没解释什么,只是让魏夏草帮陈二狗打了领带,等这两个年轻人出了别墅,煮茶的方婕坐在沙发上终于感慨道:“刚才看到这孩子,尤其让我想起端公挖到第一桶金后买了一身名牌陪我回家见父母,当时我爸妈嘴上不说什么,可心底是第一次尝试着开始认同他,倒不是说那身名牌值几个钱,只不过就跟一块翡翠,剥开外层的石头后,终于开始露出锋芒,有种男人,稍微一出头,是就能够让人刮目相看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呵呵,哪需要三十年,撑死三年就够了。”   吴妈虽然是个佣人,可也算是方家半个成员,在生活方面有些时候说话比方婕父母还要顶用,不说魏夏草魏冬虫,方婕这一辈都是她打小看着长大的,感情自然深厚,她坐在方婕不远处,视线从年轻人最不耐烦却是她看得最津津有味的老派肥皂剧中收回,笑道:“当年魏先生一踏进方家,可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不光是人精神,那一口话也是头头是道,把方老爷都给说得心动,我当时就觉着小姐您是找对了人,虽然这些年魏先生来往少了,但我知道他心里最紧要的女人还是你,只不过他嘴上不说罢了。今天那个姓陈的孩子一穿上西服,真是眼前一亮,来过我们魏家的年轻人不少了,夏草的男朋友也一起吃过几次饭,但我还是觉得这个孩子舒服,不急不躁的,但心思跟魏先生一样细腻。”   方婕乐了,笑道:“是挺帅的,吓了我一跳,估计夏草那丫头更震惊,现在肯定还懵着,一时半会是回不过神了。端公以前还玩笑说把夏草跟浮生撮合一起,我觉得是乱点鸳鸯谱,现在这么一看,似乎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不过年轻人的事情,就由他们自己解决了,我自己年轻的时候最痛恨包办婚姻,不能到老了再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夏草看不上二狗,我知道的。”吴妈叹了口气,到了她这个年龄的大娘,最想看到的无非是孙辈们的孩子一个一个得到幸福。她现在无疑很迅速地把二狗视作了半个自家人,虽然口头上一点没透露,但心底多少是替他着想的,也许是二狗这两个字和他东北人的身份,也许是在方魏两家见惯了张扬和城府后接触到难得的谦恭温和。   “谈不上看不起,七分是不适应一个小人物的奋斗,再就是三分小女儿心思的嫉妒罢了,知女莫若母,夏草想什么我知道,她父亲一向是她从小的崇拜偶像,顶天立地,就跟天下第一的男人一样,她也一直说自己的男人起码要有一半父亲的好,可结果呢,谈着的那个年轻人怎么都不入她父亲的法眼,端公跟他们偶尔一起吃顿饭都不肯给个好脸色看,她自尊心强,怎么能不气馁,结果冒出一个陈浮生,在山水华门做一个小保安却硬是让端公青眼有加,几次来这里吃饭谈得最多的还是他一个陌生人,夏草怎么能不有心结,既然不能对父亲出气,就只能转而对浮生多番刁难一副眼高于顶的富家女作态罢了,等相处久了,夏草会明白浮生这种年轻人的不同寻常,浮生也会知道夏草没他想得那么肤浅。”方婕是过来人,又身为人母,稍微抽丝剥茧就给出了正确答案。   吴妈恍然大悟,可又陷入纠结道:“这得等多久啊。”   方婕没好气笑道:“皇后不急嬷嬷急。”   ※※※   开车就是一场战争。   小题大做了?   对大多数有车一族来说肯定会笑,但事实上对陈二狗第一次摸上方向盘,这就是他的宗旨,正因为这股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疯犟,才让他14天就拿到驾驶证,一个多月就敢开一辆帕萨特跟一辆保时捷跑到240码。姜子房分别的时候送了他一句话,前半句是做一件事情要是走火入魔了就成功了一半,把它当作金玉良言的陈二狗牢记在心。   后半句是,身处车内就是站到了战场,跟女人翻滚到床上后,更是到了一个讲究战术和战略的战场,所以你必须深入研究我这些博大精深的收藏品。对于后半句,当时正好拒绝了猥琐大叔一叠据称是精华版“动作片”收藏碟片的陈二狗耳朵自动忽略不计。   魏夏草起初还提心吊胆,生怕这个心机深重的家伙手一抖就撞上什么东西,可开出一段路程后她发现这个刚拿到驾驶证没多久的家伙很稳,她自己就是车龄不小行驶路程也不短的半个老手,所以更惊讶陈二狗各个动作的娴熟程度,那完全是一个摸惯了方向盘的人才能生出的默契,等一肚子惊讶地松口气放下悬着的心,就开始偷偷打量换上装扮后咋看咋不对劲的陈二狗,那种味道跟英俊没多大关系,魏夏草见多了脂粉气的男生,对他们没多少好感,对太阳刚的肌肉男也没兴趣,感觉跟大猩猩是近亲,一想到和这类人肌肤之亲就浑身鸡皮疙瘩,但太斯文阴柔的又太娘,所以她一直在找两者的中间点,找了半天,她现在的男朋友勉强算小半个,再就是眼前不想承认却不得不侧目的家伙了,发型很简单,平头,脸庞也没让谁啧啧称叹,神情也不出奇,就是比她认识的异性多了点看似温顺其实狡黠的刁钻,以前没看出他有什么身材,今天一套上西装,立刻就凸显出来,她觉得如果抛开他的身份,她圈子里几个出了名的花痴女保不准酒一喝多就有想跟他一夜情的冲动,一想到这里,魏夏草又开始愤懑,那感觉就像是一个妻子花钱让老公嫖妓,相当的复杂矛盾,毕竟这一身东西还是她刷卡买下来的。   一路驾驶行云流水,丹凤街38号,直到陈二狗在NO.1兰桂坊酒吧门口停下车,魏夏草才平缓心境,看着那个家伙走下车却没有关门,潜台词无疑就是她要不愿意他在酒吧露面就呆在车里不出现,这反而让魏夏草有些于心不忍,想到他那次德基广场上车后也许是无心之语的提醒,魏夏草心一软,道:“你也进去,你自己喝酒就是了,少喝点,因为不管喝多喝少,酒后开车终归不安全。”   “我不喝酒,喝点水就可以。”陈二狗点头道。   心不在焉进了这家她一直不太喜欢的酒吧,等魏夏草找到了二楼的玻璃透明包厢那群玩疯了的死党和死党的狐朋狗友,她才想起那个正式入主她家的司机身上也许没带钱,那绝对是一件尴尬到差不多可以钻地洞的糗事,可等她犹豫是不是下去帮他解围的时候,却透过玻璃发现他已经在楼下掏钱点了东西,正巧他也寻觅到她,朝她点了点头,意思大概就是不需要理会他,这让刀子嘴豆腐心从小到大没有干一件大坏事的魏夏草有些怔怔出神,她是一个习惯性丢三落四的女人,偶尔坐过几次出租车,不是丢手机就是丢钱包,她一直以来也不觉得那是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对待细节,她根本谈不上苛刻,虽然读的是金融,但她觉得自己也就是仗着父亲从小培养的关系大局观比同龄人优秀一些,细分到一件工作一个项目,她一定拿不出手细致的策划流程,魏夏草眼神复杂地瞥了眼楼下果真只要了一份果盘和一杯水的陈二狗,他一定是早就算到了这个环节,即使让他进入酒吧也不会让他涉足自己的圈子,所以才不忘带了钱,要是她,换上新衣服后是怎么都不会记得带钱的,事后真需要消费跟死党江湖救急一下就是了,魏夏草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你这么小心翼翼做人,不累吗?”   不累。   陈二狗是真不觉得累,现在这种日子已经足够舒坦了,舒坦到差点让他忘记老家大雪天的寒冷刺骨。   不喝酒就不喝酒,屁大的事情,红酒威士忌或者伏特加什么的,他还真喝不惯,也不想花那个冤枉钱。虽然那个妆浓了点的漂亮服务员起初听到这个有点讶异,但陈二狗实在懒得在意她眼中的玩味,有这功夫还不如多看几眼酒吧内的环肥燕瘦们,出了上海离开了SD酒吧就没再逛声色场所,今天是第一遭,所以陈二狗张大了眼睛使劲瞧,想要把果盘的钱瞧回本,这兰桂坊比SD自然要出彩不少,但服务员倒逊色了一筹,也许是风尘味浓了点,不太对陈二狗的胃口,由此可见陈二狗也是头喜欢吃嫩草的老牛,哪怕不全是,起码有这个趋向。   他不光带钱,还没忘记把装在至尊南京烟盒子里的绿南京也带来了,自顾自点烟,抽烟,偶尔观察魏夏草那一头的动静,一有个风吹草动就准备拎酒瓶子捅人,魏端公都能死,谁敢说自己在南京不可能出事情?陈二狗不得不小心提防着,郭割虏把他请进魏家别墅,当然不是去欣赏女人的。   把虎剩和王解放也弄进来,保险一点。   这就是陈二狗的打算,虽然这个口不好开,但小心驶得万年船,为了这个不太能滥竽充数的饭碗不被砸碎,他觉得有必要找个借口弄个幌子说一说。   “小白脸,让姐姐好好看看你。”   一个满脸绯红一嘴酒气双眼朦胧水雾春意的年轻女人左手拎着一瓶黑啤,右手两根手指夹着一根香烟,就这样步履不太稳地走到陈二狗桌前,一屁股坐下来,对着一脸平静的陈二狗说了句极端荤素不忌的言语。   陈二狗刚抽完一根烟,在烟灰缸掐灭,没动静。   女人很时尚,很潮,陈二狗跟沐小夭和张兮兮相处久了对潮流大致也了解一些,知道眼前这个疯癫骚媚女人挺有范儿。她喝了口酒,将酒瓶胡乱一丢,不远处的一名服务员似乎有些忌惮这个没酒品的时尚女人,只是安静捡起酒瓶没敢说话,女人吸了口烟,得寸进尺地伸出涂满猩红指甲油的手,在陈二狗脸上摸了一把,媚眼如丝笑道:“呦,皮肤挺好,来,让姐姐摸摸你的胸肌。”   陈二狗依旧没反应,只是点燃了第二根烟,看似醉酒不轻的女人不露痕迹瞥了眼烟盒,以及他手上那块货真价实的伯爵,笑容愈发玩味,她刚想要趁势去陈二狗胸口揩油,却被他轻描淡写挡开,朝她露出一个差点令她目眩的灿烂笑容,说出一句话,却差点让她被一口烟呛到,“小姐,包你一个晚上200够了没?不够我们好商量。”   女人差点气疯,她两成是气他把她当作鸡,八成则是恼怒她在他眼中只值一个晚上两百块,这比任何恶毒的言语都要来得有杀伤力,根本就是一颗重磅炸弹,还是杀人于无形的毒气弹,她那张时尚而漂亮的娇媚脸蛋逐渐扭曲,就在她即将理智崩溃的边缘,看到这个男人一闪而逝的促狭眼神,终于明白他开了个更加荤素不忌的黑色幽默,竟然没来由怒气全消,酝酿了半天的惊涛骇浪刹那间就烟消云散,连她自己都感到神奇,起身离开桌位之前转头朝这个有趣的男人抛了个媚眼,道:“姐姐我一个晚上起码值两百万,还是有价无市的那一种。”   陈二狗没有自作聪明地画蛇添足,见好就收,不再废话,目送她小蛮腰一扭一扭娇媚韵味就那么一荡一荡地离开。   女人上了楼,竟然来到魏夏草所在的包厢,这个角度楼下的陈二狗是看不到的,她笑得花枝招展,在一群人期待的眼神中差点笑出了眼泪,最后却没有详细描述过程,只说了一句话:“夏草你家新来的司机真他妈的不是一般的牛,连老娘都调戏不过。”   不知所云的魏夏草只能喝柠檬汁,这自称老娘的年轻女人不是她的朋友,准确来说是她死党的异性发小的女朋友,跟她不算一个圈子,但是在南京大小圈子里都挺出位的一个同龄人,以前魏夏草也只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据说是个王熙凤类型的狠角色,刚才魏夏草下意识多看了几眼陈二狗,然后被身旁心细的一个闺蜜发现,就刨根问底起来,魏夏草就如实说了陈二狗是她家的司机,然后不知道怎么那个女人就发了酒疯说要下去见识见识,结果下去没多久上来后就成这个无法无天的样子,喝酒更凶抽烟更快,让她身旁怎么看怎么多余的小男朋友看得心惊肉跳,却不敢说什么,魏夏草挺悲哀那个死党的发小,一个男人众目睽睽之下看了自己的女朋友跟一个陌生男人调情,却不敢有任何表示,不过怜悯归怜悯,魏夏草倒没把他当作孬种,因为这个女人实在过于耀眼了一点,今天之所以选择在一大帮子人都不怎么钟情的兰桂坊开生日聚会,就是因为卖她的面子,再说了只要是她的朋友到了这里吃喝全部免费也是南京圈子的一号潜规则,至于为什么从香港开到北京全国十几家的兰桂坊会那么给她面子,谁都给不出准确答案,众说纷纭,但魏夏草只确定一件事情,几年前南京兰桂坊跳脱衣舞那档子事情捅出大娄子后,只是罚了两万块钱便不了了之,这就是她的能量,谁要是认为这是个谁都可以脱她衣服占她便宜的娘们,就敢往她身上凑,那是要当晚就被沉尸秦淮河的。   这么一想,魏夏草猛然间觉得楼下那个家伙是不是该算一出场便技惊四座? 第三十五章 上位   等陈二狗抽完整整一包烟,解决掉两份果盘,差不多11点钟魏夏草终于走下楼,因为魏端公以前定过一个所有家庭成员必须晚上12点钟回家的规矩,以前魏端公在世的时候魏夏草做得很好,以后也只会做得更好。   这次她依然坐在后排,一路上闭着眼睛,等进了钟山高尔夫别墅小区,才睁开眼睛打开车窗,望着车窗外的夜景,仿佛自言自语,“都说好人有好报恶人有恶报都是假的,怎么轮到我们家头上,就成真了。都说祸害遗千年是真的,怎么轮到我爸头上,就又假了?”   陈二狗无言以对,这个问题也是他想问的,恐怕这个深奥的难题只能由诸葛清明那种老神仙人物才给得出答案。   他一个至今还没拿到学业证书、自认肚子没几两墨水的人跟一个父亲拥有几大排浩瀚书籍、还是一线大学的高材生讲道理,陈二狗心虚,所以还是老实本分保持沉默比较稳妥,省得一不留神好心被当做驴肝肺。   回到了别墅,洗了个澡后已经将近12点,陈二狗却睡不着,这两个月每天凌晨两点半睡觉早上六点起床外加白天午睡一个钟头是板上钉钉的规律,养成了生物钟,所以他干脆翻阅一本才看了三分之一的厉以宁《经济漫谈录》,其实陈二狗一直不喜欢一本经济学专著用让人头皮发麻的高等数学、统计学来大费周章地解释和分析问题,总给他一种华而不实的感觉,倒是这本《经济漫谈录》,有点深入浅出的意境。   他当然一坐下来就知道有人动过《货币崛起》几本书,这些书的摆放角度、里面白纸的折叠方式都是他特定习惯的手法,一点蛛丝马迹都能被他摸索出来,不过他也不在意是谁进过他的书房,一个没学历的高中毕业生掰命看点高深学问的书籍,陈二狗不觉得丢人现眼。   凌晨两点半,陈二狗关灯睡觉,脑海中一个个人物走马观花般闪过,一轮下来,过了差不多一个钟头才微酣睡去,不到六点钟就利索起床,因为怕上下楼梯和开关门吵到魏家三个老中小各个年龄段的女人,他没有出去打太极,而是在家把套路反复打了几遍将近一个钟头。   7点种打开房门,到了客厅发现这个时候方婕和魏夏草都已经起床,原来是她们有晨跑的习惯,甚至在小区跑了一圈,吃早饭的时候陈二狗说要去山水华门见两个朋友顺便把几样东西清理一下,方婕就让他开奥迪A6出门,还给了他别墅钥匙,跟他要了手机号码,说只要有事情就打电话给他,基本上只要在一个钟头内能赶到都没有问题。   这事实上给了陈二狗一个很大的活动空间,除去被郭割虏剁成肉块的乔八指那个台面上的威胁、以及躲在阴暗处尚未让陈二狗知晓的未知危险,这是项很惬意的悠闲工作,他觉得哪怕是牛郎都没他这么高薪又轻松,毕竟牛郎到了晚上还得辛勤卖命耕耘,万一碰上了长相野兽派或者抽象派、偏偏恰巧处于如狼似虎巅峰阶段的妇女同志,那就真是生不如死了,电灯一抹黑赛似杨贵妃这种堪称大爱的境界,估计也就姜子房那种猥琐大叔才可以达到。   西装革履开着奥迪A6到了山水华门,把一回到南京就站岗的王解放吓得就差没屁滚尿流差点没认出来,王虎剩屁颠屁颠从监控室跑出来后也是对陈二狗上下其手,一下子嘀咕这名牌西装摸起来就是舒服一下子又自言自语这块表是不是能借他戴两天,最后打定主意要跟陈二狗借一整套的行头去夜店勾引处女美眉,陈二狗玩笑说到时候他还能给王虎剩做专职司机,王虎剩笑得合不拢嘴,说还算有良心,两个月偷抢掳掠无所不用其极的心思没白折腾,陈二狗一听这话,知道事情铁定成了,彻底松了口气。   “喝两杯?”陈二狗轻笑问道。   “喝去。”   王虎剩爽快道,看到王解放还有些扭捏,似乎怕这么走开工作上不太好交代,涌起一股无名之火的王虎剩一脚踹过去,骂道:“操你大爷的,拿上箱子我们走人,二狗都不干这差事了,我们还在这里鸟不拉屎的地方干什么,你要是惦记那个娘们的身子,我给你半个钟头,速战速决打一两炮,然后给我两清,再有什么藕断丝连,我打断你第三条腿,滚。”   陈二狗和王虎剩还真在奥迪车内等了半个钟头,30分钟后王解放神清气爽地提着一个不起眼箱子跑了出来,一脸滋润,肯定是火急火燎舒服了几把。看得陈二狗大为佩服,这个平时看起来几棍子都打不出一个屁的爷们咋碰上女人就这么有杀伤力,估计碰上了中年大叔姜子房,两个人会有不少共同语言。   一顿酒喝下来,王虎剩一个字都没提他在深圳是如何排除万难绞尽脑汁在地头蛇的地盘上得手,陈二狗也没有提他为了能当上魏家司机这两个月风吹日晒了多少个钟头,尽在不言中,能和陈二狗有这种默契的,王虎剩大将军是第三个,第一个自然是陈富贵,第二个是像一只仿佛飞不过沧海的蝴蝶的女孩,她已经在陈二狗心底深处尘封好多年,甚至快要忘记她的容颜,所以他觉得以后教育自己的孩子,应该告诉他,年少时再以为刻骨铭心一生一世的感情,也会一点一点销蚀,虽然伤疤可能存在一辈子,但绝对不会如起初那般心疼一辈子,到了现在,陈二狗能做和想做的也就是祝她生活幸福一些,骨子里当然也希望自己再度站在她面前的时候,是不可一世的煊赫跋扈,能借生活的巴掌打她一个耳光,让她狠狠后悔一把,最好哭得撕心裂肺寻死觅活,不过陈二狗知道这种可能性几乎是零。   喝完酒,看着似乎不再打算回山水华门的两兄弟,陈二狗借口上厕所去洗手间给魏家别墅打了个电话,接电话的正好是要找的方婕,陈二狗就说是想让两个朋友帮忙做事,并且保证不是好逸恶劳的那种按照南京话就是活闹鬼的混子。   电话那头的方婕淡然笑道:“你找的人我放心,我等下让人稍晚点跟你联系一下,浮生,你别忘了,你除了是我们家的司机,也是将要接管好多个场子、郭割虏的接班人,别说两个,就是二十个,你只要肯放进去敢放进去,我都一定一句话不说,心腹心腹,不是嘴上说的那么简单的。我一个女人,做不来那种打打杀杀的事情,再说我的身份早就被定死了,所以沾不得太多那方面的东西,我能靠谁?还不是你?浮生,如今你做什么,我肯定会让人盯着,但那不是为了防着你,怕你吃里扒外,只是有些时候过了头,出了度,我好及时跟你提个醒,等以后你顺手了,我就真要做一个甩手掌柜了,端公一走,你接手的几个方面我注定是不会碰不会沾的,所以你尽管放开胆子去做,我这些话,就不说第二次了,你挂掉电话后多想想。”   挂掉电话,没过几分钟就一个陌生号码打进来,结果是魏端公亲手创办的石青峰会所一个负责人,说是立刻来接他那两个朋友去会所,语气恭敬得很,这让陈二狗十分不适应,会所对陈二狗来说无疑是了不得的高档场所,一个小小的SD老板胖子刘庆福就让陈二狗产生了几分高人风范的感慨,想必这家石青峰会所也不小,这种大场合的boss级人物突然对他一个前几天还在做保安的老百姓一嘴奴颜婢膝,没让陈二狗轻飘飘忘乎所以,倒是有些冷到骨子里,他只不过是郭割虏的替代品,远谈不上正式角色,可魏端公说死就死了,这就是所谓的高处不胜寒?于是陈二狗又开始琢磨自己浮出水面进入乔八指那方势力视野后怎么活得更长久一点,而不是挖空心思想着更滋润一些。   安排妥当了虎剩和王解放的落脚点,陈二狗如释重负,大致说了下情况,王虎剩自然没意见,王虎剩不说话,王解放就更不会多嘴了,按照那个负责人提供的地址,对南京路段几乎了如指掌的陈二狗开着奥迪A6就慢腾腾杀奔过去。   “这唐三彩天王像你啥时候送给诸葛老神仙?”王虎剩坐在副驾驶席上询问道。   “我打算让陈圆殊帮我送,你觉得行不行?”陈二狗轻声道。   抱着箱子的王解放皱了皱眉头。   王虎剩却是一拍大腿,道:“这主意好,反正你送给诸葛老神仙一个张三千,这已经是天大的情分,再送唐三彩天王像就只能是锦上添花了,还不如送陈圆殊一个人情,那个女人我寻思着在南京算是白道如日中天的货色,看老神仙到了南京后她不遗余力忙这忙那,就知道她肯定有献殷勤的大理由,现在你给了她这么个机会,她也是聪明人,肯定在她的功劳簿上记你大功,这事情,我看有戏。”   陈二狗悄悄叹了口气。   王虎剩哈哈大笑,点了根烟,斜瞥向陈二狗道:“怎么,替我觉得委屈,别,你小子只要飞黄腾达了抱上媳妇种下娃娃了,别忘了让小崽子喊我一声干爹就中。”   陈二狗笑道:“没问题。”   奥迪A6缓缓来到石青峰私人会所,也许陈二狗一点都不了解南京消息的灵通程度,今天的他也不太懂得方婕那番话的深层语境以及这辆奥迪车牌的重大意义,当这辆沉寂了许久的奥迪A6再次出现在南京各方面势力视野,有心人就开始纷纷把注意力投向他这个身份不明的年轻后生。   于是,陈二狗上位的第一步,就这么不知不觉迈出去了。 第三十六章 苦手   石青峰私人会所,是南京大小圈子公认魏端公最少带人去光顾却是最花心血的一个地方,那里不像北京几个大俱乐部或者杭州江南会这些会所举办会员制,石青峰就像一个既不卖笑也不卖唱的花旦,矜持到不近人情。   只有魏端公看得上眼的人,才有资格踏入石青峰,而来过一次,以后再来就都不需要掏腰包,喝茶,玩石,聊天,都由魏公公替你埋单,所以在南京,去过一次石青峰比有一张观澜湖高尔夫会员卡甚至是飞机驾驶证都要拉风的事情,只不过这些对从未踏足过上流社会的陈二狗来说意义都不大,他下车后只是心怀敬畏地站在门口,这是一座白墙灰瓦的苏州院落,正门彩绘有两尊一人高的门神,金刚怒目,极为扎眼,陈二狗进山都要过阴拜个山头,这辈子最信这个,所以他下意识扯了扯本来就一直没习惯的领带。   接待陈二狗和王家兄弟的男人是石青峰会所台面上的负责人,叫宋代,四十五岁左右的样子,身材挺拔,不苟言笑,九千岁魏端公带出来的人,大多是这个脾气,其实宋代今天已经算好的,要不是因为陈二狗是心目中大主母方婕指定为郭割虏的替代者,这种虾兵蟹将级别的愣头青根本不需要他亲自出面,宋代身边站着石青峰的二号人物,王储,名字挺有气势,却是个能对着路边乞丐都可以卑躬屈膝一脸谄媚的人物,是魏端公手下最另类的角色,正是他按照方婕的意思给陈二狗打的电话,此刻他那张本来就挺有喜感的脸庞堆满了谦卑笑容,站在石青峰大门外,跟一条看门狗没啥两样,在外人看来,他跟宋代一个人唱红脸一个人唱白脸,绝配,这个王储见着了陈二狗,就是笑,也不忙不迭搬出阿谀奉承,一个马屁都不放,就那么跟深情凝视国家领导人一般死死笑望着陈二狗,只不过陈二狗正忙着打量那两扇大门上气势恢宏的门神,王储的媚笑和眼神算是白费力气了。   抬脚走进石青峰私人会所,陈二狗不管心中如何震撼,脸上都滴水不漏,因为宋代也好,王储也罢,都不是孙大爷、曹蒹葭那样神仙一般不食人间烟火的人物,而他自己也不再是那个扛着一个麻袋就进了上海的小农民,今天的他穿着一身走到哪里都不算寒碜的行头,肚子里再没货,背后再没有靠山,他也得不动声色。   院中主楼为透明玻璃墙体,红灯笼成排高挂,凝重厚实的胡桃细长方木林立,配上大红色纯正布制沙发,红与黑运用到了极致,主楼四周被12个厢房以及3道玻璃封闭的长廊团团簇拥,院中有一口大天井,四面环水,藤椅,青竹,红鲤鱼,古典而幽静。   陈二狗的第一想法就是,有机会就在这里请曹蒹葭吃上一顿欠了很久的饭,只是曹家女人的背影一闪而逝,手中还握着那枚她送的硬币,陈二狗心中便泛起一股乱麻纠缠斩不断理还乱的微涩,挤出一个笑容,听着身旁王储热情的介绍,问道:“能不能帮我联系一下陈圆殊,就说我这里等她,有东西要当面交给她。”   走在最前面的宋代挑了一下眉头,似乎有点惊讶这个名不见经传的陌生年轻人怎么跟陈家大小姐攀上了交情,王储倒没流露出任何异样,只是忙着点头道:“没问题,我这就去给您办。”   宋代没有直接带陈二狗进入主楼,而是先带他进了一道长廊,两排大红帘子垂地,漆黑柱子,十数盏灯笼泛着猩红光线,从明亮清净的天井突然来到这么一个幽暗环境,陈二狗本能地停下脚步,望着走廊那一端尽头,长廊很长,其实走下来也许就是60步的样子,但给人的感觉却没那么简单,尤其对一不小心一个踉跄闯入了原本属于魏公公那个世界的圈子,这一道长廊,仿佛就是他的人生,以前是一片漆黑,不知道长短也不知道下一步是左还是右,但现在就突然一幅长卷片般在他脚下铺开。   他进入魏家,本来只巴望着能做好一名司机的本分,觉得用一两年时间赢得魏家三位女人的信任,再用两到三年时间奠定基础,最后用四五年时间完成一个上位的过程,最后的结果就是7年到8年后大抵就可以带着某个像小夭那样的媳妇风风光光回张家寨,指不定还能带上一两个该叫却还不会喊他一声爹的小孩子,可当他走下奥迪A6,来到这家石青峰,身后跟着肯替他卖命的小爷王虎剩以及甘心当马前卒使唤的王解放,陈二狗觉得也许用不了那么长时间来完成一个称为“原始积累”的经济学术语。   王解放脑子里只觉得带妞来这种地方风花雪月挺有档次情调,剩下的就再没啥感触了,王虎剩稍微有心有肺一些,望着如今已经被一身名牌西装包裹的陈二狗背影,微微提了提手中装有唐三彩天王像的箱子,觉得手里这玩意真有画龙点睛的意思,也不枉费他跑深圳重新拾起破败阴德的勾当,继而王虎剩心中涌起一股豪情,他是在陈二狗最落魄的时候跟他结交,那个时候谁想到这位东北外来民工能站在石青峰私人会所,而且身份还是这家会所未来的一把手?   这一次,宋代没有走在最前面,而是让陈二狗先走,这个误打误撞才有了今天的东北青年走得极慢,步子极小,宋代记得很清楚,81步,这个年轻人走了81步,这个时候一直云淡风轻对什么事情都不上心的他才开始正儿八经打量陈二狗,一个过不了几天就被全南京记住的名字,陈浮生。   因为魏端公每次走这条走廊,都是81步,不多也不少。   巧合还是缘分,善缘还是孽缘,在南京少数几人之一能跟魏端公论佛谈道的宋代觉得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魏爷走了,注定支撑不起这一座将倾大厦的郭割虏也逃亡了,顶上来的陈姓青年虽然看起来不对他的眼,但毕竟有一个不错的兆头。   “以后再走这走廊,从这一头开始。”陈二狗转身望了望原先的起点,笑了笑,说了句让王虎剩和王解放都一头雾水的话。   宋代眯起了眼睛,第一次露出笑脸,虽然比不笑还要让人来得不自在,笑里藏刀算不上,但起码颇有绵里藏针的意味,疑问声调地哦了一声,道:“怎么说?”   “这一路走得步步下降,我想当官的,做生意的,谁都不乐意,如果倒过来,就成了步步高升,大家都开心。”陈二狗率先走出走廊,回到天井,王虎剩和王解放还留在里面研究他一语道破的天机,可横看竖看哪里能瞧出那么一点微小坡度,尤其王虎剩惊讶陈二狗还能从几十步路程中感受到这微妙变化。   只不过最匪夷所思的当属宋代,石青峰私人会所不办vip,但被魏端公带来的人也非凤毛麟角,加上来过一次的人还有一个举荐名额,所以石青峰创建7年以来也接待过政要不倒翁、商界执牛耳者、黑道巨擘共计215人,可说出这条走廊玄机的却只有寥寥三四人,加上陈二狗,也绝对不超过一只手。   这个时候王储赶到,跟陈二狗说陈家大小姐40分钟就能赶到,宋代趁机喊人上茶,陈二狗选择就在天井的大圆桌休憩,他知道主楼内的装修肯定更加令人大开眼界,但他喜欢一尾尾红鲤鱼在青竹倒影中游曳的情景,这是他小时候头脑中能想象南方小桥流水的极致了,而且石青峰对他来说就是一顿大餐,他不敢一口气吃完,得一口一口下嘴,因为怕自己囫囵吞枣,第二次再吃就没了起初的味道,就像现在他一直觉得自己应该稍迟些把沐小夭“吃掉”,但这件事情上遗憾归遗憾,一点都不后悔。   陈二狗装模作样喝茶的时候,宋代跟王储来到了主楼二楼某处,一个能俯瞰楼下天井楼下却望不到楼上的厢房角度,宋代瞥了眼那个喝茶就是一个样子、行家一看就知道一点不讲究茶道的年轻人,道:“你输了,你说一年内都不会有人说出那条走廊的机关,今天就被破了。”   “他?”   王储虽然人前马后一脸奴才模样,怎么看都跟穿了黄袍还是太监的小人物命,但这时候一收敛笑脸,还真有点让人认不出来。   “怎么,我还能骗你。”   宋代苦笑道:“皇城根下那位老人是头一个,浙江老佛爷澹台浮萍是第二个,还有两个人我都没能碰上,两个人都让魏爷吃了点亏的猛人,前者你也不熟,因为是魏爷亲自还是单独招待的,其中的过程魏爷寥寥几句话就带过了,语焉不详,神神秘秘,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估计以后也没机会知道了,后面的那个还好,起码知道名字叫李夸父,是京城出了名的红三代,大纨绔,这不让冬虫那孩子都跑北京去了,现在又出了个陈浮生,说到底,前四个人没一个让魏爷有好果子吃。”   “一个人重病了,该用砒霜就得用,不下重手苦手,救不了。”   王储抽了根烟,那张因为谄媚笑容太多了而导致眼角鱼尾纹格外严重的脸庞竟然有种沧桑感,狠狠吸了一口,烟灰一大截,却不弹掉,“你那点心思我也清楚,魏爷走了,方姐那一边因为白面上身份放在桌面上给南京所有人盯着,肯定不好轻易接手石青峰在内的一些场子,你一方面觉得石青峰没了魏爷就跟失了魂一样,心疼,怕就这么倒下去。另一方面也多少寻思着如果来个不成气候的人物,你就给他架空了,自己盘下这石青峰,毕竟这小小一千来个平米的地儿却花了你足足7年的心血,不舍得让一个外人糟践。现在来了个不知深浅的毛头青年,看上去没啥城府,偏偏有两三分魏爷当年打天下的气焰,所以你觉得难办了是不是?”   “你不是外人,我不跟你打马虎眼,你说的也就是我想的。”宋代笑了笑。   “要听我的意见吗?”王储抽完最后一口烟,这才弹掉一大截烟灰。   “你说说看。”宋代洗耳恭听。   “再等个一年时间,是驴子是马得拉出来遛一遛,给年轻人一点时间,方姐行这一步棋也是形势所逼,九成是死马当活马医,但她的脾气你也知道,既然做了,就不会有半点犹豫,我也好,你也罢,加上其余六七个台面下场子的负责人,这个时候都不能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谁第一个下口,说不定就会被方姐扇一两个大耳光,东西没吃上,反而落得一顿打,不值得,你呢,就耐心等着,等瞧出他是滥竽充数的东郭先生了,等他黔驴技穷了,你再出手,到时候估计方姐也不好为难,大家都要好下台。”王储缓缓道,说得不急不躁,不温不火,像一壶茶。   “我都毛躁成这样了,估计其余一些人肯定要忍不住跳出来做出头鸟了。”宋代轻笑道,跟王储一番谈心,听他一席话,心里舒坦不少。   到底,他跟王储都没觉得这个姓陈的青年能让一棵倒下的大树起死回生,方姐的一记苦手,在宋代看来无非就是颜面上好看一些,没法子在临近收官的阶段再屠一条大龙,翻盘,不可能了。   “我好奇的是这人怎么搞起来像跟陈家大小姐关系不浅,这点值得深挖一下,据说只有郭割虏清楚他的底细,你看能不能从陈圆殊那边作为切入口。”王储摸了摸下巴。   宋代点点头。   “你猜猜看那个梳一个汉奸头看起来比我还猥亵的男人箱子里装了什么?”王储笑道,似乎也知道自己在外人眼中形象并不高大。   “钱?”宋代试探性道,可随即觉得这未免太俗了,一来陈家大小姐何曾缺过钱,用这种方式讨好她实在是落了最下乘的愚蠢法子,二来那个年轻人也不像能一掷千金的大金主,魏家司机的确身份敏感特殊,但他终究还没真达到郭割拼搏了多年后的位置。   “拭目以待吧。”王储点燃第二根烟,安静等待陈圆殊的到来,说起来他还对陈家大小姐极有好感,一直琢磨着什么时候哪个牛人能把她拿下了,他那个时候才死了心随便找个黄花闺女娶了算了。   陈圆殊在市区开车极慢,以至于谁都知道南京有辆龟速的玛莎拉蒂,这一次虽然依旧没有超速,但相对平时来说快了不少,她来过石青峰几次,所以停车后不需要服务生带路,在大天井看到陈二狗以及王虎剩,虽然猜测到此行的结果,但还是有些久违的激动,她的到来让王家兄弟就跟瞧见了沙僧等来了观音一般,王虎剩是最喜欢大屁股漂亮脸蛋的娘们,而王解放则钟情这类风情万种熟女,陈圆殊无疑是他这辈子见着最有气质的成熟女人,两个人不是陈二狗那种一壶茶几条鱼几丛青竹就能对付一整个下午的狠人,所以陈圆殊一到场,两个人就同时精神一振。   “陈姐。”陈二狗笑着起身迎接。   “怎么想起我来了。”   陈圆殊笑得妩媚,配上石青峰的景色,就跟千树万树梨花中出现了一朵嫣红桃花,霎时间就让整幅画面灵动起来,她坐在陈二狗身边,故意不去在意王虎剩那对放在平时就该挖出来喂狗的眼珠,了解了这位小爷的大致底细后,虽然见面的时候还是难以忍受他发自肺腑的猥琐,但陈圆殊心底还是有几分佩服,她也知道混王虎剩那碗饭,就等于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讨生计,能在盗墓一线打拼厮混最后还可以不缺胳膊不少腿的瞄女人,远比躲在幕后靠倒卖文物赚得一屋钞票万贯家财的暴发户来得艰难不易。   “我在南京除了跟魏爷熟点,再就是陈姐了,一有好事,不想您我想谁去。”陈二狗笑道,笑得跟傻大个富贵有两三分神似,憨就一个字。   “耍嘴皮功夫有长进了。”   陈圆殊呵呵笑道,既然选在了石青峰,她也大致猜出从山水华门消失了两个多月的陈二狗是踩上了魏家的大船,说实话一进石青峰见到陈二狗的背影,她还真不敢认,她进过陈二狗的小窝还站过一段时间,所以第一眼的视觉冲击比方婕这些魏家女人更加震撼,她当时的感慨就是金子终究会发光的。   也许是听了一声陈姐,觉着舒坦,陈圆殊坐下后下意识帮陈二狗理了理衬衫袖子,顺了顺被陈二狗扯松了的领带,这些东西对陈二狗来说都是陌生玩意,穿戴着浑身不自在,是硬撑着才勉强适应,陈圆殊这么一弄,陈二狗立即有点局促不安。   陈圆殊抬头一看肤色比从前稍黑了点的陈二狗,越看越觉得顺眼,一点都不像那么山西煤老板或者唐山暴发户,打趣道:“还脸红了?放心,陈姐我没老牛吃嫩草的癖好。”   兴许说出嘴后才觉得这个玩笑稍稍有点过头,陈圆殊内心也有点后悔,但是陈二狗一句话却让她愣了几秒钟后笑得花枝招展,差点没笑出眼泪。   某人扭扭捏捏说了句,语气看似内敛,可话却糙得很,粗野中不失挑逗,“可问题是我喜欢小牛吃熟草啊。” 第三十七章 投桃报李   女人跟感情的关系就像是猫和老鼠,年轻女孩对待感情就像一只出道没多久的小猫,一见到某只老鼠总以为过了这村就没了那店,恨不得一口把它吞进肚子珍藏一辈子,抓丢了就哭得撕心裂肺,逮牢了又患得患失。   不过到了陈圆殊这个年纪,加上身份背景的缘故,就跟一只见惯了形形色色老鼠的贵族波斯猫,是不屑对老鼠下嘴的,可再有情感洁癖的女人,也如曹家女人所说终究只是个流血会疼悲伤会哭的普通女人,偶尔遇见了不太一样的老鼠,她们大多会表现得女人味一些,所以陈圆殊才会像个介于妻子和红颜之间的女人帮陈二狗打理衣服,动作八成是无心之举,可两个当事人话一说出口,味道就变了,连王虎剩这么对男女情事迟钝不堪的大老爷们都察觉出其中的挑逗成分,陈圆殊那张模糊了真实年龄的水灵脸庞浮现一抹浅浅淡淡清清戚戚的绯红,一闪而逝,这点桃红色小女人气息就消弭于她知性端庄的大韵味中,她道行到底深厚,还能直视陈二狗微笑道:“别卖关子了,我是从SPA馆做了一半就跑出来的。或者需不需要进石青峰天元馆坐一坐,那里安静。”   “陈姐,不需要。”   陈二狗摇了摇头,也不玩声东击西模棱两可那一套,直接开门见山,眼神示意了一下王虎剩,后者立即把箱子放到桌子上,陈二狗直截了当道:“陈姐,这是诸葛老神仙要的那尊唐三彩天王像,可我没时间跑北京去,实在脱不开身,就想让您帮忙送一趟,这东西估摸着挺贵重,您送我也放心,省得路上折在我手里,就真把肠子都悔青了。”   “信得过陈姐?”陈圆殊终于等到了想要的答案和结果,可脸上却依旧平平静静。   这让对面的陈二狗一脸羡慕,心想什么时候自己才能获得这一份定力,九千岁魏端公教给了他一点有关城府的端倪,就像把他领进了一扇大门,豁然开朗,陈二狗心思复杂地想了一些人和一些事,再看陈圆殊就彻底褪去了一个男人近距离看漂亮女人的旖旎香艳念头,点头道:“信得过。”   “真信得过?这会儿心里没觉着割肉滴血吧?我把话跟你撂亮堂了,这尊唐三彩天王像全名叫唐三彩东方持国天王忿怒像,这尊佛像不同于我们国内一般持国天塑像因为受《封神演义》影响手持琵琶,而是根据《般若守护十六善神王形体》身青色,紫发,面显忿怒状,着红衣甲胄,传闻不光是诸葛老太爷惦念着它,就连李夸父到了南京后也有跟九千岁提起过这档子事,所以你要是偷偷把天王像交给李夸父那个在京城呼风唤雨的洛阳人,指不定就一步登天了。”陈圆殊玩笑道,一脸促狭,东西到手了,心情大好,看陈二狗也就越来越舒服,她不是魏夏草那种没走过几座桥的小女人,也不是被王解放勾引上床的那一类熟女怨妇,陈圆殊的精神世界足够强大,所以再看陈二狗以及所有男人,是不是有资格做小白脸的重要程度就很其次了,甚至太奶油了还会反胃。   陈二狗笑呵呵道:“陈姐,李夸父什么的,离我太遥远,我这个人眼光也就那么长,看不到太远的东西,我啊,当下在南京也就认识您这么一个大人物,加上您也肯放下身段跟我说话,再说了我第一次住星级饭店还是您掏的钱,你说我不跟您亲近,是不是太狼心狗肺了点?”   陈圆殊喝了口茶,掩嘴笑道:“两个月没见,这嘴巴上的功夫是精进了不少。”   陈二狗一本正经道:“这是心里话。”   “好好。”   陈圆殊突然压低嗓音道:“二狗,陈姐是生意人,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说法不适合我,但投我以李报你以桃还是能做到的。”她抬了抬手,远处候着的石青峰私人会所某负责人立即小跑到陈家大小姐身旁,听到陈圆殊道:“在天元馆准备一顿扬州饭菜,我要请几个人来跟我们姐弟叙叙旧。”   那个执掌待客业务的负责人立即下去办事,石青峰内部有一份名单,把到过会所的贵客列成三六九等,陈圆殊虽然不是最拔尖的,但因为身在南京的缘故,魏端公觉得远水救不了近火,本着远亲不如近邻的宗旨,将她列为重点对待的对象,加上她来会所都不会真白吃白喝,所以石青峰上下对她极有好感。   这话很快就传到宋代和王储耳朵,姐弟两个字如惊雷在两人耳中炸起,他们这才想起陈浮生和陈圆殊都姓陈,亲生姐弟肯定不可能,南京谁都知道陈圆殊只有两个分别在中纪委党风廉政室和省发改委任职的亲哥哥,没有弟弟,但即使不是亲的,陈圆殊表弟也好,干弟弟也罢,都足够让宋代和王储刮目相看,陈家虽然未必能跟土皇帝吴家抗衡叫板,但在南京也是跺一跺脚就能震上几震的大角色,这个陈浮生都有这层关系了还来做魏家司机,是存心要把魏家地下世界都独吞吗?   两个男人相识一笑,都有些苦涩。   前门才刚拒虎,后门就迎来了一条狼?   天元馆,正面墙壁是紫砂烧纸的云彩画板,金碧辉煌,篆刻有朵朵祥云,其余墙壁都是胡杨桃木,中国古典茶几桌椅,一壶碧螺春,茶香缭绕,等了四十几分钟,一壶茶经不起王家兄弟牛嚼牡丹般一口大半杯,等一盏茶喝尽,上了七八碟子冷菜,两位陈圆殊的客人也赶到,一男一女,很有夫妻相。   事实上陈二狗没有看错,那的确是一对新婚夫妻,男人斯文到阴沉的地步,女人反而很有山东女人的范儿,大大咧咧,虽然粗却不糙,长得不如陈圆殊精致,但也耐看,自我介绍后陈二狗知道他们分别是范京华和黄梧桐,从陈圆殊嘴里得知男女都是她一个大院子长大的死党,从陈圆殊的话说是大院里被长辈看好的四对年轻人最后不是分道扬镳就是反目成仇,反而是这一对情侣最终静悄悄不动声色地修成正果,男人范京华官不大,起码陈圆殊是这么说的,陈二狗听到是一个叫中纪委第2纪检监察室的部门,女人也出自中纪委,不过是一个叫第7巡视组的单位,陈二狗也没太上心,虽然模模糊糊听说过中纪委,但一想到什么第2纪检监察室第7巡视组,他本能就觉得不太靠谱,多半是在党政系统很靠边站的清水衙门。   这对年纪约莫30岁上下的夫妻看陈圆殊和陈二狗的眼神颇为玩味,陈圆殊跟他们是穿开裆裤就开始一起摸爬滚打嬉笑调侃的死党,哪能不清楚他们眼中的戏谑,不过认为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歪,反正没老牛吃嫩草的意思,就由着这对活宝胡思乱想瞎猜去了,陈二狗忙着正襟危坐,没太多时间打量和琢磨那对长得慈眉善目偶尔却让人毛骨悚然感觉阴森阴森的古怪夫妻,一顿饭吃得波澜不惊,似乎陈圆殊也有想从他们嘴里掏出点东西的意思,每到这个时候范京华就板起脸拿纪律说事,而看上去相对好说话的黄梧桐也笑嘻嘻装作没听到,最后耐不住死缠烂打,犹豫后黄梧桐说让南粤政法王和公安部少帅几个大佬们一股脑下台的不是当下一件事情,而把魏端公逼到死路的也绝不是只是一两起事,是牵扯到很多问题后的一次类似量变到质变的爆发,至于这次风波什么时候停,就得看他们夫妻什么时候走,说到这里,黄梧桐叹了口气对陈圆殊说回北京的时候给你打个电话告别,这是最大的底线,陈圆殊笑着说行,还不忘得了便宜卖乖地提醒他们以后多提点提点这个刚认的干弟弟,跟魏端公差不多一身太监气息的范京华瞥了眼陈二狗,没说话,估计是觉得他还没到那个值得他重视的层面,再者大院里谁都知道当年范京华有过死追陈圆殊不止的那么一出悲壮好戏,现在虽然看似云淡风轻该放的都放下了,但对横空出世的“陈浮生”,当然没好脸色。黄梧桐则相对和蔼可亲许多,也许有爱屋及乌的成分在,对陈二狗总是笑脸相向,饭局最后还说有机会让他去她们新家坐一坐。   陈圆殊和黄梧桐一起去洗手间,黄梧桐站在浏阳菊花石洗手台旁对着镜子掏出化妆盒,轻轻补妆,笑道:“姐,他样子过得去,气质嘛,一般,带出去不至于给你丢脸,问题是不是小了点?”   陈圆殊笑骂道:“小骚蹄子别老拿你的病态眼神看姐,我不是你,不会在巡视组憋着做圣人,憋出一身毛病,我看你还是调出来算了,省得以后神经越来越不正常,两口子有一个在中纪委也就算了,两个还凑一堆了,范京华他是打小就那大内公公脾性,你一个活泼开朗的大小姐去那种鬼地方作甚。”   黄梧桐补妆后,对着镜子妩媚笑了笑,道:“我乐意,你咬我啊。”   陈圆殊叹了口气,道:“想把你们咬死的人还少吗?”   黄梧桐收回化妆盒,轻声道:“圆殊姐,我没你聪明,从商除了吃老本和打父辈牌,就只能被人坑被人宰,所以只好老老实实考了公务员,能进中央巡视组也是瞎打瞎撞,估计组长也是看上了我这股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傻劲,不过我觉着挺好,我做不到让好人有好报,但起码能做到让坏人有坏报。”   陈圆殊摸了摸她的脑袋,感慨道:“从小你就是眼睛里揉不进半点沙子的傻孩子,也就你还肯到了为人妻子的年纪还相信助人为乐好人一生平安那一套,真不知道该说你傻还是大智若愚。对了,有句话窝在肚子里很久了,京华进纪检跟你不太一样,你也知道他从小就阴损得很,我们是一起玩大的,也许不觉得他是个坏人,但换个角度一想,京华真不是一个好人,如今他在第2监察室,你多盯着点,不能让他往岔路上走,他人很聪明,但聪明人一旦犯错,就怕我们怎么帮都帮不了。”   黄梧桐眉头紧皱。   陈圆殊笑了笑道:“我也就这么随口一说,你别太在意,毕竟京华阴归阴,坏事做了一篓筐,但从小到大被逮到的次数还真不多。”   黄梧桐若有所思道:“我会注意的。”   陈圆殊试探性问道:“你不会真大义灭亲吧?”   黄梧桐噗哧一笑,翻了个白眼道:“你真以为中纪委8个监察室和我们11个巡视组是吃素的啊,范京华就算有贼心也没那个贼胆做坏事,再说了他是铁了心要爬到省部级的野心家,不会傻到现在就让自己惹上一身腥臊。”   话说到这份上,陈圆殊也不再多言,刚才天元馆里饭桌上的陈二狗不太清楚这对夫妻的来头,听到了第2纪检监察室和中央第7巡视组无动于衷,很容易就让梧桐和京华瞧出了底蕴,她的确说过他们级别不高,官不大,但不需要到魏端公这种位面的人物,只要是机关系统或者商界稍大圈子,一听到这两个地方,就不光是惊讶还有很大敬畏了,魏端公当初之所以落难的时候选择陈圆殊,就是因为她背后很大一块是中纪委和监察部,这是吴家所独缺的特殊红色资本,双规这个词语之所以敏感到让政客谈虎色变,就因为跟合署办公的中纪委监察部是对应关系,再大的官,头顶上也有一把达摩克利斯剑,说不定哪天就被摘去了乌纱帽,甚至掉了脑袋。   一行人出了石青峰私人会所,道别后范京华和黄梧桐率先坐进一辆不起眼的老牌照马自达,陈圆殊也不会大费周章和陈二狗讲述那对夫妻身份是怎样的犀利,她相信不需要两年身旁这个年轻人就会明白她今天的良苦用心。   魏端公花重金大代价试图让她做的,陈圆殊都婉拒了,今天却便宜了陈二狗,这根本就是个天大的人情,只不过当事人阅历太少,根基太浅,见过的世面太小,还领悟不到罢了。   陈圆殊开着玛莎拉蒂带着箱子缓缓离开,透过后视镜深深望了眼如一杆扎枪站在石青峰门口的年轻男人,她突然有点不甘,她觉得这个被诸葛老太爷看重的青年是不应该被范京华看穿并且看轻的,这个绰号二狗的东北年轻人就像陈圆殊好不容易第一个发现的雨花石,不高兴被人当作普通鹅卵石,她收回视线,瞥了眼箱子,嘴唇紧紧抿起,眯起眼睛,心中浮现某个与理性无关的念头。   王虎剩和王解放留在石青峰私人会所,陈二狗驾驶着奥迪A6回紫金山东麓的钟山高尔夫别墅,他喜欢开着车在这个号称中国顶级别墅住宅小区转上个两三圈,一户一户欣赏过去,这个事时候他觉得每一户人家都隐藏着一个个惊心动魄的故事,类似魏端公,这是在山水华门做保安养成的习惯。   到了别墅,只有吴妈和负责养狗的尉迟大叔,如今黑豺也一并交给据说敢和魏端公横的尉迟大叔,他手里除了花重金弄来的山东滑条,还有几头好狗,骁勇彪悍,属于带进了深山就能给主子咬出不少猎物来的狠角色,尉迟大叔不喜欢说话,也不抽烟,油盐不进五毒不侵的样子,见着了陈二狗不冷不热,点个头了事,陈二狗也不以为意,他就一家庭私人司机,没有一穿上高档行头开辆好车就尾巴翘上天,一看没事,征询了尉迟大叔的同意后带着黑豺出去透口气,最后坐在一块草皮上,望着寥寥几个打高尔夫的男女,嘴里叼着草根,怔怔出神,黑豺就趴在主人身边,微微呼着气,不知道是不是在怀念东北的冰天雪地。   “黑豺,你说今年清明的时候没到坟头上给疯老头敬几杯酒,他会不会犯酒瘾。”陈二狗躺下去,望着天空,学着曹家女人伸出双手做了个长方形框架,今天的他终于不是那个只能够从可怜书本上了解大千世界的高中生,不是那个想让娘过上好日子却不知道怎么去做的张家寨农民。   黑豺抬起脑袋,望着一起在大雪天深山里出生入死的主人,呜呜耶耶。   “那你说娘一个人孤零零躺在那小地儿怕不怕,死的时候都没能看上我最后一眼,更别说那个狼心狗肺一走就是二十几年应该挨千刀的男人,你说娘恨不恨他?”陈二狗望着天,红着眼,像一头死了母狼的狼崽子,眼睛里充斥着一股滔天恨意,起身前,他喃喃道:“你别让我找到你,找到你,我会把你的心肝都剐出来。” 第三十八章 一个疯子和一只飞不过沧海的蝴蝶   陈二狗没事情的时候就看书,看累了就带着黑豺逛钟山高尔夫,晚上没法子逛了,就拿出从厨房顺手牵羊来的白萝卜雕刻,手里那把小刀是花了几块钱买来的廉价货,陈二狗从小就喜欢玩猎刀和弓箭,因为他一出生身子就落下病根,不能像陈富贵那样靠着一双手就能在十几岁把张家寨虎背熊腰的大老爷们揍成猪头,所以他很喜欢借助外物,打架喜欢拎砖头,狩猎喜欢扎枪,平时无聊就拿小刀刻些东西,可以说他是一个身上没有点东西就没有安全感的家伙,也只有他这种人能随身带着几袋子石灰、手臂上捆绑匕首来对付赵鲲鹏,学生时代在粉笔上雕刻出来的大多是那个差不多忘记容颜脸孔的女孩,到了上海起初是高不可攀的曹家女人,如今几乎都是沐小夭了,十几年的苦功夫,让他这双手雕刻出来的东西惟妙惟肖,只不过一雕完,无一例外都会立即毁掉,陈二狗一直认为这只是很旁门左道的雕虫小技,是很下九流的勾当,这也不能怪他,张家寨就是一个粗犷的地方,容不得精致的物件,偶尔来了个张三千娘那么水灵的女人,结果还是投了河,哪怕是陈二狗他娘,也让生活硬生生蹉跎成了一个看上去比城里女人苍老一二十岁的伛偻消瘦妇人。   直到最近几天,陈二狗才学会上网查询资料,然后就欲罢不能,如饥似渴地在浩瀚信息海洋中搜罗着自己想要的东西,书中自有黄金屋和颜如玉,等上了网,陈二狗才知道这黄金和美人也实在太泛滥了点,得挑花了眼后才能找到自己想要的,除了网上阅读,他最大的乐趣就是输入陈富贵或者王虎剩的名字,然后一个一个打开查询结果,五花八门,不管如何,有了网络,陈二狗才可以免费阅读《二十四史》,才能够了解当下最热门的时讯,只不过他没有碰游戏和QQ或者MSN这几块,对他来说,感觉花大把时间在聊天或者游戏上过于奢侈了一点。   时间过得很快,他到钟山高尔夫都有差不多三周时间,期间除了方婕让他开车去过两趟位于南京化学工业园区的公司总部,再就是送魏夏草去了趟上海浦东国际机场,剩下的时间都交给陈二狗自己支配,这让陈二狗得以从新开始拾起大学考证的进程。   王虎剩和王解放在石青峰私人会所吃香的喝辣的,几次去石青峰都容光焕发,尤其是王解放,这头牲口刚把隔壁一家会馆某位徐娘半老的副经理给拿下了,据说现在石青峰成员去那里推拿健身都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地享受打折待遇,陈二狗了解过那家半私人性质的会馆,虽然不如石青峰名头大,但在南京也小有名气,其中SPA和瑜伽部分格外吸引有钱没处撒的富家太太,陈二狗还真怕王解放胯下一杆枪把她们都给一口气端了。   一天,陈二狗接到陌生号码,竟然是真正称得上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大美人周惊蛰,身在苏州的她急匆匆告诉陈二狗魏冬虫就要到南京火车站,她现在有急事抽不开身,告诉完陈二狗班次就匆匆挂掉电话,陈二狗立即就拿上奥迪的车钥匙下楼,现在乔八指被郭割虏剁死的风波还没有过,他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把事情办砸,所以坐进车后不忘给王虎剩打了个电话,让王解放也抓紧赶过去。   所幸到了火车站,在出口等了十几分钟后等到了安然无恙的魏冬草,三个月不到,小妮子仿佛没了起初那骨子大富家千金的戾气和专属于魏端公女儿的灵气,见到了陈二狗,也没有神情波动,只是二话不说跟着他坐进再熟悉不过的奥迪A6,对于一身西装的陈二狗,也懒得多瞧,那双本来原本藏有狡黠和阴险的眸子黯淡无光,陈二狗有点心疼,这孩子以前虽然无理取闹到尖酸刻薄的地步,但那样的魏冬虫也要比现在心如死灰的少女来得顺眼,陈二狗也不好问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只是轻声问了去哪里。   “你住进钟山高尔夫了?”魏冬虫不轻不重问了一句。   陈二狗点点头。   “那就是真打算做一辈子魏家的狗奴才了。”魏冬虫轻声道,这一次却没有往日的嘲讽,也许是没心神气去鄙夷了,整个人窝在后排角落,有气没力道:“那就去钟山高尔夫好了,这位司机。”   开了几分钟,魏冬虫突然道:“去山水华门。”   陈二狗点点头,这孩子肯定是受了不小的打击,魏端公的孩子不心高气傲才怪,但没了父亲的庇护,独自去北京那么大一个城市,不吃点苦受点委屈也不可能,这么一折腾,落差立即就出来了,陈二狗再看魏冬虫就没了最初的心疼,温室里的花朵搬出去晒一晒淋一淋终究是好事,他可怜她,谁来怜悯他?   “可我钥匙丢了,进不去。”魏冬虫呢喃茫然道。   “我帮你解决。”陈二狗一咬牙道,神色依旧平静,她要他给她摘星星摘月亮办不到,但做小事情,还真难不倒陈二狗。   蜷缩在角落的魏冬虫望了望跟几个月前似乎不太一样的男人,重新低下头。   开上了将军大道,陈二狗突然阴沉沉道:“冬虫,能不能爬到前面来,最好把安全带系上,有点麻烦。”   魏冬虫抬起头,一脸猛然的愕然,那张跟陈二狗一般同样风吹日晒后微黑了点的脸孔充满不解。   陈二狗没说原因,转头露出张微笑的脸。   然后魏冬虫就真姿势不算好看地爬到了前排副驾驶席上,系好安全带,这也许就是她跟魏夏草的最大不同。   魏冬虫一坐好,陈二狗眯起眼睛瞥了眼后视镜中两辆车,一辆陆地巡洋舰,一辆雷克萨斯ES350,前一辆从钟山高尔夫门口盯梢到南京火车站然后消失一段时间,进了将军大道才出现,另一辆则从南京火车站一直跟到这里,虽然上一次去上海浦东国际机场也有车辆跟踪,但都没有这一次明目张胆,是终于忍不住要露出獠牙撕咬猎物了吗?陈二狗手指摸索着方向盘,转头看了眼也瞧出不对劲的魏冬虫,轻声道:“别怕,天塌下来,我先替你顶着。”   猛地一个提速,奥迪A6风驰电掣冲出去,一下子把原先2来米的间距拉开到100多米。   魏冬虫小脸发白,眼睛却有了一丝光彩。   后面的两辆车轨迹泛着一股蛮横的狠意,竟然有种同归于尽的意思,直道上拼的就是车子性能,没有太多技巧可言,姜子房那样的高手开一辆破桑塔纳在将军大道上也只有被开兰博基尼的三流车手羞辱,所幸这辆奥迪A6性能不俗,加上有隐性改装,几次油门踩下去,哪怕几次被迫加速到了220码感觉还有很强大的提升空间,这才使得奥迪能够几次被追尾的险况中漂亮逃脱。   奥迪A6和陆地巡洋舰以及雷克萨斯就像三尾游鱼,在将军大道上快速游曳。   陈二狗没有进山水华门把自己给画地为牢了,而是带着后面两辆不撞飞奥迪誓不罢休的恶徒带向更为偏远僻静的路段,几个弯道漂亮的甩尾下来陈二狗把雷克萨斯甩开了四十多米,而稍加笨重的陆地巡洋舰看上去已经对他的车不构成威胁,但陈二狗知道这条路跑下去迟早会有被撵上的时候,对方既然是有备而来,不把他弄出个人仰马翻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他最怕的是侥幸冲出这两辆车的包围冲击后,在前方的某个路口某辆守株待兔的敌人会伺机而动,这是大山里狩猎时他和富贵经常用的土法子,先由几头鹰隼发现猎物后开始撵,然后他带着黑豺追着跑,再换富贵和白熊接力棒一样继续追,等那头畜生精疲力竭了,很容易就被致命一击,陈二狗也怕会被未知的对手这么活活玩死。   在上海箭馆,他尚且能抓住一丝机会试图从赵鲲鹏手中扭转主动,可见陈二狗根本就不是一个甘于束手待毙的二杆子熊货。   “坐好,要是怕就闭上眼睛。”陈二狗柔声道,在紧要关头他竟然还能腾出手摸了摸魏冬虫脑袋。   她没闭上眼睛,反而张得更大。   加速,一口气飙到240码。   后面的雷克萨斯也被一路逗得火冒三丈,见有追丢的可能,也疯了似的把油门踩到底咬着牙憋着一口怒气冲杀上来,陈二狗飙到240码故作了一次姿态后立即就放缓到230,很快就220,继而210,因为是一个渐次下降的过程,甚至连身在车中的魏冬虫都察觉不到,雷克萨斯ES350爬到最高马力后终于一步一步接近目标,兴奋之下哪里注意到这个可以忽略不计的小细节。   就在追上奥迪A6半个车身就想要横撞过去的一刹那,奥迪突然一个毫无征兆地急刹车,让最高速行驶的雷克萨斯远远冲出去,而奥迪并没有就此停滞,而是再次极限加速,猛追上去,两辆车霎时间就转变了角色,一直被追击的奥迪A6反过来成了狩猎者,而陈二狗也没有浪费机会,也没有心疼奥迪A6,硬生生以一种近乎霸道的姿态咬了一口那辆雷克萨斯的车尾,让那辆ES350一下子甩出车道,撞上护栏,而借着这股扭曲冲劲,陈二狗猛打方向盘,一个漂亮到几乎可以用华丽来形容的360度漂移就此产生,轮胎和地面产生的摩擦声,发动机的轰鸣声,淹没了陈二狗狂野的喘息声,以及魏冬虫那种死里逃生后呆滞目眩的尖叫声。   陆地巡洋舰姗姗来迟,大致看到了这一幕,估计车内的人吓得不轻,见过不要命的,怎么也没见过这么狠的。   360度车体转身后,奥迪A6便跟陆地巡洋舰头对头,中间只间隔了80米的样子,然后陈二狗便再度近乎粗野地极限加速,按照奥迪A6的官方说辞是百公里加速需要9.6秒,但陈二狗知道他这辆动过手脚的奥迪撑死了需要8秒左右,然后这辆车就笔直冲向那辆陆地巡洋舰,简直就是鱼死网破的架势。   起初陆地巡洋舰还仗着车辆优势一副你敢撞我我就敢撞你的姿态,可到了间隔30米的时候立即就变味了,毕竟这游戏没有存档重新来过的机会,死了就是死了,残疾了就是残疾了,最后十米的时候,陆地巡洋舰的驾驶者几乎已经能够看到那张平静的白净脸庞,他终于撑不过那种跟死神跳舞的煎熬,一个急速转向,斜冲向栏杆,两辆车擦肩而过,对双方来说都可以算是鬼门关走了一遭。   那辆被奥迪咬住车尾率先遭殃的雷克萨斯走出一个踉跄的平头纹身男人,看样子伤得不算太重,看到这一幕,刚点燃叼在嘴上的一根烟掉在地上,本来就满眼冒火的眼睛充满血丝,一拳砸在车窗上,吼道:“他妈的我操你乔六少祖宗十八代!让我来跟这种神经病玩命,回头我把乔八指的坟都给刨了!”   “疯子,疯子……”   陆地巡洋舰内的某个男人彻底崩溃了,一身血迹,泪流满脸,重复唠叨着一个词语。   ※※※   陈二狗当然没疯,他越身临险境,就越清醒,只不过他是个不习惯把后背留给畜生的山里人,来到大城市后,碰上了哪怕赵家公子那样看似不可逾越的对手,也要挣扎一番,何况他如今不再一贫如洗,他不仅占有了一个城里漂亮女孩的心身,还得到了诸葛老神仙和陈家大小姐的青睐,做成了魏家的司机,未来石青峰私人会所的主人,所以他越来越像个城里人,越来越精明,也越来越知道投机和冒险。   是个爷们,就不应该拒绝人生赌桌上的每一次赌博。   找了个人烟稀少的地方把车停下,陈二狗检查了下奥迪A6,发现没大问题,就是车头撞坏了一块,修一修不是大问题,方婕真要怪罪下来他就打定主意到时候自己掏腰包,赔上全部家当不够就先用张兮兮那疯女人卡里的钱,他就不信这钱未来赚不回来。   魏冬虫小心肝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她觉得吧这辈子就算再见着了李夸父那样决意一辈子非他不嫁的男人,也不可能跳得这么夸张。   一路下来她始终没有闭眼,陈二狗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她都牢牢记在小脑袋里,她很奇怪一个心甘情愿给他们家养狗的小保安为什么能把车飙到这个境界,她老爹也喜欢开着破吉利飙车,郭割虏那根木头也被她逼着彪了几次,所以魏冬虫不是外行,她懂得陈二狗那一系列令人眼花缭乱的动作意味着什么,但她不懂的是这个男人怎么敢在最后关头玩那一手,正常一点的人都应该跑快点撒开脚丫跑啊跑,怎么可能还要回头直接迎头冲上去。   疯子?神经病?   魏冬虫摇了摇头,这家伙叼着烟检查车子的时候还挺帅,跟马路上见着了漂亮年轻mm就叼着烟上前拍一下屁股的无良老爹一样,帅到掉渣,当然,现在二狗跟老爹差了没十万八千里,也有五万里,但魏冬虫好歹把他划到了帅这个行列。   连续深呼吸十几次,魏冬虫蹦蹦跳跳下了车,见他蹲在地上瞧那撞坏了的车灯,她也陪着蹲下去,拖着腮帮看他侧脸,不知不觉就把他跟北京那个男人做了比较,撅起嘴巴道:“唉,怎么看都没他帅,狗奴才,你怎么不争气一点,长得比他帅一点也好给我出口恶气啊。”   陈二狗斜叼着烟,正心疼车灯钱,听到这话,哭笑不得道:“大小姐,长得不帅又不是我的错。”   “对哦。”   魏冬虫恍然道,可随即又撇了撇嘴,“可长得没他帅就是你的错了。”   “怎么,那个李夸父长得很拉风,到哪里都能一眼被女人们瞅出来?”陈二狗微笑道,知道这妮子既然能开起玩笑,心结也就解开了大半,他倒是不介意自己被她拿来跟李夸父比较,毕竟人家那是在魏公公和陈圆殊眼中都很重份量的家伙,牛人中的牛人,比输了不丢脸。   “那是,那家伙是除了我老爹之外最帅的男人了,怎么,吃醋了?”魏冬虫嘿嘿笑道,也亏得她能笑得出来,经历这么一场大风波,寻常女孩子早就梨花带雨摆出楚楚动人那副模样了,不愧是魏端公的种。   “我只吃饭吃菜,大蒜也啃,就是不吃醋。”陈二狗起身,背靠着车头,吞云吐雾。   “二狗,想不想让我给你讲讲我这几个月离家出走的故事?”魏冬虫坐在车盖上,歪着脑袋问陈二狗。   “不想听,一个千金小姐跟一个阔绰大少之间的风花雪月,我可没心情听,我还得忙着提心吊胆怎么跟你大姨说这事情,说不定还得心疼这修车的钱,等我啥时候有钱去喝咖啡吃西餐打高尔夫了,再来听你的故事。”陈二狗笑道。   “你再膈应我信不信我打你。”魏冬虫张牙舞爪道。   “信。”陈二狗给了个让魏冬虫没半点发挥余地的无趣答案。   “二狗,我能抽烟吗?”   魏冬虫小声问道,看到他转过头望向自己,怎么看都不像14岁女孩的她低下头,道:“在北京,我烟都买了,可都没抽一口。”   “行,不过只能抽一口。不介意就抽我这一根,我这人每天勤刷牙,保证没口臭。”陈二狗把手里的烟递给魏冬虫,他没多想,只是觉得做了一件这个孩子人生中的第一件事情,值得,不管以后她还会不会抽烟,但起码有可能再看到某个男人抽烟的时候,不经意间就会想起他这么一号人物。   魏冬虫吸了一小口,呛得不行。   陈二狗笑容灿烂,却没幸灾乐祸的意思。   “其实三个月没发生什么,我就是一直在好大好大的北京找一个好牛叉好牛叉的陌生男人,最后找到了,我说,喂,李夸父,我是魏端公的女儿魏冬虫。二狗,你知道吗,然后那个身边站着个漂亮到比我妈年轻时候还漂亮女人的男人就说了两句话。”   魏冬虫真只老老实实抽了一口,不过没把烟还给陈二狗,而只是看着它一点一点燃烧,用一个听不出哀伤的语气再讲述一个对14岁女孩子来说再哀伤不过的简单故事,“然后,他说了第一句话,魏端公?不认识。第二句话是,哦,记起来了,南京的那个太监,抱歉,太监也有女儿吗?”   魏冬虫没有哭,反而微笑得有点凄美,像陈二狗灰白色简陋生命中见到的第二只飞不过沧海的蝴蝶。 第三十九章 藏龙卧虎   周惊蛰打了电话给陈二狗还是放心不下,立即就放下手头的紧要事情从苏州赶往南京,最后来到气氛紧张的钟山高尔夫,虽然陈二狗将过程说得轻描淡写,之前也提醒过魏冬虫不要添油加醋,但方婕几个女人还是听得心惊肉跳,尤其是周惊蛰,脸色发白地抱着魏冬虫,最镇定的反而是两个当事人,陈二狗朝方婕说道:“我把那两辆车的车牌记下了。”   “既然敢这么嚣张地撞你,就肯定有套牌,或者干脆换上了假牌照。”方婕叹了口气道。   “方姨,我觉得可以从最近几天的汽车维修或者保险两个方面下手,那辆雷克萨斯ES350的情况我不太清楚,但陆地巡洋舰的状况我有七八分把握,撞成那样,我相信一定比较好认,您有没有这方面的资源,只要有个大致切入点,就可以大胆让我那两个朋友着手去办,他们在石青峰也闲,总不能吃着饭不做事。”陈二狗小声提醒道。   “这个我倒是可以找几个保险公司的朋友,汽车修理铺那一块,就有点头疼了,你先问问看姜子房,我再让王储去看看有没有这方面的线索。”方婕点点头,她忙着揣测倒底是哪一块势力按耐不住开始对魏家下手,还真没想到这两个突破口。   不由自主瞥了眼在魏家别墅仿佛会永远一脸虚心的青年,她心中的浮躁也浅下去,看了一眼心神大乱的周惊蛰,再看同样手足无措的季静,方婕感慨家里终究确实需要一个在关键时刻能站出来扛担子的男人,这年轻男人虽然目前还不够圆滑通透,但看来不需要打磨太久就能够替她说一些做一些她自己不太好出面的话和事情。   经过这么一闹,原先对郭割虏弄死乔八指这件事情一直不太重视的周惊蛰和季静终于清醒,乔八指死了,可还有一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儿子乔六,而魏端公死了,就只剩下一窝的寡妇女儿了。   魏冬虫嚷着要参观陈二狗的房间,方婕就让陈二狗领她去二楼,等陈二狗在她眼中一直偏瘦的身影消失于楼梯,方婕放下手中特地跑从景德镇买来的茶杯,打量着对面两个女人的神情,知道用事实说话远比她的苦口婆心要来得有用,其实她一直想告诉这两个处处提防着自己的女人,她不图魏端公的钱,她要真不放手,魏家就根本没她两个人的名分,可这话只能憋在肚子里,一旦真说出口,这个家也许就真败了。   揉了揉太阳穴,有些疲倦的方婕终于打破谁都不说话的僵局,开口道:“割虏那一手敲山震虎只能治标,不能治本,就算说饮鸩止渴,也不过分,但既然割虏去了云南,这件事情孰是孰非就不多说了,人家毕竟是在给端公卖命,替我们这群女人撑腰。可现在你们也看到了,丧心病狂的危险角色大有人在,今天是奥迪A6,明天也许就是我的宝马S,后天也许就是你的奥迪Q7,我想了想,这么等着不是个办法,既然不能等着别人找上门,那就做点什么,你们看不上眼初出茅庐的陈浮生,我不怪你们,因为连我这个把他领进门的人,一开始也没信心,但过了一段时间,到今天,我们不信,也得拿出一点诚意了,你,惊蛰,也跑一跑你这些年经营下来的关系,比如你跟上海浦东会的那个姓夏的男人是什么程度的朋友,我懒得了解,但他如果能在南京说上话,你就劳一劳他的大驾。你,季静,也别忙着找大律师跟我谈条件提要求,魏端公留下的钱该给你多少我就给你多少,不少你一分钱,要想多,就看你接下来办多少事情了。话说到这个份上,你们如果还要遮遮掩掩,跟我玩后院起火那一套,别怪我也玩老蒋攘外安内那一套。”   季静和周惊蛰一惊一乍,一羞一愧,都缄默不语,她们心里都有鬼,突然亮堂开来谈,当然不适应。   “方姐,能不能把冬虫这孩子放你这里几天,我今天就得跑回苏州,明后天就去上海,不放心她。”周惊蛰面有难色道。   “没问题。”方婕点头道,钟山高尔夫有陈浮生这个年轻人坐镇,就像让她吃了一颗定心丸,虽不能一劳永逸,但起码目前不至于火烧眉毛。   ※※※   “电脑里有没有A片?”这是魏冬虫进了陈二狗房间后的第一句话。   陈二狗说没有,然后这妮子就启动电脑把每个硬盘的每个文件夹都打开查询了一遍,那种盯着屏幕目不转睛的执着让陈二狗都自叹不如,所幸电脑里确实没有姜大叔最钟爱的床上动作片,有些不甘心的魏冬虫坐在椅子上,一桌子的书看得她头大,把整齐排列的书籍都弄得乱七八糟横七竖八后,她这才心满意足道:“这才像书桌,必须要跟我一样做到乱中有序一切尽在掌握之中,那才叫境界。”   “要是参观完毕,我就出去办事了。”陈二狗笑道。   “干什么?”魏冬虫皱了皱眉头。   “找一个自称熟悉南京每一寸土地的男人,他了解修车,精通改装,我就是他教出来的,我看他能不能找出点蛛丝马迹。”陈二狗一本正经地告诉魏冬虫详细原因,而不是敷衍了事。也许他觉得经过北京之行,这个马上要15岁的孩子已经长大了。   “我能一起去不?”这可能是在魏冬虫和陈二狗的对话中寥寥几次用询问语气说话。   陈二狗摇了摇头,魏冬虫也没有强求。   只不过陈二狗离开后,她依然没有走出房间,而是坐在这间越来越有陈二狗个人气息的屋子,托着腮帮发呆,左手酸了,就用右手托着,右手酸了,再换回左手,其实到后来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可她就是想保持这么一个没有营养的姿势,甚至想,就这么到天荒地老也不错。   可天荒地老有多长,长大了的她还是不太明白,就如同她不太懂书桌上方墙壁上幅草书“任他支离狂悖,任他颠倒颇僻,我自八风不动,我自心如磐石”的含义。   就在魏冬虫绞尽脑汁研究二十四个字的时候,陈二狗在方婕和季静的授意下开着Q7找到了姜子房,游手好闲的大叔正羡慕几个同事刚接到一批来学车的美眉学员,看到西装革履开一辆Q7的陈二狗,坐在小板凳上跟人玩扑克一拍大腿,吼道:“妈拉个巴子的,连你小子都比我人模狗样了,我心里不平衡。”   “姜叔,找你有事。”陈二狗笑道,陪姜子房打牌的几个人这才认出这位很金领的青年原来是当初那个学车不要命的家伙。   “上饭馆说去,这次换你请我,不宰你一顿我晚上睡不舒坦。”依然是一脸络腮胡子的姜子房起身大嗓门道。   到了一个跟阿梅饭馆差不多档次的地方,姜子房点了一桌子小炒,他尤其能吃辣,按照他的解释是舌头灼烧的情况下再喝上大口酒,那感觉就跟在床上一泻如注后再来个梅开二度,怎一个爽字了得,吃的方面陈二狗除了不太喜欢甜腻的,酸辣不忌,就陪着姜子房消灭半盘菜半盘辣椒的食物,说实话,他也在上海黄埔会和南京两家一等一会所吃过东西,可最后还是觉得真要谈畅快,还真得这种不起眼的小地方,找上一两个谈得来的爷们,便宜实惠不说,还不拘谨。   “说吧,啥事。”吃人家的嘴软,姜子房大口啃着鸡腿爽快道。   “我想找两辆车子,一辆陆地巡洋舰VX,一辆雷克萨斯ES350,277变速箱那种,至于有没有改装过我不敢说,不过这两辆车前部都有不小的撞痕,你看能不能找到它们修理的地方。”陈二狗把目的说出来。   “我看着办,不敢跟你打包票,要是一不留神办成了,你欠我一条九五至尊南京和一顿饭。”姜子房满嘴是油,怎么看都不像一个能办成大事的正经爷们。   “这肯定没问题。”陈二狗笑着跟姜子房干了一杯酒。   这事情要是成了,他在魏家心目中的地位就会水涨船高,那当然不是几条九五至尊南京的事情,真要量化为钱,肯定是个天文数字,比如一家石青峰私人会所值多少钱,那得扳几个指头才数得过来?   可姜子房不想谈钱,陈二狗也不愿意,不是舍不得那钱,陈二狗小气归小气,哪怕别人说他斤斤计较到势利,他也认了,可到姜子房这里,他就是纯粹的不愿意沾上钱,这个络腮胡子男人就跟曹家女人神似,都是大城市中让陈二狗难得看到的几抹干净景色,那情景,就跟东北的大雪天一般,白茫茫平原大地没一点污垢,在南方是多难得的事情。   姜子房喝多了,喝下去一箱啤酒一桌子菜,陈二狗觉得就算没被酒灌醉,也被酒菜塞晕乎了,所以这位猥琐大叔话难免多起来,那张脸红得和关公差不多,衬托得一双眼睛贼亮贼亮,他把一只脚搭在长板凳上,一只手拿着一根筷子敲打白瓷碗,醉醺醺道:“浮生,你还年轻,千万别忙着跟哪个女人要死要活,年轻的时候多几次性爱不打紧,但情爱这鸡巴玩意能少碰尽量少碰,30岁之前别陷太深,否则就没法子把精力放到事业上了,耽于情欲倒好,就怕受伤,十几二十年都治不好,妈拉个巴子的,等好不容易醒悟了,人生最黄金的时段也一泡屎尿随着大江东去鸟。”   陈二狗不好插话,由着中年大叔一大通唏嘘坎坷,就在最后陈二狗以为要背着大叔回狗窝的时候,这家伙却起身踉踉跄跄摇摇晃晃一个人离开了。   无比清醒的陈二狗自己一个人一口一口喝着啤酒,就着剩菜,细细咀嚼着姜大叔的疯话。   过了半个钟头,接到陈二狗电话的王虎剩带着王解放赶来,他们坐下后陈二狗又重新点了菜和酒,王虎剩脸色尴尬道:“那那辆车滑头得很,王解放事后跟踪了一段路程,就被甩了,肯定是做这一行的老手。”   “没关系。”陈二狗笑道,王解放又不是万能小喽啰,做什么都能一锤定音,真能那样,就不是他喊王虎剩小爷而是该大将军喊他一声大爷了。再者,太把一件事情的成败依赖于别人,这不是一个很好的习惯,也许内心,陈二狗这个同样不被王解放视为兄弟的人是不把他看做真正心腹的。   陈二狗没介意,不代表王虎剩无所谓,一巴掌结结实实拍在好心替他开一瓶啤酒的王解放脑袋上,骂道:“废物,说起来就气,都是两辆破车了,还跟不上,就知道把力气花在娘们的身体上,我看你是昨晚在那个会馆骚女人身上趴久了,裤裆里的小鸟软了,腿也软了,干脆做鸭子得了。”   王解放没脾气,任由身旁这位辱骂他惯了的小爷拿他做出气筒。   陈二狗实在看不下去,一巴掌拍在王虎剩脑壳上,差点没拍乱他的发型,笑骂道:“够了,天还没塌下来呢,真塌下来你再切了解放裤裆里的东西。”   王虎剩慌忙打理发型,也顾不上拾掇王解放,终于停下满嘴唾沫的大肆叫骂。   “在石青峰打听到什么没?”陈二狗问道。   “据我观察,宋代对你的到来有点矛盾,估计魏端公除去商场的下属,像宋代这种角色大部分都对你持有观望态度,又想你重振魏家旗鼓,又想你早点死翘翘,不过两者对他们来说都没大损害,所以你用不着太担心自己人朝你捅刀子,如果真有一两只白眼狼,那只能说那家伙的野心太大了,或者太经不起魏家对手的诱惑了。我也就是刚进石青峰,拿不到核心资料,否则也不必像现在这样被动。”   王虎剩从王解放手里接过啤酒,一口气喝掉大半瓶,抹了抹嘴继续道:“我觉得需要注意的不是宋代,反而是王储,这家伙装傻充愣的本事不小啊,差点连我都给糊弄过去,要不是王解放从隔壁会馆那个娘们嘴里套出点东西,我还真不知道这位王储是个最早陪着魏端公打天下、并且硕果仅存的两个人之一,他进了石青峰后就出手一次,一口气做掉了乔八指秘密包养的三个情妇。还有传闻当年浙江澹台浮萍来南京大砸场子的时候,老佛爷身边有个瘸子号称打遍江浙无敌手,当时魏端公身边也就王储多扛了几分钟,我看两个王解放跟他玩,也都只有被打死的份。”   “这就叫藏龙卧虎?”陈二狗笑道。   王虎剩喝完一瓶酒,咂巴着嘴巴,道:“二狗,看样子我们还缺一个像你家富贵那样的大猛人,要不然罩不住场子啊。”   陈二狗笑了笑,道:“别打这个主意,富贵进部队了,不会跟我们这种人沆瀣一气,他肯帮忙,我也不会同意。”   王解放这个时候再次递给王虎剩一瓶酒,眼神复杂,欲言又止,王虎剩瞥到他的神色,心思一动,一只手拎着酒瓶灌酒,一只手慢慢梳理中分头发,等一瓶酒再度喝光,放下酒瓶,王虎剩近乎自言自语道:“敢情还得我亲自出马,把几头只认钱不认人的妖魔鬼怪请出山,可就怕请神容易送神难,那些个亡命之徒不容易打发,就怕偷鸡不成蚀把米,那就得不偿失了。”   “很能打?”陈二狗疑惑道。   “当然。”   王虎剩皱紧眉头,一脸凝重,“都是刀口舔血的辛辣货色,跟67度的衡水老白干一样,一个字,烈,但绝对是能一扛十的角色。我认识五六个这样的亡命之徒,不过当年跟我就不是一个道上,据说死了几个,残了几个,也不知道现在还能剩几个,而且这种人过于桀骜,不服管,刨坟杀人流窜就跟吃喝拉撒一样平常,指不定来了南京事情没帮你办好,他就嫖妓不给钱还顺带拿刀子把小姐做了跑路,总归风险太大。”   陈二狗阴沉着脸一咬牙道:“不管这么多,大不了我们做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勾当,赚个两百也是赚。如今嫖个妓都有风险,做什么都得赌一赌。” 第四十章 白马探花陈庆之   山西太原,古语有云“雄藩巨镇,非贤莫居”,从夏商周到明清,这一直就是汉民族和少数民族激烈争斗的大战场,所以太原一带自古习于戎马人性劲悍,骨子里有一种“薛王出降民不降”的执拗精神。   太原市杏花岭区,一处有些年数的住宅小区,只有一处阳台摆满了十几盆各色花草,几盘吊兰尤为惹眼,有着画龙点睛的灵气,一个穿着素白麻料裙子的女孩正站在阳台上在给兰花浇水,闭着眼睛,容颜清淡,脸上轻扬着微笑,与世无争,一点不像是山西女人,反而神似苏州江南沾水的婉约女子。   她身后站着一个身高在1米78左右的男人,二十八九岁的样子,眼神温柔望着女孩,穿着件地摊上二十几块钱就能买上一件的廉价T恤,鞋子也是最普通不过的杂牌旅游鞋,裤子是最老式的样子,可这样一个穿着即使放在三线城市也很土老帽的男人,却有着一股可能连路边没读过书不识字的卖饺子大妈都看得出来的与众不同,其实他长得极其斯文,甚至可以说儒雅,有一种读万卷书后才能沉淀出来的气质,但那双凉薄的狭长眸子和猩红如血的紧抿嘴唇却出卖了他太原人根骨里的刁戾,可当这个长相阴柔却一身气焰阳刚到跋扈的男人眼神带着笑意,这个男人就跟一瓶北岳恒山老白干一般,入嘴便醉人,这种阳刚阴柔糅合在一起的爷们,要是手里再有点权柄,是绝对能通杀女人的。   他说话轻柔,似乎怕打扰女孩,“象爻,我得上班去了。”   女孩转身,露出一个笑脸,道:“可不许对学生凶。”   男人笑了笑,道:“好的。”   男人走出这两室一厅的房子,蹲在门口抽了根烟,这才起身,他现在名义上的职业是一名朝九晚五的小学教师,也是他小时候的理想,跟父辈祖辈们一样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可理想之所以是理想,就是没实现的东西,他如今每天做的事情就是八点钟准时出门,晚上六点准时回家,风雨无阻,这之间做了什么,她注定一辈子都不会知道。   开着一辆破旧摩托车出了小区,在小区门口报刊亭用零钱买了两份报纸,《山西晚报》和《山西市场导报》,最终在一条巷弄的僻静地方停下,掏出那包昨天买了还剩半包的小红河,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抽,这烟两块五一包,两天一包,除去吃饭,这就是他最大的额外开销,这两份报纸不算,因为它们有别的用处,阅读是很其次的用途,对一个很早肚里子就装满了《资治通鉴》这类大部头的男人来说,报纸杂志是很浮躁的阅读途径,等用一种龟速将两份报纸看完,他已经把附近街道走了一遍,最后他蹲下来在一家餐厅对面的花坛边上抽了根烟,一直耐心等到中午11点钟,一辆宝马7系在餐厅门口停下,走下四个人,一家三口外加一名司机,他选择了一个靠窗的地方就餐,差不多一个小时后大腹便便的男人挥手示意服务员结账,这时蹲在花坛翻阅报纸的男人也起身,拿出一顶鸭舌帽带上,不动声色越过马路,来到餐厅外面,经过宝马7的时候一个小女孩率先从餐厅跑出来,八九岁左右,因为鞋带没系好的缘故,摔了一跤,男人帮她扶起来,系好鞋带,抬头望着那个跟他说谢谢的孩子,轻声道:“听叔叔的话,闭上眼睛,数到十再睁开眼睛。”   女孩很听话,开始数数,“1。”   这个时候一对雍容中年夫妻在司机的陪伴下走出餐厅,刚下台阶,而男人也站起身开始朝他们走去,手中两份重叠报纸三两下便折成圆锥形,那名身材魁梧的司机见到这个手持报纸的男人,护在男女身前,男人脚步没有停止,那名司机刚想要出声警告,便被陌生男人毫无征兆地一记左勾拳击中腹部,一阵绞痛痉挛,特种兵出身的他第一次知道原来抗击打能力不弱的腹部中央也能被一拳就打出苦水,就在他本能弓身减缓疼痛的刹那间,那名神色沉静如水的男子已经收拳,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左手手臂弯曲,猛然斜后拉敲在司机颈部,一个将近一米八的汉子就直挺挺躺到地上,连呻吟声都发不出,足见两个简单动作背后的恐怖爆发力。   这个时候,小女孩才数到“4”。   中年男人也是见过商场宦海波澜起伏的人物,可这个陌生人出现得实在太过突兀,手段也着实锋芒,要知道他高薪聘请来的司机当年也是北京某军侦察兵里的佼佼者,虽说这些年吃香喝辣安逸日子过惯了身手退步不少,但怎么也不至于一照面就给人打趴下,就在中年男人准备拿出商场上谈判的手腕,只觉得腹部一凉,而那个欺身而近的男人已经一只手捂住他嘴巴,这位太原商界圈子的大腕甚至没机会低头看发生了什么。   “有人花钱买你在床上躺个一年半载,如果买你的命,也就是多用一份力的事情。”   “8。”   用报纸就能捅人的男人一把推开一张脸因为疼痛而涨成猪肝色的太原市巨贾,单手支撑街道护栏,腾空跃过,展现出惊人的弹跳,然后像一条泥鳅在马路中央穿梭,很快就消失于众人视野。   “10。”   等小女孩张开眼睛,发现她父亲躺在血泊中,母亲哭得歇斯底里,她甚至忘了哭。   而戴着鸭舌帽的凶手回到停放摩托车的地方就放好鸭舌帽,把特制车牌翻了个面,随后套上一件早就准备好的白衬衫,发动摩托车,扬长而去。这就是他的兼职工作,只要有人肯花钱,他就能帮那个人卸掉目标的手脚,如果是直接谋财害命,那得加价,像他现在的行情是卸一条胳膊1万,类似今天这种小半条命2万,只不过生意难做,他也不能接手次数太频繁,毕竟是土生土长的太原人,兔子还不吃窝边草,这已经破坏了他起初的规矩,如果不是实在不放心家里的象爻,他也打算重操旧业,去北方道上厮混,可象爻的身子保不准就会出现意外状况,他只能小心翼翼守候着。   不到晚上五点钟,他是不会回小区的,因为跟象爻说自己是小学教师。   在一个公园树荫下,他就这样在外人看来很没有野心很没有志向地虚度着光阴,小口小口抽着烟,靠着摩托车望着被繁密树叶分割成零碎小块的天空,这座古老的城市沉淀过太过大悲怆和大凄凉,精通历史的他觉得自己的人生算不得大悲大哀,根本不值一提,所以他从来不去怨天尤人,只觉得能安静守护一个相依为命的亲人,付出多一点,造孽多一点,流血流汗多一点,也是值得的。   ※※※   陈象爻,16岁,再过两天就是15周岁生日。一生下来就是失明,她觉得那是自己不幸中的万幸,因为一辈子没吃过山珍海味要比吃过一次后却再没机会吃的人来得幸福,起码她是这么想的。父母早逝,爷爷在9年前也病逝,一张泛黄的全家福都没有留下,与哥哥相互搀扶着走到今天,如果这就已经算是让人唏嘘的人生,那陈象爻一定会笑着吐一吐舌头,因为她是一个从12岁就开始做血透治疗的患者,这种病也许比不得癌症那么洪水猛兽,但一周要做3次,只要活着,就要周复一周年复一年地做,一次都不能断,一个星期3次,一年也就是156次,所以到后来,陈象爻即使是瞎子,也能把那家医院毫无障碍地走几圈,医院差不多就是她的第二个家。   400来块钱一次血透,没上过学的陈象爻数学不太好,可用一个最笨的法子一次一次加起来,她也知道花了哥多少积蓄,她没见过一点世面,就是每天听哥讲一点演义小说,听电视里光怪陆离的事情,可接触情感剧多了,也明白有她这么一个拖油瓶吊着,哥很难找到女朋友,但陈象爻不知道该怎么做,死?死对她来说倒不是太可怕的事情,但这就么没骨气地死了,总觉得太对不起哥这么多年的辛酸坎坷,对不起那个临死合眼前一分钟还不忘让哥背诵刘希夷《将军行》的爷爷。   哥是顶聪明的人,知道自己的心思,于是说了,只要自己开心活着,就是对他最大的报答。   脖子上用绳子挂着一只手机的陈象爻正在听中央频道关于故宫的故事,突然听到敲门声,然后她拨了哥的电话号码,因为如果是哥,肯定是一重一轻重复敲三次门,他吩咐她如果是找他的陌生人,就跟他们说10分钟内赶到,除此之外什么话都不要说什么事都不要做。   陈象爻每次照办了,也没有一次出过问题,今天是两个北方口音的男人,她说哥十分钟就能赶到后想了想,给他们端了两杯开水,然后就继续安静聆听有关故宫的悠久故事,兴许是看出了她的兴趣,一个嗓音并不怎么像正常人的男人跟她聊起了一些故宫的奇人轶事,古董收藏故宫守夜人之类的,千奇百怪,她听得津津有味,觉得这人的谈吐跟哥差不多,都很驳杂,但又能娓娓道来。   “你哥是叫陈庆之吧?”说了半天,男人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了个比较没有营养的问题。   陈象爻笑着点点头。   “我叫王虎剩,旁边那个叫王解放,说实话还真都不是好人,但肯定不会对你做伤天害理的勾当,这次来太原就是想找你哥帮个忙。”梳着中分头的王虎剩大将军一脸诚恳道,这一个月他差不多把三四个省份的十来个城市都跑遍了,能找的人都找了,结果有只剩一条胳膊半条命金盆洗手后做搬运工的,有判了七八年在局子里吃政府饭的,就是没有一个还能跟当年一样跋扈叫嚣的猛人,最后才根据一点蛛丝马迹找到了太原。   “我能帮你什么,你们走吧。”赶回来的陈象爻哥哥面色阴沉道,站在门口直接对王虎剩下了逐客令。   “不走。”王虎剩嬉皮笑脸道。   “门外说。”   王虎剩这次没拒绝,跟王解放来到门外,男人轻轻关上门,阴冷阴冷道:“怎么找上门的?”   “山人自有妙计。”王虎剩嘿嘿笑道。   “别人卖你小爷三分面子,那是别人的事情,我现在不想惹是生非,你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   男人挑了挑眉头,眯起眼睛,眼眸愈发显得狭长,“我需要钱不错,可不缺钱,不受人恩惠是我为人的最大宗旨,再就是容不得别人威胁我,早几年要是有不知死活的家伙在我妹妹面前露面,我都视作挑衅,一定折断他一条腿才肯罢休。我数到十,你要是还没走,别怪我不念以往那一点微薄的情分。之后发生什么,要报复也可以,我懒得管你王虎剩找到了怎么样不可一世的靠山,我这边反正就两条命,换你们一窝人也值了。”   “1。”   “钱不缺是一回事情,可多多益善吧,谁跟钱过不去。”王虎剩皱眉道。   已经数到3。   “我知道你妹妹在做血透,只要你跟我到南京,我这边能提供最好的医疗手段。”王虎剩提出一个看似很诱人的诱饵。   “6。”   “你就甘心一辈子做个无名小卒?当年我们这种最下三滥的散兵游勇中那个光着膀子一条枪就敢在内蒙古叫板孙大老虎的爷们是死了还是变成娘们了?我操你大爷的陈庆之,你他娘的躲在这里做一只王八算什么?!”王虎剩跳脚骂道。   “10。”   然后离男人近一点的王解放就毫无还手之力地被他摔下楼梯,于是深谙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王虎剩大将军就很没有骨气地跑下楼,一把拽住两眼通红想要上楼大战一场的王解放,狠狠踹了一脚骂道:“人家能跟孙满弓玩上百来个来回,你这种银枪蜡杆头上去也不怕丢人现眼,真当自己是陈富贵了?!”   不过男人刚转身,王虎剩就又嚷开:“你可以什么都不管,可就不想拿回那尊家传的飞燕骝?”   男人猛然转身,死死盯着王虎剩。   被瞧得毛骨悚然的王虎剩情不自禁缩了缩脖子,道:“太原陈家,洛阳李家,文革时候你们两家的恩恩怨怨,我也听说过一些,陈年旧事就刻在你心里,我也不揭这些伤疤,我只想告诉你一句话,跟我回南京,再给我几年时间,自然有人能帮你拿回你们陈家的东西。你别觉得我在吹牛,小爷我的脾气你大概也清楚,做人是阴险了点,胆子也不大,但说出来的话向来是句句驷马难追。”   男人沉默许久,转身前终于给出了王虎剩苦等后倍感久旱逢甘霖的答案,“要是到了南京我觉得你在玩我,我挑断你手筋脚筋。”   ※※※   南京禄口机场,王虎剩带着三个人走出机场,一下子就看到站在奥迪A6旁边的陈二狗,使劲挥了挥手,他手上拎着大包小袋东西,王解放也差不多,而陈庆之和陈象爻兄妹两个人则空闲的很,可见在王虎剩大将军心目中这个陈庆之的分量之重。   “南京方面的医院已经安排好了。”   陈二狗开门见山道,省略掉了一切寒暄客套,事实上他自己也不习惯一见面就握手笑脸那一套,“住宿方面也解决,暂时住在石青峰私人会所,当然如果你们有不满意的地方,尽管提出来。”   这就是陈二狗跟陈庆之的第一次见面,陈庆之没有独具慧眼地观察出这个年轻人有何出类拔萃的地方,而陈二狗也没看出这个被王虎剩吹得天花乱坠的太原男人是何等的雄魁英伟,倒是觉得这男人嘴唇猩红得触目惊心,再就是像个强势的学者,跟刨坟打杀怎么都联系不上,原先陈二狗还以为挖墓的都跟王虎剩差不多形象。   一路上他忍不住多瞧了后排陈象爻几眼,等快到石青峰的时候,问了句:“会不会开车?”   “他啥都会。”王虎剩帮忙着回答。   言下之意,这个太原男人除了会开车,当然也会给人大放血,事实也是如此。   石青峰有两间屋子是用来住人的,那就不是简单可以用星级来衡量,毕竟魏端公敢拿这个来招待八方贵客,肯定得有底气,起初陈二狗不是没想把陈象爻安排在某个精装公寓小区,但最后还是决定将她安置在石青峰私人会所,这惹来石青峰方面的不少非议,因为住一两晚没问题,可作为生活起居的长住,那待遇未免也太夸张,但陈二狗愣是对宋代的脸色视而不见,对石青峰内部的腹诽听而不闻,所以当陈庆之看到那间超乎想象的古朴典雅套房,看到妹妹在王虎剩对房间内各种古董收藏的介绍下一脸雀跃,终于第一次露出笑容,再看一脸平静叫陈浮生的男人,也顺眼几分。   按照陈二狗的安排,陈庆之跟随他进入钟山高尔夫,因为就他一个人护着一大栋别墅,真出了事情,陈二狗不敢保证能放倒几个猛人级别的凶悍对手,陈象爻就由王虎剩和王解放照顾,一周3次的做血透就让王解放开车送她过去,这样一来双方都彻底没有后顾之忧,把这档子事说了后,陈庆之只是点了点头。   开车从石青峰到钟山高尔夫,陈二狗都在琢磨着死对头乔八指那头的事情,这一个月里姜子房找到了那辆车,顺藤摸瓜就摸到了乔八指独子乔六身上,这小子也不简单,是条在黑白两道左右逢源的猛货,创业难,守业更难,乔八指一走,乔家非但没倒,反而蒸蒸日上,原先一直隐于幕后的乔六也彻底浮出水面,这个富二代用事实证明他蛇吞象的本事比玩女人还要厉害,等花了三个多月时间把乔家上下稳定下来,终于放出狠话来,魏端公的几个女人和女儿,他要一个一个玩过去。   今天,方婕在钟山高尔夫别墅接待一个上海方面的贵客,就是跟周惊蛰关系暧昧的男人,浦东会头子夏河,这同样是一个黑白混淆两道通吃的角色,魏家和乔家的冲突显然不是方家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就能避免,是想浑水摸鱼也好,还是看在周惊蛰大美人的面子上雪中送炭一回,反正不管出于何种目的,这个台面上身份是浦东发展国际董事长的上海男人终于还是来到了南京钟山高尔夫。   到了别墅,把车停下,在院子里逗狗的尉迟老人瞥了眼陈二狗身后的太原男人,低头继续跟狗打交道。   一进门,就看到大厅里一个打扮光鲜到贵气逼人的自负男人翘着二郎腿,手里一根雪茄,夸夸其谈,对面的方婕笑容勉强,她对烟味向来敏感,只能忍着,而看似轻浮的成熟男人看到方婕那一抹无奈后,从陈二狗这个角度看明显有一抹城府的得意,这家伙吃了熊心豹子胆想来魏家抖威风,趁火打劫一番?   陈二狗揉了揉脸,立即堆出一张贼虚伪的笑脸,看到这个有趣过程的陈庆之愕然,笑了笑,这个让王虎剩把自己坑蒙拐骗到南京的男人挺有趣,然后跟着他走进大厅。   “方姨,这是?”陈二狗来到方婕身侧,小声询问,下一步该说什么做什么,他得察言观色一切看方婕的态度。   方婕嘴角牵扯起一个冷笑,显然受够了这家伙的装腔作势,她如果不是碍于修养和周惊蛰的面子,早就撵人了,现在陈二狗一回来,她也懒得再跟那人兜圈子扯废话,再者她也不想在陈二狗面前折了面子,漫不经心道:“你周姨从上海请来的贵客,正劝我对乔家低头认错呢。”   “哦。”   陈二狗很欠揍地拖了一个长长尾音,转头望向那厮,道:“这位爷,乔六那小2逼跟你啥关系?打赏你多少钱了,值得你大老远跑南京来当说客?”   夏河愣了愣,一直尴尬的周惊蛰也吓呆了。   “有胆量。”夏河微笑道,光看姿态光听语气,挺有胸襟气度,但手上的小动作却实在没有大家风范了些,随着他动了动手指,身后一个保镖模样的精悍男人站出一步,这让方婕和周惊蛰都有些束手无措,前者知道夏河这种人身边的贴身保镖实打实是很能打的角色,而周惊蛰更明白这个男人是如何的彪悍,也许以前魏端公身边也就只有郭割虏能放倒这个据说给某个老政治局常委当过警卫的退役人员。   而陈二狗身后的陈庆之也走出一步。   见陈二狗没阻止的意思,就笔直走过去,然后以硬抗下那厮一拳的代价将对手一记炮锤轰砸向超大屏幕的液晶电视,那家伙不愧是部队里精英中的精锐,咬咬牙站起来,不等他有所反应,陈庆之便一连串让夏河、方婕甚至连陈二狗都目瞪口呆的狂暴攻势,于是那厮连带着价格不菲的液晶电视一起报废了,把对手放倒后,这位从太原到南京才一天没到的男人一脚踩中那人手腕,咔嚓,很清脆的碎裂声,这也就罢了,他还换个角度,把那家伙另外一只手也踩断,最后转头环视一周,陈庆之拖着挣扎哀嚎的对手,打开通往一扇通往鱼池和露台的玻璃门,直接丢了出去。   夏河欲哭无泪,不敢动弹。   方婕和周惊蛰面面相觑。   陈二狗笑得灿烂如花,他只是想,哇,赚到了,王虎剩弄来这么个骁勇猛人给他做小弟,结果一拉出来就这么拉风,真他娘的有面子。   他哪里知道当年道上这位太原男人是怎样霸道的一个狠辣爷们。   白马探花陈庆之,那可是给他一条枪就敢在孙满弓地盘跟内蒙古头一号黑道巨擘单挑搏杀的疯子。 第四十一章 用美人计勾引大爷啊   夏河怀兜着一肚子算计踏进钟山高尔夫,还没来得及真正亮牌,就被那个一出手就平地炸雷的陌生男人硬生生逼出了魏家别墅,坐进车里,以前都是踩别人的司机死鱼一样躺在后排咿咿呀呀聒噪叫唤个不停,要死不活折腾得夏河心烦,猛踩油门,迫不得已自己开车灰溜溜离开别墅。   他当然不是脑子拴在裤裆里只知道趾高气昂的傻鸟,之所以那番作态,无非是想博取魏家背后方家更多的筹码,他也知道这之前表现得的确是过了点,但周惊蛰早就把方魏两家的底牌透露给他,他不觉得方婕会不肯忍气吞声一时来赢得浦东会援助,一看到方婕这种高干子弟,出身不好的夏河就忍不住想要在气势上压她一头。   他的本意是敲打够了,再由周惊蛰来唱一出红脸,最后他顺水推舟,浦东会拿大便宜,魏家女人吃点小亏当作花钱消灾,两方皆大欢喜,这是他最初的如意算盘,即使谈不拢,退一步说他如陈二狗所说跟乔六还真关系不浅,心底最深处也不是没有跟乔六一起吃掉魏家的险恶用意,反正乔家六少要女人,他要魏家的几处实业,两人联手甚至都不用担心分账不均的问题,怎么看也都是稳赚的生意,结果莫名其妙闯出来一个做事情一根筋的家伙,不分青红皂白也不知轻重地就是痛下杀手,这人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懂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道理?   夏河听着后排司机杀猪般嚎啕,心情愈发糟糕,连起先晚上去南京私人某家会所找上海圈子津津乐道“一品鸡”的欲望都消失干净。   夏河觉得这一出魏家没按照常理出牌,方婕也是这么认为,事实上她受到的刺激和震撼一点不比夏河少,更别说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的周惊蛰,此刻她见到从头到尾都一声不吭的陈庆之,就跟见着了鬼一样,以前偶尔看到过几次郭割虏出手,可没这么摧枯拉朽,而最让周惊蛰无法忍受的是这个陌生男人把对手打残后那种还可以一脸置身事外的变态神情。   终究还是大家闺秀的方婕沉得住气,给陈二狗和陈庆之分别倒了一杯普洱茶,陈二狗坐下了,陈庆之却没有,也没要去碰茶的意思,陈二狗略微尴尬解释道:“方姨,他叫陈庆之,太原人,脾气有点犟,您多包涵。”   听到这个名字,方婕笑道:“气吞万里如虎,千军万马避白袍的那个陈庆之,让毛主席‘为之神往’的陈庆之?”   陈二狗没读过《梁书陈庆之传》,当然不明白历史上这位白袍将军的显赫超然,所以一脸茫然,要是魏夏草在场又非要鄙视一番。   方婕跟魏端公都喜欢博览群书,所以一听到陈庆之三个字,就来了兴趣,觉得有必要了解一些眼前陌生男人的家族渊源,只可惜出身太原的白马探花根本就没搭理她,这让方婕哭笑不得,不至于恼怒,毕竟他的手腕摆在那里,有真本事的男人桀骜不驯一点,方婕素来能够忍受几分,可惜陈庆之不是王虎剩,否则陈二狗早就一脚踹过去。   “周姨,那个人晚上睡哪里,是酒店还是自己在南京有房子?”陈二狗看似随口问道。   “说不定,他在南京有好几处房产,但住酒店的可能性大一点,如果住酒店,一般就是索菲特。”惊魂不定的周惊蛰喝了口茶字斟句酌道,生怕说错话,今天事态的发展超出她的预期太多太大,她现在都还在调整心态和情绪。   “那麻烦周姨把那几处房子的具体地址说下,您说我写。”陈二狗找到笔和纸,笑得颇为恬淡真诚,一点不掺杂让人往深处想的意味,从这个男人脸上,的确很少能看到故作深沉和沧桑的东西,多的是眼前这种不太费神就足够看穿的轻淡。   方婕暗中点头,这个口就得由他来开,否则两个女人之间好不容易统一到一起的战线就又有破裂可能性,夏河是周惊蛰领进来的,现在她做的事情某种程度上来讲是在出卖夏河,做起来肯定不舒心,不过周惊蛰只是皱了皱眉,还是把地址报出来,陈二狗把那张纸交给陈庆之,报了他一进入魏家别墅就格外记住的车牌号,再把自己手机号码顺带着报出来,道:“白天盯住那辆车,晚上盯住那个人,有情况就打我手机,就是凌晨两点钟你也第一时间打,尤其注意看他会不会跟一个留长头发的年轻男人接触。”   随后陈二狗把车钥匙抛给陈庆之,这个太原男人就一点不拖泥带水地走出别墅。   陈二狗办事讲究效率,看来陈庆之也不太喜欢浪费一分一秒。   周惊蛰悄悄叹息一声。   方婕暗中点头,石青峰方面也有跟她汇报过王虎剩跟王解放两兄弟的情况,两个人虽然没太大出彩的表现,但一身本事比他们现在拿的薪水肯定要高,既然这样,她也就不再理会石青峰方面的琐碎事情,放心交给陈二狗和宋代去磨合。   而陈庆之,她着实吃了一惊吓了一跳,甚至让她觉得这是个远比陈浮生难掌控的棘手角色,郭割虏也能打,也野性难驯,但有魏端公死死压着,加上郭割虏是跟着魏家打拼很多年类似半个门生角色,但最终还是忍不住活剁了乔八指,成了一把双刃剑,而这个陈庆之,来路不明,看情况陈二狗也并非稳稳吃死他,方婕担心,不是担心陈庆之不够资格做魏家的保镖,反而是因为他的表现太过抢眼太过惊艳,怕驾驭不住。   方婕低头凝视着茶几上那杯陈庆之没有端起的普洱茶,陷入沉思。   周惊蛰猛然抬头,看到那个在魏家愈发占据主动权的年轻人,也许是她抬头太快,被她察觉到他眼中一抹来不及掩饰的玩味,而被发现了这个小秘密后,她眼中一直习惯微弓着身子笑脸迎人的陈浮生,这一次仿佛破罐子破摔般没用一脸肤浅神色来敷衍她,而是笑意愈甚,起初周惊蛰有点恼羞成怒,可久而久之,这个年轻男人笑得灿烂,灿烂得让周惊蛰不知怎么就想起很多年前校园时代,那个穿着干净白衬衫男孩递给她情书时候的笑脸,三分孩子气和七分自以为是的胸有成竹,周惊蛰一恍惚,心一软,就原谅了他的这次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微妙行径。   为了避嫌,周惊蛰自己主动留在钟山高尔夫过夜。晚上九点钟左右夏河有打来电话,套话的意思,周惊蛰随便打发过去,她与这个上海男人交往本来就是利益成分居多,浦东发展国际说白了其实也就是一个洗钱的机构,跟魏端公的性质差不多,都是政治圈某个大佬的外围代言人。   这类人职业除了靠关系拿政府批文跑马圈地,替上头人解决一些见不得光的麻烦,再就是替身在其位的主子打理退路,说到底就是圈钱和洗钱,房地产可以洗,艺术品拍卖也可以,手里肯定有好几个秘密海外户头账号,东窗事发后一有落马的可能,能保证大佬立即携带巨款移民,也不用担心在秦城吃牢饭度过余生,魏端公的不幸在于案子实在太大,上头必须丢车保帅,把线索掐死在魏端公这一环节,加上乔八指等几方面势力拼命落井下石,才使得躲避风头的魏端公沦落到客死他乡的凄凉地步,周惊蛰躺在属于自己的一套客房,给自己开了一瓶方婕特地从地下酒窖帮她挑来的红酒,站在阳台上,怎么都睡不着。   周惊蛰想起很多原本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再去记起的尘封记忆,无疾而终的青涩恋情,风月场所的游刃有余,被魏端公看上后心不甘情不愿却不得不面对现实做一只金丝雀,如今她再看到那些比她年轻也更加拜金的漂亮女人不停搔首弄姿,就很想告诉她们哪怕有一屋子高跟鞋名牌服饰包包,没有一个真正想给他生儿育女的男人在身边,其实是一件挺可悲的事情,周惊蛰喝酒很慢,但酒量一直不错,这也是魏端公钟情于她的一个原因,在酒桌上一个漂亮女人能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对男人来说倍儿有面子。   下一步棋该怎么走。   周惊蛰很头疼,夏河这个上海男人打乱了她并不复杂晦暗的布局,结果一头乱麻,她要的东西也不多,一栋山水华门别墅,南京和上海各一套公寓,加上公司25%的股份,她觉得一点都不过分,但方婕一直不肯明确答复,这让周惊蛰很憋屈,甚至连杀人的心都有了,当然她没这个胆量,以前没有,现在出现一位陈浮生后就更郁闷,因为傻子都看得出这个陈浮生等于是方婕一手栽培起来的门生,而他也一副唯方婕马首是瞻的姿态,怎么办?   周惊蛰在化妆台坐下,把酒杯轻轻放下,望着镜子中那张不需要怎么保养都很让男人们一脸惊艳的脸庞。   这一刻,周惊蛰的眼神略微妖艳,纤细手指轻轻抹过嘴唇,像那位祸国殃民的妲己。   哪怕是最难缠的魏端公,这个南京典型美人也只用了半年时间就降伏,大家闺秀的方婕用了多久?精通法律和商业的季静用了多久?周惊蛰从不拒绝和否认自己是花瓶的事实,花瓶漂亮到这个份上,也是实力。   周惊蛰媚笑道:“不过是再来次一力降十会,我就不信有只吃斋不沾荤的猫。”   这个时候,楼下那只不能算作是猫而是一条地地道道守山犬的男人正坐在书桌前雕刻,手里的作品成型后恰巧就是回眸一笑百媚生的周惊蛰,但眼中却没意料之中的垂涎三尺,吊诡的是,原本憋坏了应该像一头发情公狗的东北年轻人,却一脸道貌岸然,自言自语道:“来用美人计勾引大爷啊,来啊,看最后谁吃了谁。”   ※※※   夏河把司机丢进一家朋友的医院后,就回到一栋大户型精装修公寓,很喜欢找乐子的他破天荒没有再出门,而陈庆之就开着那辆换了牌照的奥迪A6守在小区门口,这是最笨的法子,守株待兔,但从傍晚,到深夜,再到凌晨,陈庆之就双手环胸坐在驾驶席上,不说话,不抽烟,甚至没有喝一口水,老僧入定般古井不波。   他能有今天的心性定力和变态到畸形的单兵作战,归功于从四岁起就在爷爷的教导下浸淫家传三十六路宋江拳、以及福建南拳梅花桩、广西小策打,而他本人对欢放长击远的北派长拳尤为痴迷,简直就是走火入魔,二十四破手炉火纯青,难得的是陈庆之内家拳的底子也很深厚,那是他爷爷逼出来的,陈庆之现在还记得老人带他去晋祠附近打形意拳的情景,夏练三伏冬练三九,滴水穿石,用在陈庆之身上再合适不过,现实世界永远没有一夜崛起的高手,哪怕是单挑过北方一等一大枭孙满弓的陈庆之,也从不敢以高人自居。   看了看手表,陈庆之开车去南京市血液净化中心,因为算时间象爻就要到这里进行血液透析,果然等他停车没多久,叫王解放的男人便带着象爻赶来,看到这家医院的规模档次,陈庆之松了口气,血透需要4个多钟头来清除病者体内的毒素和水分,陈庆之就在走廊一根接着一根抽烟,等他抽完一包,正愁身上没钱去买,陈二狗刚好赶到医院,跟王解放点了点头后抛给陈庆之一包20来块钱的南京,现在生活水平上去了,短时间也不至于从这个位置跌下来,总不能太亏待自己,就不再怎么抽3块一包的绿南京,毕竟好烟对身体也好些。   陈庆之也没有客气,抽了根第一次抽的南京烟,他抽烟极慢,初一看,有条不紊,还以为这是个很慢性子的男人,陈二狗发现陈庆之有一双修长的手,指甲修剪干净,这是一个不喜欢跟人对视的爷们,很容易让人误认为那是畸形的极端自负,所幸陈二狗没泛滥虚荣心和多余自尊,也不觉得陈庆之没把他当回事,陪着抽烟吐出一个烟圈,道:“我们五百年前还是一家啊。”   陈庆之没有答话。   “抽过大东北的青蛤蟆旱烟没?”陈二狗轻声问道,眼睛里有些神往,很久没抽烧刀子入心入肺一般的青蛤蟆烟草了,这么一说,就来了瘾头,夏河抽雪茄抖威风的姿态给他造成一种错觉,估摸着以后再飞黄腾达,陈二狗都不会去碰雪茄这玩意。   陈庆之依然很不给面子的无动于衷。   “那青蛤蟆烟就跟你们恒山老白干一样,带劲,你这次来南京带酒了没?”陈二狗也不觉得自唱自弹乏味,一个接着一个抛出问题。   陈庆之似乎打定主意不鸟陈二狗,只顾抽烟,一点没有吃人家嘴软的觉悟,王解放受不了这两个不正常人类,干脆起身离开,眼不见为净。   陈二狗也开始沉默,今天之所以特地跑过来,是想看看陈庆之这尊大菩萨满不满意,真不满意,他还得立即换个法子伺候着,没办法,谁让人家的彪悍放在台面上,瞎子都感受得到,而且陈二狗也从王虎剩嘴里听说过陈庆之祖辈的非凡渊源,他太爷爷陈烨煌就是太原老一辈晋商中的执牛耳者,真正的大户人家,解放战争中顺应大势,站对了队伍,跟上海荣家、洛阳李家一样成了沾点红色成分的巨贾,三反五反,几次大整顿中都安然无恙,可惜到了文革期间,共计五代人辉煌120年左右的基业在陈庆之爷爷手上刹那间崩塌,从此家族命途多舛,那场历时数年发生在陈李两家身上的恩怨纠葛随着陈庆之爷爷病逝,真正内幕也就差不多湮没于厚重历史尘埃,王虎剩透露其中一尊稀世马超铜雀是两家人的最大心病,据说那玩意就算放到了故宫,也是镇馆级别的大国宝,这就怪不得了,逃不过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八个字,所以陈二狗第一眼看到陈庆之就觉得这男人命真衰,如果他家族熬过文革那场动乱,哪用得着来南京寄人篱下,那就是富过六代大家族的世家子弟,比当下那些两三代的公子哥可牛逼哄哄不少。   瞥了眼陈二狗一个人在边上唉声叹气,一直没理睬他的陈庆之嘴角勾起个弧度,那双炎凉轻薄的眸子眯起,构成一个内敛含蓄的稀罕笑意,这家伙把烟全给陈庆之后自己就没货了,结果又不好意思开口,只能憋着忍着,陈庆之抛过去一根烟,打火机在离陈二狗不远不近的地方点燃,陈二狗愣了几秒,然后赶紧叼着烟把脸凑过去,点燃,靠着墙壁重重吸了一口,陈庆之这才收起打火机。 第四十二章 辽北海东青   陈象爻血透完了后,陈二狗让王解放先回石青峰,带着这对兄妹去了家餐厅,吃江西菜,最开心的当然是陈象爻,因为石青峰私人会所的东西对她来说属于精致过了头,不舍得吃,也吃不饱,更不对胃口,她其实挺能吃辣,总觉得石青峰大厨子做出来的东西味道不对,但也不敢说,所以陈二狗请他们兄妹吃江西菜,算是走对了一步棋,但最让陈象爻高兴的是这个虎剩哥介绍说是来自东北黑龙江的二狗哥,帮她把在江西房子里的花花草草都特地搬过来,她开心,陈庆之就高兴,餐桌上虽然依旧对陈二狗不理不睬,但看着妹妹跟他欢快聊天,陈庆之无疑很欣慰。   “我暂时还不能让象爻住进钟山高尔夫,毕竟我也才给人家做事三个多月,很多事情不好开口,庆之,这点你谅解一下。”陈二狗倒了杯白烧,仰头一饮而尽,自罚一杯的意思。   陈庆之愣了愣,随后摇摇头,示意他并不介怀这点。   陈象爻喜欢听进山狩猎的故事,陈二狗就专挑有趣的跟她说,虽然没多少精彩的辞藻,但长白山里额古纳河里发生的新鲜事儿本身便足够构成一个个扣人心弦的故事,陈象爻因为王虎剩的刻意套近乎,了解了许多陈二狗的事迹,陈庆之这是第一次深入感受陈二狗的人生,他真没看出来这家伙是个会耍扎枪的东北汉子,陈庆之看不起猎枪狩猎,对弓猎比较认可,尤为激赏刀猎,以前他跑到内蒙古刨坟挖墓的时候就玩过马上弓猎,不过玩得不精,一直渴望一把猎刀就跟野猪单挑的机会。   状元王玄策,榜眼王虎剩,探花陈庆之,这是他们那一行无聊排出来的名单,三人都是不入上九流法眼却颇能点石成金的能人,一个比一个剑走偏锋,是地地道道的邪门歪道,其中小爷王虎剩踩墓的本事堪称一绝,一算一个准。王玄策则胜在大小黑白通吃,从不失手,心狠手辣令人发指,但人家的成就没半点水分,而陈庆之,挖出的东西不多,经手的国宝也少,但他的传奇却一点不比前两者寒碜,单挑孙满弓算一个,之外还有很多,让行内的人来说,差不多能说上好几顿饭。   开了瓶白酒,却是陈二狗一个人在猛喝。   “象爻,有个哥,是件很幸运的事情,是不是?”在魏家人面前陈二狗一直只是个理性而精明的男人,极少有真情流露的感性一面,他也许是喝了大半瓶白烧的缘故,脸色微红,但不至于醉醺,见陈象爻笑了笑,陈二狗又倒了一杯,朝陈庆之端起酒杯,道:“我知道你不喝酒,但这杯酒我就是想敬你,你八成也不会喝。”   陈庆之果真没喝,他的确不是个习惯跟人客气的男人。   陈二狗将酒堵在喉咙,然后嗤了一口,一口气吞下去,畅快,再倒,自言自语道:“因为我也有个哥,所以一看到你们,就特有感触,想说点什么,可没文化,有些东西到了嘴边都不知道怎么说出口,憋在肚里子真他奶奶的难受,虎剩那哥当得太没人性,我就不说啥了,庆之你做的,我服。”   陈二狗伸了伸大拇指。   他貌似是真喝多了。   陈象爻察觉到这个男人还要倒,就想要拦住,但是陈庆之摇了摇头,拦下了她。   再次一饮而尽,陈二狗喝酒的架子没得说,相当豪爽,抹了把嘴道:“从小到大,好东西我吃,那个傻大个吃剩下的都能跟吃鱼翅燕窝一样,我都替他寒酸,都是一个娘的儿子,明明应该做弟弟的穿哥哥穿过的衣服,他倒好,穿着我穿过的破衣服,那么大的个子一套上去都快撑破了,也不觉得丢脸,怪不得都骂他傻子。再不管不顾,也得讨个媳妇传香火吧,这是顶天的大事,也从不放在心上,我操他大爷的命,让他这哥当的。我再混不出一个人模狗样,就该让赵鲲鹏那黑瞎子把我千刀万剐。”   一瓶酒就这么喝光。   陈二狗又要了一瓶,这一次是陈庆之帮他开的酒盖子,也倒了一杯,这是白马探花陈庆之不干刨坟勾当后头一回沾酒,碰了碰,都是一口干掉。然后他又给两个人满上,也不说话,就这么一人一杯,把第二瓶酒给干光了。   ※※※ 黑土地上的王牌军,沈阳军区第39集团军某部,一条宽阔绿荫大道,两排参天大树,一个戴鸭舌帽穿休闲衣服的年轻女人显得与肃杀气氛格格不入,她身边陪伴着一名上校军衔的少壮派魁梧军人,国字脸,一身正气,透着股辽东半岛上军人特别的粗犷彪悍。   周泉,41岁,39集团军某装甲师政委,这次是接到老上司的命令特地赶来这里给她带路。他不露痕迹看了眼身旁已经差不多15年不曾见到的女人,叹了口气,第一次见面,她还是个少女,那个时候,他只是一个在曹凤鸣将军身边初出茅庐的尖刀连连长,而她就安静站在曹家一门虎将身后,纤细却不柔弱,让他惊为天人,虽然他最终因为一些政治上出于仕途考虑跟一个高干出身的女人结婚,但心底始终不曾忘记名字叫蒹葭的女人,不过他也知道他跟她之间的距离远不是家世那么简单直白,曹家几乎没有门第之见,但能进曹家大门做女婿媳妇,都得有相当的斤两,周泉觉得自己不够格,今天都不够。   “他现在怎么样?”女人有些期待地问道。   “了不得,这头老虎差点没让咱们39军老军长和其它几个集团军司令员吵起来,据说老军长拍了好几次桌子,就差没摔茶杯了。曹将军起初的意思是不搞特殊化,先把那小子丢进我这个师的第4连,让他磨练磨练,杀掉一些锐气,你可能知道一点第四连的历史,进去100个兵不会走出来半个孬种。”周泉提到手里的第4连,豪气纵横。   “我知道,45年‘神枪连’红旗不倒,45年共和国‘名连谱’地位不动,8次集体一等功,二三等功共计33次,64次参加军级以上比武,44个第一,我舅舅每年都得念叨这个,今年我跟舅舅聚得不多,不了解最新成绩。”女人笑道,把大个子丢进4连也不算亏待他,那可是个人人能驾驭连队列编装备的猎人连,抗美援朝中它首批跨过鸭绿江,在云山战斗中重创美国开国元勋骑兵第1师,一口气缴获4架飞机,这样的连队,是个熊包都不好意思自己呆在队伍中间。   “得改了,现在是9次集体一等功,65次参加军级以上比武,46个第一。”周泉大笑道。   女人推了一下黑框眼镜,不敢置信。   “让两三头猛虎来带领一群虎狼之师,那就不是强大,而是恐怖了。”   周泉感慨道,“要不怎么说老军长时不时就过来视察工作,就是看中了今年4连刚挖掘到的几只猛虎,除去你送来的家伙,4连还有两个相当优秀的新兵,这种兵往常一个师能两三年出一个就很不错了,结果一下子都扎堆在4连,想不出成绩都难,前段日子不少师长甚至军参谋长都眼红我,我那时候睡觉香吃饭也香,唉,可这几个兵好是好,就是一身匪气,4连几个最拔尖的老兵竟然压不住他们,老兵能做将近1800个仰卧起坐,他们就能一口气给你做2200个,轻松破了师记录,越野方面更是强压老兵一大截,起初射击方面还有差距,不过没多久也给超过了,这下子老兵彻底服了。军比武后,那头老虎就直接晋升为排长,不少人都说他是咱军最虎的排长。”   “这样挺好啊。”   周泉笑容古怪道:“如果光是这样也还好,不至于让我头痛,问题是上个月科尔沁大草原跟北京军区38军组织了一次实兵实装对抗演戏,4连的爆发力在演习一开始就表现出来,很快就聚集了几十名将军们的视线,作为师尖刀连,4连毫无瑕疵地完成了纵身穿插任务,驾驶装甲车一口气跑出30公里,长途奔袭,决心来一个出其不意地猛虎掏心,结果电台突然中断,因为38军构建了电磁干扰,大面积的压制干扰让4连被迫撤退,但那头老虎偏偏倔脾气上来,谁都说服不了,愣是不肯撤,4连最后就他们三个新兵蛋子摸上去,看得将军们目瞪口呆,更匪夷所思的是这3个人呈三叉戟秘密突进后,也不知道是瞎猫撞到了死耗子还是怎么的,一不小心就把38军总指挥部来了个一锅端,让对抗演习走向一个谁都没有预测到的境地,后来我听说咱老军长在领导面前强忍着笑,一脸得意,自顾自哼着《沙家浜》,把北京军区那帮万岁军的老将军们气得哭笑不得。”   女人微微张开嘴巴,这真是个让旁观者叹为观止的战绩。   她绝对能想象强大而骄傲的万岁军领导内心是怎样的不服气和窝火,谁都知道39军综合战力一直排在38军后面,时下有好事者评估中国十大集团军,且不论43军是否当之无愧的第一,把38军称为解放军第一虎军,而39是四野第二虎,这就让39军憋着一口气,这样一场军演下来,确实让39军走出来的老上司老上级们大快人心。   “3个人怎么端得掉指挥部?”女人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我也不清楚,39军的人不愿意说,那三头老虎被我们亲自下命令关了禁闭,自然更不会理睬我们这些脸上生气肚子里笑翻的不仗义领导,但你是没见过他们的单兵作战能力,我敢保证,把他们放在我们沈阳军区特种大队,稍加锻炼,就是一等一能啃硬骨头的尖子兵,这不,3个家伙刚出禁闭室就被拉来这里考核,估计过不了多久就能进东北虎部队,可惜我就少3个好几年才能一遇的好兵了。”周泉一脸失落,看来是真心疼他们3个无法无天新兵蛋子的离开,军队不是官场,能拿出成绩和本事让老兵都压不住的新兵,尤其这类在二三十个将军面前大放光彩的猛虎,冒出头的速度不会慢。   大道尽头,一个穿军装扛少尉军衔的雄魁男人傲然而立。   见到周泉也仅仅是敬了一个标准军礼,周泉回敬后,笑了笑道:“富贵,怎么,还怪我关你禁闭?”   大个子神情冷峻,只是撇了撇嘴,不发一语。   周泉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转头朝女人道:“我先走了,你们慢慢聊。”   女人自然是曹蒹葭,姿态雄魁的伟岸男人当然就是陈富贵。   一米八的周泉在陈富贵面前都得仰着头,浑身不自在,轮到曹蒹葭,望着这张头一回不再带一点笑容的阳刚脸庞,那种窒息的感觉越发浓重,她相信这个状态的陈富贵,是会吓死张家寨村民的,两米高的个子,一身战场打磨出来的杀伐狂野,曹蒹葭觉得也只有她舅舅曹凤鸣这个层次的军人才可以勉强压下去陈富贵的气焰。   不再傻笑的陈富贵,她真的很不适应。   “听说你就要进特种大队了,好好把握,争取一年跳一级。”曹蒹葭打趣道。   陈富贵轻轻点头,问道:“二狗现在怎么样?”   “在南京,还行,跟你一样在拼搏。”曹蒹葭不知道该怎么说,犹豫着要不要说上海的捅人风波。   “把他逼到南京的人叫什么名字,父辈什么级别。”陈富贵平静道。   一针见血。   他的确有一颗丝毫不逊色于曹蒹葭的脑袋。   曹蒹葭微微惆怅,神情复杂地望着这个进了部队,非但没有收敛气焰反而如鱼得水纵虎归山般愈发深厚的男人,摇了摇头道:“富贵,你要相信二狗,他能解决他遇到的问题,我也相信二狗,他在南京能打拼出一番天地。”   “我一点都不怀疑二狗会出人头地。”   陈富贵语气平静到刻板,“但我是他哥,敢欺负他的人,我就得亲手一个一个收拾过来。以前在张家寨没人能欺负他,以后他到了再大的城市,也没人可以。”   “富贵,你是一名军人!”曹蒹葭皱了皱眉头沉声道。   “军人脱下军装就不是了,但我是陈二狗他哥,这是一辈子的事情。”陈富贵眯起眼睛道,微微咧开嘴,像一头饥饿后张开大嘴择人而食的东北虎。   又像是一只生于额古纳河畔而搏杀辽北的海东青。 第四十三章 蒋青帝,林巨熊   陈富贵带着曹蒹葭在第39军某支精锐中的王牌部队基地参观,特地介绍新主战坦克99G给她,包括周泉在内的师级高干甚至集团军前几把手,都不清楚为什么军委这一次会优先将99G派发给39军,而非38和54这两支素来是共和国解放军长子的战略预备军,陈富贵指着一辆99式坦克道:“这家伙太能吃油,是头油老虎,算起来每小时至少消耗7000来块钱,我每次见到这些大块头都想让二狗也瞧一瞧,他最喜欢新鲜玩意,可惜了就是不能开回家,要不然二狗结婚的时候我就可以亲手驾驶这家伙送二狗和他媳妇。”   曹蒹葭对他天马行空的想法有些哭笑不得,兴许是谈起了陈二狗,他原先紧绷的严峻脸庞稍加缓和,连她都不太想要直视的犀利眼神也柔和许多,但曹蒹葭无心瞥到他眉宇间刻意掩饰的阴霾始终不曾淡去,对此曹蒹葭无可奈何,二狗被逼去南京肯定已经让这位在军队一鸣惊人的大个子形成心结,是理智压过了感性,才让他没立刻脱下军装杀去上海,曹蒹葭悄悄叹了口气,突然看到一幅奇特的场景。   一辆99G主战坦克,一个身材挺拔的青年单手吊住炮管,悬在空中,另一只手老神在在地夹着一根烟,时不时抽上一口,虽然看不清容貌,但曹蒹葭绝对能想象这个吊诡家伙一脸玩世不恭的神情。   而炮管中段坐着一个跟陈富贵体格相似的大猩猩级别猛汉,也许没富贵高大,但横向面积肯定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一条大腿垂下,托着腮帮,望着天空,怔怔出神,像一个木讷的思考者。   “听周政委说沈阳东北虎刚对你和两个战友进行考核,要吸纳你们三个?”曹蒹葭笑道,这对谁来说都是好消息,对她来说是,因为她是陈富贵的直接推荐者,没给开了一次小后门的舅舅曹凤鸣丢人,对如今身居沈阳军区重职的曹凤鸣少将来说也是好事,如今不说39军,整个大军区都知道39军猎人4连有个最骁勇悍猛的排长,一年不到就扛上了少尉军衔,对陈富贵自己来说当然尤其是值得庆贺的事情,军区比武和与万岁军的对抗演习,两战成名,何等的惊世骇俗,和平时代的军人,要想引发全军震撼,曹蒹葭知道实在太难了,等富贵进入东北虎,佩戴上那只肩章,那他就是名副其实的猛虎,尖刀兵中的尖刀,里头一出来,晋升也好,平调也罢,都是一笔常人望洋兴叹的宝贵资历。   陈富贵点点头,似乎对于进入东北虎特种大队并没有太多兴奋。   是金子到哪里都会发光,这种话没谁对他说过,他最敬重的爷爷只告诉他一世人两兄弟是几辈子修来的大缘分,做哥哥的就得扛下重担,把身子不好的二狗保护好,就连临死的时候也是握着富贵的手,但浑浊眼神却望向一脸倔强不肯哭泣的二狗,而他最心疼的娘闭眼前也是说,把好东西让给二狗,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娘的确偏心二狗二十多年,不后悔。富贵也不后悔,也不心酸,因为他,二狗已经赔上了一条白熊,他不想二狗再付出什么不可承受的代价,他是不是金子,会不会发光,都是小事情,但能站高一点爬上一点,陈富贵不会拒绝,如今娘也去世,陈家也就他跟二狗两个人,他想在部队干出点不给爷爷跟娘丢脸的名堂。   “那两个人?”曹蒹葭手指向那辆新式99G坦克。   “一个叫林巨熊,祖籍湖北黄冈,另外一个叫蒋青帝,自称半个北京人,都是刚入伍的新兵,像土匪,不服管,第二个人进4连第一天就跟一群老兵在饭堂扛上,之后玩单挑,一个人挑翻了6个,现在他打饭碗里菜总是最多的。”   陈富贵平静道,指了指坐在炮管上的魁梧汉子,“他就是林巨熊,身子素质很好,很敢硬打硬,今天早上跟特种部队里来的两名教官交了手,没占到大便宜,也没吃什么亏,但野外生存,蒋青帝出色一些,那小子自称几位祖上在四川和山东都是一把交椅的大响马,私底下能打破8米抓绳上6秒2的军区记录,一把绳子一把刀就能干出点平常人不敢想的大事情,在山里头确实很有脑子,下套子挖陷阱比二狗还五花八门,4连老兵现在野外生存训练都绕开他,因为时不时就有人踩进他的连环套子,防不胜防,很难缠,是个吃一点小亏就阴魂不散的匪兵,心眼跟二狗一样,所以对我胃口。”   这是陈富贵头一回在曹蒹葭面前说这么多话,所以曹蒹葭确定林巨熊和蒋青帝两个战友八成就是唯一在当下敢靠近他的家伙,毕竟如今的陈富贵不再是那个张家寨只会傻笑的大个子,师政委甚至老军长都心甘情愿把他当个宝。   “你们三个怎么能端掉38军的指挥部?”曹蒹葭好奇道。   陈富贵笑了笑,没有解释。   在曹蒹葭和陈富贵谈论两个尖刀新兵的时候,蒋青帝也在琢磨曹蒹葭是何方神圣,一只手从裤袋里摸索出皱巴巴的一包特需专供小熊猫,手一抖,一根烟给抖落出烟盒,脑袋一探,就准确叼住这根烟,把烟盒放回口袋,再掏出打火机点燃,一脸陶醉,道:“笨熊,你说那妞啥来头,我看挺有味道,在4连那鬼地方憋了大半年都快把爷给憋出内伤了,是个母的我都觉得跟貂蝉一样,你帮我瞅瞅那妞是不是真漂亮,要真是,我就豁出一条命从富贵手里抢女人。”   托着腮帮沉默不语的大个子没有理会油滑青年。   “笨熊,我也就是打不过你,要不然非几棍子把你打出一个响屁。”一只手吊在炮管差不多有半个多钟头的青年恨恨道,狠狠抽了一口烟。   大个子就是不说话。   一个巴掌拍不响,自讨没趣的青年抽着烟,望着陌生女人跟差不多比她高出一个脑袋的陈富贵,那颗被父辈称作从不肯在正道上想事情的脑袋又开始转动起来,陈富贵进入部队的手续和流程就很不正常,而且这个男人实在太过鹤立鸡群,让耀武扬威了22年的他生平第一次自惭形秽,果然还是家里太爷爷说得对,部队才是真正卧虎藏龙的地方。   他叫蒋青帝,参军是家族的意思没错,但没人能想到他会瞒天过海偷溜到沈阳军区第39军。太子党?红色高干子弟?蒋青帝这辈子最不屑的就是这些鸡巴玩意,他也从不指望靠内参消息和倒卖批文发财,一来怕被老爹打断腿撵出家门,二来也不是他的作风,他宁肯自力更生做第二个东北乔四爷,也不拉家族虎皮耍威风,再说从小在北京大院长大,见多了牛人,蒋青帝再嚣张跋扈,也不敢像小说影视里红三代红四代那样狂妄到无知,在他看来,身在北京,家里有一两个肩上扛金星的将军或者吃政府饭的省部级官员,千万别得瑟,丢人现眼。   那次军演,蒋青帝用屁股想都知道演播大厅肯定有一两个姓蒋的将军在盯着屏幕,心里笑开了花,嘴上却跟同僚一起骂39军的人太阴险狡诈。   上梁不正下梁歪。   蒋青帝斜叼着烟,蒋家出来的男人是什么货色他还不清楚,一个比一个精,到了老太爷那里根本就是成了精的天字号老狐狸。   蒋青帝天不怕地不怕,但从小到大就怕眼睛比眼镜蛇还毒的老太爷,喜欢躺在椅子上打瞌睡的老太爷是一个,刚碰上一起扛过枪爬过山还一起关过禁闭的陈富贵能算半个,蒋青帝见过能打的爷们,但这么霸道的男人,是头一个,林巨熊能打吧,今早考核第一个东北虎的教官因为大意,结果就被一点不客气的林巨熊摔趴下直接昏迷了,但撞到陈富贵,那一样得服帖,没办法,人家打架完全不能用正常人类来形容,蒋青帝甚至觉得输给陈富贵一点不可耻,是挺光荣的事情,所以这个家伙不肯后退的时候,蒋青帝毫不犹豫地跟林巨熊一起选择站在他身后,像一柄三叉戟插入38军腹地,继而心脏,一举击溃,有运气,但更多的是没一点水分的实力,蒋青帝甚至有种既生瑜何生亮的感慨。   但最关键的是那个伟岸男人说了一句,我只是个农民,爷爷是,娘是,弟弟是,我一辈子都是农民。   蒋青帝这个时候才打心眼佩服陈富贵。   他抬头瞥了眼不善言辞的大个子林巨熊,觉得这家伙差不多也跟他一样佩服兼敬畏着陈富贵。   “巨巨,想清楚以后做什么没?”这是蒋青帝给林巨熊取的昵称,他要么喊他笨熊要么就是巨巨,而后者往往会引来一顿暴揍猛打。   “没有。”这一次林巨熊没有揍蒋青帝,也没有沉默。   “你除了训练就是发呆,你好歹想出点东西啊。”蒋青帝连跳脚骂人的冲动都有了。   “富贵说以后让我跟着他混,反正他走哪我就去哪,省得费脑筋。”林巨熊挠了挠头,露出个阳光到刺眼的笑脸。   “你们两个不讲义气的畜生啊!”   痛骂一句,然后蒋青帝就吐掉烟,像被人玩弄了身体还没拿到钱的怨妇,咆哮开来,松开手,跳到地上,就跟神经病一样张牙舞爪冲向瞠目结舌的曹蒹葭和神色自若的陈富贵。   当然结果是不言而喻的,陈富贵把他撂倒在地,一顿痛踩。   而这个往常最喜欢嬉皮笑脸游戏人生的家伙还死死抱着陈富贵的大腿,一脸悲恸,嚷着让陈富贵忍不住加大力道的话:“富贵哥,不能抛下我一个人不管,你要对我负责啊。”   ※※※   一辆漆黑色宝马带出一条优雅轨迹,停在南京化学工业园区长芦片区极为醒目的青禾大厦,宝马后面跟随着一辆奥迪A6,最终走下凭借一系列铁腕手段成功代替魏端公填补青禾实业权力真空的方婕,她身后跟随着两名西装笔挺神采奕奕的两个男人,一左一右,微微靠后,将这位女强人衬托得愈发强势无匹。   他们一踏进青禾大厦,各个位置上的精英职员都不由自主退避三舍,对他们这群职场精英来说,有红色背景的方婕根本不需要多言,那是在青禾实业中仅次于终极boss魏公公的存在,但让青禾众多女职员真正上心的却是方婕身后的两个男人。   左边稍高英气逼人的男人应该是第一次在青禾大厦露面,一身儒将无双的风范。而右边的男人则是公司内部早就沸沸扬扬的八卦主角,有消息灵通人士说他是魏家的上门女婿,是魏大公公生前钦定的接班人,还有人神秘兮兮不惮以最大的恶意说他是方婕的姘头,是隐藏了江苏昆山高干子弟身份的年轻阴谋家,和方家一起篡取了魏公公的大好江山,八卦流言漫天飞,一扫一箩筐,但那个年轻人的公开身份就是青禾实业集团总部人力资源副经理,职位不算太高,也没见他进过办公室,只能说是一个挂名的虚职,但没人敢轻视这个光环无数的太子驸马式人物。   每次参加董事会议,方婕都是最后一个到场,这点跟魏端公截然不同,也惹来众多非议,当方婕推门而进面对一场不亚于商场搏杀的新一轮利益博弈,替她关门的是陈二狗,这个在青禾实业众多大佬眼中像一根刺的男人并没有像往常那样低头掩门后轻轻离开,而是轻描淡写扫视一周,眼光明显在几个魏端公一走就想猴子称大王的青禾高层身上停顿几秒,透过缓缓关上的门缝,这些起先不以为意的商场大鳄无意间瞥到了他身后的陈庆之,一看到那张不发一语依旧能够把一股杀机腾腾气势散发出来的凉薄脸庞,都下意识往后挪了挪身体,等众人心目中方婕的两个狗腿子消失于视野,他们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商场的尔虞我诈,就这样被挡在一扇门后,陈二狗站在门口靠着墙壁抽烟,陈庆之则闭目养神,他不了解陈二狗迫切进入青禾实业的心境,对陈庆之来说身上的钱只要足够让陈象爻过上不比一般人差的日子就很足够,再多就是负担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陈二狗知道陈庆之跟自己是思想境界、野心原则等等都南辕北辙的人,所以他只管吩咐陈庆之做事,至于为什么做,做了后有什么意义,都不谈,陈庆之不是王虎剩,在他面前谈金钱谈美人,那就跟在得道高僧谈蝇营狗苟聊风花雪月一样不靠谱。所以陈二狗喜欢跟王虎剩单独说事,而王虎剩大将军看上去也很喜欢狗头军师的身份,给他一瓶酒一包烟,就能说得唾沫四溅,为人处世,王虎剩的确教给陈二狗许多,也说了不少金玉良言,比如他劝说陈二狗严格控制那张华夏钛金卡的使用度,该花的,像给陈庆之买衣服,给陈象爻治病,必须用那张卡花,否则就矫情城府过了度,得不偿失,不该花的,一分钱不能动,王虎剩也让陈二狗千万不要太跟宋代、王储这类角色走得过近,因为他说方婕要的是一个魏家的心腹司机,而不是一个专心致力于培养经营自己势力的野心家,所以陈二狗现在跟石青峰在内的几个场子负责人关系都很清淡,虽然心底很心急构建出属于自己的关系网,但还是忍,安分守己做一个魏家的看门人,不过在王虎剩的提醒下与魏夏草改善了关系,不敢说让魏家大小姐有好感,但不至于像起初那般被视作眼中钉,魏夏草在一起吃饭的时候也终于不再摆臭脸,如此一来,方婕松了口气,陈二狗也松了口气。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就等着乔六大动干戈。   陈二狗比谁都渴望乔六折腾出大动静,否则魏家就是一锅清汤寡水,他捞不到什么大好处,这是很浅显的道理,只不过他不知道这已经叫做狼子野心。   陈二狗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是魏冬虫那妮子。   “二狗,今天有空吗?”   “得等你大姨开完董事会,不知道下午几点钟能结束,不过晚上肯定没事情。”陈二狗回答道。   “今天我生日,我现在正式邀请你来我家做客,我妈也同意了,就这么说定,ok,不见不散。”魏冬虫啪一下挂掉电话,一点不给陈二狗回旋的余地。 第四十四章 熊心,色胆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陈二狗虽然没有太多机会接触青禾实业内部的复杂纷争,但通过石青峰消息渠道和方婕偶尔电话聊天,大致了解斗争范围的框架,魏端公一死,几个最早跟魏端公一起打拼的元老便鼓噪哗变,方婕终究是空投下来的外人,抵不过迅速就串通一气勾结同盟的高层,几次谈判摊牌都成效不大,对方铁了心要浑水摸鱼坐地分赃,青禾实业隐约大势已去,一副分崩离析的架势,而且随着专门负责华东六省一市的中纪委7室和负责金融部门的中纪委2室联合介入调查,唯一肯站在方婕这边的青禾二把手任耀阳被双规,局面彻底失控,虽说前3天任耀阳安然脱身,却已经被排斥在核心圈子之外,即使想说话也心有余而力不足,方婕是在硬着头皮苦苦支撑青禾这一座将倾大厦,站在门口的陈二狗和陈庆之听到会议室文件摔地的声音,方婕拍着桌子怒斥一声“无耻”,然后红着眼睛打开门,低着头不希望两名魏家心腹看到她的颓丧,道:“浮生,我去办公室静一下,你们别放一个混蛋离开会议室,给我15分钟,我马上回来。”   望着方婕头一回露出颓败神色,陈二狗愣了一下,没想到办公室那群高层竟然真的能把她逼到这种地步,在他心目中这个女人跟陈圆殊是一个级数位面的女强人,男人只有臣服的份,收敛内心震惊情绪,陈二狗平静道:“方姨,我帮你看着他们,保证这里头一只苍蝇一条老鼠都逃不掉。”   方婕匆匆离开,背影黯然。   如果不是中纪委两个纪检监察室毫无征兆地插入青禾内部,有不俗红色背景的她也不至于如此狼狈,她深呼吸一口,步履维艰,喃喃道:“阿瞒,我已经尽力去保你的江山,要怪就怪你生前太不得人心,养了一群白眼狼和一帮反骨仔。”   方婕离开后,陈二狗犹豫了一下,并没有关上门,而是径直走入吵闹嬉笑的会议室,在一群神色古怪的商界精英大佬注视下,缓缓坐在以往只有魏端公才能坐的位置上,掏出一包烟甩到桌上,他也不说话,点燃一根烟,然后一个人一个人望过去,陈二狗的心思并不复杂,就是想记住这些张以为胜券在握的得意脸庞。   “我儿子是魏爷的半个义子,割虏是我兄弟,我得喊刚才那个被你们逼上绝路的女人一声方姨。”   语不惊人死不休。   这些都是私事,当事人也都不在,再说也不会否认,所以陈二狗也不怕被戳穿这七分真三分假的伪实话,一口一口缓慢抽着并不昂贵的平价烟,最后把视线停留在长桌正对面一个满脸骄傲油光粉面的中年男人身上。   这家伙等方婕一走就抽起烟,于是就跟陈二狗对上眼,起先他还有恃无恐地叼烟,等陈二狗说话,脸色微变,下意识望了几眼坐在陈二狗附近的青禾大董事,见他们竟然一改面对方婕的猖狂作态,有点往常聆听魏端公呵斥的正襟危坐,感觉不妙的他继续抽烟也不是,立即掐灭烟头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也不是,很尴尬地不知所措。   这个时候坐在对面的年轻魏家走狗又开始说话:“我到南京没多久,熟人不多,除了魏爷,就只有陈圆殊,不过我不是生意人,说熟人,不是你们喝两次酒洗几次桑拿打几次高尔夫就能称兄道弟的那种狐朋狗友。陈圆殊是我干姐,在她的引荐下,和中纪委监察室以及巡视组的人一起吃过一顿饭,当然我们谈的都是家常事。”   那抽烟的家伙立即夹着尾巴将香烟掐灭。   光认识陈圆殊跟她混个熟脸不难,但何曾听说眼高于顶的陈家大小姐跟南京某个纨绔套近乎,再者,哪怕跟南京市委书记吃饭,也比不上敏感时候与中纪委的人聊天喝茶,他们当然不知道这已经是陈二狗的最大底牌,再也晾不出更多的资本吓他们,但最喜欢疑神疑鬼捕风捉影的青禾高层都本能地往深处挖掘,结果一个一个把自己塞进了牛角尖出不来,愈发坐实了这位人力资源部副经理的红色传统,陈二狗这只瞎猫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有死耗子撞上来一只是一只,来者不拒,他要的就是这效果,点燃第二根烟,侧头示意陈庆之把门关上。   嗖。   一把匕首钉在桌面上,把一群只懂得商场斗争之余觥筹交错风花雪月的金领们吓得身体一颤,个个目瞪口呆,不明白这位青禾太子爷又有什么越轨举止,陈二狗叼着烟,轻轻拔出随身携带的匕首,手腕一抖,手中匕首斜插对面那家伙桌前,将桌上他的一盒烟死死钉住,吓出一身冷汗的那家伙一屁股坐到地上,陈二狗弹了弹烟灰,道:“我这个人不混官场,也不混商界,你们说说看我混哪一块?乔八指怎么死的,你们也帮我说说,魏爷常跟我说人在江湖漂,哪能不挨刀,魏家会玩刀可不止郭割虏一个人。”   疯子。   这是所有人的共同想法。   这个疯子只传达了一个信息,他就是方姨的一条狗,方婕让他咬谁,他就能咬死谁,而且他还是一条很有来头的疯狗。   这群衣冠光鲜的商人一点不怕方婕跟他们谈道理磨嘴皮子,但谁不怕没事情就拔出一把匕首的亡命之徒,这是法制社会没错,南京也的确没明目张胆的黑帮势力,但魏端公做什么的他们怎么会不清楚,再说这年轻疯子不是在中纪委都有门路吗,商场谈判哪有这么玩的,他们一阵头疼,面面相觑,似乎想推出一个不怕死代表,可到最后都没谁敢站出来质疑什么,陈二狗看了下手表,起身去收起那把匕首,一巴掌拍在那个刚坐回位置的家伙脑门上,冷笑道:“方姨不跟你们一般见识,你们还真当自己是天王老子了,一群欠操的货。我知道,你们都钻钱眼里一时半会都出不来,我也不跟你们废话,等下方姨回来,反正我站在门口,她如果拍一次桌子,我就废掉一个人,别以为我唬你们,不信你们就试试看。”   第二个魏端公。   标准的魏公公语气和神态,阴阳怪气,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旁门左道的邪气。   陈二狗不知道自己当下有六分魏大公公的风范,这些都是以前在山水华门跟着九千岁耳濡目染一点一滴吸收过来,然后慢慢消化,到今天总算修成正果,大放光彩了一回,把一圈商场老油条都给彻底吓傻。   三根烟的功夫,等陈二狗回到门口,方婕也调整完毕情绪走回会议室,结果看到一群噤若寒蝉的男人,她说什么都唯唯诺诺,虽然还都打一个拖字诀不肯给实质性答复,但比起这段时间会议上的乌烟瘴气,简直就是天壤之别,哪里还有人倚老卖老和坐地起价,莫名其毛的方婕转头瞥了眼门口眼观鼻鼻观心的陈二狗,似乎想透了几分。   陈庆之瞥了眼陈二狗,敏锐发现这家伙手握成拳,微微颤抖。   是紧张?   陈庆之笑了笑,这招险棋是过于剑走偏锋了点,紧张也是人之常情,他也间接从陈象爻嘴中知道了陈二狗的老底,毕竟陈二狗不是一个有太多复杂背景的年轻人,三言两语就能把来历交代清楚,但越是这样就越能让尸骨堆里爬出来的陈庆之感到有趣,比如他敬佩堪称北方地字号黑道巨擘孙满弓,但并不会好奇和期待,因为孙满弓身体和精神已经到达人生的巅峰状态,但陈二狗不一样,他仿佛每天都在吸收身边的人和事对他有益的部分,方婕兴许从未意识到这是一只趴在魏家心脏疯狂汲取营养的蚂蝗,可身为旁观者的陈庆之一目了然,陈二狗算不得真正意义上的魏家走狗,他只是一只蚂蝗,拼了命敲骨吸髓,连陈庆之自己都没放过,这不这段时间他都在跟陈庆之学刀,进步神速。   ※※※   去魏冬虫家之前,陈二狗特地去了趟琉璃工坊,挑了一件店里差不多能算是最小巧的饰件,888快钱,很吉利的数字,用张兮兮的卡付钱,累计下来,他已经欠那疯婆娘将近两万块,一想到这个陈二狗就心疼滴血,在上海赚的钱差不多都还回去,魏家是大产业,方婕也不小气,但摆在他眼前的东西都只能看不能抱回家,就像他开的那辆奥迪A6。   揣着礼物来到魏冬虫指定地点,这是一个出乎陈二狗意料的中档小区,也许在顶尖的钟山高尔夫别墅呆久了,陈二狗眼界也开拓拔高许多,对这个叫做丽晶名苑的精装公寓住宅区并没有过多惊艳。魏冬虫在楼下等着,看到奥迪在小区内穿梭的流畅身影,小妮子使劲挥手,奥迪找了个车位稳当倒进去,一身正装的陈二狗把琉璃工坊的小玩意摸出来交给魏冬虫,小妮子歪着脑袋问道:“这是花大姨的钱,还是你的钱?”   “我自己的钱,从牙缝里扣出来买的,再贵就心疼到吃不下饭了。”陈二狗笑道。   魏冬虫这才欢天喜地接过琉璃工坊的小盒子,带着陈二狗上楼,公寓160平米的样子,两室两厅,给陈二狗印象最大的是规模巨大的鞋柜,房子布置得很地中海风格,没有山水华门的富丽堂皇,也没有钟山高尔夫的古典气势恢宏,这才像一个正常人的家,这是陈二狗的真实想法,过大过于华贵的房子总会让陈二狗觉着空荡荡华而不实,这套公寓无疑就温馨许多,魏冬虫让他穿上一双很可爱的新拖鞋,使得一身西装的陈二狗有些别扭,小妮子不管不顾,盘膝坐到沙发上看着电视,道:“我妈在厨房忙,你就等着吧。”   没有哪怕一两件古朴冷冽的古董收藏,没有一副气吞山河架势的大幅字画,简简单单,唯一让陈二狗上心的是一只青瓷玉石鱼缸,饲养的也不是山水华门那种名贵鱼种,只是几尾小青鱼,游曳得肆意悠闲,像是周惊蛰魏冬虫这对母女的生活姿态,陈二狗坐在沙发上,询问道:“需要我去厨房帮忙吗?”   “一个大老爷们去厨房干什么?我爸就一辈子没进过厨房,君子远庖厨,懂不?”魏冬虫老气横秋道,一脸不以为然。   陈二狗觉得自己又不是君子,从小就习惯了和富贵一起帮娘切菜做饭,没这类忌讳,就去了厨房,结果就愣在门口,今天的周惊蛰也许是在家的缘故,装扮休闲许多,不再动辄便是爱马仕丝巾或者百达翡丽腕表,一头柔顺青丝木簪子盘起,上半身套着件略微宽松的紫色针织衫,下半身包裹在紧身牛仔裤里,美人就是美人,怎么出场都与众不同,尤其从陈二狗这个角度看,背对他的周惊蛰滚圆丰腴的臀部曲线一览无遗,惹人遐想,大腿呈现出一种健康的弹性美,小腿清瘦,连陈二狗这种乡下人都猜出周惊蛰练过芭蕾或者坚持瑜伽,她没有亲眼看到背后年轻男人肆无忌惮的放肆眼神,但嘴角却勾起一个妩媚天成的笑意。   “周姨,需要帮忙吗?”发乎情止于礼的陈二狗欣赏够了,便将男人看美女的心态狠狠压下,胯间的枪把也很有骨气地没有勃发,这才让陈二狗敢张口询问。   “浮生来了啊,你会做什么呢?”周惊蛰转头轻笑问道,似乎没拒绝陈二狗礼节性好意的意思。   “只要不是烧菜,给周姨打个下手都没问题。”陈二狗微笑道。   “这有一只朋友送来的甲鱼,说是山沟里抓上来的野生甲鱼,我不知道真假,也不知道怎么个杀法,头疼到现在,浮生你有没有法子?”周惊蛰皱着眉头,手指了指水池网兜里的一只甲鱼,约莫两斤重。   “不难。”   陈二狗捋起袖子,伸手就去解开网兜,一看腹部,这鳖肚子黄色的很,道:“八成是野生的,野生甲鱼的胆很大,稍等剖开后一看就能确定是不是野生。”   “小心点。”   周惊蛰笑着提醒道,一脸笑意盎然,“我听说杀鳖需要用竹筷子把它头逗引出来,待它咬紧竹筷子再一刀钉死,我听着都怕,更不要说去做了,而且朋友说这办法经常不管用。要实在不行,今天就不做淮杞鳖甲汤了。”   “没那么复杂。”   陈二狗笑呵呵道,熟练拿过一把尖锐钢制菜刀,周惊蛰没有忽略他拿过刀一刹那的细节,只有一个经常下厨做菜或者像郭割虏那种视刀如命的人才有那种流畅感,低头做事的陈二狗没有注意到周惊蛰的恍惚失神,将微微挣扎的鳖翻个身放在砧板上,稍等片刻,那畜生便探出脑袋想要翻身,这一瞬间,手起刀落,鳖头便被陈二狗一刀剁下,看得周惊蛰匪夷所思,微微张嘴,煞是媚人,然后陈二狗庖丁解牛般把这只野生甲鱼给解剖了,手法圆滑,就像一门艺术,他小心翼翼将鳖胆挑出,道:“周姨,还真是野生的,如今很难吃到了。”   洗了洗手,陈二狗接下来就帮着周惊蛰做淮杞鳖甲汤,周惊蛰则伺候着金针菇炖小鸡,看得出来今天她做的大多数都是东北名菜,这让陈二狗很感动,在钟山高尔夫虽说方婕也时不时下厨做菜,但都是清一色扬州菜上海菜,由此可见周惊蛰在某些方面的确要比方婕更加细致入微,这恐怕也是她能成为魏端公女人的重要原因,陈二狗笑道:“这些菜冬虫吃得惯吗?”   “反正她挑食厉害,再怎么做一大桌子菜也只吃几口,你别管她。”周惊蛰笑道,弓着身子望着那锅炖菜,纤细手指捋了捋额头几丝凌乱的头发,别有韵味,风情流溢,由于弯曲着身躯,那令人血脉疯涨的曲线毕露,看得陈二狗惊心动魄,差点就忍不住要去拍一下周惊蛰的挺翘屁股,陈圆殊也成熟诱人,但可从没这么近距离地表现风姿。   魏冬虫生日没有请别人,所以到头来餐桌上只有母女两人对着一个狼吞虎咽的东北男人。   而这个男人也很不负众望地解决掉了大部分饭菜,魏冬虫今天胃口不错,破天荒吃了两白瓷碗米饭,周惊蛰就一直在给陈二狗夹菜,让他一刻不停歇,她还特地开了瓶葡萄酒,魏冬虫喝了一杯就晕晕乎乎,小脸红扑扑,周惊蛰只喝了一小杯,余下的就全交给陈二狗,似乎是认为这点酒根本不够陈二狗对付,周惊蛰又拿出一瓶,于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魏冬虫再喝了半杯后就彻底倒了,被周惊蛰扶进房间睡觉。   饭桌只剩下喝完一杯接着一杯的陈二狗和眼神流媚的周惊蛰。   孤男寡女。   总有那么一点干柴烈火的旖旎意味。   陈二狗眯起眼睛,点了根烟,道:“周姨,要不你送我回去,酒后驾车不太妥当。”   周惊蛰犹豫了一下,似乎没预料到这个在魏家一直小心低头做人夹着尾巴做事的低调男人,会突然提出这么一个看似合理其实突兀荒唐的要求,她觉得今晚的预期效果已经达到,两人之间火候差不多可以点到为止,听到这个请求,周惊蛰望着那张越看越陌生的脸庞,最后不知怎么就将注意力停留在那只夹烟的手上,她在厨房就观察过,那是一双干净而修长的手,既不浑厚也不纤细,仿佛恰到好处的适中,鬼使神差,周惊蛰点了点头。   公寓12楼,周惊蛰率先进入不太宽敞的电梯,她对于男人垂涎她后背的视线从来就有一种敏锐直觉,这一次也不例外,但以往她极少像今天这般感受到侵略性,那是一种久违的体验,在她还是被好事者称为南京第一美人的岁月,也只有寥寥几人敢这么放肆,电梯门一掩上,周惊蛰心跳急剧加速。   “周惊蛰,我从夏河嘴里知道了一点你一定不想我知道,更不想让方婕知道的事情。”拇指食指夹烟的陈二狗丢掉烟头,直直望着周惊蛰,说了句暗藏玄机的话,这一次他并没有尊称周姨,而是直呼其名。   周惊蛰脸色大变,就在她心神失守的一刻,眼前的男人已经双手踏进两步,撑在电梯墙壁上,将她逼到一个狭窄角落,男性身体上的优势立即凸显出来,高挑却纤弱的周惊蛰缩在角落,紧紧咬着嘴唇,不敢置信,她表露出来的怯弱流露着天生的妩媚妖娆,就像一剂重量春药,引发了对面男人的连锁反应,对于一个刚刚熟悉了男女床第就禁欲半年、身体很正常、前不久还喝了两瓶酒的男性来说,她的退缩,是一根致命导火线。   陈二狗近乎野性粗鲁地抱住了周惊蛰充满女性圆润曲线的美妙身体,嘴巴不是亲吻而是啃着她的脸庞。   周惊蛰极力推拒着色胆包天的男人,头脑一阵空白,身体剧烈颤抖,不知道是久旷房事后身体本能的期待还是对一具陌生雄性躯干的恐惧,她的反抗效果甚微,反而激发了陈二狗的逆反心理,双手环住她的小蛮腰,他的动作虽然粗犷,却有着在女人身体上身经百战后摸索出来的熟门熟路,一只手按住周惊蛰足以将男人诱惑进地狱的丰满臀部,另一只手攀沿而上,有着一股不容拒绝的狂野,加上嘴上的侵犯,三管齐下,在狭小电梯中上演了一幕赤裸裸的男女之事。   电梯到1楼,陈二狗伸出手按到顶楼,这个动作让周惊蛰脸色愈发恐慌,眼中泪水交织着复杂情愫,衬托得大美人愈发惹人怜爱,也更加催熟了陈二狗心中压抑太多太久的阴暗心理,身体紧紧贴着周惊蛰玲珑有致的娇柔身躯,在她耳畔轻声道:“勾引我?大山里敢对我抛媚眼的畜生,最后都给我吃得骨头不剩。” 第四十五章 交易,诱饵   周惊蛰突然不再抗拒,像一具死尸般任由陈二狗上下其手地亵渎,这就是她的聪明之处,她睁着眼睛,倔强地梨花带雨,似乎想要记住这个仿佛就着野鳖血一起吞下了熊心豹子胆的男人面目可憎的肮脏脸庞。   蓦然间,她倍加屈辱地看到这个男人眼中,除了一头雄性牲口在情欲关头迸发出来的正常欲火,还有一抹近乎嫖客看小姐的戏谑,周惊蛰火热的身躯一阵冰冷,深入骨髓,她对这种眼神并不陌生,魏端公生前看待南京“一品鸡”或者扬州瘦马的时候也是这样似笑非笑的可恶神情,这样一来,周惊蛰原本想搬出魏端公来压陈二狗的念头让她自己一阵反胃,感到恶心。   而陈二狗虽然双手依然放在不该放的位置上,眼神一点一点收敛,周惊蛰甚至能体会到他苦苦压抑的欲望,这太讲究克制力,电梯到了顶楼,陈二狗腾出一只手按到13楼,另一只手勾起周惊蛰的下巴,红着眼,重重吐着酒气道:“照理说我是魏爷一手栽培起来的后辈,得敬你三分,像对待方姨一般,可惜我书读得不多,温良恭俭让五个字也就明白恭俭两个,我总觉得一个人想得到别人的尊敬,得自己拿出足够的分量,我在农村小旮旯长大,尊老爱幼什么的都没学会,爬寡妇墙偷鸡摸狗的龌龊勾当倒是干过很多次,说这些,就是告诉你我不是正人君子,你要让我这个真小人把你当魏家长辈看待,你得跟夏河划清界线,得收敛勾引我的心思,还得多一点替魏爷处理后事的心意,否则,与其让你给夏河、乔六那类二杆子玩弄,还不如让我来清理门户,周惊蛰,听我这么解释,你满不满意?”   周惊蛰狠狠撇过头,咬着嘴唇,渗出触目惊心的血丝,不知道是陈二狗舌头的血液,还是她自己咬破了嘴唇,但有一点能确认,假如她现在有砍断陈二狗三条腿的本事,绝对不会只砍断两条。   这是她这辈子最大的侮辱,刻骨铭心。   “不服气?”   就在陈二狗恶向胆边生的关键时刻,叮一声,电梯显示有人要进来,就在周惊蛰已经吓到脸色发白的几秒钟内,陈二狗已经退后一步,用最快的速度将她凌乱不堪的衣服整理齐正,最后在电梯门打开的瞬间,这个前一刻还粗犷如禽兽的男人甚至没有忘记帮她一缕青丝盘好,眼神温柔,这也许是这个怨念深重的农民内心不为人知的柔软细心,按了一下14楼,然后霍然转身,挡住了那个刚走进电梯的中年肥胖男人好奇视线,留给周惊蛰的是一道并不伟岸的背影,但就是这个背影将她挡在了一场风暴之外,令原本该被人用情色眼光看笑话甚至导致身败名裂的周惊蛰得以喘口气,犹如她家青瓷玉石鱼缸里的一尾青鱼,被陈二狗不解风情地甩出了鱼缸,最后在它几乎窒息的时候,偏偏他又小心翼翼捧在手心,放回了青瓷鱼缸。   女人是很复杂的生物,大悲大喜大起大落后的周惊蛰怔怔望着陈二狗的后背,身处龙卷风风眼的她逐渐安静下来,沉淀的速度快到连她都感到惊讶,也许是因为过了那个男女之间牵个手就等于私定终身的稚嫩年纪,也许是见过了负心凉薄男人的人面兽心,总之当陈二狗护在她身前,她恨不起来,也许事后会恨到抽筋扒皮剐心挖肺,但起码现在周惊蛰觉得他跟她是同一条战线的男女,狗男女?真像一对被捉奸在床的狗男女,周惊蛰发自肺腑地苦笑。   到了14楼,没有动静,到了13楼,陈二狗依旧没有走出去,也没有让周惊蛰离开,而是跟那个不停用余光试图窥视周惊蛰的胖子一起来到1楼,等胖子不甘心地离开,才重新按了一次13,电梯门掩上,陈二狗退到角落,道:“有没有摄像头?”   周惊蛰摇摇头,这栋公寓过道装设摄像头,电梯里并没有。   傻子都看得出来,这个男人极其苛求细节。   偷情就得找这样的男人。   周惊蛰头脑中冒出一个让自己嘴角苦涩的自嘲笑意,哀莫大于心死,心如死水,抬起头正视与她对视的陈二狗,苦笑道:“出去走走。”   “你不怕?”陈二狗费解道。   “我相信你的控制力,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我想摊开牌把话说清楚,否则你我差不多就是鱼死网破的下场。”周惊蛰云淡风轻道,很难想象她是在跟一个差点强行占有自己的男人对话。看来今天陈二狗癫狂了,她也差不多发疯了。   两个人默契地重新下楼,尽量不惹人注意地坐进奥迪A6,周惊蛰开车,陈二狗打开车窗坐在副驾驶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烟,40分钟后周惊蛰把车停在一处山坡马路顶端,从这里可以俯瞰小半个南京,她走出车厢,靠着车门,望着南京璀璨夜景,陈二狗站在她身旁,一包烟已经抽去一半。   “一开始,我就很好奇魏端公那么骄傲的人怎么会看上你,我有研究过他让人查张家寨的风水地图,据郭割虏说你祖辈的阴宅并不出色,而且一开始魏端公也没有对你表现出格外的青眼相加,他这个人有一个脾气,就是一样东西如果能一眼看上就非抓到手里,看不上的弃之如敝屐,像我这种就是看上后又厌倦了的。”   周惊蛰跟陈二狗要了一根烟,一眼就看出不常抽烟,手法青涩,但也不是第一次抽,这个昔日大名鼎鼎的美女眼神迷离眺望远方道:“魏端公好大喜功,也习惯喜新厌旧,对女人更是视作充当花瓶的廉价玩物,他没有朋友,更没有兄弟,甚至到死都信不过最贴身的郭割虏,所以他逃亡青岛的时候身边没一个心腹,乔八指一找到他,下手简直就是不费吹灰之力,我都替他悲哀,打拼出大大的江山,枕头边就没一个信得过的人,到头来还得你一个外人来撑场子,陈浮生,这个反讽是不是很黑色,很冷色调?”   “魏爷是一个当之无愧的枭雄,不以成败论。”陈二狗皱眉道。   “是啊,谁不说九千岁魏端公是南京好大的一个牛人,白手起家,干过空手套白狼的资本运作,干过砍人手脚绑架妻女的壮举,也做过大把逼良为娼的好事,陈浮生,你是男人,看事情的角度跟我们女人不一样,在你看来他当然是一个飞扬跋扈的成功者,就是结局窝囊了点。”   周惊蛰瞥了眼不反驳的男人,那是一张夜幕中望去棱角异常分明的侧面,比起第一次在山水华门漫不经心地惊鸿一瞥,这个年轻男人蜕变了太多,判若两人,拔苗助长的幼苗大多夭折,但这一株似乎很滋润地茁壮成长了,奇了怪哉,周惊蛰猛然醒悟,叹息一声,道:“我终于知道魏端公为什么会越看你越顺眼,因为你根本就是他年轻时候的翻版,寻常人,喝再多的酒,肚子里有再多花花肠子和豹子胆,也不敢对我做出那种下作事情。也许你不知道,方婕跟魏端公认识的第三面,就被灌酒骗上了床,论无耻阴险,你还差他几分火候。”   “猛人。”陈二狗咧开嘴笑道,看周惊蛰因为太久没抽一口烟导致烟头熄灭,再帮她点上,周惊蛰也没有拒绝。   周惊蛰缓缓抽了口烟,沁入肺部,刺激性感觉很难受,但能提神,稳定情绪,她怕一个失控就做出不可收拾的举动,道:“魏端公身边没能站出来扛枪眼的心腹,郭割虏本来能算半个,但剁了乔八指不得不逃去云南避难,方婕那一头其实也有一两个能力上足够的角色,但既然郭割虏推荐了你,她也不好拒绝,再者她也不希望干干净净的自己涉足过深,这一滩浑水,魏端公都给淹死,她怕自己拖下水不够还连累方家,所以就顺水人情把你推上前台,可以说你的上位,是天时地利人和,一气呵成,缺一不可,今天白天董事局会议上你闹腾的事情也渐渐传开,说实话我挺佩服你,没深根基没大资本地就敢撂狠话耍狠招,真不知道该说你是初生牛犊,还是头脑发热。”   “我有分寸。”陈二狗平淡道。   “你不怕乔六?”周惊蛰眯起眼睛道。   陈二狗沉默,只顾抽烟,他一点都不想跟她掏心掏肺,成大事者不谋于众,何况身边这个女人随时都有可能背后捅他一刀。在他心目中魏家主母,只有方婕一个,周惊蛰和季静都只能算作身份略微不同的美女,尤其是周惊蛰,就如他所说,与其让乔六那帮龟孙子糟蹋,还不如清清爽爽干净利落地断了她的绝路。   “你从夏河嘴里知道了什么?”周惊蛰试探问道。   陈二狗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在谈判中把主动权时刻掌握在自己手中并且优势最大化,这是从方婕身上学来的技巧。为了捞取更大的利益筹码,就需要熬老汤一样把对方放进沸水煎熬,不能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豆腐要想嫩,就得熬到一个火候,这道理就被陈二狗用来在周惊蛰身上试验,现学现用,很实惠的事情。   “今天的事情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是你要保证以后不可以越雷池一步,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河水不犯井水,怎么样?”周惊蛰说出了自己的底线,绝对不能再退一步。   “接下来做什么我有自己的打算,不需要你指手画脚。”   陈二狗不等周惊蛰恼羞成怒,说了一句让她满腹怒气归为平静的话,“夏河不是一个好东西,你离他远点,与其跟伪君子与虎谋皮,还不如跟我这种真小人合伙做生意,你看方姨敬我一寸,我就敬她一尺,这就是我做人的原则。夏河这些年做过哪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恐怕不需要我一件一件说出来膈应你,脏了大家耳朵,所以你想清楚,下一步棋再走错,我三头六臂也救不了你。”   危言耸听还是吐露真情?   周惊蛰发现自己实在看不透这个做上了魏家心腹还只抽普通南京烟的男人。   陈二狗扯掉领带,抛进车内,望着南京城市轮廓,道:“这是个好地方,以后我要常来,不痛快就吼几声。”   这也是周惊蛰第一次站在高处俯瞰一座城市,微风拂面,南京是一座被她给予太多期望和失望的城市,曾经有机会跟上海一个大纨绔走出去,但那一次被魏端公用铁腕留下,这一次不再年轻的她也想廉价地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但被身旁的男人再次留下,手段很不光彩,却足够让她辗转反侧惊心动魄慢慢回味几年,周惊蛰的生命中,走过太多平庸的男人,都一一淡忘,最后记住的却肯定有不远处抽着烟眯着眼还微微弓着身子的青年,这让她想起一个年轻时候思考许久的话题,灰姑娘遇到王子,对于王子手中的钻戒犹豫着接不接受,然后碰上了拿刀相逼的劫匪,最后她不得不把身体交出去,周惊蛰苦笑,似乎自己总是扮演那个撞到南墙跌进棺材才后悔的角色。   “看情形,夏河有跟乔六联手的趋势。”陈二狗冷不丁冒出一句,懒洋洋靠在离周惊蛰不远的车盖上。   周惊蛰无动于衷。   “问一句,你跟夏河那一屁股奶油的滚犊子关系进展到什么程度?比我们在电梯里还要亲密?”陈二狗厚颜无耻问道。   “我不是人尽可夫的荡妇。”周惊蛰一脸怒容,对陈二狗没造成多大实质性大杀伤力,却平添几分妩媚,大美人之所以叫大美人,而不是普通美女,就是因为她们素面清汤或者喜怒哀乐的时候都能够妩媚潋滟,让周围的雄性牲口忍不住春心荡漾。   “你不是?”陈二狗一脸无辜道,眼神怀疑,刻薄到了极点。   周惊蛰眼睛里隐约有泪水,在公寓中的屈辱和此刻阴损到骨子的人身攻击叠加起来,却无法反击,竟然哽咽起来,越是弱势地泄露了内心的窝囊和羞愤,周惊蛰越痛恨自己的不争气和陈二狗的狠毒,哽咽越发凄凉,畸形的美艳,侧面看夜幕中曲线朦胧轮廓绝美的周惊蛰,就像一朵黑色罂粟花,以一种受伤深刻的姿态凄美绽放。   “不是就好。”   陈二狗轻轻一句,不痛不痒。   可就是这么一句简简单单没有修辞甚至没有太多语气升降的话语,却再次让周惊蛰止住了原本一发不可收拾的痛恨和抽泣,她听过听到泛滥恶心的情话,拿过拿到手软的情书鲜花,见过见到腻味麻木的炙热眼神和英俊脸庞,可在这个寂寞的黑夜,身边这个城府却细腻的男人慢悠悠一句话,就让她心中的愤懑烟消云散,等他递给她一根烟,却又拿回去,喃喃说:“女人抽烟不好,再好看也有风尘味,不适合你。”   这一刻,周惊蛰很没骨气地恨不起来,哭不出来。   陈二狗放开嗓子吼了几声,舒坦了才罢休,转头望向重新恢复平静的周惊蛰,道:“方姨给我的资源有限,有限的资源里我还不敢乱用,处处禁锢,施展不开,你要是有心,就跟我走一条路,你给我人脉和关系网,我给你安全,我保证有我一天,就不亏待你一分一毫。我今天是没地位,但这个狗娘养世界欠我的,我都会抢回来,你敢不敢赌一把?”   “你要包养我?”周惊蛰不屑道。   “原先没这个想法。”   陈二狗笑了笑,环胸望着周惊蛰,道:“被你这么一说,有这个打算。”   “等你有资本送我荣华富贵的一天再说,不过我提醒你,魏端公爬到这一天用了十来年,你现在的小打小闹都是雷声大雨点小,要想让我心甘情愿做金丝雀,陈浮生,你还嫩了点。”周惊蛰冷笑道。   “乔六会死,你想要的几处房产和25%的青禾股份,也都能拿到手,这份筹码重不重,够不够份量?”陈二狗笑眯眯道。   周惊蛰脸色阴晴不定,凝视着陈二狗的脸庞,尤其是眼睛,想要一探究竟,却看不出真假。   陈二狗突然用身体把周惊蛰死死压到车门上,阴沉笑道:“你需要一个年轻有潜力、有巨大上升空间的靠山,我需要一个让我发泄的女人,不谈感情,只谈上床,如何?”   “滚!”   周惊蛰一个巴掌甩过去,却被陈二狗抓住,她的手臂悬在空中,无助而心虚。   就在周惊蛰以为这个男人会再度兽性大发对她展开侵犯的时候,抬头却看到他眼睛望向她后方,动作轻柔,没有丝毫的粗野,只是轻轻环住她,半搂进怀里道:“抱歉让你做了诱饵,不过我刚才说过的话依然算数,等过了今晚你再决定也不迟,南京桌面下的世界迟早是我一个人说了算。”   顺着陈二狗眼神望去的方向,掌声啪啪响起,一个阴渗渗的尖锐嗓音在远处传来,“18禁春宫戏,精彩精彩,夜黑风高,不野战的确可惜,而且对象还是南京的大美人,哥们,没想到我们还是同道中人,你比我还抢先一步,我带了相机,你们慢慢来,回头我把方婕和季静拖上床的时候就看你们的动作片助兴。” 第四十六章 玩刀的东北响马   说话阴森的男人三十来岁,如果说九千岁魏端公是大内总管级别的天字号太监,阴柔属于绵里藏针,炉火纯青,那这个男人就是总管身边的掌案太监,道行浅了几分,但照样横行跋扈,男人模样普通,但衣着鲜艳妖娆,大红大绿,黑墨镜,白皮靴,走到哪里都能吸引眼球。   男人身后跟着大概十个下手,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怎样的奴才,如出一辙的蛮横气焰,手里大多持有尖锐如猛兽獠牙的战刀,一种近似芬兰雪地骑兵的作战刀,犀利而且专业,齐刷刷十来人,十把刀,一路走来颇有气势,把周惊蛰吓得噤若寒蝉,面无血色,她当然认识为首的不速之客,乔八指的独子,乔六,这家伙在南京圈子出了名的心理变态,据说跟女人上床的时候喜欢拿刀子玩花样,周惊蛰宁肯被身旁的陈浮生长期包养成金丝雀也不愿意跟乔六睡一个晚上。   陈二狗很镇静,起码看上去让周惊蛰有种泰山崩于前不动声色的定力,她下意识贴近这个扮演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身份的男人,虽然他嘴上说是将她当作了诱饵,但周惊蛰知道今晚如果不是她提议来这里摊牌,两人都不至于陷入绝境被这一伙人闭上绝路,周惊蛰做了三十来年信奉锱铢必较和不做出头鸟的聪明女人,但这一次却没有退缩,扯了扯陈二狗的衣袖,苦笑道:“陈浮生,你能跑就跑,我穿着高跟鞋,肯定跑不过他们,与其被这种渣滓糟践,还不如一死百了。我只求你一件事情,帮我照顾好冬虫。”   “不跑。”陈二狗摇头道。   “你傻啊,真以为这是英雄救美的时候?我不需要你救,你也救不了!”周惊蛰几乎哭出来,她最怕身旁的男人英雄主义泛滥,到时候就两人真成了一对苦命鸳鸯。   “我既然放话敢包养你,自然就有觉悟碰到今天这种状况,我从没做英雄好汉的想法,但把女人抛下自己跑路,这真不是爷的风格。”陈二狗竟然还有心情捏了捏周惊蛰娇嫩脸蛋,山顶风大,脱下西装外套给她套上,解开衬衫两颗扣子,翻开后车盖,拎出两把刀,一长一短,长刀130厘米左右,异常锋利,短刀90厘米,相比锋芒长刀,根本就是一把开锋不够完整的钝刀,他走到心神大乱的大美女周惊蛰眼前,瞥了眼距离他们不过20来米的乔六一伙,咧嘴,笑容灿烂,道:“来,帮爷把烟拿出来,再给爷点上。只要爷不死,还有一口气,谁也别想动我包养的娘们。”   周惊蛰忍不住哭出声,又笑起来,像一个孩子咬着嘴巴凝视着一再颠覆她心中形象的男人,身高一米七五左右的他此刻一手一刀,却是如此伟岸雄魁,她颤颤巍巍从陈二狗裤袋里掏出烟,抽出一根,轻轻放进自己嘴里,点燃后才放到陈二狗嘴巴上,不等她说什么,男人已经猛然转身,径直走向乔六。   “你也会玩刀?”乔六扬起手,止住了一行人前进步伐,饶有兴致地观察陈二狗,他自然认识这个魏家唯一能撑场面的牲口,来历不明,但做事情该的谨慎地方小心翼翼,该放肆的时候一点都不收敛,夏河贴身保镖现在还躺在医院,青禾实业高层都恨不得吃他的肉,这些乔六都知道,所以才会一收到消息就亲自喊了四辆车11个人追踪过来,为的就是亲手玩残叫陈浮生的家伙,大半夜的跟单独把南京排的上名号的大美女周惊蛰拉出来鬼混,够气魄,有色胆,乔六甚至有些惋惜,如果不是不死不休的敌对面,他还真想跟这家伙称兄道弟。   “会玩一点。”   陈二狗也停下脚步,留给周惊蛰一个刺眼却心底温暖的狂妄背影,她甚至觉得这恐怕是这辈子看过最荡气回肠的画面,一个东北爷们,手持两把刀,叼着她吸过一口的廉价香烟,挡在她身前独自直面一群亡命之徒。   “会玩一点?”   乔六矫情地叹息,撇头打量了一下身后一群重金聘请的大西北悍匪,转头一脸猫哭耗子假慈悲地注视陈二狗,道:“如果只是会玩一点,你今天百分之两百得躺进我后备箱。我这个人不喜欢枪,那东西太大大咧咧,在我眼中冷兵器里的刀才是王道,所以我请的人基本上都会玩几手好刀,这些汉子是我刚从陕西内蒙古那边挖来的刀匪,也可以称作砍手党,陈浮生,你是想一挑我们12号人?”   “你手里那玩意不错。”陈二狗似乎不急着冲锋陷阵,刀尖指了指乔六手里的一样精巧武器,刃面圆滑,刀尖上倾,刀身曲度极大。   “这叫剥皮刀,实战用不上,但处理后事最方便,我很喜欢拿这个伺候那些跟我不对眼的睁眼瞎。”   乔六一手玩着剥皮刀,另一只手从身边男人手中拿过一柄刀,他最大的乐趣就是炫耀自己千方百计收集甚至是自行设计的刀具,凝视着手中刀刃,近乎痴迷地自我陶醉道:“我的刀,大型猎刀的标准长度,大马士革钢材,圆弧研磨出来,你有没有看到它与众不同的蛤刃?它有平磨刀锋的坚固,又有凹磨的锐利,根本就是砍人的极致武器,加上独特的刨削刀尖,尖锐而窄,刺进肉体最大的缺点就是刀尖太窄可能刺到骨头后刀尖便会断裂,但我特意没有加厚刀尖处,因为我觉得把刀尖留在身体是对敌人的最大尊重。陈浮生,你手里那两把刀,在我这种行家来看,根本就是粗制滥造,不值一提。”   “原来刀也有这么多讲究?”   陈二狗故作讶异,阴阴一笑,眯起眼睛道:“我原先还以为只要能捅死畜生,完事后能剥皮抽筋就算好刀。”   “不跟你废话,给我上。”乔六环视一周,阴沉着脸吩咐。   陈二狗叼着烟撒脚狂奔,不退反进,第一个接触的是身材壮实的大汉,陈二狗左手稍短钝刀格挡,右手手腕一抖,手臂猛然拉开,锋芒无匹只求犀利的长刀斜向撩起,一个电光火石的擦肩而过,陈二狗长刀便在对手身上划出一道触目惊心的深刻血槽,第二个几乎是在始料不及的手足无措中被陈二狗短刀刺中,一击得手后的陈二狗并没有死缠不放,而是追向已经退到队伍最后的乔六,擒贼先擒王,这是最基本的道理,陈二狗没癫狂到要一个人鏖战11个悍匪,追击就得付出代价,陈二狗一开始就清楚,在他躲过两柄刀的劈砍后,长刀挑掉横刺而来的一柄阴险撩刺,在周惊蛰捂住嘴巴的一秒钟,短刀收回挡在左肩,千钧一发地架住势大力沉的一刀,那一刀力道实在生猛,陈二狗与左肩平行的短刀被硬生生敲下去几公分,肩膀也被划出一道血痕,一咬牙,陈二狗身体右倾继续前冲,把这个人撞飞,想要拼死冲出去拿下乔六,却已经被包围起来,霎时间乱刀砍下,周惊蛰只看到男人两柄刀眼花缭乱,几乎是以一人之力对付包围他的六七个刀匪。   咔嚓。   就在周惊蛰以为陈二狗危在旦夕近乎濒临死地的刹那,这个看上去不算魁梧健硕的男人竟然一刀硬生生砍断一柄乔六引以为豪的精锐战刀,短刀趁势剁掉一条鲜血淋漓的手臂,再添哀嚎不止,也就两分钟的事情,已经被陈二狗放倒三个人,而他自己也身受3刀,最轻的是肩膀,最重的是后背,一张鲜血模糊的脸,一道倔强的背影,在这个空隙,他吼道:“操你大爷,王虎剩你他娘的再不赶到,我扒你的皮!”   几乎同时,一道刺眼灯光亮起,让一伙刀匪本能地后撤,护住一语不发脸色难看的乔六。   一辆车甩尾停下,轮胎跟地面摩擦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嗖。   一根扎枪划破夜空,霸道至极凶悍无匹地将一个原本想要浑水摸鱼砍陈二狗一刀的刀匪穿了一个通透,一枪洞穿,插入土地的扎枪尾巴摇晃不止,惊世骇俗的一击。一个儒雅斯文的男人在瞠目结舌中不急不缓走到场中,身后尾随着两个截然不同风貌的男人,他轻轻拔出尸体不远处的扎枪,扎枪尚且沾有温热血液,擦去血迹,他把扎枪抛给陈二狗,几乎同时,陈二狗也心有灵犀地将钝刀抛给他。   接过刀,他森冷瞥了眼乔六,缓缓道:“今天教教你们陈庆之是怎么玩刀的。”   白马探花陈庆之。   “等等。”   乔六出声,摘掉墨镜,看着惨不忍睹的战场,摇了摇头道:“陈浮生,别把事情闹大,对谁都不好。”   王虎剩和王解放小跑到陈二狗附近,前者非但没痛心疾首,反而有些幸灾乐祸,道:“石青峰方面三辆车的人都在山下等着,随时可以上来。二狗,你牛逼哄哄啊,一个人挑十几号,手里有了刀就是不一样,得,以后喊你一票会玩刀的东北响马,这称呼气派,说出去长脸。”   陈二狗咬着牙撕裂衬衫,不理会没个正经的王虎剩,瞥了一眼乔六,陈庆之这个时候正望向他询问结果,陈二狗吐了一口水,干脆利落道:“砍死。”   “陈浮生,周惊蛰的女儿魏冬虫在我手里!”乔六气急败坏吼道,“你敢撕破脸,我就让你连她的尸体都找不到。”   “操你祖宗,老子从来都是吃软不吃硬,我让你威胁!”   因为撕去衬衫牵扯到伤口,咬牙切齿的陈二狗朝陈庆之嚷道:“把喊话的渣滓给我活活砍死!”   乔六呆滞了,他大致猜得出来这个陈浮生给他下了个套,跟周惊蛰偷情是假,做饵是真,他甚至都没力气跳脚骂陈浮生阴险,这种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把戏其实不高明,但往往没有几个人肯真的不要命去单独涉险,要是不能拖下那关键几分钟,今晚的赢家还是他乔六,这也就算了,这家伙竟然一点不讲道义地不顾身边人死活就来一手玉石俱焚,乔六心乱如麻,看到陈庆之几乎一刀一条胳膊,瞬间就砍翻四个人,乔六欲哭无泪,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人生最苦闷的事情莫过于此,他有太多的棋子和资源没有动用,就在阴沟里翻了船。   他不想死。   乔六脑海里最终只得出一个结论,魏家一个比一个有味道的女人可以不玩,陈浮生这个疯狂的阴谋家可以不踩,甚至连死鬼老爹被郭割虏被大卸八块的深仇大恨也可以不报,但他得好好活下去,他才29岁,刀没有玩够,女人没有上够,酒没有喝够,怎么可以就不明不白死在这种荒郊野外。   扑通。   乔六跪下去,望向陈二狗,乞求道:“陈哥,只要你放我一马,今后在南京我就是你的马前卒。我对天发誓,我如果敢报复你,不得好死,跟魏端公一样一辈子生不出儿子传宗接代。”   乱。   要到了预料中最好的结局,但过程乌烟瘴气,险象环生,一地胳膊甚至还有一具尸体,总之出现太多事先预料不及的纰漏和麻烦,这就是承受一身疼痛的陈二狗此刻内心最大感触,他不是一个挥霍主义者,他只是一个在张家寨养成了细节偏执狂脾性的投机者,掏出一根烟抽上,看着已经杀到乔六身旁的陈庆之,陈二狗犹豫了一下,喊道:“等一等。”   把王虎剩喊到身边,问道:“这些伤员怎么办,总不能一口气杀光就地掩埋吧?还有我这个伤也是问题,去哪家医院,会不会横生事端?石青峰几辆车的人知不知道这里的大致情况?”   王虎剩胸有成竹道:“都不成问题,只要你把乔六处置得当,一切都好说,那些刀匪都是乔六请来买凶的,一群找不到工作又不甘心回乡下受白眼而选择铤而走险的家伙,断条胳膊在他们那一行是常有的事情,只要事后给的钱足够,就能消灾,不过钱到底出多少,由谁来出,都得你操心。魏端公有两家私下关系很好的医院,出了放血的事情一般都会去那里,等下我让解放带你去包扎,山下那些家伙一点不知情,我只说来砍人,没说砍谁,所以现在最紧要的是看你怎么收拾乔六,是杀是放,你一句话。”   周惊蛰咬着嘴唇来到陈二狗身后,本来想说魏冬虫的事情,可看到这个男人整个鲜血模糊、疤痕遒劲的后背,她瞪大眼睛,说不出话,她无法想象一个人类受过如此多重创后还能存活下来,她当然不理解陈二狗在大东北刮烟炮日子里的顽强,被畜生撕咬也好,靠一罐罐苦涩中药撑过18岁也罢,活下去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奇迹,只是个义务。   “放心,冬虫我一定帮你带回家。”陈二狗转身轻声道。   周惊蛰点点头。   不管这个男人如何亵渎侵犯侮辱过她,这都不妨碍她对他越来越不容置疑的信任,周惊蛰深知这份信任的来之不易,哪怕这个男人以后用卑劣的手段强行占有了她的身体,经过这一场刀对刀再赤裸不过的血拼,她对他说的每一句话仍然深信不疑。   有陈庆之在,一伙刀匪哭爹喊娘,跟见着了阎王爷一样,几个手脚完整的早就主动丢掉战刀,陪乔六一起下跪求饶,还有人使劲磕头,骨气尊严这些东西对他们来说再重也重要不过生命,没亲身经历过生死存亡的恐骇关头,他们也会使劲嚷男儿膝下有黄金,比谁都带劲,事实上有屁用。   陈二狗来到乔六跟前,蹲下来抽着烟,笑问道:“乔六少,不想死?”   乔六拼命点头。   “可以。”   陈二狗表情谈不上凶神恶煞,却让乔六毛骨悚然,道:“一,打电话把魏冬虫放了,她如果少了一根头发,你不是有剥皮刀吗,我刚好最擅长这个,我就替你开膛剖肚,反正事情到这个地步,我也不打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和气生财什么的全是扯淡,你心里知道,我也肚里清楚,别跟我表忠诚,发毒誓?我能跟你一口气发十几个毒誓玩玩,信你我就是2逼里的2逼。二,花钱把这些缺胳膊少腿的人送回去,一人10万,你出钱,我帮你发钱。”   乔六欲言又止。   陈二狗压低声音道:“乔六,你说说看,除了你,谁最想魏家遭殃,或者说谁能对魏家构成直接威胁?”   摸不清陈二狗心思的乔六脑筋急转,生怕一个说错就惨遭横祸,生死关头他不得不对自己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眼吹毛求疵,酝酿片刻道:“白道上其实只要魏端公一死就两清,不会格外对魏家其他成员痛下杀手,没必要,圈子里名声也不好,再说魏端公上头的大佬也不会眼睁睁看到魏家过于凄凉,毕竟魏端公替他送了一条命。真说起来,魏端公一死,落井下石的人肯定有,他生前结下太多梁子,上海的,浙江的,而且都是不好惹的角色,至于南京,可能就我最不想让魏家过上好日子,也就我有这个本事,当然,以后陈哥在魏家一天,我就夹着尾巴绕道而行一天。陈哥,我真不是威胁你,你要是一狠心做掉我,局面一定不好收拾,方婕那婆娘必然不会把方家拉出去替你说话,到时候就只能是你一个人应付我这一头的冷枪暗箭,魏端公上头有人,我乔六显然也有。”   陈二狗点点头,深以为然的表情。   一看有戏,内心狂喜的乔六趁热打铁道:“陈哥,今天的事情我认栽,以后在南京你吃肉我喝汤。”   “文化人,说话就是好听。”   陈二狗感慨道,站起身,就在乔六以为大功告成的时候,陈二狗手中一直紧握的扎枪闪电插下,将跪久了想换个姿势的乔六大腿死死钉下去,顿时鬼哭狼嚎,好不凄惨,别说那群被陈庆之吓破胆的刀匪,就连王解放和王虎剩都有些侧目,陈二狗丢掉烟屁股,转身道:“可惜我不是文化人,相当的听不顺耳。你是什么货色,我早就研究透了,把你放回去,第二天死的就是我。”   光着膀子的陈二狗呲牙咧嘴道:“王虎剩你让山下的人上来收拾残局,陈庆之一旁看着,先别弄死乔六,我养着他还有用处,具体步骤你们看着办。我先去趟医院,没被人砍死失血过多而死就太不值,王解放你开车。”   王解放开车,周惊蛰也跟着上了车,陪陈二狗坐在后排。   “既然鱼死网破了,为什么不杀乔六,魏端公在这个方面从来都斩草除根,毫不留情。”周惊蛰疑惑道,侧身望着狠狠吸烟来减缓身体剧痛的男人,车厢内有一股烟味和血腥味,都是最鲜明的男人气息。   陈二狗闭着眼睛,脸色苍白,额头冷汗源源不断滑过脸庞,继而滚落,但他硬是一声不吭。   周惊蛰心一紧,不再说话,双手紧紧抓住车垫。   “我能信得过你吗?如果说出原因,你能替我保密吗?”陈二狗转头望向周惊蛰。   周惊蛰点了点头,这个19岁就被关进金丝雀笼子生儿育女的大美人将陈二狗青筋爆绽的右手放到她的大腿上,强忍疼痛的陈二狗那只手顺势半握住周惊蛰的大腿,因为手里有了东西,而且还是一条羊脂白玉温润的美人大腿,稍稍减缓了几处深可见骨伤痕带来的创痛,陈二狗深呼出一口气,缓缓给出一个让周惊蛰刮目相看的答案,“小时候我爷爷跟我讲过官养匪的事情,我如果杀了乔六,清除了最大的威胁,谁来养活我,方姨?还是你?我不想做第二个郭割虏,我想做第二个南京魏端公。” 第四十七章 周姨   十步一杀人,千里不留行,那不叫混黑,那是侠客,郭割虏能算半个,说得不好听一点就跟王虎剩大将军一样在跨省流窜,是流匪。   当时陈二狗从后视镜发现渐次增加的跟踪车辆,就悄悄给王虎剩发了消息,他最先也没想到能钓到乔六这条一不小心吞不下会噎死自己的大鱼,所以直到侥幸成功收官,带着一身不足以致命的严重伤势进入一家魏端公每年都会慷慨资助的半民营医院,他的手仍然在轻微颤抖,周惊蛰以为他是疼痛刺骨的缘故,其实那反而是其次,扛着两把刀就敢试图冲垮10几号人的包围圈,在陈二狗看来并不比前些年跟富贵赤手空拳与附近村寨抢木头争媳妇更为夸张。   蛇吞象。   吞下去是一种本事,吞下去却消化不了把自己撑死就只能是悲哀,当趴着的陈二狗终于能合上眼睡觉,沉重的脑袋里就只有这么一个念头,脑海中乔六的脸庞一半谄媚一半阴沉。   等陈二狗缝扎包裹严实地晕乎乎醒来,床头坐着的不是应该第一时间跟他汇报情况的王虎剩,也不是除去心头大患该论功行赏的方婕,而是容颜憔悴的周惊蛰。   陈二狗眯起眼睛望着窗外的清晨阳光,低头看了眼趴在床头熟睡的女人,她一头青丝在床单上散乱铺开,像一朵怒放的大黑色牡丹,饱满而妖艳,陈二狗没有叫醒她,不曾受伤的右手拿起一缕头发,放在鼻尖,细细一嗅,心一紧,陈二狗轻轻放下周惊蛰引以为傲的漂亮头发,轻轻挣扎着坐起来,望着窗外逐渐明亮起来的景色,有一点黯然神伤,因为想起了一个在她眼中比任何处女都要清纯的女孩子,沐小夭,说不上自尊还是自卑,陈二狗一直没有想要与哪个女人共患难,只想跟某个她共富贵,也许是潜意识中觉得跟喊娘的那个悲苦女人一起患难了二十多年,已经足够多,再找到某个女人,不能继续患难下去,所以当他离开上海,直到今天,都没有要告诉沐小夭真相的念头,包括在南京的寄人篱下到如今的一点一点上位。   陈二狗叹了口气,他也许看不透曹蒹葭,看不懂陈圆殊,但看清楚简简单单清清淡淡的沐小夭,不需要费多少脑筋,那个傻孩子,在乎父母,在乎友情,长大后明白世界即便不是黑白两种颜色,也不至于是世故圆滑之人眼中的灰色,她的人生没沉重的东西,家庭和睦,衣食无忧,只想要一份明净的爱情,一个她爱也爱她的男人,小脑袋里没有大志向,生活中也没有大悲哀,这么一个20几岁的半大孩子,陈二狗不愿意跟她说地下世界的打打杀杀,更不肯说在魏端公、方婕和陈圆殊这些上位者身前的战战兢兢。   “想她了?”周惊蛰缓缓开口,陈二狗发呆30分钟,在他坐起来就醒来的她也看着他发呆了半个钟头。她虽然不知道这个男人在想哪个她,但女人的直觉告诉她一定是在想某个女人,说不上醋味,也谈不上酸溜溜,周惊蛰肯在病床旁守候一天两夜,十中八九是因为这个男人救了她也救了魏冬虫,在周惊蛰看来,一个女人在经历一场差点殃及家人的大波澜后、对着一个包裹得像个粽子的男人如果还有过剩的情欲,那只能说是脑子烧坏。   陈二狗没有回答,他不想对任何人提起沐小夭,怕脏了那个心目中干干净净的名字。   “冬虫怎么样?”陈二狗问道。   “没事情,乔六当晚就放人,冬虫比我想象中坚强,还反过来安慰我。”周惊蛰微笑道,以前总觉得这个女儿太无法无天,去过北京一趟,仿佛一夜间长大,这让她很欣慰。   “这两天除了你还有谁来过?”陈二狗看似随口问道。   “陈庆之和王解放带人轮流在外面候着,期间王虎剩来看过你两次,冬虫来看过一次。”周惊蛰对此最有发言权,也没什么好隐瞒。   陈二狗哦了一声,不再说话,重新趴下去,毕竟现在光是坐着就挺煎熬,别看陈二狗在一片刀战中威风八面,一长一短两柄刀虎虎生威,但那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事情,打架就靠憋一口气,这是陈二狗多年群架单挑积累出来的经验。   狠一个字,说起来再简单不过,可真就是拿着砖头不怕砸死人那么轻松?要真光脚不怕穿鞋的就能靠狠走遍天下,别说乔六,陈二狗连帐下头号猛人陈庆之都能拿下,趴在床上,陈二狗将负面的消极情绪都一股脑压下去,安心养伤,保守估计这一身伤一两个星期就能出院,但要养好,没四五个月甭想痊愈,所幸乔六已经控制在他手上,一时半会不会有谁再朝他动刀动枪,陈二狗侧过头,周惊蛰简单洗漱坐回床头,这是一个精致的美女,即使在病床守了一天两夜,仍旧不忘竭力保持她的雍容。   “你想问什么?”舒服趴着的陈二狗看着欲言又止的周惊蛰,忍俊不禁。   “很多。”周惊蛰笑了笑,正襟危坐,她跟寻常美女不一样,她们是为了诱人而去妩媚,总达不到炉火纯青的境界,陈二狗审美观没办法文学化,但好歹是见过不少大美人也见过一点世面的爷们,总觉得像上海胖子刘庆福身边的女人比起她,落了好几分下乘。   “你问我答。”陈二狗懒洋洋道,脑子里琢磨着王虎剩怎么处置乔六一伙人。   “你玩刀的本事谁教的?”周惊蛰轻声问道。   “不用教,我七八岁就跟哥进山下套子逮山跳什么的畜生,因为买不起枪铳,就得用自制的传统弓、我们东北特有的扎枪以及猎刀跟畜生们玩贴身肉搏或者开膛剖肚,你这种养在深闺的女人当然无法想象我们在山里靠扎枪猎刀追猎物的场景,我哥从小进山都不穿鞋,你能想象吗?我因为身体弱,又不想躲在我哥身后光吃饭不做事,就拼了命学习用身体之外的东西,弓,扎枪,猎刀,因为我臂力有限的缘故,玩弓比不上我哥一半,相对来说我耍扎枪和猎刀要好上一点,加上最近跟陈庆之学了点,才敢一个人就拿刀冲上去拖延时间,要不然我老早拉着你跑路,你也别奇怪我为什么在车里有事没事都塞几把刀,我这人小心惯了,你也别把我当神经病看。”陈二狗自嘲笑道,“我玩的还凑合吧,周姨?”   “别喊我周姨。”周惊蛰脸色微变,浑身不自在。   陈二狗笑而不语,笑容玩味,让周惊蛰愈发无地自容,他们两个之间发生属于越轨的事情,一声周姨,根本就是揭开最后一张遮羞布。 第四十八章 我的男人   乔六离奇死了。   王虎剩几乎是跌撞进病房,气喘吁吁,也不理会周惊蛰与陈二狗之间的旖旎氛围,告诉陈二狗一个不亚于惊天霹雳的消息,陈二狗第一时间并不是大发雷霆追究乔六的死因,而是头皮发麻的状态下这个结局会带来什么后果,不理会王虎剩的焦急和周惊蛰的震撼,陈二狗缓缓坐起身,要了一根烟,周惊蛰自然而然地帮他点燃,蛇吞象,官养匪,结果吞下去后不等他消化,匪就死了,许久,陈二狗喟然长叹,轻轻靠着墙,苦笑着问道:“哪个方面出现了纰漏?”   “二狗,按照你的意思我把废了一条腿的乔六送去一家医院,没有跟任何外人透露,就等着你出院去跟他谈判要筹码,我知道他要是跑了或者死了,我们这伙人也就没什么利用价值,所以医院里头24小时派人看护,谁料到乔六就这么不明不白被人做掉。”王虎剩懊恼道,这事情在他手上办砸,被人玩了一个釜底抽薪,彻底打乱陈二狗刚刚进入中盘的精心布局,这位小爷当然愧疚。   “是出了内奸,把想要我们魏家跟乔六方面势力两虎相斗的阴谋家引狼入室?”陈二狗狠狠抽着烟。   王虎剩皱着眉头,爪子使劲梳理他的中分头,他和陈二狗毕竟没有进入南京圈子的核心,地下世界如此,更别说政治层面的尔虞我诈,他一时间也方寸大乱,想不出一个合理的推断。周惊蛰苦笑,轻轻把烟灰缸递给陈二狗,轻声道:“浮生,谁都在算计,都在打牌,你的方姨也一样,这个世界,对手九牛二虎之力捅你一刀,未必一刀致命,但身后的朋友轻轻一刀,效果往往能出奇的好。”   “方姨?!”陈二狗低沉道,声音沙哑,像一头受伤的豺狼。   “我就随口一说。”周惊蛰轻轻撇过头,翻阅一本早先让魏冬虫带来的杂志,她不想陈二狗以为她在趁机往方婕身上泼脏水,谁都清楚这个男人心目中,魏家主母方婕远比她这个花瓶角色要份量重要。   “不是没有可能。”陈二狗平静道。   王虎剩也点点头。   魏夏草突然造访,看到都半死不活还不忘抽烟的陈二狗,哭笑不得,她甚至不知道这个男人为什么受伤,母亲没有告诉她真相,只是让她来医院捎一句话,“浮生,我妈让你安心养伤,什么事情都不要管,出院后去一趟钟山高尔夫。”   大口抽烟的陈二狗、梳理头发的王虎剩和貌似安静阅读杂志的周惊蛰心有灵犀地互相看了一眼,魏夏草哪里明白这三只站在同一战线阵营的狐狸心里所想,如今的她对陈二狗再没有起初的憎恶和戒备,逐渐将他视作魏家第二个郭割虏,心思也不再敏感,所以把花和果篮放下后,停留了几分钟,觉得无趣,便告辞离开,只是略微感到气氛有些诡异。   “这就叫过河拆桥?”陈二狗笑了笑。   周惊蛰眼神复杂地望向陈二狗,这个刚豁出命替魏家也替自己卖命却貌似被一手夭折在摇篮的年轻野心家,也许是因为并肩作战过,自认为是个生性凉薄没有慈悲心肠女人的周惊蛰这一次没有半点幸灾乐祸,反而有点兔死狐悲的唏嘘感慨,这位将乔家势力近乎连根拔起的青年甚至敢将内心想做第二个南京魏公公的野心和盘托出,仅凭这一点,周惊蛰就刮目相看几分,看到陈二狗陷入沉思,她轻轻起身,知道在医院看护的工作可以告一段落,王虎剩也随之离开病房,蹲在门口懊恼。   周惊蛰犹豫了一下,对王虎剩从头到尾没有一点好感的她最终还是开口道:“王虎剩,乔六一死,他和乔八指上头的大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陈浮生不是有个干姐姐,是陈家大小姐陈圆殊,你赶紧去请她通融通融,否则一个不留神,撤去方魏两家保护伞的你们就会被逼出南京,郭割虏就是半个前车之鉴。”   王虎剩点点头,跟一直守候在门口的王解放吩咐几句,就火急火燎跑出医院,是他将陈二狗带来南京,他绝对不允许再度历史重演跨省流窜的狼狈经历。   周惊蛰叹了口气,走出医院,刺眼的阳光让她略微不适,抬手遮住肆无忌惮的光线,她突然想抽根烟,可最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拦下一辆出租车,坐进后排说了地址,闭目养神,喃喃自语道:“陈浮生,你这次要是爬不起来,陈圆殊恐怕也会对你失去大半信心,你在南京的路也就彻底走到头,当年为了家族,方婕能和如日中天的魏端公离婚,如今,她当然能把你一脚踢出局,也许会有愧疚,但顶多就是给你一张七位数字的信用卡,何况你有没有机会用这笔钱还是个大问题,最毒妇人心,用在哪个女人身上都是适用,接下来我至多保证不对你落井下石,雪中送炭,不可能,我欠你的,恐怕只能一直欠下去。”   陈二狗独自呆在空荡荡的病房,掏出那枚曹蒹葭送给他的一块钱硬币,手握成拳头,硬币在各道指缝翻动,这是他从一部影片里学来的小技巧,熟能生巧,现在陈二狗甚至都可以玩出Zippo打火机七八种花样,对于一个口袋里突然鼓起来还不懂得去夜店这类风月场所挥霍的年轻男人来说,陈二狗的生活健康到一种让不少同龄青年感到令人发指的“畸形”状态,哪怕是玩zippo,也只是让陈二狗努力接近脑海中所谓的陌生上流圈子,就跟他试图学习高尔夫是一个道理。   许久,陈二狗那张周惊蛰、王虎剩在场时还能保持冷静的脸庞逐渐狰狞起来,除了极少数个别人,他从来不是一个付出不求回报的憨厚老实人,给阿梅饭馆出十分力气打工他就得拿十分力气的工钱,老板娘阿梅一分钱不少他,所以陈二狗做事情不遗余力,在SD吧胖子陈庆福也不亏欠他,所以陈二狗也一直尽心尽职,到了南京,方婕肯付出,陈二狗也就肯替她豁出去拿自己小命当作赌注,但今天这一盆冷水,把陈二狗当真是浇得透心凉,这种刀子比起赵鲲鹏那种明目张胆地气势汹汹还要来得疼。   孙大爷是隐姓埋名的大人物,死了,没给隔三岔五就送水果还不忘做野参蛇酒的陈二狗留下任何物质上的东西,陈二狗心里没半点疙瘩,因为陈二狗认为到了孙大爷这个层面的老人,跟他谈一谈天,说一说人生,下一下象棋,一开始就不图孙大爷什么的陈二狗心里很平衡,甚至后来撞到赵鲲鹏被苦苦相逼再到痛下狠手,陈二狗事后也没像今天这般苦闷,陈二狗不甘心,那张扭曲的苍白脸庞写满了愤懑,如果方婕看到这张陌生的脸孔,兴许多少会产生一些悔意,她一定明白自己终究还是小觑了这个山水华门小保安的心智。   走火入魔。   陈二狗就跟陷入了魔障一样,走不出来,没有父亲的他人生缺乏一个领路人,只能靠他自己摸索,走出张家寨后魏端公也许能成为半个类似角色,可惜被乔八指送往西天,陈二狗的世界还没有铺陈开来,就跟一头刚看到诱人骨头却被人硬生生拿走的疯狗,彻底疯癫。   陈二狗也许没小爷王虎剩那般精于人心算计,更没有陈庆之骁勇善战,但他肯定是4人小班底中最执拗的一个核心角色,谁都无法说动他,他要疯,陈庆之,王虎剩、王解放兄弟就只能陪着他癫狂。   陈二狗在医院酝酿了两个星期的疯魔情绪,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可表面上却比任何时候都安静平和,期间陈圆殊见过他一面,没有瞧出端倪,王虎剩和陈庆之两个大老爷们谈不上心思细腻,也都以为他已经挺过去这场挫败,唯独眼睛瞎了的陈象爻,忧心忡忡,但不知道如何开口。   就这样陈二狗被魏夏草开车接到了钟山高尔夫魏家别墅。   方婕终于拿出了一两千金的一甲子年纪普洱茶,款待南京人眼中挽狂澜于既倒的一号大猛人,魏家的头号功臣,只不过在外人看来这个落下命案的青年一脸不得善终的薄命相,今天陈二狗穿得很正式,西装,手表,皮鞋,除了那根系在手腕从未摘下过的红绳,一切都像一名在城市扎下根的成功人士,依旧没喝惯茶尤其是好茶的他坐在方婕对面,任由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他提拔到一个高处又推下底端的女人仔细打量,僵持了十来分钟,等陈二狗喝完一杯茶,方婕帮他又倒了一杯,缓缓开口:“浮生,郭割虏明后天就要回到南京。”   陈二狗内心笑了笑,这恐怕就是赤裸裸的暗示,一山不容二虎,他哪怕有陈庆之和王虎剩,比起在南京经营势力十几年的郭割虏,当然逊色不少,没有乔家的牵制,陈二狗不难想象郭割虏一飞冲天的情景,这一切到头来成了为他人作嫁衣裳的闹剧,他接过茶杯,不急不缓喝了一口,没有说话。   方婕悄不可闻地轻轻叹息,端起茶杯悬在空中,趁这个茶杯掩住颜面的空当,平淡道:“你那张卡已经存入一笔钱,是魏家对你的回报,我还给你一个承诺,只要你开口,以后我还会继续打钱进去。”   在她看来,这第一桶金,足够让这位青年在南京甚至任何一座大城市立足,包括安家立业。   “谢谢方姨。”   陈二狗由衷道,即使到这一步,他也没有丧心病狂,魏端公的栽培,半年多岁月的朝夕相处,让他心存几分善念,也许这就是魏端公所说的为大恶不忘存一丝善心,陈二狗已经继承了这笔对外人来说也许颇不以为然的精神财富。放下茶杯,他轻声却坚定道:“方姨,你这次做错了。”   方姨摇摇头,笑容淡定。   眼前这个孩子仍旧过于稚嫩,他又哪里能懂一件事情背后的步步为营,整死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乔六不难,最难的是乔六死后的善后手段,这才是考验方婕乃至整个方家的处事智慧,对此方婕颇为自负,她不需要一个不确定性太大的代言人,魏家和方家也不需要,郭割虏也许没有眼前青年的许多优点,但有一点在方婕看来是陈浮生最欠缺的,那就是刻板固执的愚忠。方家在政界也不是小打小闹,对于稳定和投机的平衡点把握,当然不是一心追求荣华富贵的陈二狗能够理解参透。   “乔家上头的人本来要置你于死地,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争取到回旋的余地,那方面最后答应,只要你退出南京,就一切都不追究。”方婕缓缓道,凝视着陈二狗的神情变化,试图找到他的真实内心想法。   “退出南京?”陈二狗皱眉道,随后露出个笑脸,让方婕措手不及,似乎这一刻她才记起,眼前这个年纪不大的青年一枪扎断了乔六的一条腿,据说一个人挑翻了乔六的刀匪帮,她开始有点后悔没有等郭割虏到南京后才跟他摊牌。   “为什么有这个要求?”陈二狗眯起眼睛笑问道。   这个时候尉迟老人不早不晚进入别墅客厅,穿过客厅,去客厅外面的鱼池喂食。   心神不定的方婕立即平静下来,道:“浮生,你别小瞧对手的实力,再说乔六本身也有很多过命的死党,你在南京的确很危险,方姨做这些,四分替方家考虑,四分替魏家考虑,剩下两分都是替你着想,希望你能理解。”   话已至此,再说就乏味。   方婕只顾着喝茶,不多做解释,陈二狗便识趣地起身告辞,说明天就弄辆车把这里的东西搬走,方婕点点头,神色复杂,唯独没有悔恨愧疚。   陈二狗拿起那张卡,留下奥迪A6的车钥匙,走出别墅。   吹了声哨子,黑豺呼啸窜出,尾随其后,一人一狗走在钟山高尔夫这座号称中国最顶尖的住宅小区。   喂鱼的尉迟老人长吁短叹,摇头晃脑,似乎有点遗憾。   方婕喝着茶,开始准备着手清理石青峰在内的七八处物业,郭割虏一到南京,她就可以跟浦东会夏河一起分割乔家的大蛋糕,商场不比政界,没有永远的敌人和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这恐怕是对前不久还把夏河折腾了一个下马威的陈二狗一个不大不小的反讽。   吴妈收拾着客厅,欲言又止,最后碎碎念叨着“二狗是个不错的孩子,一天帮我洗碗刷筷子做做样子不难,但肯在别墅就帮我一天一天做了差不多半年,这孩子,心眼实在,把这个孩子赶出魏家,甚至是赶出南京,会有报应的。”   魏夏草趴在3楼露台栏杆,望着陈二狗的萧索背影,怔怔出神。   陈二狗这半年进出钟山高尔夫一直都是开车,等到步行才发现这小区真的好大,大到他根本无法掌控。   等到他带着黑豺走到门口,刚低头掏出烟准备抽一根,眼角余光似乎瞄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鸭舌帽,黑框眼镜,拿着相机,咔嚓,照下了他进入大城市后人生第二次颓败的模样。   陈二狗三根手指夹着烟,没有恼怒,反而有点沙子吹进眼睛的冲动,忍不住抬起头,不想让那个原本以为一辈子远离他生活的女人看到他当下狼狈不堪的人生姿态。   “没出息。”她走到陈二狗身边,看到还仰着脑袋看天空的东北年轻爷们,笑得心疼。   陈二狗狠狠抹了一把脸,抹掉一些东西,红着眼终于敢正视她,漂亮到天下无敌,水灵到让人自惭形秽,她还是那个初次出现在张家寨就让她惊为天人的模样,在她面前,陈二狗一直想口袋里起码有钱足够请她吃顿好的,去东方明珠塔之类的地方不需要她付钱,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始终没办法让她看到自己风光的一面,套着一身名牌衣服,却即将被赶出南京,怎么看都是个天大的冷笑话。   曹蒹葭,这个身份神秘的女人似乎总喜欢在落魄的时候见陈二狗。   “你怎么来南京?”陈二狗艰难开口。   曹蒹葭微笑道:“富贵已经进沈阳军区东北虎特种大队,我刚得到消息,参加了中俄联合军演,表现抢眼,肩膀上都已经扛中尉军衔,这种晋升速度都快惊动我爷爷。这么一个大好前途的东北旗帜性军人,我怎么都不能让他脱下军装去做杀人放火的事情,你离开上海已经让他对我心存芥蒂,再离开南京,还不恨死我。”   陈二狗苦笑道:“你放心,富贵不会恨你,是我自己不争气,他要敢针对你,我饶不了他。”   “不争气?”   曹蒹葭望着陈二狗那张重创不曾痊愈而异常苍白的脸孔。   轻声道:“一个不争气的男人能让苏南钱子项亲自点名要他不得好死?一个不争气的男人能让山西陈庆之俯首帖耳?一个不争气的男人还敢说饶不了东北猛虎陈富贵?陈二狗,你给我站直,我的男人,就是输得一败涂地,打断了手脚趴在地上,也得挺直腰杆!” 第四十九章 陈二狗他媳妇26年不沧桑不肤浅的简单人生   “我的男人?”陈二狗费解道。   曹蒹葭点点头。   “你真给我做媳妇?”陈二狗死死盯着这个语出惊人的世家女人。   “怕了?不敢娶?”曹蒹葭微笑道,眨了眨眸子。   “不怕。”   陈二狗轻声道,“你敢嫁,我就敢娶。”   “杭州的沐小夭怎么办?我肯定没办法做娥皇女英,我心里只能有一个男人,我的男人也只能有一个我,再多就过于泛滥。”曹蒹葭歪着脑袋抛出一个摆在任何男人面前都棘手头疼的难题。   “我欠她的十年还不清,就二十年三十年来还,她不要,我就还给她的子女。”陈二狗手里那根烟已经燃尽,重新点燃一根,道:“我这种浮萍一样不可靠的男人,就只能祸害你这种女人,不过你既然问,我就老实回答你,如果我没有捅赵鲲鹏那一刀,没有被方家一脚踢下来,我就算再对你心怀不轨,我也只会跟沐小夭过安稳日子。张爱玲说什么白玫瑰红玫瑰,我不太懂,不过大致就是那个感觉。”   “这样就敢娶我?我听了你的解释后可有点不太舒服,我是个有精神洁癖的女人,容不得你有红玫瑰。”曹蒹葭柔声道。   “我起码不会说谎,我也许在你看来比王解放好不了多少,但真有了家,绝对不会对不起自己媳妇。”陈二狗抹了一把脸道。   “说说看,娶我有几分是纯粹出于征服欲,几分是因为我身后的背景,几分是缘于我还不算太寒碜的模样,剩下几分是发自肺腑喜欢我的内在。”曹蒹葭又抛出个难缠的问题,似乎是真打定主意要给陈二狗一个羡煞旁人惊世骇俗的机会。   陈二狗想了想,足足抽完一根烟,道:“一分是征服欲,因为我一进城就发誓要娶个城里媳妇带回张家寨,原本有一分是贪图你的家世,但现在没有,以后也没有,因为在南京碰到魏端公后让我明白一个道理,路得自己走,辛苦一点也没啥了不起,三分是喜欢你的模样,在张家寨第一眼看到你,没世面的我就把你当神仙看待,我这个人挺爱慕虚荣,讨媳妇就得讨个中看的,剩下的,就都因为你是曹蒹葭,话糙,很多想说的我也表达不清楚,这毕竟不是我的强项,但都是实打实的真心话。”   “及格。”   曹蒹葭笑道:“但不足以让我感动得一塌糊涂,所以我决定再观察一段时间。”   陈二狗甩掉烟头,毫无征兆地轻轻抱住她,也不说话。   越抱越紧。   这是一个高不可攀的女人,而且随时都会转身离开,他只是一个没见过亲生老子一眼、娘也早早去世的男人,在上海和南京这种大城市中弓着身子,试图用张家寨那一套简陋浅薄的处世哲学来博取事业,给人打过,给人阴过,给人当过卒子,给人视作狗奴才,一切委屈,一切算计,一切跌宕,他找不到谁可以诉说,孤独这个很沧桑很深沉的词汇,陈二狗从没有说出口,可他的的确确真真切切在孤独而桀骜地前行,踉跄了,跌倒了,受伤了,疼了痛了,都要挤出一张笑脸给对手和朋友看,那其实不是他的城府,只是因为他知道远处也许有一个遥不可及的娘们在注视着自己,他微薄的自尊和强烈的自卑支撑着他一路倔强行走。   曹蒹葭没有挣脱。   脸颊绯红如一树桃花,悄然流媚。   她没有爱过谁,但相信自己找到了一个未来可以爱上的男人,也许全世界都觉得他平庸,可她眼中,只有这个陈家男人值得她花痴一回,值得牵挂和惦念。也许她看不到他飞黄腾达的一天,但她对他的出人头地深信不疑。   曹蒹葭轻轻把头枕在陈二狗肩膀。   心中所想,是一曲京腔。   身骑白马万人中,左牵黄,右擎苍,一心只想,曹蒹葭。   改换素衣归中原,破天荒,射天狼,放下西凉,不去管。   是曹蒹葭,而不是王宝钏。   她轻轻环住陈二狗的腰,喃喃道:“二狗,做你的妻子,不丢脸。以后总有一天谁都知道,那是曹家女人最大的智慧。”   ※※※   曹蒹葭,26岁,祖籍河南舞刚人,出生在皇城根下,有一个雄才大略将家族泛军事化管理的铁腕爷爷,有一个桃李满天下的外公,父亲是一个国防科学技术委员会任职的少校衔,严格按照长辈的意愿重复曹蒹葭爷爷的政治轨迹,但晋升迟缓,积郁一辈子。   母亲是一个去年刚从神华集团有限责任公司引咎辞职后不久便平调进华诚投资的强大女人,神华和华诚都是国资委直属169家央企之一,这是一个从不肯向男人低头的骄傲母亲,她的人生一直在争斗,与父母斗,与公婆斗,与丈夫斗,与情敌斗,与政治体制斗,她45年的故事,可以写成一部传奇。   所以曹蒹葭在张家寨对陈二狗撒了一个善意的谎言,她相信从上海跑到南京经历不少事情的坎坷男人也已经心知肚明。   两家人叔叔伯伯舅舅堂哥表弟七大姑八大姨加起来将近20号人都直接或者间接与政治挂钩,剩下的成员则在政治保驾护航下低调从商。   乍一看起来两个家族强强联姻后规模蔚为壮观,可其实曹蒹葭知道真正能带领两家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角色,只有她那个觉得嫁入曹家是委屈自己的母亲,以及那个女人给曹家带来的一笔最大财富,曹蒹葭的哥哥,曹野狐。   曹蒹葭的干爸干妈不多,也就四五个,在外人看来每一个都比他亲生父亲能干。4岁就陪爷爷坐过军用飞机,以至于她小学毕业才知道飞机不是只给两三个人坐的。   13岁已经学习餐桌礼仪,早早便参加过人民大会堂宴会,回想起来似乎永远是金碧辉煌,红地毯漫无边际,爷爷那一辈的和蔼老人在沙发上坐着,像她差不多大的小孩子就在地上滚来滚去,偶尔尿裤子的娃就在长辈们的笑声中被抱出去,鱼翅永远是做成黄汤的样子。   13岁就看过实战军演,曹蒹葭并没有跟一般红三红四代那样选择出国留学,因为他爷爷自信传统中国家族教育最值得信赖,怕花花世界把他格外器重的孙女给腐蚀成崇洋媚外的千金,事实上曹蒹葭一直没有让家族失望,从军区幼儿园到北京景山学校再到人民大学,她永远拿第一名,拿最高额的奖学金,温顺却不失灵气的她跟从小就离经叛道的哥哥形成鲜明对比,曹家最好的东西永远是先给曹蒹葭试过尝过玩过,但这样一个足够让家族内同龄人嫉妒眼红到抓狂的天之骄女,却仿佛有一种天生的亲和力和领导者权威,这无疑会被长辈视作结合罗家和曹家各自最大优良传统,在曹家,也许有人不喜欢越长大越锋芒毕露的曹野狐,但没有谁不中意拿捏人心奇准为人处世圆润的曹蒹葭,这样一个集万千宠爱的年轻女人,如果再有一份能巩固家族根基的爱情和婚姻,根本就已经是完美的人生。   娃娃亲。   在曹蒹葭诞生的那一天,她爷爷就帮她定下了终身大事,她未来的丈夫在她印象中就是一个小时候喜欢流着鼻涕跟在她身后做跟班的南方小屁孩,过家家的时候如果无法扮演她老公的角色就哭得稀里哗啦,曹野狐每次闯祸挨爷爷皮带抽就会变着法欺负他,不是把他强行抱到树杈上就是在人多的地方脱下他裤子然后一溜烟跑掉,曹蒹葭这种时候便经常挺身而出护着一脸鼻涕眼泪混淆不清的小男孩,那个时候比同龄人早熟不少的曹蒹葭就想,小鼻涕虫做个弟弟不错。   曹蒹葭不是曹野狐,不会明目张胆地忤逆家族意愿,她似乎一辈子都做不出这个哥哥的壮举:早早在国防大学高调退学、18周岁就把大户人家闺女肚子搞大闹得满城风雨、偷跑进基层部队而不是顺从父辈意思成为政治精英,而且曹蒹葭也不是她母亲,不会偏执地认作长辈包办婚姻就一定无法获得一份幸福,虽然心中略有遗憾,但她不觉得自己应该用类似随便找个男人私奔或者绝食来抗拒这份娃娃亲,前些年她也从各方面途径知道那个当年在北方显得格外瘦弱的小跟班非但不再挂一条鼻涕,而且还成为一个类似他继父的枭雄式角色,可每次想到这里,曹蒹葭总会更加失落,因为孩童时代的青涩纯真岁月,对谁来说都已经一去不复还,她见识过家族中间和周围太多起起伏伏的聪明人,但那个跟在她身后帮她拿风筝、缺一颗门牙、啃一串糖葫芦就能破涕为笑忘记刚被哥哥曹野狐扒走裤衩的小鼻涕虫,最终成为记忆,曹蒹葭甚至会想,如果小时候绰号小李子的男孩一直能纯真无邪地成长到26岁,她也许会带着不可避免的遗憾选择跟他结婚,而不是如今的抗拒。   品学兼优?在哈佛、剑桥这类世界一流的学府镀金?是中科大少年班里的佼佼者?或者是清华、北大的红人?   曹蒹葭不在乎男人有没有这些光环,因为她自己就能做到,那些让寻常女孩子两眼放光一脸崇拜的学者型年轻男人,对她而言并没有太大的吸引力。   家族深厚,富贵过三代四代?   曹蒹葭不鄙夷但也不羡慕这个,她自己就见过那些个逐渐凋零的开国元勋,她从来都不是圈子里的人,但圈子里的人从来不敢小觑她。除了北京高干子弟遍地的景山学校,进入大学后谁都不知道曹蒹葭的底细,甚至连导师都不清楚,她没有进入清华学生会,也没有在团组织任职,她只是做个最普通的学生,她甚至不是党员,因为她信很多教,众多愿望中有一个就是走遍佛道两教名山,偶尔也会去教堂,曹蒹葭不骄纵自负,也不妄自菲薄,她一直认为自己的人生有一个拒绝不掉的辉煌起点,但一路走来,波澜不惊,没有出轨,也没有惊艳,没有谈过男朋友,喜欢做个清醒的旁观者,从小就喜欢泡在图书馆角落,力所能及地做家族长辈想要她做的事情,出八分力,做十分成绩,留两分余地不至于像母亲那般身心疲倦,曹蒹葭在象牙塔内很与世无争地惬意生活。   然后命运跟她开了一个在自己看来不大不小的黑色幽默,算不得大惊喜或者大悲哀。   于是她毕业后开始有计划地游山玩水,这才见到了张家寨的陈二狗,看到了一个小人物在生活倾轧下的苦苦挣扎,她之前不是没看过发生在别人身上的命途多舛,家族崩塌,妻离子散,锒铛入狱,绑架撕票,形形色色的人物在北京这座熔炉中被淘汰,但那些变故在曹蒹葭看来八成都是咎由自取,因果分明,但明明有一个名字却被叫做二狗的年轻男人不太一样,当她看到他蹲在地上像个沧桑老人抽着旱烟,唱着花旦京腔,最后鬼使神差跟着他来到那座小坟包前,看见一个应该膝下有黄金的男人扑通跪下去,把头埋进土地,哭得压抑,曹蒹葭不懂一个男人到了那种时候为什么还不敢大肆宣泄,没有哭得酣畅淋漓,而是死死压抑,看得她都憋了一口气,红了眼睛。   他优秀与否不好说,但曹蒹葭身旁有太多比他起点高在各个领域出类拔萃的同龄异性,那些男人,笑脸从容,手腕高超,处事圆滑,谈吐不俗,即使穿着最普通的衣服,也能因为良好的家教让她一眼瞧出与众不同,但在曹蒹葭看来似乎总缺少了一分画龙点睛的灵气,加上那个男人有一个鹤立鸡群的哥哥,于是曹蒹葭开始对他的人生上心,稍加犹豫后给了他一个电话号码。   在上海,爬上东方明珠塔,她看到一个恐高却倔强的男人,只不过她仍旧谈不上喜欢,些许好感,只是有个念头,带着他走得更高一点。但她最终放弃了这个想法,因为她知道自己只能算个局外人,也许施舍给他一份荣华,他会笑着接下,但他恐怕一辈子都还不清,离她也只能越远,她心底并不希望他把她视作无所不能的恩人,她不想给予坟包中老人厚望的陈浮生毁在她手里。   然后她全中国东南西北地跑,最终还是忍不住想要最后到南京看他一眼。   她得到了《蒹葭》,走得也再无法起初设想的干脆利落。   最后,回到北京,抗婚。   用了一个众人无法反驳的理由。   来到南京,来到钟山高尔夫别墅门口,她甚至有些庆幸陈二狗爬的高摔得重,因为以后两人回忆的时候,她可以拍拍胸脯理直气壮地说,自己是在二狗最落魄的时候跟了他,与他共患难,而不是共富贵。 第五十章 可怜的小夭,不笨的小夭   张兮兮依旧过着那没心没肺没理想没文化没素质的颓废生活,除了糜烂性生活,一个富家千金该有的放浪形骸张兮兮一样不缺,拿着大款老子的钱疯狂购物,买一堆一辈子也用不上一次的奢侈品,跟富家子弟的男友泡夜店腻了后就跨省飙车,在杭州龙井路撞到大树被安全气囊包裹的经历让她觉着倍儿刺激,逃课挂科相对来说实在太过小儿科,大半年没了沐小夭的公寓,张兮兮就再没有睡过一次,今天在香格里拉酒店过夜,明天就睡上海锦江,后天高兴了就去浦西四季酒店包最贵的,打扮得花枝招展妩媚动人,一股生怕别人不把她误解为被包养高级小蜜的彪悍架势,碰上不知死活真对她有企图的老外,张兮兮就媚笑着用蹩脚的英语告诉他们一个晚上没十万块大洋不干。   偶尔她才会喊上北京公子哥小梅去一趟SD酒吧,仿佛只有在不经意间才提到陈二狗这个挨千刀的名字,那个时候,张牙舞爪恨得牙痒痒一副不共戴天的张兮兮给小梅的感觉是寂寞的。   突然有一天,果真休学一年的沐小夭悄悄找到张兮兮,跟地下党一样,无聊空虚到快要散架的张兮兮一见到视作她可爱禁脔的女孩,立刻来了精神和斗志,先是不由分说拉着沐小夭把上海高档购物场所逛了一个遍,然后在金茂凯越酒店特地要了一套房号是5387的房间,晚上把沐小夭拉到大厦里号称中国最高的酒吧拼酒,其实也就她一个人在借着喝酒的名义调戏酒吧内专门招待客人玩扑克游戏的英俊服务员,张兮兮左看右看横瞧竖瞧,把沐小夭从头到脚看了个够,最后忍不住问道:“小夭,二狗那牲口把你丢下了跑路,你怎么一点都不像个哀怨的小怨妇,反而还能这么神清气爽?”   “那我该咋样?天天以泪洗面?还是学那群伪文艺青年无病呻吟?可惜我跟二狗一样,都没那文学天赋。”沐小夭小脸笑容灿烂得像朵沐浴阳光的向日葵。现在的沐小夭扎马尾辫,帆布鞋,牛仔裤,宽松棉质T恤,清纯得摧枯拉朽所向披靡,用张兮兮的话说那就是比10来岁的小萝莉还要像处女。   “想知道为什么二狗会离开上海吗?”张兮兮神秘道。   “不想。”沐小夭笑嘻嘻道,就是不肯进张兮兮的圈套。   “真不想?”张兮兮诧异道。   “想。”   沐小夭喝着橙汁,望着窗外的外滩夜景,轻声道:“但我想让他来说。”   “傻丫头,也就只有你这种妞才会被那种牲口坑蒙拐骗。”   张兮兮气呼呼道,心想小夭多好多水灵一棵小白菜,连她自己都舍不得尝就这样被一头牲口给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拱翻,一想到去年那家伙在公寓趴在小夭身上拱白菜的悲壮情景,张兮兮就气不打一处来,恶狠狠地打赏服务员几张小费让他滚蛋,然后猛灌了一口威士忌,眼神幽怨,好像她才是被陈二狗玩弄后不给钱就跑路的凄凉娘们,不甘心道:“小夭,你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等着他?”   “啥叫不明不白?”沐小夭歪着脑袋笑道。   “没名分,没承诺,没将来,总之前途伸手不见五指,漆黑一片。”张兮兮恨恨道。   “兮兮,你跟二狗一样,都是彻头彻尾的悲观主义者,我跟你们不太一样。”沐小夭没有反驳,只是说了一句让张兮兮身体一滞的话,像被剥开了一层穿上去有些年岁的虚假外衣,沐小夭没有揭开张兮兮人生伤疤的意图,只是问道:“兮兮,能不能把房间退了,我想睡我们的公寓,而且也想去SD酒吧看看。”   张兮兮没有拒绝,对沐小夭,在父亲眼中偏执到牛角尖里的她几乎是言听计从。想了想,张兮兮打了个电话给小梅,最后三个人在SD酒吧汇合,这位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京城公子哥依旧没架子没野心的作态,硬是没让张兮兮埋单,三个人坐在二楼角落,再看已经没几个熟人的小酒吧,颇有物是人非的感觉,尤其是沐小夭趴在栏杆上,触景生情,哀伤着一张精致小脸,沐小夭漂亮,其实女人动人到某个层次,除非是祸国殃民那种恐怖境界,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情,在张兮兮和陈二狗眼中,沐小夭的漂亮无疑出类拔萃,她也许在同龄人中没有妖媚的张兮兮那般惹火诱人,但对成熟男人的吸引绝对多过一心刻意往风尘味靠拢的张兮兮,张兮兮和小梅也趴在她身边,一人一根烟,吞云吐雾。   小梅虽然不像张兮兮那般把良心都丢给狗吃,但也绝不是一个喜欢伤春悲秋的主,只不过他是唯一同时见过富贵哥霸道至极一幕和陈二狗在箭馆低头的人,他同样是男人,自然比刀子嘴豆腐心拿没心没肺做掩饰的张兮兮更加懂得沐小夭男人的不容易,就算是他,对上家世不俗、单挑作战能力更加变态的赵鲲鹏,也只有绕道而行的份,小梅通过各种渠道了解到赵鲲鹏被半死不活地捅进医院,躺了大半年,熬不过张兮兮纠缠不休阴魂不散,就简单跟她说了下结果,其中过程的惊心动魄,小梅没有大肆渲染,他自己也一个字都不想揣测,因为那样只会加重他在箭馆袖手旁观的耻辱感,他一点不反感陈二狗跑出上海的时候没捎带上沐小夭,要真这么做了,小梅反而会觉得可笑,一个自身安危飘忽不定的亡命之徒,带着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孩四处逃窜,是痴情还是脑子烧坏了?   小梅素来觉得一个爷们自己凄惨不算什么,连带着自己的女人遭殃,算啥好汉?   陈二狗脑子不笨,所以不出小梅意料地独自离开,小梅甚至能想象把一切憋在肚子里的陈二狗那一腔怨气,和对沐小夭的深沉愧疚,也许这一辈子,简简单单清清纯纯的沐小夭都不会明白那个不声不响就消失或者某一天横空出世的男人,在那些保持沉默的岁月中到底做了什么,想了什么,承担了什么,扛下了什么,是孤单了,还是倔强了。   喜欢一个人,或者爱一个人,得做什么才是恰如其分?   这是一个问题,很艰深的问题。   在北大哲学系厮混过两年的小梅觉得那真是一个很苍白空洞又很狗娘养的该死问题。   这一刻,抽着烟的小梅突然发现身旁打死不走寻常路的张兮兮真是个聪明女人,那样没心没肺无牵无挂过日子真好。   “小夭,二狗是个好人。”酝酿了许久,小梅最后还是仅仅说了一句让张兮兮极其鄙视的废话。   沐小夭点点头,微笑着心存感谢。   回公寓所在小区的路上,张兮兮手机上收到一条小梅发来的短信,让她小心一点,别带着沐小夭太张扬,张兮兮回了一条短信,就两个字,知道。进了公寓大楼,出了楼梯,张兮兮目瞪口呆,沐小夭张大嘴巴。   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典型的金领阶层。   是与那个在阿梅饭馆和SD酒吧打工截然不同的陈二狗。   张兮兮惊声尖叫,恨不得把陈二狗衣服扒光了解剖一番。   沐小夭想要冲上去,却看到一张冷漠的脸庞,心一沉,挤出一个笑脸,双手放在身后,十指纠缠,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没有城府心机的内心像一只水桶一晃一晃,盛满了惶恐和局促。感觉到氛围不妥的张兮兮猛的涌起一股无名之火,走到陈二狗跟前,阴阳怪气道:“二狗,该不会找到富婆做了吃软饭的小白脸了吧?怎么,要在本格格面前扮演一回最终送上狗头铡的陈世美哥哥?”   陈二狗没有理睬一上来就尖酸刻薄的张兮兮,掐灭烟头,丢到地上,成为一堆烟头中的一颗,他没有张兮兮和沐小夭的电话号码,也没有途径获取,同时也不敢随便联系她们,赵鲲鹏依旧是一座暂时不可逾越的高山,他只能在公寓门口用守株待兔这个最笨的法子,一等就是三天,原本是想让张兮兮告诉他沐小夭家的详细地址,不曾想到意外等到沐小夭。   陈二狗跨出几步,与张兮兮擦肩而过,离沐小夭两米远的地方停下,冷漠板着一张苍白清瘦的脸庞,兴许是沾染了几分魏端公的阴沉,几分陈庆之的凉薄,不笑的脸孔出奇地冰冷,他说了他不曾对任何人说过的三个字,“对不起。”   沐小夭眼泪哗一下就冲出眼眶。   苦等将近一年,却只等到极有忘恩负义嫌疑的三个字。   张兮兮不管这看似简单轻松的几个字有啥寓意,她一听到这话立即就懵了,来不及怪自己乌鸦嘴,转身跑到陈二狗面前,咬牙切齿道:“陈浮生,有你的,你今天不把话说清楚,别说赵鲲鹏不放过你,我都不会让你离开上海!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喊人把你废掉!?”   直呼陈浮生,张兮兮是真愤怒到极点,她父亲好歹算是宁波帮富豪里一号人物,花钱买凶的勾当也不是没做过,张兮兮铁了心要跟这个被她认定狼心狗肺的畜生较真,说不定真会弄出人命。   “我找到一个能帮我少奋斗30年的女人,她愿意嫁给我,我不想浪费这个机会。”陈二狗面无表情道。   “你爱她?”沐小夭使劲擦拭眼泪,可抹啊抹却怎么都抹不干净泪水。   “重要吗?”陈二狗反问道。   张兮兮抬起手,就想要甩一个耳光给陈二狗,却被陈二狗握住。   “不重要吗?”沐小夭哽咽道,眼神像个孤独无助的孩子。   张兮兮挣扎着想要甩开手,徒劳无功,陈二狗那只手抓得她生疼,连杀人的心都萌生的张兮兮使出吃奶的劲狠狠踹了陈二狗几脚,这一次陈二狗没有阻拦也没有闪避,但眼神始终没有停留在她身上一秒。   “对不起。”   陈二狗再度说了这对普通人来说没半点份量没些许诚意的三个字,然后他不再注视沐小夭的泪脸,将一张卡掏出来放到张兮兮那只被他握住的手心,语调平静道:“这卡是你的,花了多少都已经补回去。”   “滚你妈的,你的东西我都嫌脏了手。”张兮兮一把丢掉那张银行卡,竟然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陈浮生你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陈世美,你爹妈就不该把你生出来!”   “我那个不知道名字的爹把我娘肚子搞大后就跑路了,我是他的种,做出来的事情自然差不多。”陈二狗微笑道,带着两三分自嘲,剩下的意味,张兮兮不懂,也不想去理解。   啪。   一个清脆耳光。   不坚强也不城府只能哭成一个泪人儿的沐小夭一巴掌结结实实扇在陈二狗脸庞上,那张苍白的脸庞立即浮现五个手指印,心狠狠抽搐成一小团几乎要窒息的沐小夭哽咽道:“你走,我不想再见到你,一个为了钱为了地位就肯放弃我的男人,我不要!你做你的陈世美,滚!”   沐小夭,似乎被王虎剩一语成谶,在陈二狗的人生中只是一个小妖,道行浅薄,永远无法翻云覆雨。   陈二狗没有丝毫震撼,只是神色平静地摘下手腕那根红绳,不容沐小夭拒绝地系在她白皙手腕上,然后大踏步进入电梯。   张兮兮一屁股坐在地上,靠着墙,哭得撕心裂肺,似乎比沐小夭还要记恨薄情寡义的陈浮生。   “小夭,别哭,他就一不要脸的杂种,早认清这种男人的真面目才是幸运。”张兮兮呜咽着安慰沐小夭,生怕这妮子一不小心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   “兮兮,别这么说他。”   沐小夭伸出双手一起抹去一脸泪水,终于停止哭泣,走到张兮兮身旁蹲下来,陪着她一起靠着墙,望着那一堆烟头,望着天花板,道:“能让我们兮兮都喜欢的男人,怎么会是一个薄情寡义的陈世美。”   张兮兮一脸震惊,默不作声,咬着嘴唇。   印象中被张兮兮保护了大学三年而且还一直会被保护下去的沐小夭擦干净泪水,轻微哽咽着说道:“他要分,我就分,这恐怕是我现在能做的最有意义的事情。我不清楚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我比谁都了解他,他这辈子说对不起的次数肯定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我一天听了两次,值了。”   沐小夭在张兮兮的错愕中抬起手臂,望着那根红绳,喃喃自语道:“他跟我说过,大山里参农找到了野参,就会在根部系上一根红色绳子,等以后再去采摘。我不懂这根绳子对浮生意味着什么,但从我第一天见到他起,就没有见过摘下来。兮兮,我没你想象的那么软弱,二狗不欠我什么,我给了他啥?身子?你觉得他占了我天大的便宜,我还觉得是我占了他大便宜,我不给他第一次,我会后悔一辈子的。至于能不能相濡以沫一生一世,我想,很想,非常想,但如果生活所迫,人生十有八九不如意的事情发生在我们身上,我不会逼着浮生给我承诺啊戒指啊之类的东西,那样太任性了,他是一个承担整个父辈希望忍辱负重时时刻刻伛偻着身子熬日子的男人,我只是一个衣食无忧的女人,脑袋瓜不灵光,也没有什么深厚底蕴,就是在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遇上了正确的男人,你说我再幽怨记恨骂他陈世美,是不是贪心了点?你和小梅真以为我看不出他的苦处,兮兮,你不懂,浮生认真的时候都会笑眯眯,真苦到极点,才会一本正经,我哭,不是怪他说谎话,怪他不要我,我是在心疼他的苦,我不是无私的女人,也不崇高,更不伟大,但爱上一个人,我想慢慢放在心里细水长流爱一辈子,有些话,二狗从不对我说,可我懂,所以我愿意等,就算等不到,也不后悔。”   沐小夭很傻很傻,但不笨。 第五十一章 我岿然不动,心如磐石   手腕上少了一根红绳的陈二狗回到南京,王虎剩没瞧出端倪,陈庆之更不可能发现这个细节,只有心思细腻的曹蒹葭一眼看穿,只不过她没有道破,带着陈二狗去玄武湖。   现在的陈二狗似乎不能算作纯粹的穷人,毕竟手里拿了第一桶金,一辆陈圆殊按照约定送给他的悍马越野车,一张数额是7位数字的信用卡,陈二狗让王虎剩在南京郊区找了一栋农民房包下来,4层,然后直接把卡交给陈庆之,因为除了陈象爻治病,他们这伙人再没有太大的开销,陈庆之没有拒绝。   但那一刻,陈二狗递出去一张卡,收回来的却是白马探花陈庆之的一条命。   两人进入玄武门经翠红堤到环洲,然后沿堤北行,一直没有歇脚的曹蒹葭在郭璞亭停下,匆匆拍了张照片就继续前行,陈二狗就跟在她身后,经过长达300余米的樱洲长廊,陈二狗没来由想到石青峰的那条走了81步的下倾走廊,一语不发跟着曹蒹葭来到阅兵台,这一次曹蒹葭没有匆忙离去,而是驻足望着玄武湖,道:“宋元嘉年间湖中出现过两次黑龙,所以这湖才被称作玄武湖,不过所谓黑龙,我估计是扬子鳄。隋文帝曾经下令夷平南京城,那是玄武湖第一次遭到填平的厄运,二狗,你能想象一座城市一座湖泊被人力夷平吗?有些时候一想,单个的人,面对浩荡的历史洪流,或者庞大的国家机器,真的渺小如蝼蚁,也不知道是该敬畏还是该不甘。”   陈二狗笑了笑,没有发表言论。   他相信她前一句对玄武湖的描述差不多可以理解为铺垫,后一句才是关键,陈二狗几乎是立即就联想到方家和南京的气势逼人,他同样感到无力,曹蒹葭这一番话,很大程度上等于是在劝解他应该放开胸怀,这份心意,陈二狗心领,也感激,其实仔细琢磨在张家寨在上海再到南京的每一次见面,她许多当时看似轻描淡写不曾让陈二狗深刻感受的话语,回过头细一思量,值得咀嚼。   点到即止,曹蒹葭没有继续深入这个话题,而是微笑道:“历史上这里是训练检阅水军的地点,不过我倒是怎么都没办法感受‘桅樯林立鼓角震天’,反而喜欢民间对它的称呼,饮马塘。到了明朝,这里一不小心成了皇家禁地,因为它要存放明朝户籍和各地赋税全书的黄册库,于与世隔绝260多年,因为这个世界档案史上奇迹,我才决定来玄武湖。”   “这些东西你是来之前专门查阅过,还是很早就记在脑子里?”陈二狗好奇道。   “感兴趣的东西就多去了解一下,顺藤摸瓜,有一定知识储存量后就能事半功倍,其实每个体系的知识都有一个树型框架,除了抓住主干和清晰脉络,有个小技巧就是把每个结点揪出来,例如要了解宋朝历史,你就得先把宋代每个年份段里重要的事件搞清楚,再把举足轻重的人物一一列举出来,武将文臣,历朝皇帝,词人名妓,这些角色很容易就构成一幅完整图画,提纲挈领,就是讲这个。”   在外人面前甚至在曹家内一向都很吝啬言辞的曹蒹葭不厌其烦道,“我个人觉得二十四史必须烂熟于胸,忘记自己国家的历史,妄谈江湖指点江山,是很浮夸的事情,二狗,读史可以明智,这话是金玉良言,多少帝王将相枭雄奸臣穷极一生智慧韬略,也只不过在史书上占据短小篇幅甚至是寥寥百字十数字,等你读透了二十四史,一定受益匪浅。”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曹蒹葭转头轻轻瞥了眼点头的陈二狗,这是一个能举一反三的男人,她眼神里的温柔不再加以掩饰。   闻鸡亭,铜钩井,武庙闸,辟邪驮石,曹蒹葭走马观花,等走出玄武湖,陈二狗忍不住问道:“这么急?”   “习惯了。”   曹蒹葭眼神一黯,继而忍俊不禁道,“这一年多都是这个样子跑景点,我爬黄山、峨眉山在内的所有名山速度都要比平常人快上一倍左右,是小时候被我爷爷教出来的老毛病,抓主要矛盾,讲究一个雷霆万钧,所以我学生生涯,看书也好,考试也罢,甚至是跟人交谈,都像是一场场小规模战役,要集中优势力量一口气逐个吞掉各个局部敌人。”   到最后,曹蒹葭学着她爷爷做了个演说的手势,陈二狗没笑,她自己笑得捧腹,看到不解风情的陈二狗傻乎乎愣在一旁,有些尴尬的曹蒹葭瞪了他一眼,心领神会的陈二狗立即配合地憨笑起来,曹蒹葭摘下鸭舌帽狠狠戴在陈二狗头上,转身率先走路,嘴角扬起会心的笑意,陈二狗手里拎着买来没多久的南京板鸭,边啃边追,曹蒹葭走在前面,手里握着一块没花陈二狗多少钱的玉雕无尾金陵辟邪,拇指细细摸索着远称不上圆润的玉石,眼神流波妩媚,那个曹家老人心目中有大将风范的宝贝孙女、曹野狐眼中大智近妖的妖孽妹妹再高不可攀,让人望而生畏,说到底,剥下荣耀光环和显赫外衣,也只是个等了26年爱情的女人。   有些东西来得越姗姗来迟,也许越不会犹抱琵琶半遮面。   晚上,曹蒹葭还是没有放过陈二狗,带着他跑到南京郊外的直渎山上的燕子矶看长江,登临矶头进入御碑亭,乾隆帝“当年闻说绕江澜,撼地洪涛足下看”14个字让曹蒹葭啧啧称叹,说当真是极有气势,有六分李太白风采,对诗词七窍通了六窍的陈二狗就干脆蹲在亭子里抽烟,眺望长江,因为是晚上,天地间水月皓白,滚滚长江东逝水,一泻千里,果真是月涌大江流,陈二狗心胸豁然间开阔,几乎想要狂吼几声。   “要嚷就嚷吧。”曹蒹葭心有灵犀笑道。   陈二狗挠了挠头,还是忍住这个诱惑。   “真不嚷?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以后我就不带你来燕子矶喽。”曹蒹葭打趣道。   “不嚷。”   陈二狗摇摇头,蹲在地上悠闲抽烟,突然抬起头问道:“我能不能问个问题?”   “不能。”曹蒹葭狡黠道。   “因为你知道我想问什么,又不想回答的缘故吗?”陈二狗笑道。   “正解。”曹蒹葭眨了眨眼睛。   “你总是这个样子,我不敢娶你。”陈二狗唉声叹气道。   “那你问吧。”哭笑不得的曹蒹葭出奇地妥协,这貌似不是她的风格,这种激将法放在以往根本就是雕虫小技,可在这个月涌江流雄踞燕子矶之巅的当下这个男人说出口,她却实在不忍心拒绝。   “你都知道我想问啥了,干吗不给我一个干脆。”陈二狗郁闷道,就跟要上断头台的好汉一样,嚷着让刽子手干脆一点。   曹蒹葭靠在石碑,陪陈二狗一起眺望不知道淘去多少风流人物的滚滚长江,停顿了半分钟,缓缓道:“一个男人,怎么样才算大丈夫,怎么样才是顶天立地,这个看上去的确有些空泛的天大问题,很多女人都没有想过,或者本能地浅尝辄止,我呢,看过不少家族荣辱变迁,也亲眼见过太多女人眼中顶尖的优秀男人龌龊卑劣一面,再者,二狗,我回答问题之前先问你一个问题,成功者的成功,到底靠什么?”   陈二狗摇摇头,成功,挺遥远的一个词汇,本以为触手可及,没想到那么快就被打回原形。   “一命二运三根骨,四积阴功五读书。”   曹蒹葭笑道:“这话是我哥的调侃,不过大致就是如此,一个勘不破的命,一个朦朦胧胧风水,被摆在前两位,不是信口雌黄,其实商场的成功者,政界的上位者,除去六成确有其过人之处,剩下四成在我看来比较老百姓也就纯粹是命好,抓住了一两次大机遇,不少人甚至成功了都还在恍惚,一个人能抓住人生中三次机遇,就可以非常成功,所以我说你其实不比许多你心生崇敬的大人物差,不是刻意捧你,是在阐述一个事实。”   “明白字面意思,但不太理解你的潜台词。”陈二狗赧颜道。   “我想说的是我心目中的男人,只有一个标准。”   曹蒹葭肃穆道:“滴水穿石坚如铁,我自岿然不动,心如磐石。”   “你说我是吗?”陈二狗苦笑道。   曹蒹葭在他身旁蹲下,托着腮帮,这一次没有回答。   陈二狗抽第二根烟,他的脸上永远没有大悲大恸,大惊大喜,因为他就是一个彻底的悲观主义者,没有家世背景来孕育他的跋扈资本,没有优越学习来培养他的正统修养,他那天之所以胆大包天主动抱住曹蒹葭,只是不肯放过一丝机会的本性使然,这就像他起初进入上海满心不会放过一个水灵娘们是一个道理。   “二狗,在我眼里,你比富贵更有可塑性,比他更是一个爷们。”   曹蒹葭柔声道,“我一点都不奇怪你爷爷在墓碑上写陈浮生爷爷,而不是陈富贵爷爷。你选我,而不是选小夭,是因为怕根基孱弱的自己把一个干净的女孩拖拽进泥泞和荆棘,魏端公尚且逃不过一死,你也没有逃过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一个方家就把你压得喘不过气,一个乔六就敢扬言玩弄魏家所有女人,你能保护谁?所以你退一步,放一次手,也许你觉得很窝囊,很对不住那个肯对你托付终生的傻孩子,但我是旁观者,看到你去上海扮演一回陈世美,大恶人,却觉得你比任何时候都像个男人,比起捅赵鲲鹏一刀,扎乔六一枪,相对那种富贵、陈庆之都可以做到的血性,我更喜欢你面对小夭的良苦用心,我其实有点嫉妒叫沐小夭的女人,这样就让你心甘情愿摘下了你娘给你戴上的红绳。”   很多苦,苦到说不出口,才最伤人。   就像憋着一口气连续把好几口烧刀子酒咽下肚子。   “肯定会有很多人说你看上我是瞎了眼的。”陈二狗望向曹蒹葭自嘲道。   “别人笑我眼瞎,十年二十年后再看谁是谁非。”曹蒹葭微笑道。   两个人肩靠着肩一起望向长江尽头,豪气纵横。   他心如磐石,她何尝不是心如磐石? 第五十二章 卖命,驭人   南京郊区夜晚,四层小楼外停着一辆大号油老虎悍马越野,车上走下刚从夫子庙秦淮河畔转悠一圈的曹蒹葭和陈二狗,白天里两人也把雨花台风景区囫囵吞枣浏览了一遍,陈二狗喜欢跟着她游览,路线清晰,还能听到比导游还专业的讲解。   回来后陈二狗先把魁光阁的五香茶叶蛋和永和园的蟹壳黄烧饼分成两份拎给王虎剩兄弟和陈庆之兄妹,四个人这两天都在不遗余力地忙碌安置新窝,陈二狗陪着曹蒹葭风花雪月,当然不能忘记犒劳众人,这房子四层共计七个房间,王解放被王虎剩定义为看门狗,住在一楼,要死肯定是第一个,王虎剩自己霸占二楼两套房间,陈庆之和陈象爻住三楼,二狗则和曹蒹葭分去四楼的两套,大家庭,融洽和睦,王虎剩有空就找陈庆之喝酒侃大山,一个是榜眼小爷,一个是白马探花,都是刨坟的高手,对堪舆青乌术和古董收藏都不是门外汉,一箩筐的共同语言,最高兴的还是王解放,每当小爷和陈庆之聊天的时候,呆在一边听得津津有味的他就两眼放光,搓着不知道糟蹋过多少良家妇女的粗糙大手,乐呵呵使劲笑,仿佛重新回到了跟着大将军表哥大鱼小鱼虾米通吃大杀四方的牛逼哄哄岁月,甚至裤裆里的玩意都安分守己起来,一点都没找个娘们泻火的流氓欲望,而陈象爻的生活就是听收音机,伺候一堆花鸟鱼虫,一如既往的安静恬淡,虽然住的地方远没有石青峰典雅精致,但脸色却更加圆润精神。   不过她和曹蒹葭似乎没有过多的交集,就像一条澹泊古井中安静守望头顶一小片天空的小青鱼,和一尾大江大河中见过太多龙门的艳红鲤鱼,相望于一步之遥的江湖,不生疏,但也不刻意客套寒暄。   王虎剩一口一个五香茶叶蛋,踩着双从上海踩到山水华门再踩到这里的破烂旅游鞋,一脸大将军标志性淫秽谄笑,含糊不清道:“二狗,啥时候把姓曹的就地正法?你要哪天把她给推翻压倒,我立即就把早准备好的一万响鞭炮挂出去庆祝。”   陈二狗脸庞微微抽搐,有种把王虎剩剃光头的冲动。   “霸王硬上弓,把生米煮成熟饭才是最高境界,二狗,你别学城里人那些娘娘腔手段玩啥浪漫,没用,曹家女人不吃那一套,二狗,我可警告你,她现在就跟你住一楼,煮熟的天鹅肉要是飞掉,你这只癞蛤蟆干脆就让阿梅饭馆那位胸前两团肉能碎大石的王语嫣妹子压死,小身板连床板一起压塌。”王虎剩吃完几颗茶叶蛋的间隙还不忘蹲在小板凳上,伸手抠抠不甘寂寞破鞋而出的脚丫,然后继续深情爱抚一枚茶叶蛋,跟替女人脱衣服一样剥壳,丢进嘴里,一通咀嚼撕咬,看得陈二狗头皮发麻。   “你怎么比我还急?”陈二狗找了根板凳坐下来笑道。   “我要是能被某个曹家女人那般不食人间烟火又世事洞明的娘们对我青眼相加,别说霸王硬上弓,我就是哭爹喊娘抱大腿都要把她拿下。”   王虎剩吃完了茶叶蛋,就极有宜将剩勇追穷寇气势地去消灭蟹壳黄烧饼,似乎一点都没有要给王解放留点打牙祭塞牙缝的意图,也许外人看着忒不厚道,但事实是王家兄弟之间,王虎剩除了吃的东西不让王解放,妞,钱,古董,都让王解放,这恐怕就是王虎剩最为诡谲的地方,他大嘴吞咽香酥可口的黄烧饼,瞥了眼对面的陈二狗,压低声音道:“二狗,咱们都是乡下人,土包子,我狗嘴里也吐不出象牙,讨媳妇生崽子传香火才是一等一的大事,能碰上个脸蛋漂亮心肠干净的娘们,不拱翻生娃是要遭天谴的,你啊,趁热打铁,我虽然总寒碜刻薄王解放说那家伙是头种猪,那是眼红,有娘们不上,天诛地灭。”   “我也想生米煮成熟饭啊。”   陈二狗尴尬地哭丧着脸,悄声道:“可你不知道曹蒹葭能轻松把我过肩摔砸出去老远,我要是提着裤裆没头没脑杀进她房间,恐怕只有被阉的份,所以我现在都没敢牵她的手,你让我霸王硬上弓,那不等于撞枪口。”   “这么猛?”王虎剩错愕道。   陈二狗点点头。   “要不准备点土方子的蒙汗药,或者弄点安眠药之类的?实在不行我让陈庆之和王解放帮帮忙,先把她制服了捆绑在床上,再让你提枪上阵?”王虎剩阴险道,笑容奸诈,猥琐到不行。   “虎剩哥,我个人比较欣赏土法子蒙汗药,这个可行性比较强,后遗症小,也好收场。”   曹蒹葭幽灵一般出现在房间门口,笑容嫣然,声音温柔,一声别有韵味的虎剩哥,让王虎剩立即感受到冰火两重天的煎熬,本来刚要把半个蟹壳黄烧饼塞进嘴巴,结果悬在半空,愣了几秒,王虎剩大将军的急智立即凸显出来,一把丢掉黄烧饼,哭丧着脸跟死了亲爹亲娘一般悲恸道:“曹姐,饶命啊,这都是二狗这牲口变着法引诱我出馊主意,他是主谋,我只是帮凶,您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如果非要杀要剐,我绝不皱一下眉头,但一定得先处置二狗,否则我死不瞑目啊。”   于是刚好心好意给他送一袋子茶叶蛋黄烧饼的陈二狗就这样被出卖了,目瞪口呆欲哭无泪的陈二狗似乎只有悲壮而凄凉阵亡的唯一结局。   然后只喊了一句我操你大爷的陈二狗就被笑容妩媚杀伤力却不亚于天雷的曹蒹葭拎着耳朵牵出去。   王虎剩抹了一把汗,重新捡起那个被扔到角落旮旯的蟹壳黄烧饼,吃得有滋有味,心有余悸地小声嘀咕道:“二狗,反正夫妻打是亲骂是爱,床头吵架床尾和,你就牺牲这一次。”   ※※※   他们这栋房子除了王虎剩的最邋遢,就数陈庆之的房间最简朴,一张床,一个摆放衣服的箱子,一张椅子,就没有任何琐碎物件,曹蒹葭某次不经意评价陈庆之说他是一个内心充实到一种境界的男人,陈二狗深以为然,越是肚中空空的家伙才会使劲往房间填塞东西,就像他自己,恨不得把《二十四史》和《道藏》都搬进屋子。   陈象爻的房间也不繁琐,干净整齐,几盘从山西太原带来的兰花,小玻璃缸里养了比金鱼好养活许多的两条藏青色小鲫鱼,陈庆之帮她在屋顶搭建了一个棚子养了一窝鸽子,甚至捣鼓来很多泥土折腾出一块小菜园子,她的人生不得不简单枯燥,幸运的是她有一个良好的心态,闭门即是深山,心静随处净土。   陈象爻此刻小口品尝着陈二狗前不久送来的点心,陈庆之靠在窗口,意态闲适,只要妹妹陈象爻吃的好睡的好,他的人生也就无欲无求,如入定枯僧得到了圆满,在太原没有靠山的他每天都提心吊胆,生怕不在妹妹身边的时候出现意外,到了南京,虽然当下也是暗流涌动一触即发的敏感时刻,但陈庆之起码确定他、陈二狗和王家兄弟四个人只要不死绝,象爻就不会有危险,这种信任,使得这位探花金盆洗手后有种久违的安定。   “哥,你收下那张卡了?”陈象爻轻声道。   “嗯。”陈庆之点点头道。   “不还吗?”陈象爻怯生生询问,细嚼慢咽那一块蟹壳黄烧饼,像是把人生杂陈五味都咽下去。   她眼瞎,但看人看事却远比寻常人透彻几分。哥哥陈庆之原本可以抽身,收下卡后,最讲义气的哥哥就注定一辈子捆绑在陈浮生身边,她敬重并且佩服着那个东北男人,但她同样不希望哥哥过刀口舔血的险峻生活。   卖力和卖命,终究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   “收下,就不还了,要还,浮生也不会要。”陈庆之柔声道。   “哥,我们不缺钱。”陈象爻头又低了几分。   陈庆之沉默许久没有说话,等陈象爻吃完手中的黄烧饼,他从桌上抽出一张餐巾纸,蹲下来帮她擦拭轻微油腻的纤瘦小手,缓缓道:“象爻,哥是不缺钱,也不图那个钱,但哥想给你一个安稳的生活。哥以前做过太多亏心事和缺德事,仇家多,哥不想我自己造的孽报应在象爻身上,那样我以后怎么有脸去见爹娘和爷爷?上位者大多生性炎凉,爷爷生前常教我写一句话,‘世途渺于鸟道,人情浮比鱼蛮’,我最终选定浮生,心智,隐忍,手腕,那都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他肯把你处处当自己人看待,将心比心,便是佛心,我相信如果真有一天我遭了因果报应,他也会好好对你,象爻,哥拿一条不干不净的贱命换你一生平安,是赚到了。”   陈象爻咬着嘴唇,低着脑袋。   “哭了?”陈庆之轻笑道。   陈象爻倔强得摇摇头。   “傻闺女,哥是那么好死的人吗?哥可是跟北方响当当大猛人孙满弓单挑过的大老爷们,要死也肯定不会死在南京,象爻,哥可还想看你结婚生子,还想看浮生那家伙跟孙老虎一样煊天赫地,舍不得死,阎王爷就算想拉我去阴曹地府,我也爬回来。”陈庆之柔声道,坚定无比。   “拉钩。”陈象爻抬头,是一张纯洁笑颜。   “拉钩。”   伸出手指的陈庆之哈哈笑道,“哥要是说话不算数,你就让我跟王虎剩睡一个床铺。”   ※※※   曹蒹葭当然不会真阉割无辜的陈二狗,只是拉着他来到顶楼,问道:“你喜欢玩匕首?”   陈二狗愣了一下,点点头。   “喜欢粗犷的还是精致的?”曹蒹葭笑问道。   “都可以。”陈二狗不挑剔这个,只要是把匕首,他就能玩得出神入化。   “这就好,我来南京前帮你挑了把阿拉斯加捕鲸叉,回头拿给你。”曹蒹葭轻声道。   “特地送给我?”陈二狗惊喜道。   “不可以?”曹蒹葭撇了撇嘴。   “事先说明,俺卖笑不卖身的。”陈二狗嘿嘿笑道。   曹蒹葭没有理会这个沾荤的玩笑,“如今社会尤其是内陆省份弥漫一股浓烈的暴戾之气,这是体制改革的必然苦果,不少政治精英为了谋取利益最大化,开始黑道化,为政最紧要狡兔三窟,谁不想黑白通吃左右逢源,所以使得乔六手下刀匪之类的角色横行,司法官员的黑白混淆,危害最大,政府一直在打击,虽然远没有端本清源,但毕竟一直在努力。其实魏端公也就是运气差点,你走他走过的路,未必是死路一条。”   到这里,曹蒹葭停顿了一下,若有所思,叹息了一声,继续道:“现在真正的黑帮大多是用违法手段来维持暴利集团,如果以为黑帮就是拿着刀枪当街砍杀扫射,是不对的,尤其在沿海城市,一被政府盯住,除非背景通天,否则只有被连根拔起的份。你可以研究研究魏端公的发迹史,他走过的弯路你就别走,走对的直路,你结合自身实际情况三步一回头地走下去。”   “在阿梅饭馆看多了电影,还以为混黑就是打打杀杀,你捅我我砍你,来来回回。”   陈二狗自嘲笑道,“可惜我现在手上没资源没人脉,不好走。当时进入魏家,为了不让方婕心生顾忌,刻意没有在青禾实业以及石青峰这一类地方营建自己的势力,早知道方婕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过河拆桥上房拆梯,我就不跟她不客气了。”   “如今混黑跟以前真是大不一样,我小时候听我爷爷一辈的四川老人说过,他的父亲是川帮袍哥一把交椅,虽然不如上海黄金荣、杜月笙那样众所周知,可却是当时一票当之无愧的四川土皇帝,估计现在不少四川老人都会津津乐道提及那个老人,因为当年七条载满白糖的大船因为风浪翻于长江,下人报之,老人只问人不问船,可见其胸襟,二狗,你如果以后上位了,就算没有那样的胸怀,也得装出那样的肚量,在我们中国,大到指点江山的皇图霸业,小到鸡毛蒜皮的蝇营狗苟,无非都是两个字,驭人。要想别人心甘情愿替你扛刀子卖命,不是你身上有多少钱身后有多少喽啰那么简单的事情。”曹蒹葭感慨道。   “一定记住。”陈二狗沉声道。   “二狗,今后,你们陈家能让人记住的不可以只有一个陈富贵。”曹蒹葭转头注视着陈二狗一个字一个字说道。   陈二狗没有说话。   “没信心?”曹蒹葭疑惑道。   在曹蒹葭的惊慌错愕中,陈二狗伸手摘去她的黑框眼镜,望着那张微微红润惊艳到动人心魄的脸庞,缓缓道:“你看着便是。” 第五十三章 大风起,鹿死谁手?   乔六被他一杆扎枪弄死,这个年轻人竟然还敢在南京游山玩水?   被一个无名小卒一而再再而三触犯逆鳞的钱子项勃然大怒,将手中被誉为白如玉薄如纸声如磬的景德镇粉彩瓷杯狠狠摔到地上,石青峰私人会所天元馆内顿时气氛剑拔弩张,最近在南京大小圈子春风得意的浦东会头子夏河眯眼微笑,不动声色,有些幸灾乐祸地瞥了眼坐在他身旁的魏家女人,方婕,这个把陈二狗踢出局却没有赶尽杀绝的魏家主母虽然心中不悦,但还是神色自若地优雅品茶,轻声道:“钱老,消消火气,对身体不好,犯不着为一个无关大局痛痒的角色动怒。”   “他当真以为是请神容易送神难?一尊扶不上墙自身难保的泥菩萨,还想在南京兴风作浪?小方,当初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留他一条命,现在他不给我面子,你说该怎么办?我的干儿子乔六才刚下葬,别人会怎么说我这个干爹?”钱子项阴沉沉道,这个男人50岁出头,保养得体,喝国酒只喝茅台,洋酒只喝四大酒庄的上好年份,喝茶只喝洞庭碧螺春,甚至喝水都只喝依云矿泉水,即使到这个年纪玩女人依然雄心不减当年地只玩脸蛋漂亮身材玲珑的处子,这么一个养尊处优的大人物,眼睛里怎么容得下半点沙子。   方婕脸色犹豫,迫于钱子项在南京甚至在整个苏南区域的威势,她不能像对夏河那样有底气,但碍于道义,她怎么都不愿意朝印象一直不差的陈浮生痛下杀手,她虔诚信佛,怕遭报应,吴妈三天两头在钟山高尔夫别墅唉声叹气,周惊蛰母女那一边更是有彻底跟她断绝关系的迹象,甚至事后连女儿魏夏草都有点冷淡沉默,这简直就是众叛亲离,方婕始终想不出一个两边都说得过去又能心安理得的方案。   “钱老爷子,既然方家大小姐一心要做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要不我帮你这个小忙?”夏河尖声尖气道。陈二狗手下那个猛男把他保镖打成残废,这笔账当然得清算,而且事后得知陈二狗的底细,了解到那厮也就是手下仅有两三杆枪的过江虫,远非不是猛龙不过江的厉害角色,痛打落水狗素来是夏河的拿手好戏,否则,以他小心谨慎的脾性绝对不做这个出头鸟。   “你?”钱子项挑了一下眉头,眼神有意无意瞟了一下还在天人交战的方婕。   “钱老,你要信得过我,这事我来做。”站在方婕背后的郭割虏神色平静道。   这个魏端公手下的头号骁将独自一人潜入别墅将乔八指活活剁死,在钱子项眼中比那个叫陈浮生的年轻后生还要来得毒辣,一个人做掉了老子乔八指,一个人扎死了儿子乔六,这么两个心狠手辣的年轻人交手,是不是很有趣?   原先心中大为恼火方婕不够决断的钱子项笑逐颜开,心情大好,接过石青峰会所服务员的崭新瓷杯,笑道:“就这么定,割虏,你要是这件事情办得漂亮,乔八指那个过节就一笔勾销。江山代有才人出,魏端公、乔八指这一辈风骚南京20年,总得有新人冒出头,是该让你们闯一闯。”   方婕如释重负,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郭割虏,心中涌起古怪的感觉,怎么像是同室操戈,割虏真下得了手?   不过方婕一想到郭割虏这些年替魏端公办事从未失手,手法一贯犀利狠毒,也就懒得杞人忧天。   郭割虏走出天元馆,一趟云南潜心修行回来,似乎郭割虏终于被逼出一种魏端公生前一直希望在他身上出现的东西,以前的郭割虏锋芒毕露,身上一股骄横气盛的气焰彪悍到扎眼,现在他收敛沉淀了浮躁,看似无锋无芒,却随时可以厚积喷驳,他仰起头,望着天空,怔怔出神。   最后郭割虏一步一步缓慢走出石青峰。   望着郭割虏的背影,走到天井的方婕来不及感慨,就被身后尾随而来的夏河打断遐想,这个一举成为钱子项新一任外围圈子心腹和合作伙伴的男人叼了一根古巴雪茄,道:“风水轮流转,这话真不假,别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才几天的事情,我就取代了乔家,而且陈浮生那龟儿子也要被你手下搞残,生活真有趣,把所有人都幽默了一把,你说是不是,魏家大寡妇?”   方婕脸色发青,隐忍不发。   “我不是乔六,没那么傻,说什么要把魏家女人玩一个遍,我只做事,这种话放在心里就够了。”夏河眼睛不老实地打量了方婕几秒钟,从逊色周惊蛰却精致雍容的侧脸,到圆鼓鼓极有分量的胸部,再往下眼神就更加不堪,他甚至尤其心理畸形地享受方婕那种因为愤怒而颤抖的身姿神色。   夏河玩女人第二是玩脸蛋身材,第三是玩新鲜刺激,至于第一,那就是玩身份玩后台,这也许是夏河跟一般男人不太一样的地方,他是一脚一步偷鸡摸狗投机钻营到这个位置,流氓无赖的恶劣根骨他一样不少,大人物的胸襟气魄一样不多,没什么道德底线,上位后最大的乐趣就是征服有身份有背景的女人,即使姿色平庸一点,床上不懂半点情趣也没关系,上海浦东大痞子夏河都觉得比玩弄几千块万把块钱就能买一晚的漂亮小姐来得酣畅淋漓。   “你在挑衅我?”方婕转头死死盯住夏河沉声道,依然没有撕破脸皮。因为她实在捉摸不透这个混蛋渣滓的心思,摸不清底牌绝不贸然出牌,这是方婕在家族耳濡目染下养成的好习惯,也是禁锢她思维的坏习惯,正是她渗入骨髓的谨慎和对家族的绝对维护,才使得她跟魏端公分道扬镳,否则有方家的支持,魏端公一定不止在南京翻云覆雨,而有魏端公的投桃报李,方家十有八九也能更上一层楼,但就是怕那一两分不确定性,魏端公跟方家才陷入现在的僵局,方婕才会遭受今天这份屈辱。   “没,怎么可能。”   夏河言不由衷道,“您是方家大小姐,我巴结还来不及,怎么敢挑衅,不过话说回来,我不敢动你,不代表我不会对周惊蛰、季静之类的美女能够坐怀不乱,那样的大美人儿天天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我都已经咽了一肚子口水,而且你看,我要是跟她们有了关系,不得名正言顺喊你一声方姐,到时候大家是半个亲戚,做生意就好办多了。”   “你敢?!”方婕恼羞成怒道,再好的修养也经不起夏河这般放肆挑逗。虽然说周惊蛰已经跟她各走各的独木桥阳关道,季静也继续在与她纠缠财产分割,但魏家毕竟没有散,她容不得夏河染指周惊蛰和季静,你情我愿那是另外一回事情,如果夏河要玩肮脏手段,方婕怎么都不会袖手旁观。   可她能做到哪个份上,尽心尽力到哪个地步?方婕突然发现自己没有底气,即便来了论单挑未必输给陈庆之、论根基远胜陈浮生的郭割虏,她也不像陈浮生在魏家别墅那般胸有成竹气定神闲,一想到这个,方婕第一次抑制不住的黯然神伤,对夏河的憎恶反而清减了几分。   “方婕,你要是敢搬出方家来跟我玩,跟我背后的钱子项斗上一斗,我当然不敢;但如果不敢,就收起你大家闺秀的风范,没劲。”夏河一下子就抓住方婕的软肋,也不乘胜追击,而是见好就收地扬长而去。   方婕苦笑,自己种下的苦果,难道要一股脑悉数咽下?   深深吐出一口浊气,方婕瞬间恢复成喜怒不露于形的魏家主母,她不会让后悔的种子在心里扎根发芽,一个即将被郭割虏赶出南京甚至永远留在南京的陈浮生,绝对不可以撼动她根深蒂固20多年的价值观。   ※※※   大人勾心斗角,小孩子的世界远没有那般盘根交错,尤其是魏冬虫这样认死理的小妞,把莫名其妙的魏夏草叫到市区一家辛巴克咖啡店,坐在二楼临窗的位置,她直奔主题道:“魏夏草,你给我说清楚,为什么把二狗赶出魏家!”   “说了你也不明白。”魏夏草并不清楚风波经过,但她是方婕一手带大,其中不可告人的猫腻也能猜得出几分。   “我是不明白,我只知道二狗为了我们家被人砍了三刀,每一刀能看到骨头,魏夏草你妈真他妈的牛啊,甩给他一张银行卡就当喂狗打发乞丐?”魏冬虫冷笑道。   “做多少事,给多少钱,天经地义,没什么不妥。”魏夏草感慨道,眼神复杂。她不想跟这个妹妹解释其中的玄机,她也同情陈二狗,但这不代表她会替他说话,她继承了父亲魏端公的凉薄,也继承了母亲方婕的家族荣誉感。   “本来以为你还有点人性,没想到还是没半点共同语言,魏夏草,我衷心祝愿你男朋友嫖妓的时候戴套子都感染上艾滋梅毒尖锐湿疣。”魏冬虫仰头一口喝光滚烫的卡布奇诺咖啡,言语端的是阴损刻薄到了极点,然后不理睬瞠目结舌的魏夏草,豁然起身,离开辛巴克。   从来都跟魏冬虫争锋相对的魏夏草这一次出奇地没有生气,半点怒意都没有,只是有些不浓不重的哀伤,魏夏草没愤怒,只是破天荒想以一个姐姐的身份对一点一点长大了的魏冬虫说,最精于计算的生活赐予什么,总会从天平另一端拿走什么。但魏夏草又觉得这种话实在不足以打动人心,太空洞,像废话。   几乎是同时,陈二狗约陈圆殊在一家茶馆见面,陈二狗没敢开那辆悍马,陈圆殊也极其小心体贴地放弃玛莎拉蒂,而是选择了一辆朋友的陆地巡洋舰,进入茶馆,看到坐在僻静角落把玩一枚硬币的陈二狗,她忍不住满腹唏嘘,走过去轻轻坐下,凝视着那张本该布满风霜和怨恨的清瘦脸庞,两人相视无言。   “姐,看够了没,我会不好意思的。”陈二狗笑道。   “有心情贫嘴,就说明没事情。”   陈圆殊松了口气道,神情疲倦,语调略带歉意,“我也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今天这一步,方婕这女人心机很重,你也许不清楚,这次点名要你死的钱子项跟方家一直颇有间隙,互相不对眼有些年数,她这一手,既摆平了魏家的最大威胁,又拉近了与钱子项的距离,一石二鸟,如果不出我意外,浦东会的夏河已经代替乔家成为钱子项狗腿子,南京房地产没了魏端公和乔八指两条地头蛇坐镇,纯粹便宜夏河。我回去后帮你探探口风,看郭割虏回南京后钱方两股势力是怎么个态度,不过你最保险的是做最坏打算,那就是跟钱子项、夏河或者郭割虏其中一方做正面冲突,总之,我最不希望看到郭割虏对付你,那小子是条蝰蛇,下嘴太毒,又准又快,很少有活口。”   “姐,郭割虏有可能出手?”陈二狗皱了皱眉头。   “当然。”   陈圆殊点点头,眼前这个年轻男人,她试探过,小瞧过,费解过,也逐渐开始佩服过,骄傲过,虽然如今他已经一身西装瞧不出半点寒酸,但她脑海中他还是那个蹲小板凳夹破烂拖鞋穿廉价T恤的男人,心一软,陈圆殊违反原则地脱口而出,道:“二狗,你别怕,姐替你撑腰。”   “姐,你有这个心意就足够。”   陈二狗摇摇头道,“这次你不要出手,如果我能熬过去,那说明我的确值得你投资,到时候你再不遗余力地栽培我,扛不过去,夹着尾巴跑路便是,也不是第一次。”   陈圆殊轻轻摇了摇头,却终于还是没有说什么。她知道自己方才那一番表态很致命,一出口就后悔,因为一旦冲突铺开,她极有可能里外不是人,出于情谊帮了风雨飘摇的陈二狗,就等于一口气得罪三方势力,那绝对不符合她商人身份的处事方针,但如果袖手旁观隔岸观火,她和陈二狗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脆弱关系就咔嚓断裂,这简直就是一个两难的尴尬境地,所幸他心有灵犀地主动替她圆场解围,这让陈圆殊心生一股苦闷,入嘴的好茶淡而无味,只想要一杯烈酒。   陈二狗这么说这么做是因为牢记魏端公一句酒后真言,不管什么性质的友谊,都是一瓶白酒,封存的时间越长,价值则越高,而一旦启封,可能就只够一个酒鬼滥饮一次,得珍惜。所以他不想太早开启跟陈圆殊一起酝酿的那坛酒,现在的他已经学会不止看脚下一两步,而是登高望远,考虑十步百步以后的布局。   南京大风起。   鹿死谁手?   陈圆殊希望是对面这个越来越成熟的男人。 第五十四章 单枪匹马   曹蒹葭果真没有食言送给陈二狗一把匕首,绰号阿拉斯加捕鲸叉,不花哨,透着一股无与伦比的干劲和锋锐,完全抛弃精致华美这类元素,陈二狗爱不释手,让他额外惊喜的是曹蒹葭除了这把直柄刀,还变戏法一样弄出两斤多烟草,让陈二狗情不自禁地拍案叫绝,摸了一把放在鼻子嗅了嗅,虽不如青蛤蟆烟刺鼻猛烈,但别有滋味,是好烟草。   曹蒹葭微笑道:“这是从户撒带来的竹竿烟,很有特色,当地的烟农跟我说这烟草在熟地里种容易遭虫害,不抢生,就必须栽在荒地或者轮歇地上。除了烟草,户撒的刀也很有名,我也是看到史书上提到过大清驻滇部队的佩刀出自户撒才过去旅行,可惜走得紧,没时间寻找柔可绕指削铁如泥的景颇刀,本着宁缺毋滥的宗旨,所以就干脆一样没买,最终换了这柄阿拉斯加捕鲸叉,还满意吧?”   “满意,这把阿拉斯加捕鲸叉看着舒服,耍起来也带劲,烟草也是上等的好东西。”陈二狗激动道。   曹蒹葭微笑不语,看着陈二狗如获至宝的模样,心满意足,不枉费她大老远跑去国境西南风吹日晒。   “蒹葭,要不耍一个给你瞧瞧?”陈二狗孩子气道。   曹蒹葭点点头,没有拒绝陈二狗用“蒹葭”这个相对亲昵暧昧的称呼,这是一小步,似乎也是一大步。   陈二狗把手掌放在桌子上,五指张开,另一只手握紧刀柄,唰唰唰,阿拉斯加捕鲸叉在五指之间毫无规律地插钉,稍不留神,也许就会被切割掉一根手指或者钉入掌心,看得曹蒹葭惊心动魄,陈二狗收起阿拉斯加捕鲸叉后嘿嘿得意笑道:“这是刚跟陈庆之学的,王虎剩说这一手在酒吧用在年轻mm身上可以摧枯拉朽所向披靡。”   “还给我。”曹蒹葭瞪大眼睛道,显然对陈二狗最后一句话颇为不满。   “不给,到嘴的肉,从来不吐出来。”   陈二狗赖皮道,见曹蒹葭脸色不悦,赶紧转移话题,问了一个早就想问的问题,“你是红色干部子弟,知不知道中国现在到底有没有牛叉到不行的家族,就是神秘、巨大又能量恐怖的世家。我一直很好奇陈庆之背后的太原陈家跟死对头洛阳李家是怎么样个家庭,是不是能称作贵族?”   “贵族?”   曹蒹葭微笑道:“没有。那个脍炙人口的说法‘三代造就一个贵族’,其实出自莎翁的‘一夜可以造就一个暴发户,三代才能培养一个贵族,’如果简单按照字面上理解推演开来,现在中国富过三代的家族的确不少,甚至很多都经受住十年文革的动荡冲击,出镜曝光率最高的类似像上海荣家,但我个人认为那不是正统意义上的贵族,中国一直就是个‘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国家,除去门阀制度巅峰的两晋,从来就有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的论断,至于你说的太原陈家和洛阳李家,那是很窄小圈子的说法,不过真算起来,都是绵延荣华五代的百年家族,被你知道也不奇怪,只不过再不可能像从前那样一个家族同时出现封疆大吏、红顶商人和文坛巨擘,现在他们的子孙大多低调务实,有平庸的一辈子碌碌无为,当然也有仗势欺人的跋扈,偶尔也会有一两个惊采绝艳的继承人,你运气不好,恰巧碰上赵鲲鹏蛮横的一面,其实换个角度立场,赵鲲鹏未必不是一个好青年,总之,不是我说风凉话,落到你头上的一连串苦难未必就不是一笔常人无福消受的财富。”   “我懂,天将降大任于斯人。”陈二狗咧开嘴傻笑。   “真懂自我安慰。”曹蒹葭笑道。   “自我安慰?”陈二狗突然笑容古怪起来。   曹蒹葭迷惑不解,不明白这个说法有何不妥。   陈二狗低头把玩着阿拉斯加捕鲸叉,10秒钟后曹蒹葭就察觉到将“自我安慰”四个字去掉中间两个后的龌龊意思,不等她发飙,王虎剩神情紧张地跑上楼闯进来沉声道:“二狗,郭割虏已经找上门来。”   “多少票人?”陈二狗冷静道。   “就一个。”王虎剩皱眉道。   “他现在在哪里?”陈二狗愣了一下,单刀赴会?到底谁才是鸿门宴的设置者?这个郭割虏在他看来虽然做事貌似鲁莽,但一件事情具体落实到他手上,一定可以完成得毫无瑕疵,例如不说活剐乔八指是否明智,他在这件震动南京的惨案中完美扮演了一个残忍、狠辣、却极其冷静、细致的变态角色,这种人未必会像方婕那样玩弄权谋,但单对单,陈二狗没太大信心,不能不谨慎再谨慎地小心应对。   “就坐在楼下大厅。”王虎剩阴冷道,他很有把郭割虏杀人灭口的冲动,郭割虏就是方婕的左膀右臂,魏家见不得光的领域几乎可以说都得由郭割虏撑场子,郭割虏一死,就不怕陈二狗没有出人头地的机会。   陈二狗来到大厅,郭割虏就坐在一条椅子上,神色安详平静,一点不像是要跟陈二狗一言不合就搏杀相见的对手,更不像那个当着主子方婕的面跟钱子项下军令状的魏家第一号猛人,陈二狗说了一句让曹蒹葭暗自点头的话,“虎剩,拿瓶酒,再让象爻弄点下酒菜。”   “该我请你喝酒才是。”极度吝啬笑脸的郭割虏露出一个含蓄笑意,“而且我还以为你要直接让小爷王虎剩跟白马探花陈庆之把我做掉。”   “要做掉你,也得等我跟你把酒喝完。”陈二狗笑道。   王虎剩拿了两瓶白酒,陈象爻也很快烧好几样精致小菜,陈二狗跟郭割虏面对面坐,曹蒹葭和王虎剩坐对面,四人一桌,曹蒹葭给桌上三个男人各自倒了一杯酒,最后自己也倒了一杯。陈二狗等一切就绪,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道:“这一杯就当我谢魏爷。”   曹蒹葭帮他倒了第二杯,又被陈二狗仰头一口喝光,道:“这杯敬你,当初如果不是你看得起我,我现在也就是在山水华门做个成天在同样地方瞎逛的小保安。”   第三杯还是一口干掉,陈二狗一抹嘴,豪气道:“这杯酒一直欠着,没机会敬方姨,虽然我肚子里有怨言,但该谢的还是要谢,感激是感激,记恨是记恨,我分得清楚。这半年,我做每一件事情都问心无愧,方姨要乔六死,要舍弃我保魏家安稳,我无话可说,但如果你今天是来劝我离开南京,我不妨实话跟你说,没门。”   “那我没话说。”   郭割虏干脆道,也只顾喝酒,两个人你来我往,一人半瓶酒下肚后,郭割虏注视着陈二狗,“本来惦念着你跟魏爷的情分,我只想要你一条手就放你出南京,但你既然铁了心要跟方姐耗下去,我不能让她难堪,只能对不住你。”   “你走得出这房子?”陈二狗笑道。   “我敢来,当然不是送死,你要是不介意我一个人拉你们六个人陪葬,尽管动手,我今天保证不还手。”郭割虏摇头道。   “只能是一个你死我亡的结果?”陈二狗不死心道。   “除非你离开南京,不碍眼。”郭割虏点点头道。 第五十五章 一刀   “白马探花陈庆之是哪位?”郭割虏半瓶酒下肚后,依旧神色自若坐在椅子上,一点也不怕陈二狗这一方骤下杀手。   给陈象爻讲完唐朝李百药撰写《北齐书》其中《樊逊传》的陈庆之刚走下楼梯,听到郭割虏询问,尤其狭长的清冷眸子眯起,“我就是。”   “我在南京都听说你的事迹,出生世家,博览群书,单挑内蒙古头号巨枭,手上不下17条命案,魏爷生前曾说过你跟李夸父要是放在三国乱世,那就都是西凉锦马超之类的风流人物,我一直不服气,也想通过你见识见识孙满弓是怎么样一个气盖山河的枭雄人物,这是我今天最主要的目的。”郭割虏抹了抹嘴,擦拭掉酒渍,微微转头,盯着陈庆之。   “单挑?”陈庆之平静道。   “就这里。”郭割虏缓缓起身,十指张开又握紧,一伸一缩,关节咔嚓作响。   郭割虏很能打,这是苏浙沪地区他们这种圈子谁都知道的事情,上海竹叶青皇甫徽羽身边有一只打不死的光头红莲大蒙虫,江浙老佛爷身后永远有一个左手玩刀比谁都快出手比谁都霸道的老瘸子,而江苏除了金盆洗手将近20年的尉迟功德,年轻一辈中就属郭割虏最为悍不畏死,这一票欠魏端公一条命而已的疯匪曾经扛着被砍中大腿的九千岁跑出两条街,身后跟着30几号杀红了眼的敌人,他还替魏公公挡过两回枪子,帮这位九千岁做过不计其数的恶事脏活,骂名无数,不是没有人给他取代魏端公位置的诱人机会,但这个沉默寡言只会杀人放火的男人始终不曾背叛过魏家,心志坚硬到可怕的地步。   客厅不小,但陈二狗和曹蒹葭还是退到王解放房间内,王虎剩则端着几碟子没吃饭的小菜蹲角落头去旁观,一旁蹲着的王解放负责替他端酒,他们在石青峰早就听说郭割虏骁勇好斗,偶尔才沾点烟酒的他最大的人生乐趣不是找漂亮女人发泄兽欲,而是斗蟋蟀,一个很奇怪的癖好。   陈庆之屹然不动。   郭割虏眼神一凛,闪步欺身,右脚掌剧烈蹬地,身体猛地向左拧转,一蹬一拧,身体爆发出巨大的气劲,右拳直冲陈庆之面门,速度极快,陈庆之身体轻轻后仰些许,左手敲中郭割虏肘部关节,这一拳产生微妙偏移,但就是这点强迫性飘忽,郭割虏拳头堪堪擦过陈庆之耳畔。   几乎同时,成功近身的郭割虏拉膝迅猛上提,把原本惬意观战的王虎剩和王解放吓出一身冷汗,这动作不花哨,但胜在快准狠,陈庆之一击成功后的左手也是同时缩回,右臂下沉,硬生生压住这一记猛烈膝撞,可一条右臂只能延缓郭割虏撩膝的速度,由于实在过于刚猛,挟带余威继续撞向陈庆之腹部,终于,陈庆之左手也及时按下,骤然发力,后发制人,竟然将这一膝撞蛮横推回去,把郭割虏整个人都逼退好几步。   高手过招,也就是电光火石间的眨眼事情。   身形没有丝毫凝滞的郭割虏右转髋肩,左肘稍抬,左勾拳呈弧线冲向陈庆之,身体大幅度辗转让郭割虏的拳脚如同鞭子一般甩出,他这一拳看似简单,其实以左脚脚前掌为轴心,脚跟外旋,鞋与地面急速摩擦,引起地面吱吱作响,一拳如鞭打,如子弹射出。   陈庆之左手单臂如水蛇下滑入郭割虏左勾拳路线下方,猛然扛起,然后身体下沉,毫无征兆地前倾,肩抵臂撞将一拳落空的郭割虏撞回去,乘胜追击,陈庆之出拳快如闪电,雨点一般砸向郭割虏胸腔,郭割虏一退再退,疲于防守,陈庆之起先防守颇有手法之防护风雨而不透的内家拳法风范,让郭割虏错以为他是一个练内家拳的家伙,不想到一阵蓄劲短打占据主动后,陈庆之身体刹那间拉开,长拳骁狠。   长一寸强一寸。   抓住一个空当一记势大力沉的炮锤砸中郭割虏右肋,把这位南京大名鼎鼎的拼命三郎摔向客厅八仙桌,一张崭新坚固的桌子就被郭割虏身体掀翻砸烂,就在王虎剩松口气以为大势已定的时候,郭割虏安然无恙地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眼睛通红,无比炙热,脱掉西装丢在一旁,把领带扯下去一圈一圈裹在右手拳头上。   真爷们。   王虎剩努了努嘴,也不要酒杯,从王解放手中拿过酒瓶就灌了一口,滋润。   双方都没有废话,再战。   真正的搏杀绝对没有飞檐走壁,没有唯美华丽,只有一寸狠一寸猛。郭割虏脚踢,扫绊,肘击,膝顶,无一不精,对上陈庆之的滴水不漏的搭截黏、针钩弹和拐撩踩,根本就是坐镇长板桥的张飞对上虎痴许褚,硬打硬,没有半点水分。   虽然陈庆之不如郭割虏狠辣刁钻,但大开大合和蓄势寸打两个截然相反的内外拳法之间圆转如意,这是他第一次在王虎剩这帮人面前使出全力,才真正让王解放心服口服,平时他只见到陈庆之教陈二狗一些简单实用的套路,举手投足间始终温文尔雅,谈不上刚猛霸道或者绵里藏针,今天终于让王解放大开眼界,明白为什么小爷肯那般器重这位白马探花,深藏不露,一比较王解放就发现自己的手法套路太过粗糙,对付小地痞流氓绰绰有余,但对上十几二十年深厚功底的行家,只有挨打的份。   “很杂,底子也厚,不愧是太原陈老爷子一手培养出来的好手,二狗,你捡到了一颗大元宝。”   曹蒹葭微笑道,望着客厅中激烈厮杀的两个男人,“这个郭割虏有点泰拳的意思,我也听说过这人曾经手缠沾有石屑浸泡过的棉条几拳就把对手打出内出血,打法很野,没有繁琐套路,这种人在特种大队也很吃香,效率高,致残率也高。陈庆之相比来说就正统许多,北派长拳,咏春拳,还有他陈家祖传的拳术,我算了下,目前为止陈庆之打出大概六种拳法,难得是身兼内外,都说内练一口气外练筋骨皮,哪有那么容易熊掌鱼翅兼得,我爷爷有个刚刚去世的挚友是南派拳泰斗,精通杨氏太极和古劳咏春,他说过身材高大或手掌宽大肉厚者多天生力大,如果这样一个练拳之人手掌却跟女子一般光滑尖细,肯定是后天练成一身不俗的内劲,尤为难得。陈庆之显然如此,除了形意和八卦颇有造诣,他还是一个小念头拆法的高手,我猜陈庆之八成是通过黏桥对拆练出来的内劲,少不了七八年日复一日的拆练浸泡。”   陈二狗乍舌问道:“你说的那个小念头什么拆法是个啥东西?”   眼睛紧盯两人搏击的曹蒹葭欲言又止,最后决定还是放弃苍白的文字定义,道:“我跟你说个经历,6年前我哥一次跟古稀花甲的那位泰斗讨教,他只是简单把手搭上我哥手背,就说我哥还没有黏桥内劲,我哥不服气,手向后缩想要钳制老人手桥中节,老人轻轻一笑,摄手变闸手,微转身以闸手斜向后下方一压,左手轻拍我哥左肩,我哥便重心失守,身体前冲,这一瞬间,老人乍变摄手,就轻而易举将我哥拉回原地,动作之快,用迅雷不及掩耳来形容也不过分,我哥束手无措,在老人面前,他就像孙猴子,怎么都逃不出如来佛手掌心。中国拳法博杂精深,熟悉套路扎实基础只是一只脚踏进门槛,远不能说已经登堂入室,二狗,跟陈庆之多学些精妙套路,也就多些剑走偏锋对敌的好处,但别走火入魔,他一身本事是20年浸泡出来的,你别一头扎进去出不来,你的身子不允许你玩命练外家拳,又过了练内家拳的最好时机,还不如把时间多花点在刀上,说不定会有出人意料的裨益。”   棋逢对手,大战正酣。   王虎剩和王解放不得不龟缩在大厅角落,省得被殃及池鱼。   陈庆之和郭割虏都表现出让人惊愕的抗击打能力,纠缠到后期,两个人几乎是拳拳击中对方,每一脚也都落在实处,拼的完全就是谁先倒下,郭割虏的杀伐野性在今天展露无遗,像一头嗜血的豹子在大厅中扑转腾挪,每一次动作都干净利落,玩得就是杀敌一千自伤八百,打出根骨里沸腾狠劲的他似乎执意要跟陈庆之鱼死网破。   不战则矣,一战即势如龙蛇盘缠,连绵不绝,决胜方休。   大抵就是讲这两个人。   陈庆之面容清亮如一抹泼上烧酒的冷冽刀锋,眼神不如郭割虏癫狂狂热,但拳脚丝毫不输气势。   终于流血。   郭割虏的拳头,陈庆之的嘴角。   一发不可收拾。   战况愈发惨烈。   陈二狗,曹蒹葭,王虎剩和王解放几乎同时想起一个人,陈富贵。   陈二狗脑海中全是小时候蹲在白桦树旁看大个子光着膀子练贴山靠的情景。   曹蒹葭是想象这头海东青带着林巨熊和蒋青帝两头猛虎直插38军心脏,一举成名。   王虎剩和王解放则满脑子都是拉风到惊世骇俗的富贵哥当初在酒吧轻松玩残两个公子哥,王虎剩猛灌两口酒,白酒度数不低,在喉咙和肚子里烧得王虎剩身体跟心肝一样火烫,这位小爷默默思量,二狗,你富贵哥要是能站在你身后,还有一个白马探花的我们是不是就能在南京横着走?   陈庆之一直在蓄势,就像始终慢慢爬升,等到最高点才乘势而下,一击致命。   郭割虏却一直在毫不保留地展开狂风暴雨攻势,也许是他不觉得陈庆之能站到最后,也许是许久不曾碰到的酣畅厮杀让他忘乎所以,陈庆之在忍,郭割虏在撑,久而久之,郭割虏终于露出一丝疲态,也就是这一刹那,陈庆之身如圆弓爆炸开来,提右腿膝至与胸同高,丝毫不理会郭割虏收不回去的攻击,无比蛮横地一腿踹出,死死命中郭割虏腹部,一个踉跄,郭割虏吐出一口鲜血,却硬撑着没有跌倒,可陈庆之随后苦心蓄势到那一刻的爆炸性一拳让顽强的郭割虏倒飞出去,一口血再次从喉咙涌出,郭割虏怎么压抑都憋不住。   不折不扣的大内伤。   如断线风筝一般的郭割虏眼神复杂,想到主子魏端公十数年朝夕相处下来见过千百回的阴沉脸孔,也想起了那个敬重了十数年的女人,只敢远观甚至不敢心生半点猥亵的魏家主母,也许除了深谙人心叵测的魏公公,谁也不清楚为什么郭割虏肯死心塌地为魏家一次又一次卖命,也许郭割虏只是想偏执证明自己不是魏公公一次酒后所说他是一个有反骨的人,也许,他只是想用一种很钻牛角尖的方式来表达他深沉的情感,郭割虏不懂那是不是爱,但他一步不敢越过雷池,安分守己替她的男人魏公公打拼江湖,他甚至不知道她是否知道有这么一个男人心上有她,值不值?郭割虏不想去思考这个无聊的问题,他已经还给十几年前的那个救命恩人好几条命,该还的早就还得一干二净,但郭割虏依然没有离开,或者图谋篡位,直到她的男人他的主子死掉,看着她的凄凉容颜,当晚郭割虏便提刀潜入乔家,将乔八指玩死,他没有一丝冲动,从头到尾都极端平静,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后悔。   颓然地倒地,郭割虏倒在王解放房门口,陈二狗脚下。   那个东北男人蹲下,却不是扶他一把,只是灵巧如一条鸡冠蛇毒辣地掏出一把匕首,就是那把未曾饮血的阿拉斯加捕鲸叉,然后他一只手捂住郭割虏的脖颈,另一只手手腕轻轻一抹。   叱。   鲜血喷涌。   郭割虏眼中起先是震惊和不甘,然后是释然和欣慰,最后只留下一抹谁都无法理解的苍凉和遗憾。   死亡以一种可以清晰感受的惊人速度笼罩昔日南京黑道头一号猛将。   王虎剩和王解放瞠目结舌,陈庆之也一脸不敢置信,唯有曹蒹葭神色平静。   陈二狗收起匕首,起身前抹上郭割虏的眼睛,让他双眼闭上,抬头朝陈庆之道:“如果还能打,就陪我再去杀个人。” 第五十六章 决断,杀伐   郭割虏身亡前一天。   石青峰私人会所人前卑躬谄媚幕后精明算计的王储离开住所,没有动用车库那辆心爱的大切诺基,而是坐进一辆出租车在南京城里转了一圈后才跟司机讲了个偏僻地点,如果不是司机师傅觉着别墅群出来穿着鲜亮的王储不像个身无分文的劫匪,否则他还真不敢按照这个脑子貌似有点毛病的乘客的意思开车。   晚上8点半左右王储付费下车,连续抽烟步行半个钟头,恰好在9点准时到达目的地,一个年轻男人早早蹲在马路栏杆上眺望南京夜景,王储走过去,有些不自在,因为传闻乔六就是在这里被陈浮生砍翻10几票刀匪后一枪活活扎死,而那个夜晚发生的惨烈故事愈演愈烈,魏家陈浮生的声望简直有凌驾于郭割虏之上的趋势,毕竟郭割虏一个晚上只杀了乔八指一人,外人听起来远没有一挑十来得荡气回肠拍案叫绝。   此刻,被妖魔化和神化双重渲染的罪魁祸首就蹲在王储身边,不紧不慢抽着烟,吞云吐雾,借着那一战的东风使得他在王储眼中有些高深莫测。   加上这小子曾经在石青峰红顶走廊让他大吃一惊过,王储更加提心吊胆,如果不是陈圆殊在电话里百般劝说,他如何都不会冒险来见这个漩涡中心的年轻男人,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就仓促站进队伍,不符合王储一贯的行为准则,站在陈二狗身边,人到中年雄心不如当年太多的王储轻轻叹息,道:“时势造英雄也可以杀英雄,陈浮生,我劝你还是暂时离开南京,经得起胯下之辱忍得了奇耻大辱,我相信总会有一鸣惊人的一天。”   其实心底,王储没要一心扶持或者协助陈二狗的意思,但也不希望陈二狗就这么夭折,毕竟他看得出来陈二狗对人生发迹处的石青峰俱乐部颇有好感,这层关系无关大局痛痒,但王储觉得断了终究可惜,而且这个年轻人有几分魏端公风范,结果不等上位就被过河拆桥背地里捅了一刀,多少有点兔死狐悲,大家都是魏家的走狗,像王储这伙人大多都有满腹的唏嘘感伤。   “王哥,魏爷手下那些比郭割虏还要资格更重的元老,像红牙玉板会馆的胡思忆,古荡娱乐城的徐典,包括石青峰的宋代,这段时间能不给我使绊子穿小鞋,我都知道都是你的功劳,人欺我一分我就欺他三分,人敬我一分我自然就敬他三分,王哥你这份心意,我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我之所以谁都没找,唯独找王哥,一是看王哥说话的分量,二就是念这份情。”   陈二狗现在与人说话的神情仿佛永远真诚,张弛有度,言语未必悦耳动听,但总能够把握一个不错的度,进一分也许就是轻浮谄媚,让人心生反感,退一分又显得过于苍白空洞,没有实质意义。他抛弃烟头,蹲在栏杆上仰起脑袋望向不动声色的王储,继续言之以理动之以情:“王哥,我今天找你不是想让你在郭割虏和我之间做选择,更不是让你出卖魏家背叛方姨,那不现实,我目前也没那个资本让你如此兴师动众,我的要求只有一个,就是等王哥觉得是时候替我说一句话的时候,肯站出来,带个头,至于什么时候说什么话,我相信到时候王哥会清楚。”   就这么简单?   这也值得陈家大小姐出面欠下一个人情?   王储是个坚定的怀疑论者,所以沉默不语,依旧没有答应,不肯作出任何承诺。   陈二狗依旧保持不急不躁的姿态,扭头不再注视王储,似乎是不想让这位魏公公的老智囊产生压迫感,重新望向远方,道:“王哥,魏爷不轻信于人,尤其对用脑子捧饭碗的兄弟始终持怀疑态度,是对是错,我不敢妄下断言,但有一点我再确定不过,那就是我跟魏爷不一样,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是魏爷或者方姨,那么石青峰就是你的,而不会交给郭割虏或者宋代管理。”   王储眼皮一跳。   投机,冒险能带来暴利,但也许会万劫不复,这是一柄双刃剑。   王储天人交战,犹豫不定。   陈二狗嘴角牵扯起一个类似陈庆之的凉薄阴沉弧度,语气依然温煦,“王哥,你不需要急着表态答应我什么,我跟你之间没有什么承诺,也没有半点瓜葛,今晚就是老朋友叙叙旧谈谈心,过段时间,水落石出,王哥你再决定把筹码放在哪一头。”   王储离开的时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不理解这个气定神闲的年轻人凭什么敢放眼和布局未来,是目中无人?不像,王储看人认人识人素来眼睛很毒,这个好像跟陈圆殊有千丝万缕关系的陈浮生不是眼高手低的主。   那么是胸有成竹?也不像,王储一想到方婕、夏河和钱子项联手坐在一张桌子上,他就毛骨悚然,没一个是好惹的角色,方婕有郭割虏替她当刀子,夏河典型的阴险小人,再下三滥的手段也使得出来,钱老爷子就更棘手难缠,王储实在想不通他拿什么筹码来赌这一次十有八九输惨的赌局。   王储渐行渐远,陈二狗却没有起身,断断续续8根烟,一个钟头后,10点半,周惊蛰按照约定来到他身后,她还是那个风韵犹存让众多牲口垂涎三尺的大美人,可蹲在她身旁的男人却已经不是当初坐进一辆好车都忐忐忑忑的陈二狗。   “需要我做什么?”周惊蛰开门见山道,很难想象最不拖泥带水的竟然不是陈二狗那位很早就名动南京的干姐姐,也不是在南京圈子颇负盛名的大老爷们王储,而是柔柔弱弱楚楚动人的她。   陈二狗笑道:“你就不怕我有什么非分之想?”   周惊蛰拿过陈二狗即将要点燃的一根烟,接过陈二狗主动抛给她的打火机,啪,打火机的轻微火苗照映出一张被岁月格外眷顾的绝美脸庞,最厉害的尤物,永远不会主动卖弄风骚,而是像周惊蛰,也许一个秋波,也许一个皱眉,就撩拨人心,把男人挑逗得从心口痒到裤裆,她自己却心如止水,难怪从周家有女初长成时追求者就如同过江之鲫,轻轻扬扬吐出一个妖娆烟圈,她似乎这段时间没有少抽烟,否则不会如此娴熟,一只手臂横在丰满诱人的美妙胸口,托着那只抽烟的手,道:“你要是那种现在还想扒光我衣服的男人,迟早死在郭割虏或者钱子项手里。”   “那你是想我死还是不死?”陈二狗问道。   “你死了,乔家的余孽,浦东会的夏河,还有一大帮想趁火打劫落井下石的人渣,你让我一个无依无靠的女人怎么应付?拿刀去同归于尽?还是用身体取悦那帮畜生?”周惊蛰冷笑道。   “那你的意思就是说我们已经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陈二狗似乎很满意周惊蛰的答案,惬意地眯起眼睛。   “你说呢?”周惊蛰叹息道。   “你放心,我那晚答应你的条件一个不少,唯一需要改变的就是我恐怕没机会包养你这只南京最精贵的金丝雀,你是高兴,还是惋惜,周姨?”陈二狗微笑道。   周惊蛰并没有恼羞成怒,出奇地神色安静恬淡,道:“这次你能熬过去,爬上位,真能南京地下世界都由你说了算,我无法拒绝。”   “拭目以待?”陈二狗揉了揉脸,跳下栏杆,伸了个懒腰。   “好。”周惊蛰也开始期待,至于是期待一介刁民陈二狗狼狈逃窜夹着尾巴逃出南京,还是期待东北青年吓掉众人下巴地悍然爬升,或者是期待她被包养的那一天,女人心海底针,外人不得而知。   11点10分,两人分别散去。   随后不到24个小时,第二天晚上7点多,郭割虏便死于陈二狗刀下,不明不白,甚至极其窝囊。   当时浦东会的头子夏河正在一栋玛斯兰德别墅内糟蹋两只南京风月圈子里鼎鼎有名的扬州瘦马,其中一只瘦马据说刚满18周岁,皮肤粉嫩,脸蛋精致,身材凹凸有致,除了胸部发育不太丰满,女孩各方面都符合上等货色标准,事实上她有没有到16岁都是个问题,但夏河要的就是她的那份稚嫩。   另一位则是30来岁的熟女,熟透滴水,这个类型的女人是夏河的最爱,何况她侧面看上去跟周惊蛰有六分相似,无疑能够极大助长夏河在床上原本并不雄壮的威风,两只南京一品鸡很卖力地迎合夏河,对她们来说,这个男人不仅出手阔绰,关键是皮囊优秀,相比以往那些个大腹便便满嘴异味或者肥头大耳身体枯老的顾客,天壤之别,所以她们觉得这是一个挺美妙的晚上,能赚足够买一只LV新款的大钱,还能享受欲仙欲死的滋味,何乐不为。   一个电话打断了夏河的享乐,本来不想理睬,结果对方誓不罢休的意思,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赫然是周惊蛰的号码。   夏河顿时欲火暴涨,将那位熟女死死压在身下大力鞭挞,尽量声调平稳道:“惊蛰,找我有事?”   “我在中海塞纳丽舍小区门口,找你有点事情,你在哪里,如果不在就算了。”   夏河一惊,道:“我在玛斯兰德,我马上就来,你等我。”   “明天再说,不打扰你雅兴。”对方似乎听到夏河身下两个女人的娇喘呻吟,啪一下挂掉电话。   “操。”   夏河恼火地丢掉手机,一巴掌拍在一只小扬州瘦马的白嫩屁股上,道:“迟早是我的胯下玩物,清高个屁。”   夏河裤裆里的祸根规模不大,那玩意再嚣张也吓不到女人,但持久作战能力很强,曾经有过一夜六次的记录,他对此很满意,起码每次花钱都不亏,能玩够本。他今晚准备重点照顾成熟的扬州瘦马,因为脑海中始终浮现周惊蛰那张冷媚的漂亮脸庞,不光对夏河来说,对南京大多数熟悉周惊蛰的男人,晚上大展雄风的时候都会不约而同性幻想着她这位昔日的南京第一美人。   43分钟后,就在夏河刚要攀上情欲巅峰的关键时刻,房门轻轻打开。   出现两个让夏河胯下祸根瞬间萎掉的角色。   陈二狗,陈庆之。   前者手里玩弄着一把匕首,脸上笑容促狭而阴冷。后者万年不变的清雅温凉入骨风范,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第五十七章 大恶人,第二刀   夏河胯下年长的扬州瘦马多少听说过这位上海浦东大财主的势力,初看到两位横空出世的不速之客,还以为是要玩新花样,虽然不情不愿,但也不敢拒绝,在她眼中男人大多变态,除了双飞,她不是没被皮鞭滴蜡过,也不是没有被五花八门的手法蹂躏过,男人没一个好人,只分有钱有能力去使坏的富变态和没钱把畸形心理发酵出来的穷变态,等看清了陈二狗和陈庆之的她轻轻拉起被单遮掩住鼓荡丰腴的胸口,水蛇般扭了扭娇躯,示意身旁出道不久的年轻后辈别紧张,媚眼如丝,娇腻道:“爷,要是加他们,可得加钱。”   “掉钱眼里的贱货,就怕你们有钱没命花。”   夏河冷笑着起身,露出长久健身塑造出来的结实光腚和壮硕身材,套上裤衩,脑筋急转,却如何都想不到他们能找到玛斯兰德别墅,出来混造孽多作恶多,就得小心翼翼狡兔三窟,夏河光在南京就有四套相距甚远的住所,每天都要换地点,就是怕出现被仇家阴死的局面。   他实在琢磨不出仅凭陈浮生那丁点儿人手怎么可能查到这里,何况不出意外郭割虏还在暗中虎视眈眈,至于别墅内两名保镖怎么会被悄无声息放倒,夏河懒得多想,见识过陈庆之的恐怖手段,听闻过陈浮生那位东北当代响马的玩刀水平,夏河小心肝忍不住扑通扑通,心中悔恨,痛骂自己为什么在地藏菩萨的佛诞辰日做男女苟且之事,果真报应不爽,夏河狠狠瞥了一眼身后两个察觉情形不妙花容失色的扬州瘦马,一拳砸在床单上。他坐在床头,眼睛下意识瞄了一眼床头柜上的手机,心头一震,周惊蛰。   真相浮出水面。   该死的女人,难道这个魏家女人已经胳膊肘往外拐?   夏河心如死灰,这个时候陈庆之按照陈二狗的意思将那只手机收起来,甚至连两只扬州瘦马的手机也没有放过,彻底断绝了夏河向外界求救的最后机会,陈二狗搬了一张极富巴洛克风格的奢华椅子坐下,没有得意洋洋地翘起二郎腿,而是将那柄阿拉斯加捕鲸叉插入椅子边缘,掏出一包南京,点燃一根,用他招牌式的三根手指蹩脚夹烟手法,眯起眼睛抽烟,先是朝那两只不知所措的一品鸡笑了笑,用一口前不久从王虎剩那里学来的陕西话口音,道:“别紧张,我跟他谈点事情,你们两个穿上衣服去楼下大厅喝喝酒看看电视,别做让我难堪的事情,我也不会伤害你们,中不中?”   两个娘们小鸡捣蒜般使劲点头,那速度比她们樱桃小嘴含男人阳根娴熟套弄都来得快,生怕这两个看着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凶神恶煞会辣手摧花,黑道上的事情她们了解得必然比普通老百姓多一点。   最近南京高一点的圈子都在谈论乔家父子的惨剧,一品鸡,既然敢叫一品鸡,敢收寻常小姐好几倍甚至十倍的价钱,当然不是普通人玩得起的货色,听到的有趣事情自然也多,所以她们火急火燎胡乱穿上衣服,速度依旧快得惊人,一点都不讲究前辈们传授得12字真诀,脱衣要慢调情要久穿衣要缓,也不管不顾是否春光乍泄,拎着包鞋子都没穿就跑出去,在一楼客厅里依偎一起战战兢兢。   “姐,怎么办?”年龄兴许只有另一位扬州瘦马一半的女孩忐忑问道,几乎要哭出来,她刚入行,只是简单被虚荣心冲昏了头脑,一心想要穿名牌吃大餐最好能降伏一个公子哥或者款爷,谁知出来做活没几次就碰到这种事情,在她们这个圈子不是没有被殃及池鱼后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遭遇,一想到这个,挺精致的小脸蛋梨花带雨,惹人怜爱。   “什么都不要做。”   成熟女人虽然脸色苍白,但镇定许多,做她这一行除了脸蛋身材,没有一点定力是不行的,碰上狐臭的金主得忍,甚至需要付出双倍的努力,才可以赚到回头客,偶尔运气不佳被正房捉奸在床,还不能自乱阵脚,得巴掌让她甩,腹部让她踹,让对方出够气才成,否则闹大后这饭碗就没的端,穿着正规白领制服的熟女颤颤巍巍从包里拿出一包登喜路香烟,白色,修长,味道不重,抽了一口后拍拍身旁小女孩的肩膀,道:“剩下的就只能听天由命。”   “电话就在那里,要不我们报警?”年轻女孩怯生生道,对于涉世不深的她来说,法律,正义,道德,还是挺崇高的一些东西,事实上它们的确崇高,但被践踏多了,在社会大染缸里浸染过久的家伙都难以心存敬畏,她还小,所以一下子就想到报警,而身边的成熟女人则根本想不到。   成熟女人犹豫不决,小声问道:“你知道这准确地址?”   “坐车子进来的时候连门牌号我都偷偷记下了。”女孩悄悄道,她貌似是个有心的角色。   成熟女人内心的恐惧依然压过微薄的正义感,自己身体一旦肮脏到被社会唾骂,往往就容不下太多高尚情操,这是一种潜在的报复,她看着小女孩蹑手蹑脚走向一架放有电话的长脚紫檀木茶几,就在这个后辈伸手即将拿起电话的瞬间,阅尽风月深谙世事的熟女本能地尖叫道:“不要!”   女孩吓了一跳,原先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勇气刹那间烟消云散,窜回沙发,缩在成熟女人的怀里呜咽哭泣。   事实证明成熟女人的怯弱救了小女孩一条命。   一个眼光狠毒神色冷酷的男人从拐角处现身,死死盯着不知死活想要报警的年轻瘦马,缓缓坐在她们对面,沉声道:“出来卖,还想做善人?”   然后她们就看到一个男人扛着被打晕的浦东大财主走下楼梯,身后跟着依然脸色和煦的持刀青年,成熟瘦马再看这位敢明目张胆进玛斯兰德劫持巨贾的陌生男人,眼睛里多了几分好奇和敬畏,而不仅是纯粹的恐惧,陈二狗没时间体会这只一品鸡的心理路程,依旧谨慎地用陕西口音做掩饰,朝一直戴着一双手套的王解放道:“这家伙有个装摄像头拍摄动作片的癖好,楼上那个我已经拆掉,听他说二楼转角处那只北宋定窑的花鸟纹盘中央被挖空装了一只摄像头,你去砸烂后顺便去书房把电脑上的东西删除,然后看有没有留下脚印烟头。”   王解放上楼办事,口袋里已经装有夏河车钥匙的陈庆之放下这位接下来注定命途多舛的上海财主,半扶半拖走出门,打开车库,然后将他手脚捆绑起来像个粽子丢进后备箱,坐在副驾驶席安静等待陈二狗,与郭割虏一战耗费他不少精力心神,所幸夏河是只软脚虾,稍微一捏就半死不活,根本没费他多少力气,倒是别墅里最早碰到的两个保镖让他跟王解放操心不小,陈庆之闭目养神,如果说陈二狗那卑鄙却犀利的一刀让他热血沸腾,接下来这一连串手腕就让他看到了奸雄的潜质,杀个人不难,但难的是处理后续状况,在陈二狗杀死郭割虏,陈圆殊就派人送来两辆很“干净”的车,一辆接走陈象爻、曹蒹葭和王虎剩,一辆送给陈二狗,他们三个也几乎是同时就直奔玛斯兰德别墅,干脆利落地拿下夏河,一切不需要陈庆之操心费神,只管出十分力本分做事,让陈庆之感到酣畅淋漓,就一个字,爽。   陈二狗坐进车,手里多了两张名片,嘀咕道:“连小姐的名片都这么精致,这世道。”   陈庆之微笑不语。   王解放随后上车,坐在后排,轻声道:“二狗哥,那两个女人怎么收拾?她们虽然被你的安排吓了一跳,但我怕就这么放在别墅会节外生枝,毕竟夜长梦多,女人要是头脑犯浑就容易不可理喻。”   陈二狗戴上曹蒹葭交给他的鸭舌帽,压低帽檐,启动车子,冷笑道:“我要了她们的名片后,只是问了她们一个问题,‘你们有父母亲人吧?’”   第一次由衷喊陈二狗一声狗哥的王解放听到这话后不禁愕然,陈庆之则哈哈大笑。   王解放如王虎剩所说成大事不足做小事有余,当得滴水不漏四个字,陈庆之更是心思缜密杀人放火惯了,是道行高深的老手,再加上处处留有后手恨不得狡兔四窟五窟的陈二狗,真有点“三人成虎”的字面意思。   夏河被带到一处偏僻郊区的荒废工厂,瘫软靠着一根水泥柱子,王解放一桶水浇醒,夏河睁开迷糊眼睛,陈二狗叼着一根烟,陈庆之站在远处双手环胸闭目养神,剩下的王解放在工厂门口望风,并没有觉得局势非到鱼死网破僵局的夏河甩了甩头上的水滴,道:“陈浮生,你这么做有什么意义?你真正的敌人不是我,是你口口声声喊方姨的女人,是跟钱子项许下军令状要把你赶出南京的郭割虏。”   “方姨?她没对我斩草除根,我也不至于跟她跟方家斗得你死我活。至于郭割虏。”陈二狗咧开嘴,露出个神似魏公公的阴沉笑容,做一个刀抹脖子的手势。   “你说笑话吧,陈浮生,牛皮不带你这么吹的。”感到天大荒唐的夏河不敢置信道,一脸嘲讽,夏河前些年第一眼见到魏端公和郭割虏这对搭档,就觉着哪怕魏端公死翘起,郭割虏也能活下去,他虽然憋着一股对方婕这类自负女人的怨气才在石青峰大放厥词,但只要郭割虏活蹦乱跳一天,他就不敢跟方婕撕破脸玩玉石俱焚的勾当。   “信不信那是你的事情。”   陈二狗撇了撇嘴,吸入一口烟,坐在一块水泥桶上,道:“今天把你拉到这里而不是直接在别墅里做掉,就是想从你嘴里知道一点新鲜事,你做恶人这么多年,手里头肯定有不少大人物的把柄,你就当帮我一回,我等下也给你一个爽快的死法,省得我动刀子,把对付狍子山跳那一套用在你身上,那滋味可真不好受。”   “郭割虏真死了?”夏河颤声道。   “死了,也就两个钟头前的事情,你们路上也有个伴。”陈二狗平静道。   夏河仰起头,神情凄然,这个姿势保持了五六分钟,陈二狗安静等待,也不催促,随后夏河环视一周,空荡荡的废旧厂房,只有四五根蜡烛,灯光飘忽昏暗,他似乎也不知道是该大声咒骂还是鬼哭狼嚎,只是重重叹息,终于望向眼前这个一次又一次出人意料的年轻人,苦笑道:“我非得死?”   “你不死,我的计划就付诸东流,你说我像心慈手软的好人吗?”陈二狗笑道。   “还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可我怎么都没想到会栽在你小子手上。”夏河脸色狰狞,咬牙切齿。刚取代乔家成功渗透南京,不等他大展身手,也没来得及尝一尝梦寐以求的周惊蛰是啥味道,就大起大落跌到谷底,夏河不甘心,那双眼睛凶狠盯住对面的陈二狗,如果能用嘴巴咬下这个东北青年两口肉,夏河绝对不会只咬一口。   “知道怎么解剖狍子那些畜生吗?”   陈二狗挥了挥手中那柄阿拉斯加捕鲸叉,随后也不说话,只是拿着刀子在空中做了一系列挑勾撩刺的手法演示,娴熟灵巧,极具观赏性,但相信对于即将以身试法的夏河来说,没有半点美妙可言,他不是没挨过刀子,但绝对没被人当作畜生开膛破肚,一身鸡皮疙瘩,一阵毛骨悚然,陈二狗走到想逃却无处可逃的夏河跟前蹲下来,匕首抵住他的脖子,道:“干脆点,要不然我一心急,就把你跟郭割虏一样收拾。反正你死就完成任务,套出东西是额外惊喜,你别拿这个跟我玩交易,我不吃那套,要想少受罪,就少绕弯子,要哭就哭要骂就骂,发泄完了赶紧说,我听周惊蛰说你私下是个很虔诚的佛教徒,就当死前最后做回善事,跟你做狐朋狗友做生意发财的没一个好人,我拾掇他们,等于间接帮你积德。”   “你狠!”   夏河猖狂放肆笑道,几乎笑出眼泪,笑着笑着就哽咽起来。   陈二狗不动声色。   脸色苍白嘴皮泛青的夏河惨淡道:“陈浮生,能不能帮我弄点好酒好茶,想最后吃一顿好的,最好是河南菜,我这个人一生出来就穷,是饿大的,这些年忙着赚钱玩女人,没来得及顾上吃。”   陈二狗摇摇头。   最后他想了想,掏出一根烟放到夏河嘴上,并且帮他点燃,道:“酒菜没有,烟还是可以的,20块钱一包,一块钱一根,不差了。”   夏河大口大口抽着烟,像一条被抛上岸的将死之鱼。   一根烟差不多抽尽,夏河问道:“陈浮生,你老实回答我一个问题,你跟资料上所说没有一点后台?”   陈二狗略微自嘲笑道:“我能有啥背景,一家四口两个躺在坟里,还有一个入伍不到一年的哥哥。至于陈圆殊,那只是偶然,没外界传的那么玄乎,我当然不是什么昆山高干子弟,不妨跟你说个事,我来南京,就是给人从上海赶出来的,你说我还愿意再当一次丧家之犬吗?”   夏河破天荒露出一个无关城府也无关阴险的笑容,奇怪的陈二狗还是帮他点着第二根烟。   “我死后,你去浦东找一个叫何琼的女人,你要的东西都在她那里,她只是一个无辜的傻女人,很久以前我难得发了一次善心,她就非要报答我一生一世,我替她不值,唉,不说这个。浮生,我只希望你拿到东西后让她继续过平静安稳的日子。”   夏河眯起眼睛,像是交代完了后事说光了遗言,如释重负,边抽烟边回忆,轻声道:“送我一程之前,肯不肯先听我讲一段有点无聊的故事?这些东西压在胸口30多年,不吐不快,也一直没找到说出口的机会,再不说就得带进土。”   “你说,我听着。”陈二狗也点燃一根烟,两个男人之间气氛吊诡,谁能想象他们一个即将亲手拿去另一个的命。   夏河抽烟不再如起初那般凶狠,小口抽着,眼神恍惚,也许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神情豁达,声调轻缓道:“我是地道的河南农村人,爹妈穷归穷,但都是好人,就是没好报,我爹得了肺病躺在床上等死,身体同样不好的娘不肯花钱医治,因为得给我上大学,我拿到通知书的那天,我爹就合眼了,我知道他死得瞑目,一点不怪我娘不救他,第二年娘在一次拾破烂的时候给不小心摔断了腿,亲戚加上熟人,我一共跪了46个人,结果没一个人肯出钱帮我一把,我娘死的时候我只能跟一个人要了400块钱下葬,也只有他肯出钱,那人是我大学里一个死皮赖脸追求我初恋的混子,那个女孩嫌我400块钱就肯放弃她,甩了我一个耳光后就跟我绝交,其实当时400百块真不是小数目,我听说后来她做出台小姐一次才80块,我当时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早点把她开苞。”   夏河缓了一下,继续道:“既然好人没好报,我为什么要做好人?熬到大学毕业后,我什么都肯干,什么苦都肯吃,什么龌龊事情都能做出来,坑蒙拐骗,栽赃嫁祸,落井下石,为了钞票和女人插兄弟两刀,要一件一件说,恐怕天亮了我还没说完,后来终于赚到第一桶金,就跑到上海,创办了浦东国际投资的前身,当时我有4个合伙人,除了一个早早抽身而退的聪明人,其余3个一个被我塞进麻袋丢进黄浦江,一个被我弄了一场车祸半死不活现在还躺在床上,我高兴了就去糟蹋他那个外表端庄内里风骚的老婆,还是在病房里当着他的面玩弄,真他妈刺激。剩下一个可怜虫想跟我玩谋反,结果倾家荡产,最后在我的那栋大厦顶楼跳下去,我当时正好在第27层原本属于他的办公室,就亲眼看到他在窗外掉落。我这些年坏事做尽,好事屈指可数,虽然拜了很多菩萨捐了不少香钱,但真不奢望死后不会下地狱,只想着多活几年,多享受阳福,甚至偶尔晚上做噩梦的时候醒来会想,谁要是杀我,真是一件胜造七级浮屠的大功德。”   陈二狗默不作声。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夏河笑道:“陈浮生,我上没父母,下没子女,没后顾之忧,就是有个心愿未了,想让你去做。我是穷苦出身,我一辈子改不掉仇富的根性,所以这辈子最憎恶的就是那些个披着光鲜皮囊喜欢摆出一副狗眼看人低嘴脸的家伙,就跟站在喜马拉雅山顶俯瞰众生一样,最他妈令人作呕,男人我就忍不住要踩,女人我就忍不住要拖上床,上海竹叶青,南京周惊蛰,陈浮生,这两个女人你要有机会一定要抱上床玩个痛快,至于方婕,我估计不对你胃口,我就不勉强你。”   陈二狗哭笑不得,鸟之将死其鸣也哀,这家伙可好,还能有这荒唐想法。   荒唐中,总带着点凄凉。   夏河猛然吐掉烟头,呼出一口气,闭上眼睛道:“陈浮生,给我一个痛快。下辈子有机会再还你这3根烟。”   第二刀。   陈二狗蹲在地上,一手提着沾满血迹的匕首,一手三根指头夹着香烟,眯起眼睛,神色比以往任何一刻都要坚忍不拔。 第五十八章 火中取栗   王解放没上过一天学捧过一本书,比陈二狗更没有文化,他的世界中充斥纯粹的野性血腥,是一抹凝重到化不开的黑色基调,胸中偶有不平之气,也不知道如何化解,20多年下来,只觉着跟神仙人物一般的表哥杀人放火是顶大快人心的事情,除此之外,再就是把良家妇女拐带上床,跟一头雄牲口大汗淋漓抽插完事后就提起裤裆走人,走南闯北,无牵无挂,不想要别人争得头破血流的荣华富贵,甚至懒得要个媳妇传宗接代,他只要小爷的娘们能生个娃喊他一声叔,就足够,他见过太多富商巨贾的一掷千金,早些年买卖坟里刨出来的宝贝,那些个人物都是直接从后备箱拎一大麻袋的现金跟他们进行交易,王解放却从没有见过一个出身低微的穷苦人最终能熬出头,也许是他见识短圈子小,但真没看到一个有好下场,一个都没。   直到遇上王虎剩大将军格外器重的陈二狗,一开始王解放应付着敷衍着,冷眼旁观,到这个不起眼的青年一刀捅进死人妖赵鲲鹏肚子,王解放开始刮目相看,等陈二狗一枪扎下把乔六大腿扎出一个窟窿,王解放当晚拉着小爷喝了两瓶白烧,到今天,一刀抹在郭割虏脖子上,王解放只觉着比在最精致的娘们白嫩肚皮上翻滚肆虐还要来得畅快,所以他才肯心甘情愿喊这个比他还小几岁的男人“狗哥”。   当最后看到咽气的夏河,王解放已经手心微凉。   “解放,你处理一下尸体,我跟庆之还要去一趟钟山高尔夫,一时半会也不一定回得来,委屈你一下。”   陈二狗平静道,“你先跟我出去把后备箱里的几瓶酒和一条烟拿出来,我怕悍马上面弄下来的汽油不够,没法子彻底毁尸灭迹,所以前面路上多买了几瓶酒。如果不出意外,最晚清晨就能过来接你,如果到时候还没有消息,你就去找虎剩,带着曹蒹葭和陈象爻离开南京,越远越好。”   王解放点点头,少说话多做事,这是小爷给他的大忠告,他一直铭记于心。   一只手夹着四瓶白酒,另一只手拿着一条花大价钱买来的九五至尊南京,王解放露出个笑容,酒是好酒,烟也是好烟,这个年轻的狗哥为人处世嘴上从没有花言巧语,但做出来的事情都很将心比心,王解放甚至可以肯定陈二狗自己都没抽过一口至尊南京。他回到厂子里头,蹲在夏河尸体身旁,撕开烟盒,点燃一根,却不是自己抽,而是放到夏河嘴巴上,做他们这一行的,不怕棺材尸骨,但最敬重死人,往夏河身上浇上汽油,然后将四瓶白酒瓶盖都用牙齿咬开,其中三瓶浇在夏河身上,一瓶放在身边,啪,打火机凑近,熊熊燃烧,王解放拿起烟酒退了几步,也给自己点着一根烟,轻声道:“人在世间走一遭,不容易,但该走当走,早点投胎也不是坏事。我会把你骨灰收起来,让小爷在你老家找个好风水,好歹落叶归根,所以你也别恨狗哥,他也不容易,我跟他认识将近一年,他就没有一天是无所事事游手好闲,你没做成的事情,就让狗哥替你完成,你这个死法凄凉归凄凉,但总留了全尸,要是在别人手里遭了殃,指不定投胎都成问题。”   王解放就这样神经兮兮陪着一个尸体燃烧着的家伙唠叨,恐怕就算心智坚毅的曹蒹葭看到这一幕也会心惊肉跳。   王解放抽一口烟,喝一口酒,惬意。   陈二狗只是让他上楼把电脑里的东西删除,他就会悄悄把整台电脑销毁,还替陈二狗顺手牵羊了几样分量不大却颇值钱的古董,跟着王虎剩偷鸡摸狗那么多年,不眼拙,分得清真品赝品。陈二狗只是让他处理尸体,王解放就会知道把骨灰收好,让这位从河南走出来的枭雄叶落归根,这就是王解放,他懒得去做大事谋大业,但王虎剩或者陈二狗吩咐交代的事情,总会做到极致。   ※※※   钟山高尔夫别墅。   方婕泡了一壶茶,苦等消息,她刚得知郭割虏据说是单枪匹马去了陈二狗的住处,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是关机,情急之下她打电话告诉王储、胡思忆那一帮子元老人物,结果一个个敷衍了事,个个摆出一副兴致不高的姿态,不是劝她放一百个心就是称赞郭割虏如何骁勇彪悍,方婕喝了一口刚从自家老爷子那里拿来的碧螺春,眉头紧皱。   门铃响起。   吴妈欢天喜地地领着两个差点让方婕摔掉茶杯的男人,其中一个忙着陪吴妈寒暄唠嗑,另一个则沉默安静地尾随其后,这根本就是引狼入室,把虎狼引入也就罢了,还相谈甚欢,这才让人气恼,若非吴妈是从小把她抱大的自己人,方婕都有拍桌子开口痛骂的冲动,30多年家族熏陶的修养立即体现出来,方婕稳了稳心神,不再迁怒吴妈,轻轻倒了两杯茶,八分满,还剩两分留白盈余,等待陈二狗和陈庆之的落座。   “方姨,在等郭割虏电话吧?”陈二狗坐下后,也不客气,一口喝光杯中价格不菲的碧螺春。   被戳中痛处的方婕脸色微变,注视着这个被踩下后非但没有消沉反而斗志旺盛的年轻男人,忍不住回想起他住在钟山高尔夫的日子,那个时候虽然外忧纠缠,但起码魏家内部尚且能够拧成一股绳,没想到双方再次面对面坐下,竟然是杀机重重的境地,倔强到固执的方婕不想在面子上落了下风,道:“浮生,无事不登三宝殿,有话就说,没必要藏着掖着。”   “方姨不仅做事痛快,说话也干脆。”   陈二狗也不知道是赞扬还是挖苦,起码脸色真诚,把陈庆之那杯茶也喝光,舒坦地靠着椅子缓缓道:“郭割虏死了。”   方婕愣了一下。   陈二狗继续道:“两个钟头后,夏河也死了。”   方婕手中昂贵青瓷茶杯坠地,一地粉碎,茶水四溅。   “方姨,我没跟你开玩笑。你最不想死的心腹,和你最想他被人千刀万剐的渣滓都死在我手里,你有什么感想?”   从上海一直伛偻弓着身子到南京、在魏家一直谨慎尽心做事虚心做人的狗腿子陈二狗那一刻,身子脊梁猛然挺直,直直盯住脸色剧变的方家大小姐,陈二狗这个被生活死死压抑住恨不得压垮肩膀的男人终于表现出爷们的一面,即使面对有资格跟魏公公平起平坐的女人,也不落半点下风,那柄粗犷的阿拉斯加捕鲸叉横放在他膝盖上,拿起一盏茶杯,倒了满满一杯茶,递给脸色阴晴不定的方婕,沉声道:“方姨,我曾让郭割虏帮我敬你一杯酒,不过他没机会带到,我在这里敬你一杯茶,算是将功补过。你做的事情,对不起我,但没有对不起魏爷,这个仇我放在心里,不至于让我跟你较劲,但你要郭割虏逼我离开南京,我就只能做对不住魏爷的事情,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杀夏河,为我自己,也算给方姨一个补偿一个交代,如果方姨仍然觉得不舒坦,大可以继续逼我,往死里逼,到时候我再做出什么气急败坏的事情,恐怕谁都预料不到。”   “恐吓?”方婕冷笑道。   尉迟老人站在楼梯口,不冷不热望着坐着的陈二狗和站着的陈庆之。   “姜大叔曾经说南京有个叫尉迟功德的老人家,一辈子不曾杀人,但号称江浙伤人第一,就是尉迟爷爷吧?”陈二狗抬头望向尉迟老人,眼睛里少了针对方婕的锋芒锐气,重新恢复平时的内敛姿态,他跟这位整天喂鱼养狗的老人也只是泛泛之交,但姜子房敬重的角色,陈二狗有那个自知之明,不会目中无人,哪怕自己身后也站着一位单挑胜过郭割虏的白马探花,也不肯轻易踩地雷。   “不敢当。”沉默寡言的尉迟老人轻声道,声音沙哑,却异常浑厚。   “我来不是要跟方姨讨公道,相反,我只是来跟方姨讨个承诺,否则,我也不会只带一个陈庆之。”陈二狗眯起眼睛笑道,重新微弓着身子喝茶,其实这话说的言不由衷了,他身边也就三条可以使唤的枪,最猛的是陈庆之,接下来就是王解放,这家伙忙着收拾残局,剩下的王虎剩貌似只是个狗头军师,负责殿后,陈二狗就是想跟方姨讨公道,也抽不出人手,一个不知深浅的尉迟功德,足够让陈二狗心生忌惮。   “承诺?”方婕暗自松口气,她不是陈二狗这种光脚不穿鞋的角色,不管郭割虏死没死,她都有一个大烂摊子要收拾,陈二狗真要玉石俱焚,尉迟功德也不是无敌的存在,没法子既拿下两个姓陈的男人又保她毫发无损。所以一听陈二狗话里头有转机,她也不再僵持。   “你把石青峰在内的8家场子交给我管理,五年,给我五年时间,五年后我全部奉还。”陈二狗身体微微前倾,只要幅度适中,掌握足够的筹码,谈判学上说这能给对手产生一种潜移默化的被动妥协,陈二狗也不管是否有用,先拿来用一用再说。   “你想让我给你做跳板?”方婕冷笑道。   “双赢,比你死我亡或者两败俱伤总来得实惠。”   陈二狗摇头道,死死盯住方婕,不给她一丝喘气的机会,“死一个郭割虏,总得顶上一个,否则魏家肯定乱套,今天的情形跟郭割虏逃亡云南的时候又大不一样,我不说,方姨你自己也清楚。再者,最重要的是方姨你比谁都明白,我欠魏爷一份大恩情,我对付谁都不会对你下狠心下死手,我到今天为止,都恭恭敬敬喊你一声方姨,我希望今天走出别墅后,还能如此。”   “现在说这个,早了点。”   也许是尉迟老人的出现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也许是陈二狗的“示弱”让她内心极大满足,方婕端起那杯陈二狗给她倒的茶,喝了一口后不温不火道:“郭割虏一死,杀乔八指得让你扛,加上乔六和刚刚坐上位置没几天的夏河,等于是扇了一个耳光后再扇两个,前仇叠新恨,钱子项还不红了眼要把你碎尸万段,浮生,你不是杀几个人那么简单,而是断了钱老爷子的财源,断了钱老财迷的命根子,被你一闹腾,钱子项每天都等于大亏钱,你觉得今天走出魏家别墅你还能活多久?”   “这个不需要方姨操心。”   陈二狗笑道,因为给方婕倒茶是十分满,所以不习惯的方婕拿起茶杯的时候洒了一些,陈二狗抽出一张纸巾轻轻擦拭,也许陈二狗自己都没有察觉什么,方婕却是心一颤,眼神一柔,悄不可闻地叹息一声,不知情的陈二狗深呼吸一口,准备起身,“钱老爷子我来伺候,要是我过不去这关,今天这番话就当我没说。”   暗藏杀机而来,轻描淡写而去。   方婕望着不知轻重的吴妈拉着那个年轻男人的手走向大门,大致猜出他是要去赴一场九死一生的鸿门宴。   这男人,难道不知道自己在火中取栗?   一不小心是会玩火自焚的啊。   尉迟老人推开玻璃门出去喂鱼,方婕放下茶杯,靠着椅子,闭上眼睛,轻揉太阳穴。   是大风起,还是大风落? 第五十九章 大风落   三个女人一台戏,更何况是四个,陈圆殊的月牙湖公寓今天格外热闹,站在落地窗前不停打电话的陈圆殊,在古色古香书房捧一本《左传》的曹蒹葭,在大厅里听太原莲花落的陈象爻,加上陪着陈象爻听戏的周惊蛰,四个女人,都与陈二狗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虽然相互间未曾对话,但看在王虎剩眼中,总有点玄机重重的意味,稍不留神,就会溅射出火花,把最无辜的他打入18层地狱。   所以这位小爷很识趣地躲在角落欣赏陈圆殊搜罗来的一架子古玩,架子分四层,分别摆放瓷器、宣炉、玉观音和殷墟甲骨,王虎剩的榜眼某种程度上来说要比王玄策的状元和陈庆之的探花要来得纯粹,寻墓探穴,辨土认物,眼睛最毒,一架子古董收藏惊鸿一瞥,就找出了几样赝品,再拿近了把玩,就将20多样物件看透个八八九九,如果都是陈圆殊亲手挑选,那他断定这个屁股跟脸蛋一样吸引男人的女人眼光称得上半个行家,在他们这个圈子用几十年时间收藏一大屋子赝品的井底之蛙不少见,加上造假技术层出不穷,贩卖赝品的家伙越来越精于表演善于下套,王虎剩敢说没一个牛人可以不缴点学费就在这一行混出门道,最后身材矮小的王虎剩踮起脚跟拿起一块甲骨,一敲,就知道是牛骨,看字体,起笔圆,收笔尖,肥瘦遒劲,应该是太甲盘庚那个年代。   陈庆之最喜欢研究甲骨,手头也有几片龟板,闲暇时也曾说过他太原老陈家巅峰时间曾经收藏400多块甲骨,后来十有五六归公被故宫在内的博物馆陈列收藏,十有二三流入民间或者让李家连带着字画玉石一并掳走,就在王虎剩思量着是不是悄无声息摸走几块给陈庆之换两手祖传的拳法手艺,在他看来陈圆殊这类打从娘胎里出来都没缺过钱的娘们也不会在乎少几块几千年历史的老骨头。   就在王虎剩准备放口袋里塞的紧要关头,突然陈圆殊在他背后轻笑道:“小爷,对甲骨文感兴趣?”   做贼心虚的王虎剩脸色僵硬,将东西放回原处,转身谄笑道:“哪里哪里,就是太久没摸好东西,手痒。”   “如果小爷喜欢,尽管拿去,这架子东西都是我托朋友胡乱收藏,也不顾真假,只要我觉得好看漂亮,有古朴韵味,就买下来,反正我对这个也不讲究投资潜力和升值保值,就是给自己看,真假可以其次。”   “有境界。千金难买心头好,说的就是陈家大小姐您啊。”王虎剩溜须拍马道,兴许是因为他见着了屁股丰腴到某个惊艳地步的妞都会局促不安,也有可能是尴尬于顺手牵羊被抓住,王虎剩的爪子猛梳头发,殊不知那个中分汉奸头怎么打理也就是那般耀眼璀璨,实在很难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小爷,我虽然是个生意人,但在家里一向是实诚做派,你要不想要,我也懒得硬塞给你。你要想要,就尽管拿走。”陈圆殊微笑道,不会热情到矫情,也不会冷淡到冷漠,看着舒服甚至还有妩媚天成的诱惑,但也不至于让人心生轻薄,这就是陈圆殊在商场打磨十几年修炼出来的道行。   “那我真不客气了?”王虎剩学着陈富贵和陈二狗两兄弟一脉相传的憨笑,但因为那张脸那个发型怎么都无法让人瞧出憨厚,只有一股扑面而来的猥琐奸诈。他自己仿佛浑然不知,一对小眼睛眯起来几乎就没有缝,强忍住跑到陈圆殊后头去欣赏她背部曲线的冲动,心中感慨这女人真是尤物,30来岁的样子,就这身材这韵味,在床上几番风雨后还不得把爷们榨得皮包骨头。   猛咽口水的王虎剩当真不客气,踮起脚跟就拎了两片甲骨,一块就是早就垂涎的牛骨,还有一块是鹿头骨,就在陈圆殊以为他就此结束的时候挠了挠令她忍俊不禁的发型,一点没心眼的意思笑道:“要不再给我个袋子?那么多,我口袋放不下去。”   陈圆殊呆立当场,似乎不太适应王虎剩的过于实诚,但她既然肯二话不说送陈二狗一辆悍马,真不是小气的女人,没给王虎剩任何脸色看地就拿来几只环保袋和十几条绸缎丝巾,裹上后帮忙小心翼翼装进去,王虎剩虽然笑得没心没肺像个白痴,但心里却是唏嘘,这娘们能勾上二狗,果然不是没有道理。   陈圆殊随后跟大厅里的陈象爻和周惊蛰聊了会,最后才去书房,“拜会”曹蒹葭。   曹蒹葭站在书架前翻阅左丘明的《春秋传》,陈圆殊也没有出声打扰,只是站在一个不具备攻击性但也不疏远的距离,随手抽出一本《八宝山纪实》,安静打量这个陈二狗从未提起却谁都知道她在他心中地位非同寻常的女人,漂亮?陈圆殊轻轻摇头,有些女人可以强大到让人忽略其容貌,这就像她爷爷那一辈人中的上位者,久居上位,浸淫官场,宦海沉浮四十年以上,就会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那跟身材高矮胖瘦都无关,陈圆殊好奇的是这种女人怎么会比她之前就跟陈浮生有不浅的交集,按照陈圆殊的思维方式,她如果青睐倚重陈浮生,那一定不会吝啬制造机遇和给予协助,但这场南京地下世界大洗牌中陈圆殊却没有看到这个女人的身影,她好像就一直如同现在这个姿势,局中的局外人,陈圆殊想不通其中的玄机,是家族势力根基不在南京,天高皇帝远碍于鞭长莫及帮不上陈浮生?还是静观其变磨练一穷二白三多灾多难的陈浮生?   “陈姐,你清不清楚南京二手房的行情?”曹蒹葭把《春秋左氏》放下后询问了一个陈圆殊打死都预料不到的问题。   陈圆殊有点措手不及,这问题挺庸俗,她怎么都无法跟曹蒹葭联系在一起,不过看曹蒹葭不像开玩笑,陈圆殊也没敢放松警惕,对于曹蒹葭,她在没有摸清底细之前决定还是敬而远之,回答道:“我对这个不太熟悉,不过我有朋友做这一行,我帮你问问。”   “最好在玄武湖那一块,房子老一点小一点都没关系,但价格最好在70万以内。”曹蒹葭微笑道。   陈圆殊越来越搞不清楚这个女人葫芦里卖什么药,不过也不好追究细问,便应承下来,起初她以为这个姓曹的女人想要趁魏公公、乔八指空缺后在南京大规模炒房,没料到却只是想要一套普普通通的二手房,在陈圆殊的世界中,未必个个男女都是一掷千金挥霍无度,也有不少家产上亿却一点不讲究吃穿的商场精英,但似乎还真没谁对70万以下的二手房感兴趣,难道说这个姓曹的女人只是气质超然,并没有雄厚的家底?   陈圆殊是商人,自然而然就会用商人的方式考虑问题。   “陈姐,夏河和钱子项是怎么样的两个人,我是指性格。”曹蒹葭轻声问道。   “夏河是上海浦东会的核心,白手起家,是浦东国际投资的创建者,能算大人物中的小人,投机钻营,攀附勾结,走的路子是纯粹的邪门歪道,这些年做了太多天怒人怨的龌龊勾当,吃十颗枪子都不够。钱子项是土生土长的南京人,胸襟大气,大局观很好,江苏跟上海近,太近,政坛也不算稳当,这20多年钱子项虽然政绩平平,但能一次都不站错队伍,不简单,跟夏河是截然不同的两个角色,根基也远不是夏河所能媲美。”陈圆殊详细解释。   曹蒹葭释然地点点头。   “郭割虏就那么死了?”陈圆殊带着几分惆怅感慨疑惑道,差不多她在商界风生水起的时候,郭割虏也已经鸡犬升天地陪着魏公公在南京如日中天,结果这两个男人说死就死,还真干脆,今天她只是按照陈二狗的要求送牌照做了手脚的两辆车,再就是把王虎剩和几个女人接过来,这种事情没有超出陈圆殊的能力范围和准则底线,所以陈圆殊没有丝毫犹豫,方才一听到郭割虏已经身亡的消息,吓了一大跳,杀人,不是打人一拳扇人一耳光的小事情,尤其是对象还是郭割虏,陈圆殊在苦苦思考怎样才能解开这个死局。   “郭割虏,夏河,方婕,钱子项。过四关,不知道要斩几将。”   曹蒹葭轻声叹息,瞥了眼皱眉沉思的陈圆殊,道:“不过明天就可以知道答案。”   “你不担心浮生?”陈圆殊忍不住问道。   曹蒹葭没有回答。   ※※※   钱子项没有想到陈浮生一个人就敢进他的大房子。   陈二狗也没想到钱老爷子一个人就敢在书房接见了敢跟乔六一伙人玩刀的自己。   钱子项的书房恢宏磅礴,巨幅泼墨画,与人一般高的青花瓷瓶,清一色的一等沉香木桌椅书柜,湖笔徽墨歙砚,陈二狗再不懂高雅品位,也瞧得出那些东西的值钱,身在其中,望着站在书桌后面执笔作画的钱子项,陈二狗稳了稳心神,刚想开口,钱子项已经轻描淡写抛出一句,“给你5分钟,把要讲的都讲完,讲完了就可以离开,我12点睡觉,这个习惯铁打不动保持了几十年,没理由因为你破戒。你离开后也别怕我对你使阴招下黑刀子,那些杀人放火的事情,也只有魏端公、郭割虏一类的货色肯干,一群钻体制漏洞捡剩饭混吃等死的人。”   陈二狗愣了愣,显然没想到是这么个突兀的开场白,似乎听话里意思,这个钱老爷子对魏端公也不感冒,口气贼大,不过继而一想综合陈圆殊和周惊蛰对他的高度评价,陈二狗也没不服气,毕竟人家老头子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有资本说狂话,对此微微弓着身子时不时偷偷打量四周的陈二狗谈不上反感,一听只有5分钟,也不迂回废话,清了清嗓子,道:“钱老爷子,我从陈圆殊和方姨那里都知道您要我离开南京,因为我不知天高地厚折了您的面子,您要赶我走,我没有怨言,但郭割虏欺人太甚,说要我一只手一条腿,所以我一不做二不休干掉他,夏河要动我的女人周惊蛰,我干脆破罐子破摔,进玛斯兰德把他拖到一处地方一抹脖子解决,今天来这里,就是跟您告个罪。”   这话七分真三分假,陈二狗在路上琢磨了半天遣词造句,才捣鼓出这番东西,郭割虏当然没欺人太甚地要砍他一手一脚,周惊蛰暂时也绝对不是他的女人,这一切无非都是在造势,这些天跟曹蒹葭下象棋,她深入浅出解释了造势乘势蓄势,没少引经据典,让陈二狗受益匪浅。陈二狗见钱子项竟然一副八风不动的模样,执笔有力,落笔安稳,似乎在得知郭割虏和夏河死讯后依旧心如止水,不论是真是假,表面功夫就已经超出方婕一截,果然不愧是苏南出了名的老狐狸。   不死心的陈二狗继续道:“钱老爷子,我虽然目前还没有掌握郭割虏所有资源,但已经跟方姨谈妥,魏爷的场子由我接手,我虽然以前没有接触过夏河的浦东国际,但陈圆殊会用上手头的一切关系替我掌控夏河死后的浦东国际,如果钱老爷子您信不过陈圆殊,没有问题,我保证她不会接触夏河单独交给我的核心机密,只要您给我一席之地,我就能把您的损失加倍补偿回来。”   这也许是陈二狗第一次与人谈话说那么多个“您”字。   也是第一次伛偻躬身如此虔诚。   “完了?”   钱子项甚至没有抬头,始终都没有正眼瞧一夜间就把南京掀得天翻地覆的陈二狗哪怕一眼,漫不经心道:“五分钟差不多也到时间,说完了就滚蛋。”   陈二狗那张面对乔六十来号刀匪还能从容的脸庞霎时间涨得通红,这种屈辱,比赵鲲鹏的死死相逼都要来得深刻,就像一把匕首,轻轻割破肌肤,然后刺溜一下挑起一整块肉,连带着筋血。   咬牙握紧拳头,陈二狗死死压抑心中的怒火,似乎下一秒钟就会一个冲动,拔出已经收割饮血两条人命的阿拉斯加捕鲸叉,抹下第三刀,然后大江南北地跨省逃窜。这个年轻男人沉默了漫长的两分钟,终于没有再说一句话一个字,猛然转身离开书房。   钱子项抬起头,面无表情望着那个萧索黯然饱含不甘的年轻背影,嘴角似笑非笑。   陈庆之在钱家别墅外靠着车抽烟,陈二狗要单独进去赴一场鸿门宴,他虽然心中忧虑,但最终还是没有阻拦,有些门槛,有些难关,说到底还得一个人去面对。但陈庆之打定主意要是陈二狗在房子里出了状况,那他就是死也要做郭割虏当初做过的事情,出乎意料,陈二狗很快就走出来,脸色却很不好看,这是陈庆之第一次见到陈二狗如此不掩饰内心的愤恨和落魄,在白马探花印象中,这个东北男人除了一脸微笑地为人处世就是一本正经地埋头学习,没有大愤怒,没有大得意。   陈庆之狠狠踩灭才抽了一半的烟,走向陈二狗,轻声问道:“那老头子没答应?”   陈二狗蹲在车子旁边,掏出打火机想要抽一根烟,因为力道过大,打火机竟然被一下子按坏,陈庆之帮他点燃香烟,自己也抽起一根,吐出一个烟圈,望着天空轻声道:“浮生,把匕首给我,你开车走。以后帮我照顾象爻,别让她热着冻着。”   陈庆之聪明,很聪明,甚至有大智慧。   他当然看得懂陈二狗想要什么,杀郭割虏把魏家釜底抽薪,杀夏河想让钱子项没得选择,一切都在计划之中,今晚的陈浮生按照常理来说已经是钱老爷子和方婕的唯一选择,利益最大化,风险最小化,但世事无常这个词汇陈庆之比谁都来得理解深刻,钱子项老奸巨猾,天晓得有没有留有后手杀手,既然没得谈,彻底谈崩,在他看来陈浮生接下来就断然没有好果子吃。拿人钱财受人恩惠,当然不是图占人便宜,得替人消灾,虽然说搭上性命有些不值,是亏本买卖,但陈庆之不犹豫,也不后悔。   “浮生,替象爻找个好男人,我先谢谢你。”陈庆之一根烟即将抽尽,脸色越来越决绝冷冽,像一把出鞘的景颇刀。   陈二狗没有把那柄阿拉斯加捕鲸叉交给陈庆之,也没有让陈庆之站起身,而是笑了笑道:“你这条命没理由这么快死在这里。我也不想就这么逃回去看她,我只想将来带着她去上坟的时候风风光光的。”   陈二狗第二次踏入钱家。   已经够谦恭的身子这一刻在陈庆之眼中愈发伛偻。   陈庆之不知道是什么支撑着这个东北爷们苦苦前行,眼睛微微酸涩,缓缓站起身,骁勇无匹的白马探花使劲抹了一把脸,喃喃道:“有其父必有其子,我真不知道哪个男人能做你的父亲。”   那一晚,除了钱子项和陈二狗两个当事人,谁都不知道谈了什么发生了什么,但局势激突跌宕的南京地下世界,以陈二狗成为钱方两家新代言人的结果落下帷幕。   而且白马探花陈庆之知道别人不知道的一点,陈二狗做这些,只是为了有脸回去见一个女人。   南京,无关凄凉,无关悲壮,在一个年轻男人的隐忍和崛起中,大风落。 第六十章 谁人不识?   凌晨2点,陈圆殊公寓门铃响起,当时只有陈象爻早早熟睡,周惊蛰在心不在焉地看电视节目,陈圆殊一直在自己房间电话不断,曹蒹葭则呆在书房继续阅读书籍,王虎剩躲在角落很不客气地开了一瓶葡萄酒,还特地跟陈圆殊要了雪茄,享受不需要他花一分钱的富人生活,关键是他边喝红酒抽雪茄还骂这些玩意不靠谱。   门铃响起后,率先出门的是仿佛心有灵犀的曹蒹葭,挠头微笑的陈二狗,一脸轻松的王解放跟成天挂着一张刻板脸谱的陈庆之,大势已定,曹蒹葭没有雀跃神色,也没有嘘寒问暖,只是轻轻帮陈二狗挑了双合脚的拖鞋,然后柔声问道:“怎么不事先打个电话通知一下?想给我一个惊喜?”   “急着开车,想早点过来看你,没来得及打电话,也没想到。”陈二狗略微尴尬地赧颜道,他的确是个跟大时代有些脱节的男人,现代化的东西远没有牛角弓扎枪来得娴熟,不过上手想必也是很简单的事情,对于一个同时接管郭割虏和夏河双方势力的家伙来说,不再缺女人,更不缺钞票。   “去给你陈姐报个平安。”曹蒹葭点头道,蹲下来很自然而然地帮陈二狗换上鞋子,别说陈二狗瞠目结舌,曹蒹葭身后闻讯赶来的周惊蛰和王虎剩也被这个动作震慑到,陈庆之和王解放似乎也有些吃不消,一个个脸色古怪,唯独当事人曹蒹葭风淡云轻理所当然的姿态模样。   陈二狗小跑上楼去找陈圆殊,亲眼见到这厮活着回来的周惊蛰终于能睡个安稳觉,礼节性告别后便独自平静离开公寓,她的人生远没有陈圆殊和陈象爻那般与陈二狗盘根交错,虽说是一条船上的人,但比起所有人,她跟陈二狗的关系非但不值一提,反而羞于启齿,今天是,以后也许更是。   陈圆殊与她点到即止,曹蒹葭跟她更是距离适中,不是每两个优秀的女人坐在一起就能成为死党闺蜜,相反,因为同一个男人而站在同一个阵营,更多的只会是适宜的勾心斗角和相互戒备。   人过三十,不管男女,谁胸中不积郁或多或少不平之气,谁没体会过世上叵测之机,20岁之前单纯憨厚一些可以被视作可爱,到了而立之年,未免滑稽,尤其像周惊蛰这类剑走偏锋的女人,比起工薪阶层的家庭主妇又多几分坎坷荣辱,坐进Q7,周惊蛰习惯性想要抽烟,脑海中却想起陈二狗那句“抽烟会有风尘味”的评语而打消念头,启动车子,周惊蛰开始想象接下来南京不可避免的轩然大波。   陈圆殊听陈二狗语气平静讲述晚上的经历,就跟听演义小说一般跌宕起伏,本以为杀郭割虏已经是一个不可逾越的高峰,却更上一层楼,听到夏河的死讯,陈圆殊已经轻微面红耳赤,陈圆殊自认不敢说阅尽沧桑,但好歹也见过不少风雨极多猛人,陈二狗说话不多,加上跟钱子项谈妥整个描述过程加起来也就寥寥数百字,她相信要是让王虎剩来说,肯定能天花乱坠,却注定远没有他描述来得荡气回肠,同时陈圆殊好奇他怎么说服方婕和钱子项,但陈二狗不说,她也不便刨根问底,光是听到一晚杀两人就足以让她一宿失眠。   江湖是什么?陈圆殊一直看不懂,以前迷迷糊糊看魏端公、乔八指一伙人上蹿下跳,觉得那就是南京这种一线城市内的江湖,至于偶尔传闻浙江澹台老佛爷是如何不可一世,内蒙古孙老虎怎样以一敌百,她一直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当不得真。这一刻,陈圆殊仔细审视着陈二狗那张平静安详的脸庞,陈圆殊突然有点悲哀,这个孩子终于不再是那个在廿一会所忐忑苦等的简单孩子,恐怕钻进她那辆玛莎拉蒂东摸西瞧的稚嫩时光也不复重现,她宁肯这个干弟弟杀人后忐忑一些,迷茫一点,惶恐几分,也不愿意是现在的镇静和沉稳,哪怕所有平静都是掩饰。当一个孩子学会戴着面具与你相处,除了说明他已经长大,再就是说明他开始把你不再视作可以袒露心扉的对象,陈圆殊身边有太多表面相敬如宾却其实同床异梦的夫妻,也有太多每天吵吵闹闹却可以白头偕老的夫妻。   陈二狗不明白陈圆殊所思所想,陈圆殊也没有跟陈二狗交心交肺到可以道出心中感慨,两个人面对短暂的沉默局面,陈二狗见怔怔发呆的陈圆殊一时半会似乎没有回神的迹象,忍不住开口轻声笑道:“姐,怎么,琢磨着举报我,然后拿一面南京荣誉市民锦旗?”   陈圆殊作势要打,不过介于房间只有孤男寡女两个人气氛本就有些旖旎,终于还是没有下手,忍俊不禁道:“要把你卖掉,也要等你再值钱一些,你是我现在手上最大的潜力股,不舍得抛。”   陈二狗笑道:“那啥时候升级为非卖品?”   笑得灿烂,像棵大风吹暴雨淋摇摇曳曳却始终不肯倒下折断的狗尾巴草。谁说狗尾巴草不能用灿烂来形容?   陈圆殊那颗坚硬的心被这句没心机的话和这个没有城府的笑脸不轻不重撩了一下,欠他的愧疚他的一股脑涌上心头,伸出手摸了摸陈二狗的平头,轻声道:“让姐再考验考验你,要是今天就说你是非卖品,姐就太矫情了。浮生,姐其实能理解方婕,就像她会卸磨杀驴把你踢出魏家,我也不可能挺身而出,帮你对付钱子项,因为我除了是你干姐姐陈圆殊,还是陈家的女人,我只要一天不出嫁,就代表陈家。但姐今晚打了多少个电话请了多少尊菩萨,你知道吗?”   陈二狗摇摇头。   陈圆殊却也没说,反正陈二狗敲门的时候她还在忙着帮他擦屁股,不管陈二狗处理得如何细心谨慎,但两个分量极大的大活人一夜之间人间蒸发,必然伤筋动骨到许多潜伏在水面下的势力,陈圆殊不选择从政的原因除了自身是女人外,更重要的是政界处处制衡时时禁锢,极少有能真正天马行空无拘无束的猛人,再大的官,再具备红色血统的高干子弟,每一步都会有不同程度的副作用,红三红四代大多弃政从商并非偶然,陈二狗那一手玩得酣畅霸道,但苦的是幕后的陈圆殊,既要把意思传到能够迅速照应,又不能好心办坏事尤其忌讳把局势扩大化,如果陈二狗再闹腾一点,陈圆殊估计要欲哭无泪,不过这些付出,陈圆殊也不急着让陈二狗知道,不是不想,而是知道很多东西等他真正上位出头,自己懂得后才会更惦念她的好。   “你去好好睡一觉吧。”陈圆殊笑道,变相下了逐客令,她熬到现在,已经困得不行,虽然满腹兴奋,但身体其实已经疲惫不堪。   “我得先跟王虎剩他们吃点喝点。”陈二狗咧开嘴笑道,大步离开陈圆殊的房间。   陈圆殊来到窗口,强忍住泡杯咖啡的欲望,推开窗,并没有凉爽,相反因为室内常年空调的缘故迎面而来一股清新热浪,没来由想起一句话,人相忘于道术,鱼相忘于江湖,陈圆殊自嘲一笑,她不喜佛道,所以自认流露不出曹家女人“莲花不着水”的气质,她看这一对般配又极其不般配的男女抱有善意的玩味态度,一个苦心积虑往上挣扎,不惜一手鲜血,一个超拔流俗,一副浑然天成“山河大地我独居清净道场”的风范,不搭调,却矛盾地形成一种默契,陈圆殊自言自语道:“曹蒹葭,难道你真打算跟浮生在南京过一辈子?”   在陈圆殊眼中,神秘的曹蒹葭是她见过寥寥几个自认逊色一筹的女人,惊鸿一瞥的上海竹叶青是一个,10年前被称作南京第一美人的周惊蛰能算半个,其她几个都是温雅如玉的大家闺秀,曹蒹葭,让陈圆殊想到书上所说吸风饮露的姑射神人,虽然夸张了一点,但能让自视甚高的陈家大小姐近乎自惭形秽的甘拜下风,足见曹蒹葭和陈二狗在外人眼中是如何的“般配”。   抽雪茄差点呛死、喝红酒就跟灌水一样的王虎剩一听说要出去喝酒,立刻生龙活虎,加上王解放和陈庆之,四个大老爷们就要杀出去找个地方,曹蒹葭轻轻拉住陈二狗到角落,问道:“身上带钱了?”   “不说还真忘了,前面路上买烟买酒都花的差不多,还真怕等下得吃霸王餐。”陈二狗尴尬道,四瓶酒,一条至尊南京,的确把他零钱全部掏空。   “这钱你拿着。”   曹蒹葭悄悄塞给陈二狗一叠钱,大概两千多的模样,让曹家大小姐做事情破天荒的像偷鸡摸狗,那是相当的有趣,连陈二狗都觉着哭笑不得,不过等曹蒹葭手轻轻伸入他裤子口袋又轻轻缩回的一瞬间,陈二狗差点就缴械投降,裤裆里的老二恨不得立即昂首立正,暗骂自己丢人现眼的陈二狗定了定心神,笑道:“你又不是做坏事,怎么藏着掖着干什么?”   曹蒹葭瞪了他一眼,好心当成驴肝肺的家伙。   陈二狗再不解风情这个时候也了解曹蒹葭的用心,兴许是被曹蒹葭那个无心之举给刺激到头脑发热,不知死活地就握住了曹蒹葭还来不及缩回身边的手,她显然被陈二狗这个胆大包天的越轨动作吓了一跳,就想抽手躲避,奈何陈二狗那布满老茧的手贼不老实,抓住她连异性都极少碰的手不说,还不忘摸啊蹭啊揉啊捏啊,曹蒹葭第一次在众人面前露出满脸通红的窘态,因为角度关系,王虎剩那三头牲口只能看到陈二狗的背影和曹蒹葭百年难得一遇的羞涩容颜,连从不多管闲事的陈庆之都眼神玩味地伸长脖子张望,让曹蒹葭哭笑不得的是偏偏陈二狗还一脸道貌岸然地像是上级领导在慰问老百姓,道:“反正你都说要跟我过日子,你的钱就是我的钱,我的人就是你的人,尽管用。”   “尽管用?”曹蒹葭突然由羞赧转变为妩媚,速度之快,令人乍舌。   王虎剩和王解放一阵眼花,乖乖,心想这女人要是一天能有一两次玩挑逗,哪个男人吃得消,再萎的孬种也能雄风大振一日坚挺两三次,大男子主义到了极端的王虎剩那一刻也寻思着跪倒在曹蒹葭石榴裙下真不丢脸,不过二狗的女人,他素来敬而远之,谦恭有加,完完全全达到目不斜视的境界。   王解放对曹蒹葭敬畏远胜心动,所以惊艳归惊艳,没一点歪念头。   忘乎所以的陈二狗刚点头,就心知不妙,果然,曹蒹葭再次以一记比在上海梧桐树下更加漂亮犀利的过肩摔,将给点颜色就想开染坊的某人重重甩出去,不过因为有地毯,加上也有被摔的经验,这一次陈二狗爬起来的速度很快,没事人儿一般拉着瞠目结舌的三人就出去喝酒。   脸皮发烫的曹蒹葭扭头进入书房,却怎么都看不下书,眼神老是情不自禁往那只手瞟,等无意间拿起书柜角落一本《中国新智囊》,发现其中夹着的一张皱痕很明显的纸条,才慢慢恢复古井不波的心境,神采奕奕。   曹蒹葭终于有点明白为什么陈圆殊肯认陈二狗做干弟弟,并且在这一场动荡变局中极为出力。   纸条只有十个字,笔迹潦草,曹蒹葭一眼就能断定是出自某人之手。   “我心中有猛虎,细嗅蔷薇。”   ※※※   即使到今天,陈二狗依旧不习惯穿昂贵皮鞋戴名贵手表一身正儿八经西装,不习惯乔六那样抽雪茄,不习惯方婕的喝茶之道,更不习惯钱家老爷子那种高高在上的舞文弄墨,他相信自己一辈子都只能习惯拉拉二胡抽抽旱烟,吃喝大排档,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不管穿上什么顶上什么光环,这些根骨子里的脾性,不会变。   陈庆之虽然是根正苗红的世家落魄子弟,但长久的江湖生涯也染上一股匪气,所以跟陈二狗、王虎剩他们拼酒也是相当的豪迈,太久没见过白刀子捅进红刀子抽出的王解放格外高兴,几近癫狂,一声狗哥,就跟陈二狗干了三瓶啤酒,差点没把陈二狗直接逼到厕所里去,就是三瓶水一瓶接一瓶灌进肚子也能憋出尿急,王虎剩也跟着起哄,唯恐天下不乱,不是借着酒疯怂恿陈二狗回去就把曹家女人就地正法,就是让陈二狗有空有机会就把干姐姐陈圆殊变成“干”姐姐陈圆殊,陈二狗一想到那次被王虎剩在曹蒹葭面前“出卖”就火大,二话不说灌了他几瓶,陈庆之看着一桌人言谈无忌,也跟着瞎乐。   这一顿饭吃得比任何时候都香,尤其是一开始就跟着陈二狗的王虎剩、王解放兄弟,他们看到陈二狗攀爬的每一步,每一分努力,喝高了的王虎剩就肆无忌惮吼道:“以后乱七八糟的小弟喽啰三教九流得喊二狗‘狗爷’,俺不,俺王虎剩大将军一辈子都喊他二狗,俺就是有这个资格。”   “吼个屁,也不嫌丢人。”陈二狗笑着一巴掌拍在王虎剩脑壳上,慌得王虎剩赶紧放下酒瓶,小心翼翼梳理发型。   王解放每当这个时候就必须眼观鼻鼻观心或者仰起头没月亮也得装作看月亮,否则王虎剩很习惯性地就会拿他出气,今天兴许喝多了没那么多忌讳,偷着乐的王解放就被王虎剩一脚踹翻,出了一记刁钻撩菊腿还不忘留意发型的王虎剩红着脸骂道:“爷让你笑!”   四个人已经解决掉三箱啤酒,面红耳赤的陈二狗不理会这对活宝,拿起一瓶酒咬开,站起来,对陈庆之道:“庆之,这酒敬你,你的命我现在还不敢接,我也不想有那一天,只希望你能跟虎剩和解放一样陪着我吃一天苦享两天福。我一直不是可以把话说得很漂亮的人,但我能拍着胸脯向你保证,我陈二狗,绝对不出卖兄弟,你们既然敢跟我有难同当,我就能跟你们有福同享。我要是做了白眼狼,这辈子都没脸去上坟。”   “浮生,再漂亮的话我都听过,不信,即便有些人跟我说真话,我都不会相信,但我信你,假的都信。”   陈庆之温和道,提起酒瓶,一饮而尽,抹嘴后极为难得地开起了玩笑,道:“要不是你有媳妇,我非把象爻嫁给你,做一做小舅子,也好让虎剩跟解放喊我一声陈哥。”   “我操你大爷,真他娘卑鄙,果然是斯文多败类。”王虎剩笑哈哈道。   陈二狗喝完酒坐下后,刨了半碗米饭,然后抛给三人一人一根烟,点燃后狠狠吸入肺中,吐出去后沉声道:“其实郭割虏找上我,也许一开始就没打算出那个门。如果陈庆之输了,他可能真会要我一条胳膊,但陈庆之赢了,他知道自己就只有死路一条,赌这么大,搭上一条命,值吗?”   王虎剩半知半解,王解放一头雾水,只有陈庆之了然于心。   陈二狗沉默着抽完烟,咬开一瓶酒,倒在脚下,然后自己又喝了一瓶,道:“郭割虏,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做,但我一定不会让你白挨那一刀子,有你这一步,我才能在南京踏出第一步,以后每年的今天都会敬你最好的酒。”   事情的答案和真相,已经随着郭割虏的死去彻底湮灭,就像魏端公为何会被乔八指在青岛发现行踪一样,像郭割虏一直守望嫂子方婕一样,都不可告人,只能深埋于心。   这场庆功宴简单到近似寒碜,加在一起的开销也就300多块钱,却是四人吃得最香的一顿伙食。   陈庆之举着瓶子跟每个人都碰了一下,对陈二狗道:“浮生,有第一步,就会有第二第三步,总有一天你可以莫道前路无知己。”   “啥意思?”陈二狗愣了一下。   陈庆之没说,王虎剩也没解释,两人相视一笑,豪爽喝酒。   因为“莫道前路无知己”后面一句便是,天下谁人不识君!   明天的南京,将是谁人不识陈浮生? 第六十一章 陪我看星空灿烂,心中江山如画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如今在污染严重的大城市是很难看到月亮了,加上物价房价一股脑飞涨到了逼良为娼的地步,兄弟哥们之间要尽欢也不容易,毕竟口袋里钱包不乐意,说不定家里的红旗也不答应,但对于陈二狗四个大老爷们来说,300多块钱就足够让他们尽兴。   先把醉醺醺的王家兄弟和陈庆之送回郊区小窝,本打算就此睡下的陈二狗鬼使神差地掏出手机给曹蒹葭打了个电话,结果对方嗓音清冷语调清醒,竟然也没有睡觉的姿态,灌了一箱多啤酒后差不多就等于吃了八九个雄心豹子胆,陈二狗于是试探着询问是不是能开车带她兜兜风,曹蒹葭在电话那头犹豫了片刻就答应下来,因为是酒后驾车,陈二狗耐着性子稳妥驾驶,去陈圆殊公寓接到曹蒹葭后更是龟速爬往目的地,其实以他的驾驶技术车速翻倍也出不了事故,最终来到陈二狗越来越钟情的山顶,因为鸭舌帽前一天已经交给陈二狗,现在的她只戴着一副黑框眼镜,一头青丝简单扎成马尾轻巧甩在后头,穿着依旧随性却不随便,没有明显的牌子,却自有一股不媚俗的大家风范,接曹蒹葭的车是陈圆殊送的悍马,颇有气势,到了山顶下车后曹蒹葭笑道:“二狗,悍马H3这车当下都是富二代或者年轻暴发户开的,你去唐山和大连看一下就知道,差不多只有他们中意这头吃油如鲸吞的油老虎,我听说山西一个煤老板就一口气买了两辆,在家门口左右各放一辆,当石狮子用了,你也想学?”   “这样啊?”陈二狗错愕道,一脸难为情。他想法简单,就是寻思着这大家伙人高马大,拉出去遛遛倍儿有气势,他哪里懂得悍马H3和H2的区别,又哪里知道什么样职业适合什么车型,等他琢磨出适合他气势家底的车子,估摸着怎么说也得一年半载以后。   不过曹蒹葭倒是很期待这家伙跟中国一线富人在观澜湖打高尔夫的有趣情景,也很好奇这男人第一次踏上豪华游艇或者私人飞机的心态。她望着陈二狗吃瘪的模样,忍住笑意,毕竟心底知道他多少有点证明什么的意味,她不打击也不挖苦,只是靠着这辆悍马H3轻声道:“二狗,以后别开这辆车,养起来太费钱,把它卖了弄辆实惠一点的车开,行吗?”   “听你的。”陈二狗点头道,曹蒹葭的语气就像媳妇在跟自家男人谈柴米油盐,温馨而暖心。   “别总是听我的,你就不怕被王虎剩、陈庆之说成那个啥?”曹蒹葭好气又好笑道。   “那个啥是啥?”陈二狗疑惑不解。   “你就给我装,演痴装癫,对我也玩扮猪吃老虎那一套?”曹蒹葭哼哼道。   “是妻管严吗?”陈二狗微笑道,一脸促狭。   曹蒹葭神情自若,置若罔闻,她对付陈二狗厚脸皮的杀手锏就是对某些东西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要不然就极有可能落了下乘,掉进陈二狗的圈套,她再讲理也说不过根本不讲理的蛮子,何况这个蛮子对她来说能打能骂就是不能放下。   “蒹葭。”   陈二狗说了两个意义非凡的字,就开始凝视曹蒹葭,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近在咫尺的曹蒹葭定力再好,也经不住月黑风高孤男寡女眼对眼的“深情对望”,到第八分钟的时候曹蒹葭甚至想要缴械投降,心说只要不得寸进尺你要抱就抱吧,可陈二狗这一次却一反常态不揩油不占便宜,大有一鼓作气憋死曹蒹葭的阴险意图,终于在曹蒹葭崩溃前的一秒,他移开视线,抽起一根烟,靠在曹蒹葭身边,轻声道:“第一次走出张家寨,在省城哈尔滨跟张胜利汇合坐火车,当时我看着火车站人山人海,就怕把自己给走丢,那是我第一次进大城市,虽然只是急急忙忙惊鸿一瞥,但终于知道井底之蛙是什么个意思。到了上海在阿梅饭馆落脚,只想埋头攒钱,一分钱都不舍得花,存了钱想给娘买好衣服穿买新鲜东西吃,再给富贵讨个张家寨最标致最水灵的媳妇,没野心,如果有,也只有一个,就是自学考上一所大学把娘的最大遗憾填上,一进城,说不想女人那肯定是骗你,事实是我都想疯了,起初看到李唯那小妮子,我想过几年能有这么个秀气的城里媳妇就挺美,后来经历一些事情,就知道我再普通再穷酸,也不是看得上每一个城里女人,能进SD酒吧,得先谢你,然后遇见了小夭,王虎剩大将军说得没错,我这种穷乡僻壤苦日子熬出来的犊子,爱情观是很晦涩的词汇,即使有,也一点都不崇高,有一个漂亮女人让我推倒翻滚,我一定不清高,也不道貌岸然,脱衣服脱裤子上啊,不上白不上,要是能娶回家做媳妇那是最好,我一定做梦都笑。事实上小夭是个好女孩,好到出乎意料,如果我没有碰到赵鲲鹏,没有被赶出上海,我一定娶她,然后跌跌撞撞到了南京,在山水华门做保安,挺滋润,看书玩扎枪,有空就教三千练字拉二胡,没事还能跟虎剩、解放一起打打篮球,一个月还能拿一千多块钱,这钱赚得舒服,魏端公,魏爷,扶了我一把,因为他,我才认识陈圆殊,才认识诸葛老神仙,才睁开眼睛按照你说的说法尝试着登高了看南京,第一次去一个叫廿一会所的地方,那小曲儿唱得那叫一个缠绵水媚;第一次住希尔顿大酒店,那大堂富丽堂皇得让我只觉得鞋子太脏不好意思踩进去,那服务员给我开的车门,估计看我在酒店门口抬头看了半天,他也纳闷能坐玛莎拉蒂牌子跑车的我在看什么,其实我就是在看那酒店,高,真高,可能张家寨十几幢房子加起来都没那么高,在一间套房的大床上翻来覆去一个晚上,愣是没睡好,果然是贱命,只能一辈子睡硬板床;进魏家别墅,当时听周惊蛰说方姨的一饼普洱茶能值一辆车,我就真他娘没话说,贫富悬殊以前在高中政治课本里也天天念叨,可真进了钟山高尔夫那别墅区,才真了解悬殊到什么地步。给方姨做事,我就想出十二分力办好每一件十分事情,也许我太幼稚,以为付出十分就算没有十分回报也有个三四分报酬,更没有想到会被自己在意的人背后捅上一刀子,人心叵测,那是方姨给我的最大一笔财富,比那张卡还要重要。这一路走来,被人揍会疼被人砍会痛,被人嘲讽轻视会憋屈,但每次一想到你,想到你说的那些话,我就咬咬牙告诉自己,这狗娘养的生活就算把我踩成一坨烂泥,我也能给你捏出一朵狗尾巴草来。”   陈二狗慢慢讲,曹蒹葭仔细听。   听到最后一句,曹蒹葭莞尔一笑,这一次是她主动凝视陈二狗,柔声道:“上次在燕子矶你问我为什么喜欢你,我当时跟你说的其实很空泛,男人喜欢女人,第一眼无非是容颜气质,然后再论内涵底蕴,无可厚非,我不计较你是看中我的脸蛋还是我的家世。但我喜欢你什么,今天有必要跟你说清楚,我喜欢的陈二狗,陈浮生,是那个独自哼‘天安门紫禁城,永乐大钟,千古鸣’的弟弟,是那个对爷爷心怀愧疚却没有把一个字放在嘴上的孙子,是那个为了娘敢豁出命的儿子,一个男人抛开光鲜的外衣,显赫的身世,不错的相貌,剩下什么?是满腹脏水猥亵?是一腔无病呻吟的怨天尤人?还是一胸襟的山河锦绣?我没吃过苦头,没过穷苦日子,也许是这样,我对富家公子红色子弟并没有额外的憧憬好感,他们有的,我都有,他们能做到的成绩,我也可以。我有精神洁癖,薄情寡义拈花惹草的男人不要,精于权谋不留底线的男人不要,刻意标榜离经叛道的男人不要,恃才傲物目中无人的男人不要,同情泛滥好好先生的男人不要,二狗,你再帮我看一看数一数,我的圈子再大,能找到几个顺眼的男人?本来以为我可以对待婚姻对待爱情跟处事一样,闲看窗外庭前花开花落,漫随海角天边云卷云舒,一切随缘,可当一桩善缘和一桩孽缘摆在我眼前的时候,我不犹豫不挣扎地选择了你,这不是你的荣幸,只是我曹蒹葭自己选择的幸福。”   陈二狗不纠缠自己是曹蒹葭的那桩善缘还是那份孽缘,也一点都不想知道这个无伤大雅的答案。   过程如何都不重要,结果才是唯一。   结果就是他敬畏她感激她仰视她,却最终拥有了她。   这个年轻男人丢掉早已经熄灭的烟头,伸出双手,学着曹蒹葭教他的在空中构架出一个较大的长方形,呢喃道:“蒹葭,你看我现在不仅敢喊你的名字,也能看到更多的天空,这么大,以后还会更大,而你,会一直陪我看下去吗?陪我抬头看星空灿烂,心中江山如画吗?”   “你想知道?”曹蒹葭轻轻歪着脑袋问道。   陈二狗使劲点头。   曹蒹葭然后做了一件让陈二狗刻骨铭心一辈子的事情,她跑到山顶边缘,望着南京市区万家灯火,双手放在嘴边,喊道:“你们给我听好了,我叫曹蒹葭,我是陈二狗的媳妇!我要陪他抬头看星空灿烂,心中如画江山!一辈子!”   (第二卷 陈家有人叫浮生 完) 第三卷 其兄如鹰其父如虎 第一章 北方龙蛇要过江   吴煌坐在禄口机场候机大厅椅子上,膝盖上放着一款老旧的IBM商务笔记本,盯着屏幕上的曲线指数,他有不少同学都在基金和股市领域厮混,一个个怂恿吴煌下水投资,其中一个猛人靠着家族关系一毕业就进入工商银行从事固定收益研究工作,前年进入一家公募基金,担任基金经理助理一职,有望今年篡位,成为那家国内排行前五的大型基金公司一支货币基金一把手,到时候他就将掌控60亿资金的动向,吴煌很佩服这些在公募基金淘金或者在私募玩火的哥们,一天上下手也许就破亿,心理神经一定得非常坚韧。   他玩股票投资基金只是熬不住,投入不大,盈亏都不可能让他伤筋动骨,所以心态轻松,抬起头看看手表,因为天气关系飞机延误,连带他也得多等半个小时,吴煌望了望大厅门口方向,琢磨着谈心和小逗号也差不多赶到禄口机场。   今天这场开在南京的同学会比以往似乎热闹了许多,一些个差不多能称作遁入空门或者远走他乡的怪胎妙人都将现身,难得地浮出水面透口气,要不是如此,吴煌也不会推掉去摩根士丹利在加拿大举办的一场投资会议,特地从连云港跑来南京,今天是来禄口机场接一个从祖籍河南如今在天津大展拳脚的大学死党。   他们是睡在上下铺的兄弟,交情格外不俗,最滑稽的是同窗四年,毕业后吴煌才知道那小子比他还深藏不露,爷爷是中石化的高干,外公是中石油的大佬,一正一副部级待遇,国家取消行国企政级别的正式文件一天没下来,就都是当之无愧的红顶商人,这孩子如今在天津和山西据说风生水起,一手在跟国家生物医药国际创新园捣鼓什么现代中药研发,一手在山西跟煤老板谈笑风生,两手抓,两手貌似都抓得盆满钵盈,要知道在大学那家伙学得是行政事业管理,两者八竿子打不着,以前在大学谁都不看好吴煌跟他,没想到到头来还是他们两个最靠谱。   就在吴煌脑子里回忆大学时代跟那鸟人一起闷骚看A片一起胆怯嫖妓的情景,一个熟悉的温婉清凉嗓音在旁边响起,“吴煌你在想什么龌龊的事情,笑得这么隐晦情色,这可不是你的风格。别人不知道你跟徐北禅是败絮其外加败絮其中,没徐北禅给你出馊主意也好,他一在你身边,挺好一社会主义好青年就被教唆成为外表憨厚内里奸诈的刁民。”   说话的是谈心,这一次她没有穿旗袍来祸国殃民,这位谈家女人跟吴煌也是大学同学,少数几个一开始就对吴煌和徐北禅青眼相加的“伯乐”,也只有她一开始就善于良性投资,才跟两位低调内敛到令人发指地步的公子哥大学时代便结下深厚友谊,一直延续到今天,殊为不易,谈心身边站着刚刚偷溜回国放松的小逗号,窦颢,因为小女孩在场,有些话少儿不宜,谈心也就没把吴煌和徐北禅联手在大学里做的流氓勾当抖搂出来,她当初是学生会干部,加上学校里几个领导都跟她家关系不错,所以吴煌跟徐北禅类似比赛勾引学校外语学院美女老师的壮举都没能逃过她法眼。   “吴煌哥,你的同学还没到?”小逗号瞪大眼睛张望,在她心目中谈心差不多是最优秀的女人,吴煌哥虽然没赵鲲鹏那么符合90后美眉口味,但在她看来极有男人味道,不说一句大话,却总能让人大吃一惊,能让他们同时时常挂在嘴边念叨的徐北禅又该怎样?   “还差20分钟左右。你们刚从上海赶过来,饿了没,我带你们先吃点东西?”吴煌关掉电脑笑道。   “不吃,看这机场破地,能做出什么好吃的东西,我还是把胃口留到晚饭,吴煌哥,你得请我吃最好的最贵的。”小逗号瞥了眼相比上海浦东国际机场来说太过狭小寒碜的禄口机场,满是鄙夷。   “最贵的不请,但我会请你吃最好的。”吴煌微笑道,腾出位置给谈心坐下,反正窦颢是个闲不住的主,有没有位置都无所谓,吴煌把用了将近四年的笔记本放进土气老旧的电脑包后,眨了眨眼睛道:“可不许瞧不起禄口机场,虽然这里航班的空姐不够水灵,服务态度也不够亲和,硬件设施也不够完善,但我即将是禄口机场的合作伙伴,小逗号,你这一巴掌下去,有小半个可是拍在我脸上。”   小逗号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吴煌,我前些日子听说禄口机场负债率一直有问题,对外是称已经降到行业正常水平的30%,这个30%有多少水分,但5千万的政策性担保真能一步到位?你这么急着投资禄口机场二期工程,是不是里头有猫腻?”谈心不是不谙世事的小逗号,吴煌稍微透露一点信息就能被她揪出来扩大化。   “没有肮脏内幕,没有灰色地带,我这次投资很干净,新航站楼国际征集方案有五个,除了我,其余四家都是欧美著名航站楼设计机构,我这边是本土作战,有主场优势,再打一打民族主义这张牌,况且我的设计规划又不比那些老外差,我身为江苏人,总得给江苏人民做点实事吧?”吴煌笑道,估计是最后一句话把自己都给逗乐,也不理睬小逗号的翻白眼。   谈心没有深究,吴煌这家伙投资领域很广,基本上是能赚钱的都做,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这条经济学戒律被他发扬到极致,虽说项目太散太多,无法形成群聚效应,但谈心深入考察过吴煌的项目体系,6成是国家即将重点支持的朝阳产业,长线投资,剩下4成都拥有政府背景,风险低收益稳,在吴煌身上断然不会出现某条资金链断裂导致整座商业大厦崩塌的情况,吴煌家在苏北根基深厚,进入部队后也结交一群一起扛过枪的哥们,那些人不管留在部队还是走出军队,能量都不小,以吴煌不急不躁的个性,也许不能够一鸣惊人,但只会越走越远,越爬越高,谈心如果不是在学生时代见识过太多吴煌被徐北禅殃及池鱼的糗事,还真有跟他交往的可能性。   “熊子现在怎么样?”吴煌现阶段不仅忙禄口机场招标这一笔生意,他以设备供应商的身份紧锣密鼓地跟中移动洽谈采购单,忙得焦头烂额,吃饭睡觉都毫无规律,幸好身体在部队锻炼得扎实,要不然根本经不起折腾,因为忙碌,一直没有跟赵鲲鹏联系,也不知道他的伤势痊愈如何,去北京38军的事情也不晓得有没有被耽搁。   “病一好就去北京军区,身体没有大碍,精神状况也不错。”谈心轻声道。   “不知道那个二狗躲在哪里,应该揪出来丢进监狱判他个无期徒刑。”窦颢插嘴道,一脸愤恨,对她来说世界上没有好人,只有认识的朋友和不认识的陌生人,熊子哥对陈二狗做什么她不在意,但陈二狗捅熊子哥一刀,让她刻骨铭心。   吴煌轻轻一笑,不置可否。   谈心也懒得说什么,护短是人的天性,她虽然不像窦颢那样天真以为应该把陈二狗绳之以法,但心底多少希望能给他吃点苦头,杀一杀锐气,至于谁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有谁在意?吴煌突然起身道:“来了。”   窦颢很失望。   因为出来的家伙一点都没有熊子哥的帅气,甚至没有吴煌哥的沉稳男人气息,一米七多一点,挺残废的海拔,长相普通,气质一般,穿着毫无品味可言,头发没有发型可言,最让窦颢几乎惊声尖叫的是这个看上去也就30来岁的男人手上戴着一块金灿灿的劳力士手表,俗,俗不可耐,简直让她惨不忍睹,那男人手里拖着一只估计收破烂都不肯要的行李箱,窦颢心中的幻想一一破灭,兴致遭到毁灭性打击,窦颢干脆躲在谈心身后低头玩她的psp3000,她实在无法忍受一个外表邋遢平庸到无法让她产生兴趣去了解内在的男人,窦颢一想到吴煌哥就是跟这个家伙睡上下铺4年,真替吴煌哥悲哀。   “psp3000?要不要我帮你弄个还没发售的限量版pspGO?”男人眼睛尖,一眼就看到玩psp3000的窦颢。   窦颢眼睛唰一下璀璨璀璨,猛然抬头,死死盯着这个长得希拉平常说话却很可爱的男人,内心在纠结犹豫,苦苦挣扎。被冷落的吴煌和谈心相视一笑,不以为怪,这就是徐北禅的优点,以前在学校玩红警也好,追校花也罢,都擅长不声不响后出其不意地一击毙命,当时徐北禅在毕业散伙饭的时候带着小鸟依人的头号校花联袂出席,差点没让一伙同学把自己眼珠子挖出来踩几脚,窦颢最终欲望战胜了理智,徐北禅在她心目中的形象直线上升。   吴煌瞥了眼徐北禅那只学生时代就没变换过的行李箱,差不多10年,真亏得这个家伙恋旧,笑道:“北禅,这箱子还不肯换啊,大学足球校队那会儿红黑色回力鞋能被你穿成白色也不肯丢,一本从图书馆偷来的《白鹿原》能让你捧好几年,可怎么就没见你身边哪个女人能坚持1年。”   徐北禅小声道:“其实当年我背着你买通一个图书馆mm私人收藏了贾平凹的《废都》,一直没舍得跟你分享。”   吴煌笑骂道:“你个没胎气的小炮子,亏得当年我替你背那么多黑锅,结果好的片子都被你藏起来,还跟我谎称被窃,《白鹿原》到后来有精彩片段的书页也都给你撕下,你是不折不扣的畜生啊。”   “小逗号在这里,你们两个18禁的东西少说。”谈心无可奈何道。   “晚上同学会在哪里办,要是太闹的地方我就不去了,还有点事情,等同学会结束我办完事情就第一时间去找你喝酒,你要愿意,可以再拉几个大学里谈得来的家伙,一般人实在懒得客套寒暄。”徐北禅跟吴煌勾肩搭背,虽然两人已经将近3年时间没有见面,但没有一点生分。   “今晚你别想溜,当年被你暗中祸害的女人一听说你要参加,其中一个特地从澳洲抛下老公儿子不管千里迢迢跑回国,一个如今在摩根士丹利做亚太区总裁助理的跟我一样推掉会议赶过来,就是想要把你千刀万剐,你一走,她们还不把怒气迁移到我身上,你给我老老实实跟我走。”吴煌笑道。   “是哪个王八蛋透露我要参加这届同学会的消息?”徐北禅笑骂道。   “我反正就跟谈心说过。”吴煌幸灾乐祸道,拉着他一起走出机场大厅,这是两个怎么看都没有上位者风范的男人,生活大抵如此,公子哥未必个个跋扈,富二代也未必个个骄纵,开着一辆新君威来接徐北禅的吴煌现在还没有被南京圈子以外的同学知根知底。   谈心无辜地望了望徐北禅,道:“我只是跟几个死党随口说了说,谁料言者无意听者有心,要怪就怪你自己不得人心,再说你在大学犯下罄竹难书的罪孽,本来就人人得而诛之,我也是间接替那些被你糟蹋还名不正言不顺的女孩讨一个公道。”   “谈心,我诅咒你继续单身起码3年。”徐北禅苦笑道,几年不见,谈家大小姐是越发韵味,当年跟吴煌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徐北禅打赌谁率先拿下谈心谁就做大哥,结果到大学毕业谁都没能降伏谈心,这是他们闷骚却精彩的大学生涯继没机会痛殴该死的系主任之外最大遗憾。   “求之不得。”谈心笑道,坐进刚换的一辆白色奥迪TT,两人座。   “你这两年赚不少钱,怎么还开君威?”徐北禅坐进吴煌的车子后笑问道。   “不开君威开什么,你难道让我去开法拉利还是兰博基尼?我有一辆从陈鑫俊那里接手的凯迪拉克,一年到头也开不上几回,在江苏从来不敢开出去,最后干脆留在上海,偶尔跟年轻人逛逛夜店的时候才拖出来丢人现眼,你要就拿去,不收你一分钱,我光养它每个月还要花几百块钱呢。”吴煌启动车子的间隙丢给徐北禅一根南京烟。   “尽给老吴家丢人,我这种纨绔子弟在天子脚下京城不吃香,你不一样,在江苏,不是甲字号,也能算乙或者丙字号纨绔吧,不开辆豪华跑车在大马路上横冲直撞强抢民女简直就是辱没你吴家大少身份。”徐北禅打趣道。   “抱歉,我不是纨绔,是守法公民,是党性坚定的共产党党员,还是一位荣立1次二等功2次三等功的光荣退伍军人。”吴煌轻笑道。   徐北禅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把烟还给吴煌,靠着座椅,懒洋洋道:“前两个月开始戒烟,好歹坚持个一年半载。”   “北禅,来南京除了同学会,还为了什么?你这种一毕业就无利不起早钻进孔方兄怀里的堕落分子,断然不可能因为那点微薄同学友谊跑来南京喝东南风。”吴煌挖苦道。   “听说南京苏州的女人品次很高,就来祸害祸害。”徐北禅也只有在吴煌这种极少数死党面前才言谈无忌。   “少打马虎眼,坦白从宽。”吴煌清楚徐北禅的性格,如果说恰好在江苏有生意顺道来看他有可能,但要说平白无故参加一场同学会,跟最出名的扬州瘦马是处女的几率一样大。徐北禅从来不做无意义的事情,他看不顺眼的东西或者人,会一直别扭下去,在大学时代,徐北禅就一直瞧不惯大多数同学给辅导员或者系领导做狗腿子,加上说话阴阳怪气总喜欢含沙射影,人缘很差,当年徐北禅的低调内敛跟吴煌比起来截然不同。   “我来找个人。”徐北禅闭目养神道。   “谁这么大面子,让我们徐大纨绔不赚钱跑来人生地不熟的南京遭罪?”吴煌好奇道。   “跟你说你也不知道,现在有好几个圈子的人都跟想来江苏会一会他,如果不是有人拦着,早杀下来。据我所知,这几天除了我借口同学会杀到南京,还有几个撒泼闹事一等一的混世魔王也溜出来,我估计杀人放火的事情肯定做不出来,毕竟南京是你这种地头蛇土皇帝的地盘,但小摩擦肯定会有,我就想近距离看个热闹,省得在天津听他们以讹传讹地瞎掰。”徐北禅笑道,一脸期待。   “那人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吴煌也被挑起浓重好奇心,虽然他几乎从不涉足这种纨绔之间无聊的争执,但如徐北禅所说身为苏北前几号的纨绔,终归会身不由己地有所见有所闻。   “几个圈子大大小小混世魔王纨绔子弟都崇拜的一个猛人,在他们眼中近乎天下无敌大智近妖的彪悍人物,结果被一个跟他差不多数量级的娘们极其牛叉地甩了,关键是这个娘们的理由是要跟一个无名小卒过日子,于是彻底炸锅。”   徐北禅伸了个懒腰道,“我没做出头鸟的习惯,虽然跟同个圈子里的他交情不浅,多少心底也有一些不得不承认的佩服,但真过了那个一听说你被娘们甩就冲去图书馆砸她新欢的年龄,这次来一半是为那个指不定还蒙在鼓里的可怜家伙,四分之一是看你是胖了还是瘦了,剩下四分之一就是试探试探谈心,看我这张旧船票能否登上她那条依旧崭新的大船。她没嫁我没娶,以前就谈得来,就算没感情没火花,两个在一起最不济也不会闹到相敬如兵的尴尬地步,我算准了,我跟她真结婚,对两个家族都有利,我一旦有外遇她一定是一个不动声色也外遇一回的女人,这样也好,没负担,不需要爱得死去活来,累不累。”徐北禅叹了口气道,“我家两个老头子时运不济,一个在副部级位置蹲了将近十年都没能上升一步,另一个好不容易能光荣退休,却遇人不淑,跟陈同海过近,差点也被拖下水晚节不保,我这个做孙子外孙的,拉他们的虎皮做大旗才有今天地位,总得替他们帮徐家韩家做点什么。”   “真孝顺。”吴煌撇了撇嘴道,徐北禅素来实际,说出这番话他并不惊讶,只不过要把谈家小姐骗进徐家谈何容易。   “对我没信心?”徐北禅大笑道。   “不是我打击你积极性,我是真对你没信心。”吴煌落井下石道。   “看把你酸的。”徐北禅眼花缭乱地把玩手中zippo打火机,因为太久没抽烟就没有添油,这只zippo早就不能点火。   “你这个时候来南京算你来巧了,我刚听说一桩事,一个年轻东北男人靠肩膀上扛着的聪明脑子和手里两把刀崛起上位,据说速度之快,让人咋舌,我不了解内幕详情,不过最近南京圈子都在传这个,我是江苏人,这里也是南京的地盘,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你那些个京津圈子的无良纨绔最好能对上他,然后来个两虎相斗,我们然后就可以端板凳嗑瓜子隔岸观火,最后让地道的江苏人渔翁得利。”吴煌微笑着玩笑道。   “你这是应当被大力抨击的狭隘地域意识。”徐北禅打趣道。   吴煌置若罔闻,一笑置之,别说不同省份之间,光是苏南苏北之争,不好讲愈演愈烈,但绝对在各个层面都未曾平息过。   “谈姐,那个男人就是你们嘴里最擅长扮猪吃老虎的赚钱机器?”坐在奥迪TT副驾驶席上的窦颢玩着psp一脸不服气问道。   “没错呀,你别看他穿戴不堪入目,这就是他要的效果,大学里被他假象蒙蔽,最终遭殃在他手里的黄花闺女一双手都数不过来,不过那都是事后才被我们知道,他做的都是极其保密的地下工作,至于赚钱机器这个说话,没贬义,只有褒义,别看他自己用的东西破破烂烂,但对朋友,不管是兄弟死党还是生意上的伙伴都很舍得花钱,有一句话不是说会花钱的人才会赚钱,他就是,徐北禅可是我们学校不折不扣的传说人物,现在不少墙壁上都还保存着他信手涂鸦的打油诗和18禁图画,这些壮举都是等他毕业后一件一件揭发出来的,逗号,你没经历过我们那个时代,不会懂徐北禅的另类。”谈心微笑道,说起徐北禅,丝毫不吝赞美。   “那你干嘛不嫁给他?”窦颢一语命中谈心死穴。   “男人太聪明也不好,等你再大些,就知道找老公得找笨一点,或者智慧到可以让你觉得他不聪明的男人,不沾花不惹草,本本分分过日子,才是我想要的。”谈心感慨道,徐北禅何等聪明,却独缺一抹出淤泥而不染的灵气,跟大智慧只差一线。其实,强势的谈心只是想找一个肯站在她身后甘于寂寞的男人,显然徐北禅和吴煌都不合适,他们征服不了骄傲的谈心,谈心也掩盖不了他们的光芒万丈,所以不来电。   这也许是各种公主屡屡吃饱了撑着就喜欢跟马夫私奔的一个原因。   “谈姐,到了南京我右眼皮就老跳,准没好事情。”窦颢突然抬起头哭丧着脸道。   “瞎说。”谈心笑道,她是坚定的唯物论者。   “上次遇到那个啥二狗和大个子之前,我就一直右眼皮跳。”窦颢一脸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苦闷表情。   “放心,中国那么大,再碰上他们的概率比你在南京找到老公还要小。”谈心会心微笑道。   “真想以后再看到那个二狗是他在路边断胳膊断腿地乞讨,然后本小姐就打赏他一张小小的10圆人民币,最后再拿回来放回口袋。”窦颢咬牙切齿道。   “希望吧。”谈心没放在心上随口道。 第二章 大登科后小登科   陈圆殊办事效率很高,很快就交给曹蒹葭一份关于玄武湖区域二手房图表资料,价格都在65万左右,性价比颇高,曹蒹葭虽然对这些优质房源的来历有所猜测,但不好拒绝她的好意,曹家人除了一条路走到天黑的曹野狐,处事大多规矩却不至于刻板僵硬,与人交道有些人情得收,交情就是在收和还的过程中培养起来,最后曹蒹葭选中一套标价是64万的房子,将一张存折交给陈圆殊,道:“陈姐,这里头有67万块钱,密码是123456,剩余的3万块就当是中介费,您也别跟我客气,我知道这些房子肯定不值您给我的价格,说到底还是您吃亏,我占便宜,不过既然您是二狗的干姐,我也就心安理得占这个大便宜。”   “既然喊我一声姐,你觉得我还会收这张存折吗?”把曹蒹葭约到清涛茶馆的陈圆殊没有去接那张存折。   “收,要收,应该收。”   坐在陈圆殊对面的曹蒹葭轻轻将存折放下,笑容含蓄,道:“陈姐,你总得让我帮二狗做点什么,这是我从小到大所有的积蓄,包括每年红包,每次奖学金,加上假期打工,我也就只能在南京买一套不大的二手房安个小家,不管以后二狗是不是有钱有能力买精装公寓或者排屋别墅,我想我跟他的第一个窝由我亲手挑选布置。”   曹蒹葭如此说法,彻底断了陈圆殊要送陈二狗一些身外之物的念头,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收下那张存折。她决定将这样极有纪念意义的东西跟陈二狗那张纸放在一起,一直收藏保存,换个角度一想,陈圆殊心里也就没有疙瘩,轻松地喝了一口茶,笑问道:“蒹葭,什么时候和浮生去领证?”   曹蒹葭脸色微红,虽然说早有心理准备,但从陈圆殊嘴里说出,还是有点措手不及,陈二狗如今除了远在沈阳军区的陈富贵,能算亲戚的角色似乎也就只有陈圆殊这样一个不沾亲带故却意义非凡的干姐姐,陈圆殊开口问,便近似陈家人在催促曹蒹葭跟二狗婚事的味道,曹蒹葭红着脸低头喝茶。   陈圆殊也察觉到自己有点操之过急,掩饰地端起茶杯,扭头望向窗外,她一直认为柴米油盐酱醋茶是一些很摧残女人的琐事,谈婚论嫁,更是爱情的坟墓,爱情和婚姻,爱和性,陈圆殊学生时代便一直认作是熊掌鱼翅不可兼得,得之桑榆便要失之东隅,所以她的人生过客无数,却极少有男人能走入心扉,更妄谈托付终生,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八个字,对于从小就知晓父亲在外头有私生子的陈圆殊来说是最大的谎言。   跟曹蒹葭在一起,陈圆殊并不觉得非要客套寒暄热络交谈,那样反而落了下乘,哪怕一壶茶只有寥寥数言,也抵得过凡夫俗子庸碌女人侃侃而谈,抛开陈二狗,曹蒹葭与身在商场打拼的陈圆殊并没有太多共同语言,两个女人便默契地沉默品茶,气氛融洽。   第二天,方婕在钟山高尔夫请陈二狗一伙人吃饭,加上季静和她双胞胎女儿,周惊蛰和魏冬虫,魏家别墅兴许是第一次如此热闹,方婕和周惊蛰、曹蒹葭几个女人在厨房忙碌,魏冬虫则在客厅追杀一不小心把她宠物蜘蛛一巴掌拍死的王虎剩大将军,陈庆之和王解放正襟危坐,一个喝茶一个喝酒,也不沉闷。   被吴妈拉到角落唠叨半天的陈二狗好不容易逃到侧门外头的鱼池,老人尉迟功德坐在椅子上动作缓慢地拿饵料袋子喂鱼,这个沉默的花甲老人似乎是与魏家繁华最为格格不入的一副老朽画面,安详到古板,即便魏端公在世,在南京如日中天横行跋扈,也没有人留意这个牵狗遛鸟的老头子,即使魏公公身亡方婕焦头烂额地主持大局,依然没有人注意沉默寡言似乎人生最大兴趣就是喂鱼的老人,陈二狗拉过一条竹藤椅子坐在尉迟老人身边,递给他一根烟,老人斜瞥了一眼陈二狗手中的香烟,转头不理不睬。   尴尬的陈二狗只好缩回手,把烟重新放回去,对于这位早些年也是叱咤一方的尉迟老人,陈二狗心里有崇敬,毕竟怪大叔姜子房每次说起他的传奇都能够眉飞色舞,就跟吃了劣质春药一样无比激动,整个人露出往往只有一种毛头小子听说某个传说才会出现的神情,耳濡目染,陈二狗对老人尉迟功德也是倍加敬畏。   “我只抽中南海。”尉迟老人抛出饵料,引来一池艳红鲤鱼争相抢夺,煞是壮观。   陈二狗一听有戏,差点泪流满面,在魏家别墅呆了将近大半年,这位真人不露相的老人几乎就没有说过话,这不仅仅是针对他,对待方婕吴妈也是一样,今天他既然肯解释一句,就说明陈二狗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有所改变,陈二狗陪着老人望着一池大红妖艳的簇拥鲤鱼,怔怔出神。   “尉迟老爷,听姜子房说您是八极拳宗师,要不我斗胆给你介绍一个弟子,天赋我不敢说,但肯定能吃苦。”陈二狗小心翼翼道。   “宗师两个字愧不敢当,差了十万八千里。”尉迟老人面无表情道。   尉迟功德对于徒弟一事,没有明确表态,既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   跟着魏端公、曹蒹葭久了拿捏人心也愈发娴熟机巧,陈二狗立即起身去客厅把王解放喊出来,语气恭敬道:“尉迟老爷,他叫王解放,干了很多年掘墓摸金的勾当,一身拳法套路都杂野无章,您要是有空就点拨点拨,我怕他没高人指点会误入歧途,毕竟外家拳路子不对太伤身体。”   “能吃苦?”尉迟老人不冷不热道,甚至没有转头看王解放。   “能。”王解放沉声道,他当然不会拒绝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在中国极少不讲究门第之见,而且如今所谓武术大师多半滥竽充数,是只懂些花拳绣腿就出来吆喝的绣花枕头,尉迟功德这个老人牛叉到啥程度,王解放看不透,但绝对是个高人,起码比郭割虏要超出一个境界,跟他学真本事,身手一日千里不敢说,稳扎稳练后肯定大有裨益,远比他自己闭门造车瞎打瞎撞来得强。   尉迟老人点点头,然后挥挥手,陈二狗很识趣地拉着王解放离开,没想到老人说道:“浮生,你留一下。”   陈二狗一头雾水地坐回去,尉迟老人说道:“那小子跟我学八极拳的时候,你有时间就跟我练练形意,对你身体有好处。”   “谢尉迟老爷,改天给你送一箱中南海。”陈二狗咧开嘴笑道,丝毫不觉得自己这番话如何不入流。   不过也算他瞎猫撞到死耗子,尉迟老人生平最看不惯伪善之辈,陈二狗这听起来很没气势没风度的一箱中南海颇合尉迟功德胃口,手腕一抖,丢出一把鱼饵,露出个估摸能让方婕大为羡慕陈二狗的和蔼笑脸,道:“你把黑豺领回来,那畜生有灵气,一天不见着我就不舒坦,它要是能跟魏端公最钟爱的山东滑条产崽,肯定又是一窝血统纯正的守山犬。”   然后尉迟老人挥挥手,望着鱼池,仿佛又陷入回忆。   陈二狗轻轻退回客厅,王虎剩终于摆脱魏冬虫的围剿追杀,跟王解放在角落嘀嘀咕咕,见到陈二狗就招了招手,等他走近后,王虎剩一脸兴奋道:“你怎么办成的这事情,我怎么看叫尉迟功德的老头子油盐不进滴水不漏,再说解放这废物根骨希拉平常,又不是裤裆里的鸟壮观一点就可以练拳,我实在想不通老家伙为啥肯倾囊传授,不过解放这一次真是踩到大狗屎,让人眼红哇。”   “也许是老爷子不希望把自己一身本领带进棺材。”陈二狗笑道。   王虎剩点点头,扭头转向厨房方向,突然感慨道:“这一屋子天仙般女人,虽然叫季静的相对来说脸蛋气质最不起眼,但屁股最大,我最喜欢。其实,还是陈圆殊最对我口味,熟女,臀部那叫一个浑圆丰腴,被她两条美腿夹一晚上还不把我双修成人干,二狗,肥水不流外人田,既然你道德高尚,不要干姐姐,就发发善心赏给我吧,这样来我们也好亲上加亲。”   “我什么时候拦过你。”   陈二狗没好气笑道:“不过你别想我给她下什么蒙汗药就是,你要能凭本事收服陈圆殊,我一定给你一个大红包。”   “凭本事?”   王虎剩一甩头,中分发型潇洒地甩出一道弧线,自我陶醉道:“难道凭我的相貌还不够吗?”   王解放一脸理所当然假到不能再假的表情。   “冬虫,王虎剩说你屁股小胸部平,没发育完全。”实在忍受不了王虎剩的陈二狗一脚踹中小爷屁股,一声怒吼。然后王虎剩便又被魏冬虫拿着水果刀从楼下追杀到楼上再追杀到楼外,直到大伙坐下吃饭才得以喘口气,那个汉奸头因为汗水直流显得凌乱不堪,更加滑稽,把一桌子人逗乐,魏冬虫还不忘一手一根筷子朝王虎剩耀武扬威。   方婕肯定是这一桌人当中最唏嘘慨然的角色,早就领教过生活的柳暗花明,没想到这一次这般迅速,陈浮生这年轻人又坐在熟悉的餐桌位置上,只不过这一次不仅吴妈替他勤快夹菜,还多了个不知底细的大美人曹蒹葭。方婕望着一脸灿烂笑容毫无城府的陈二狗,虽然不确定将石青峰在内场子交付他打理五年是明智还是糊涂,但目前已经骑虎难下,方婕准备开始真心提携这位半个心腹,她不想落后陈圆殊,夏河死后的浦东国际投资,是块大蛋糕,加上乔家的物业,初涉商场的陈二狗兴许想吃都有心无力,方婕也没办法悉数吞下,干脆就顺水人情地帮他一把。   再看陈庆之,方婕心存忌惮,这个人虽然不是陈浮生的智囊,但完全可以独当一面。王虎剩和王解放兄弟,方婕同样不敢小觑,都是亡命之徒,若非陈浮生的桥梁关系,方婕一辈子都不希望跟这种敢杀人甘于当流匪的家伙打交道,他们跟宋代、王储不一样,后者在南京都有家室,注定不会做出过火超出底线太多的举动。   幸好是朋友,不是敌人。   方婕笑了笑,站起来提议所有人干一杯,孩子就用果汁代替。   有看似口无遮拦其实妙语连珠的王虎剩在场,而且这家伙还不介意被众人损,加上曹蒹葭等人有意无意地穿针引线,一顿饭其乐融融,周惊蛰现在跟陈二狗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陈二狗选择和方家妥协,她也乐得与方婕打破僵局,至于季静,也许是方婕这段时间经历太多事情,对于财产分割这件事情上采取退让姿态,季静得到想要的承诺,自然也不会板着脸摆出臭脸色,即使当她听到方婕说要把位于紫金山脉一栋钟山美庐别墅送给陈二狗做婚房,也只是浅淡会心一笑,没有丝毫不悦。   方婕抛出这一棵巨大橄榄枝,陈二狗本能地想要转头询问曹蒹葭意愿,但曹蒹葭几乎第一时间握住他桌子底下的左手,在他手心画了一个叉。于是陈二狗心领神会地摇了摇头,拒绝了方婕的大礼,一栋钟山美庐,怎么说也是千万级别,虽然陈二狗无比垂涎,但还是死死按耐内心的欲望,神色平静,桌子底下却没有松开曹蒹葭的纤手,这一次没有不讲含蓄地使劲揉捏,而是力道恰到好处地握住,曹蒹葭既挣脱不开,也不至于过于赤裸揩油,这一次小手摸得让他丢掉一千多万,陈二狗怎么都想多模一会儿,无师自通地摩挲曹蒹葭手心,动作轻柔,像是在抚摸一块羊脂白玉,极尽挑逗之能,把处子之身的曹蒹葭折腾得脸颊绯红,人面桃花,第一个瞧出旖旎的竟然是魏冬虫,这妮子也不管不顾,嚷道:“二狗,你的手在桌子底下做什么坏事?欺负曹姐姐?”   平时女菩萨一般性格清冷的曹蒹葭一张脸蛋彻底羞红,不敢见人。   几乎捧腹的周惊蛰轻轻拉过女儿魏冬虫,不得不替陈二狗解围,忍俊不禁道:“浮生,你还是收下那栋房子,就算不住,也能当作一笔投资。方姨的一番好心,怎么可以拒绝。钟山美庐都不肯收,那我跟你季姨的礼物跟红包岂不是更不入你法眼?蒹葭,你说是不是?”   周惊蛰很巧妙地把包袱直接丢给曹蒹葭。   这样一来,曹蒹葭只能点头,陈二狗也彻底成为有房有车一族,车子是把悍马卖出来换来的奥迪A4,房子则是那即将划到他名下的那栋钟山美庐,虽然收入依旧不稳定,但好歹已经脱离温饱与小康,直达富裕阶层。   傍晚离开钟山高尔夫,曹蒹葭领着陈二狗去看了她挑选的房子,小区有些年月,但设施完善,80多平米,东西已经搬空,陈二狗得知这是她花光积蓄买下的房子后没有说话,蹲在阳台上抽烟,一根接着一根,同样是拿到钥匙后第一次看房的曹蒹葭先自顾自研究一遍,最后来到阳台,笑道:“怎么,觉着吃软饭,心里不舒服,还是嫌弃这房子太小,要搬去钟山美庐?”   陈二狗挠挠头,道:“别瞎想,我就是对不住你,到现在都没能过上好日子。”   “好日子?要多好才是好?”   曹蒹葭轻轻摇头,趴在阳台上望着对面的一栋7层居民屋,笑道:“二狗,一年多就有现在的资本,很快很快了。古语金榜题名是大登科,我看你也差不远,估摸着南京以外的圈子都在谈论你的事迹,指不定就有哪个大户人家的黄花闺女想要对你以身相许。你再不知足,小心遭天谴。再说房子是我买的没错,接下来装修什么都得你出钱出力,体力活我不擅长,最多就是挑东西,你负责掏腰包和做搬运工。你要还是大男子主义泛滥,过意不去,就给我勤勤恳恳打拼,老老实实赚钱,争取早日让我过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富太太生活。”   “好嘞。”陈二狗站起来豪气干云道。   曹蒹葭的确是一个能将腐朽化为神奇的妙人。   “咱们啥时候能领个证?”陈二狗嘿嘿笑道。   曹蒹葭故意装作没听见,继续眺望远方,她现在已经总结出对付陈二狗的大致方针政策,那就是他底气不足的时候轻轻迂回鼓励,犹豫不决的时候帮忙一锤定音,他脸皮厚耍无耻的时候就立即做哑巴做聋子做瞎子,否则曹蒹葭满腹锦绣一肚子玲珑心思也抵挡不住这个男人撒泼耍赖,说得好听陈二狗是重剑无锋,说得损点那就是人不要脸则天下无敌,曹蒹葭深受其害,所以只能采取守势。   “先上车再补票也成。”陈二狗一本正经道。   曹蒹葭再忍。   “生男孩还是女孩?还是干脆多生几个?”陈二狗仿佛很为难。   曹蒹葭还是忍。   “生男孩像我,生女孩最好像你,不过取什么名字又是个难题。”陈二狗似乎很纠结,紧皱眉头,没发现身旁的女人已经濒临崩溃边缘。   曹蒹葭终于忍无可忍,转身拧住陈二狗的耳朵,道:“要生你自己一个人给我生去。”   “小时候俺们张家寨的张寡妇就对我说,一个女人是造不出娃的。”陈二狗笑得无比奸诈,一脸少儿不宜模仿的神情,猛地一把拉过猝不及防的曹蒹葭,将她拉入怀中,死死抱住,微微低头,在她耳畔轻声道:“你不给我生给谁生?”   曹蒹葭刚想说什么,下巴被陈二狗一根手指趁势勾起来,心知不妙,赶紧撇过头,果然躲过这个狡猾家伙的偷袭,被环住小蛮腰的曹蒹葭根本来不及腹诽他色胆包天,便再次被勾起水嫩水嫩的精致下巴,只不过这一次她没有看到一张充斥情欲的脸庞,而是一种第一眼看到有种病态苍白的消瘦脸孔,眼睛里有出于敬畏和忐忑而苦苦压抑的复杂情愫,这次抬头一瞥,除了发现这股子随时可能激扬迸发的压抑,还有一抹让曹蒹葭联想到东北大冬天风雪飘摇的原始狂野,曹蒹葭慧心如兰,知道是她在这个男人心中种下第一颗野心的种子,在张家寨扎根,在上海发芽,在南京茁壮成长,虽然远没有长成参天大树,但她看得出他的盎然,陈富贵如海东青,虽然令人惊艳,但曹蒹葭独爱这一条执拗的守山犬,它要想要的东西就算掘地三尺刨出血也要挖到手,每一次的上山和出山,都会让它不断崛起,最终甚至可能咬死东北虎。   曹蒹葭认命地闭上眼睛,脸如一瓣桃花。就如同一株南国桃花树,立于北方雪地,楚楚动人,摇曳风情。   心不为利衰毁誉称讥苦乐所摧破,是为八风不动,那一刻,再心如磐石的八风不动也被男女之事一两拨千斤地轻松撼动,曹蒹葭只是个紧张到身体微颤的女人,本就白皙的双手因为过于用力僵硬而越发惨白,无处安放,不知所措。   当陈二狗循序渐进,先是轻轻沾上曹蒹葭的薄嫩嘴唇,如同一直徽笔在轻柔亲昵一张未曾被人亵渎的宣纸,继而磕开她的咬紧牙关,一点一滴水乳交融,每进一步,他的双手便搂紧一分,两个人的身体天衣无缝地契合在一起。   陈二狗甚至能清晰感受曹蒹葭舌尖的青涩和娇柔,他也是第一次发现女人的身体远比她们的内心来得容易琢磨,再高不可攀的女神,再不食人间烟火的姑射仙人,当她们犹抱琵琶半遮面地缓缓敞开心扉,如同展开一幅泼墨空灵的山水画卷,其中的美妙不足为外人道。   陈二狗由温柔到粗犷地不停索取,曹蒹葭开始只是半推半就,如同一场实力悬殊的攻防战,矜持内敛的曹蒹葭苦苦支撑最后底线,随着时间的推移,陈二狗的坚持不懈终于收到回报,曹蒹葭的身体不再僵硬,双手也轻轻抵在胸口,微微隔开两人几乎黏在一起的身体,到这个地步还谈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曹蒹葭今天算是彻底栽在这只犊子手里。   兴许是陈二狗的侵犯实在来得太迅速一系列动作唐突得太出人意料,曹蒹葭忘记自己是一个有洁癖的女人,在家庭里忍受一个人几米外抽烟已经是她最大的极限,不曾想今天却被一个刚抽过好几根烟的男人嘴对嘴。   就在陈二狗一只手得寸进尺地悄悄覆上曹蒹葭弧形完美的臀部,心神摇曳几乎已经不由自主同陈二狗展开口舌交融的曹蒹葭,终于能够一鼓作气狠下心推开陈二狗,有气无力地恼羞骂道:“流氓。”   陈二狗依然没有松开曹蒹葭,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巴,香,真香,一脸陶醉地坏笑道:“白白嫩嫩胸部鼓鼓的张寡妇在俺9岁的时候,就夸俺长大后肯定是张家寨头号流氓。再说了,谁要能抱着你还不耍流氓,一定不是男人。”   曹蒹葭撇过头恨恨道:“油嘴滑舌!”   陈二狗压低声音道:“要不俺们再油嘴滑舌一次?”   发现这个词汇双关含义的曹蒹葭再度羞涩难堪,气势一降再降,几乎跌落谷底,拿什么去跟厚脸皮的陈二狗在这种敏感暧昧时刻斗智斗勇。   这种时候如果陈二狗还不懂得把握时机,事后一定会悔青肠子,事实上是陈二狗以一种霸道的姿态第三次勾起曹蒹葭下巴,眯起眼睛道:“媳妇,咱们再来一次?”   “你抽烟。”曹蒹葭的理由苍白无力。   “那我不亲,只摸?”陈二狗很好说话。   曹蒹葭面对这个越来越无耻的男人,只能咬咬嘴唇,轻轻踮起脚跟,闭上眼睛,一副任由陈二狗采撷肆虐的诱人妩媚姿态。   估计谁都想不到曹家女人会最终被陈二狗这头牲口调戏挑逗、一拱再拱。   陈二狗没有丝毫含蓄,低头继续占有只属于他的那一份祸国殃民。   大登科后即将小登科,人生至此,臻于小圆满。 第三章 风马牛,相及   得意忘形的陈二狗精虫上脑,下半身裤裆里老二也不停怂恿蛊惑他将双手静悄悄爬向曹蒹葭未曾被玷污的双女峰,结果就被脸红得几乎像要滴出桃红色染料的曹蒹葭一记肘击敲在肋部,再往下一点,可就是陈二狗昂首勃挺的老二,陈二狗赶紧安分守己地停止身体磨蹭,不敢再风骚乱拱。   就在曹蒹葭跟陈二狗关系跨出这实质性一步的时候,吴煌带着南下江苏的死党徐北禅也来到一处花园洋房式高档住宅,谈心的那辆奥迪TT在众多豪华车辆中并不起眼,其中不乏牌照大有讲究来历的轿车,至于吴煌的别克君威就更加显得寒碜几分,窦颢蹦蹦跳跳下车,望着独具风情的私人喷泉和宫廷式庭院,啧啧称奇,这栋建筑主体材质是德国莱姆石,粗柱廊,厚山花,高台阶,窦颢站在喷泉旁夸赞道:“挺漂亮,不像暴发户。”   “人家出身书香门第,自己头顶也有两个博士头衔,想要装暴发户也不像。”吴煌轻笑道。   “就知道掉书袋装博学,一堂课发个言他能洋洋洒洒废话30分钟,只留10分钟给老师,这种纯技术理论流骚包没还把那支基金搞垮,真是个奇迹。怪不得我问半天都不肯说来谁家开同学会,原来是这只小鸟。”徐北禅撇撇嘴不屑道。   谈心瞪了一眼徐北禅,吴煌搂着一脸鄙弃的徐北禅进入房子,之所以说小鸟,是因为当年一次吴煌、谈心他们班级去秦皇岛北戴河秋游,全班男人酒喝多了说就集体脱裤子朝大海撒尿,结果那人死活不肯脱,最后被十几头兽性大发的牲口无比放荡地强行扒下,结果发现那娃胯下的命根子格外渺小,于是大学生涯一直不对眼的徐北禅就特意给他取了一个绰号叫“小鸟”,然后在全系流传开来,估计构成那人一辈子挥之不去的阴影,窦颢思想纯洁,也不了解这一茬,当然领会不到其中让人喷饭的妙处。   当年一个班41个人今天来了36个,因为一个在非洲做淘金的买卖,两个据说没钱买飞机票来南京,另一个在省委党校进修,还有一个传闻做传销做到倾家荡产不得已四处流亡,除此之外连一个在五台山清凉地避世修禅的牛人都赶来南京,可见这一届同学会号召力不弱,见到吴煌、谈心和徐北禅一起到来,男主人第一时间匆匆忙忙从书房出来迎接,毕竟他也算南京的地头蛇,比谁都清楚吴煌这位苏北太子式纨绔的巨大能量,加上家世同样不俗的谈大美女跟至今摸不清底细的徐北禅,他哪里敢怠慢,不过他见到脸色阴沉的徐北禅,原本如沐春风的脸色显然僵硬许多,吴煌看在眼里,手臂轻轻捅了捅半点不买账的徐北禅,望着身材魁梧与胯下老二恰好成鲜明反比的“小鸟”兄,笑道:“董超,恭喜恭喜,刚讨了个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的高干老婆,又听说刚大赚一笔,光分红就够买栋房子,情场得意商场得意,你小子行啊,明年要是坐上经理的位置,那就是国内第4个80后基金经理。”   “公募比不得私募,哪来那么多分红,都是不靠谱的传闻,也就侥幸,赶上了大势才赚点小钱。”   董超一脸谦虚道,眼神示意一名专门从香樟华萍酒店聘请来的管家给这一伙人端酒,“我在助理位置上熬了这么多年,媳妇都熬成婆,也该往上爬一格。这叫笨鸟先飞,不算本事,要说赚钱,还是你跟徐大公子在行,日进斗金。”   吴煌陪笑着,谈心对这类互相歌功颂德的没营养言谈素来不感冒,不过起码脸色平静,称不上厌恶,只有徐北禅挂着我就是不屌你的直白神情,以前在学校没人知道徐北禅的生猛背景,所以像董超这类导师院长之流身边的大红人还会冷嘲热讽,挖苦他是酸葡萄心理,现在当然不敢丢这个人,只能牢骚腹诽,董超跟他们几个招呼几分钟便暂且告辞,吴煌苦笑道:“北禅,你还是这个死犟脾气,你就不能给个好脸色,人家也不容易,没家世没背景自己修成正果,不谄媚一些,攀附一点,怎么能有今天的地位,做农村出身娶城里孔雀女的凤凰男,不轻松,终于成功了上位了,你还不许他稍微得意洋洋一下?你啊你,我真不知道怎么说你。”   “不顺眼有什么办法。”   徐北禅努了努嘴道,“再者就算我瞧不起他小人得志就猖狂的狗德性,他也不少一块肉,不少一分钱。”   吴煌欲言又止,谈心出来做和事佬,笑道:“好了,吴煌你也知道北禅就这直肠子个性,喜欢的恨不得把老婆都送给你,不喜欢的就是打死不待见。没必要为了一个董超搞分歧浪费精力,吴煌我也要趁这个机会教育教育你,别总是拿你那一套处世哲学强加给身边的人,你是隐蔽的犬儒主义者,我不提倡。”   “好好,我犬儒,推崇存在即合理,你们尽情鞭笞尽管批评,我最喜欢开展批评和自我批评,这是我家跟部队里的优良传统。”吴煌也不气恼,反而爽朗大笑,徐北禅跟谈心也哭笑不得,这恐怕就是吴煌人缘好的最大原因,从不会抬高自己去贬低别人,他习惯把别人拔高了自己还能心平气和地与人平等交谈,落在赵鲲鹏或者更年轻一些纨绔子弟地眼中,简直就是不可理喻的异类。   同学相互串,最后还是极有默契地形成一个个圈子,有按相关联职业领域划分,例如董超所处的圈子就大多都是金融业的资本操作高手,几乎个个身缠万贯,谈钱谈女人谈合作投资,不亦乐乎;也有按兴趣志向分,像那位遁入空门的牛人就和一些毕业后教书育人的同学谈经论道,一些个刚结婚生子的女人则大吐苦水,徐北禅躲着的两个前女友虽然时不时抛能杀人的妩媚眼神刀子给他,但好歹没有当场发飙,毕竟都是有家室的成熟女人,顶多就是晚上在类似香樟青萍大酒店大床上的地方想用两条弹性不减当年的美腿夹死徐北禅这混蛋,不会真在这种地方撒泼或者调情。   不知如何,话题怎么就集体转移到基金行业,这其中也许有董超这个东道主的推波助澜的作用,但更多应该是几番大牛熊市跌宕交替引发的资本变动,几乎每个在场的人都牵涉其中,不能独善其身,哪怕那位在清凉地静修的佛家弟子出家之后也没真放下股市的起伏,偶尔还是忍不住打开笔记本瞟几眼,毕竟出家前一不小心误上贼船砸了180万真金白银在里头。   谈到基金,董超自然最有发言权,不过有徐北禅和吴煌这些隐性富豪在场,他不至于太夸夸其谈,言谈不由自主严谨许多,“去年为止被人当作神追捧的还只有李石柄,他做基金经理的时候才28岁,04年接手厦华大盘,06年便以231%的收益一举夺魁偏股基金,08年熊市,依旧傲视群雄,是当之无愧的牛熊通吃,不过去年从国泰君安跳槽到鹏嘉的一个鬼才齐东吴势头很猛,大有超越李石柄之势,相信你们大多都听说过这个齐东吴,也只有31岁,可能真是橘生淮南淮北的缘故,在国泰君安无名小卒的他一进入鹏嘉就大放异彩,在熊市逆市而动,相对于李石柄许多被老江湖诟病的隐蔽操作,这个齐东吴显然要透明许多,如果以后真要说公募第一人或者中国的彼得林奇,可能齐东吴会名至实归一点。”   “扯蛋。”徐北禅不轻不重道,恰好能让不少人听到。   吴煌耸耸肩,懒得再管。   谈心也是听天由命,只有最局外人的窦颢偷偷朝徐北禅伸了伸大拇指,显然这个小逗号对春风满面的董超也没好感。   刚喝了口香槟润嗓子的董超差点没呛到,脸一阵红一阵白,徐北禅抛出一颗重磅炸弹,道:“齐东吴身边有个不小的资金圈,我还可以直接告诉你他背后就是江浙和京津财团,几家私募跟他也有不清爽的关系,他跟李石柄相提并论还早了点,当年厦华跟中信证券联姻,因为不符合‘一控一参’,中信大佬就想安插亲信主持厦华,知道为什么最终没有成功吗?因为有一个疯子敲开中信董事长办公室,撂下一句话就摔门而出,‘你懂得个屁基金’,这个人,就是李石柄。”   众人哗然。   徐北禅接着不冷不热道:“说这句话谁都有本事,董超你可以,我也可以,但只有李石柄一个人能把厦华带出今天的成绩,如果不是被内部的高层玩了一手篡位,捅到证监会,加上这两年太扎眼刺激到一群犯红眼病的人,处处受到各方面重点照顾,今年厦华要是完全按照他的意思,肯定没齐东吴什么事,公募就是这德性,忒没劲,李石柄早该出来另立门户。”   董超张嘴也不是沉默也不是,尴尬至极,按理说基金这行业他作为半个基金领域明星人物最有发言权,却被徐北禅呛声夺取风头,实在颜面尽失,原本他还想让几个当年没瞧上眼他的富太太后悔,结果那点小心机全部泡汤,只能硬撑着脸皮心虚道:“你确定都是真的?”   徐北禅朝几个一直就对他念念不忘的熟女贵妇极其风骚地眨了眨眼,牛逼哄哄地眉目传情,道:“我跟李石柄是表兄弟,虽然不太亲,但好歹每年过年都串个门,你说我确不确定?”   窦颢看到董超吃到一个大瘪的窘态,笑得无比灿烂,大快人心。   吴煌叹了口气,轻轻摇头,这个睡在下铺的兄弟就这点最让他无可奈何,喜欢死磕到底,不顺眼的人耍酷装逼,他就一定要更加牛叉地踩上一脚,要知道以前在大学董超敢用30分钟来炫耀博学,徐北禅就能用30秒来命中要害地反驳击倒他。   就在徐北禅无意间大出风头的时候,某位哼着小调的牲口则忙着清理80㎡的房间,他离吴煌这个世界太遥远,别谈什么掌控几十亿上百亿资金的公募基金,也别说什么李石柄、齐东吴这类商界风云人物,他目前也就是个开过几辆好车刚讨上媳妇的老百姓,靠着5分运气5分血汗上了位,却还没能在南京这座二线城市真正发光发热,即便他身在宴会聚餐当场,他也说不出惊世骇俗的东西,只能一如既往地仔细听,用心看,掰命吸纳一切好的坏的新鲜营养,只是徐北禅、齐东吴这些高不可攀的人物,未必果真跟他是风马牛不相及的存在。   生活精心策划的一个个惊喜,总能令人发笑,笑中也许带血,或者带涩,董超碰上徐北禅是其中一个例子。   “二狗,你的初恋是哪个女孩?”曹蒹葭跟在陈二狗身后吩咐他干这干那,十足小媳妇的作态。   “问这个干啥?”东搬西挪了将近一个半钟头的陈二狗擦了把汗道。   “说说看。”曹蒹葭好奇道。   “算不上初恋,是单相思,准确说是暗恋。”   陈二狗到今天终于可以说得云淡风轻,“当时在学校算很动人的女生,说话柔柔弱弱,长得也精致,像个苏州女人,不过身材很像东北女孩,高挑,加上成绩好,能讲一口流利的英语,反正一直拿第一,就高考的时候没发挥好,只有年级第4,挺可惜的,本来她完全可以上北大、清华,据说最后去了武汉大学,她男朋友也牛,都拿到手清华计算机系通知书还是跟她一起去武汉。我这种人能做什么,远远看着呗,那个时候也傻,没勇气告白,更不会写情书,足球踢不来,篮球个子不够,估摸着同窗三年,她连我的名字都没记住。所以以后同学会的时候,你放心,绝对没有旧情复燃的那种事情,我现在就等着他们邀请我参加同学会,然后我一定要把你带去,悍马没了,不是还有奥迪嘛,关键是有你,我也好狠狠扬眉吐气一下。”   陈二狗咧开嘴,笑得跟拉皮条的好汉成功拐卖了一位如花似玉的黄花闺女。   “那个男人也挺不错,肯陪着她去武汉,怪不得她能看上。你就不怕我到时候跟人家跑了?”曹蒹葭微笑道。   “怕个屌,到时候生米都被我煮成熟饭了。”陈二狗嘀咕道。   “我让你生米煮成熟饭!”曹蒹葭狠狠拧着陈二狗的耳朵。   “媳妇,俺不敢了。”   陈二狗喊着饶命,却说着最欠抽的话,“俺不就是一不小心摸了你一下屁股和胸部嘛,也许还没张寡妇大呢,你叫俺干一个钟头苦活不说,还要谋杀亲夫,还有没有天理有没有王法了?” 第四章 斗狗   魏端公养狗一半是癖好,剩下一半则是挣钱,别看他只养了十来条狗,加在一起足够买一幢紫金山脉的钟山美庐别墅,最主要的是他在南京江宁办了一个斗狗场,不同于前些年在河南开封等地如火如荼的赌狗比赛场所,魏公公一手经营的斗狗竞技场隐蔽而高级,都是苏浙沪圈子里的熟悉人物,安全性高,不存在龙蛇混杂的弊端,当然每一次最低筹码也不是数百几千的小彩头,身上没有五位数字就别想进那个门,但魏端公有两个不成文的规矩,一是必须是带现金,必须到现场下注,二是定了最高限额,用九千岁的话说是大赌伤身小赌怡情,别玩太大,玩伤了感情对谁都不好,可事实是,他嘴中的小赌,单笔动辄几十万。   魏公公被牵连下水最终淹死在政治漩涡,斗狗场也随之停办,等尘埃落定,南京风波平息,这个斗狗场也开始正常准备运营,今天王储就特地打电话给陈二狗,说斗狗场恢复赌博今晚有精彩节目,如果有兴趣还可以捎上陈家大小姐和她的几条狗,陈二狗一点也不奇怪为什么掌管斗狗场的俞含亮不通知他,除了王储这个元老,其余如胡思忆、徐典等人都对他不冷不热疏而远之,一副井水不犯河水的姿态,陈二狗也不以为然,南京这锅肉一通猛火让他捡了最大便宜,接下来就该文火慢炖,稳固根基。   按照魏家老规矩尉迟功德这种时候都会过去转转,俞含亮再不给陈二狗面子,也不敢怠慢了他出道时候就已经名动苏浙的老人,再者这位尉迟老爷子对狗也是老行家,有他坐镇不怕出乱子,虽然说有一个最高限额,但曾经爆出过一场筹码叠加达到1348万这一天文数字的斗狗场,没魏公公亲自罩着,俞含亮心里不踏实。因为尉迟功德一辈子不会开车,方婕就打电话给陈二狗,最后让陈庆之开那辆奥迪A6送尉迟老人和几条狗,因为王虎剩和王解放最近都在暗中摸底魏端公遗留下来的场子,陈二狗就没有带他们,最后一辆玛莎拉蒂一辆奥迪A4和奥迪A6三辆车开往江宁。   斗狗场开在南京江宁一处省道岔口进入的偏僻地方,岔口到目的地行驶大致20分钟,光明哨就有两处,一处检查车牌,第二处还要大致检查后备箱,这也是魏端公时代便订下来的条例,毕竟这一处斗狗场已经花费魏端公7年时间陆续投入将近9位数字的巨额资金,再者闹出动静也不仅仅是钱的事情,来这里砸钱的都是社会上层圈子的精英,谁都不想丢那个面子,所以如果有引荐新人加入都必须登记,像陈二狗、陈庆之和陈圆殊便都不能例外,斗狗场类似一处避暑度假区,绿荫葱葱,几栋别墅围绕一幢大面积圆顶建筑,周围不下40辆车,陈二狗终于明白为什么宋代、俞含亮那些人为什么不愿意俯首称臣,因为他们割据一方势力,没有魏端公和郭割虏,俨然就已经是一个个闭关守国自力更生的土皇帝,谁想仰人鼻息?更何况陈二狗还是个对谁来说都是陌生的外人。   老人尉迟功德牵着两条狗下车,一条是俄罗斯北高加索犬,一条是陈二狗替陈圆殊训练的比特犬,在门口谈笑风生的王储和俞含亮极有默契地分开,王储来接待陈二狗和陈圆殊,俞含亮则毕恭毕敬领着尉迟老人进场,没有要跟陈二狗打招呼的意思。   “这里每个星期开张一次,基本上每次都有新鲜花样,就是一个噱头,像有一次的压轴戏就是什么纯种藏獒单挑野狼,或者俄罗斯比特王阿曼达大战阿根廷杜高皇帝,要是噱头够大,吸引的筹码就越大,但在魏爷手上不搞幕后手段,所以也未必场场都赚,输赢基本是六四开,这些年赢的基本上都投入斗狗场再建工程,没外面说那么夸张玄乎,什么赢了好几个亿。”说到这里,带着陈二狗三人进场的王储有意无意瞥了眼俞含亮的背影,玩味道:“现在就不知道了,反正今年有些变味,不管如何,赚的钱倒是多了不少,可也没见分红。”   “今天重头戏是什么?”陈二狗神色平静道,似乎言者有意听者无心。   “听说一个上海年轻人弄了条超大型日本土佐,扬言要挑战今天斗狗场内的所有斗胜的斗犬,我只看过那条土佐的照片,块头不小,50公斤的样子,因为和训犬师在一起,倒没瞧出多骁勇,下嘴狠不狠得看比赛,因为那个年轻人不是圈子里的人,今天也是第一次露面,所以不清楚底细。”王储一兴奋跃道。   “50公斤,不小,什么等级,好歹有小结或者关胁吧?”陈二狗饶有兴致道,见一旁的陈圆殊一脸雾水,轻声解释道:“日本土佐级别跟相扑级别一样,小结关胁是第七和第八,大关跟横纲是最后两个级数,斗犬中谁最猛,一直在争,但土佐排前三没有争议,一条大关拉出来就很能震慑人心,毕竟横纲算是国宝级,很难见到。”   “那藏獒呢?贵的一条可要几百万,能排第几?”陈圆殊好奇道。   “炒出来的。”   陈二狗笑道:“藏獒只有纯种,野外生存下来的才是王者,饲养出来的东西,血统再纯正,你拉上去看一看,别说横纲级土佐或者德国SV的VA斗犬,就是训练有素的30多磅比特,也能给咬趴下,姐,你知道我帮你驯养的那几条狗怎么练出来的吗?早上6点钟带它们跑两个钟头热热身,8点钟放专门跑步机上,前面栓一只活鸡,就这样狂奔两个钟头,这两个都是山水华门那两个养狗哥们交给我的洋法子,我还有土办法,就是特地让魏爷找了农村里的磨盘,绑在扶手上让它们拉磨,拉到筋疲力尽为止,还有钩一块牛皮挂在树上,就把它们咬住牛皮吊着,我家黑豺能吊整整27分钟,你那两条差不多有14分钟,也不算差了。养一条斗狗不容易,关键还得保持斗志,跟其它的狗斗,藏獒又不是正统斗犬,没哪个傻子会用几十万上百万的它们去斗犬,要卖高价就得有个好品相,姐,你想想看,要是一条被咬得毛皮凌乱的藏獒,怎么卖?所以别信炒作藏獒的那些个奸商瞎扯蛋,要说西藏大高原上野生藏獒敢撵狼我信,但随便养殖场拉一条血统再好价格再高的藏獒说有多强,我真不信。”   “浮生你也是行家?”王储诧异道。   “行家不算,马虎玩过。”   陈二狗笑道,轻描淡写一句带过。在王储的带领下坐在一个前排角落位置,斗狗场中央是一个半人高的水泥擂台,四周架有半人高的铁笼,如同罗马竞技场,座位渐次椭圆型升高,其实进入这座圆顶建筑,陈二狗跟陈圆殊就吓了一跳,因为等于挖了一个巨大地下室,但为了私密性,座位不多,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每一个方向只有四排,每一排只有两个类似电影院vip包厢的座椅,配有长条茶几,茶水烟酒果盘应有尽有,坐在其中,除了对面方向的包厢,其余两边哪怕就是杀人放火也看不到。本来以陈二狗对于这座斗狗场的特殊地位怎么都应该拿到一个最前排的黄金位置,但显然俞含亮没有理会他这个魏家最新代言人的身份,只是随便安排了一个中等地段,王储客套几句后就跟他圈子里的老熟人坐一块去。   “这座斗狗场押注真他娘大,一张票一注单,一张票就是1万块,还真像外界所说没有一个散客,本来以为像姐你这样一次带十几万已经够可怕,没想到那群牲口是一皮箱一皮箱带钱,姐,我们刚才下注买票的时候那家伙你注意没,操湖南口音的,那一麻袋我估计最少有四十多万,光斗狗场抽头就拿去他四万多,也不心疼,眼皮都没眨一下,真不把钱当钱。”陈二狗感慨道,狠狠咬了一口从果盘里拿出来的苹果。   “钱多了,也就是个符号。”陈圆殊不动声色笑道,她喜欢这个模样的陈二狗,略微愤世嫉俗,还带着一点不想被人发现的不甘和压抑。   “庆之,开快点,去钟山高尔夫把黑豺带过来。”陈二狗咬牙切齿道。   陈庆之也不废话,立刻动身。   “怎么,也学会马无夜草不肥的道理,想赚点外快?”陈圆殊打趣道。   “赚钱是一点,那个房子花的是她的私房钱,我想装修弄好一点,也算一点心意。再说既然那个上海人敢放出狂话,我还真怕尉迟老爷子手上那条北高加索犬咬不死它,黑豺来大城市这么久,除了训练时候的小打小闹,就没开过一次荤,估计再憋下去要闷坏,我想拉出来磨一磨牙齿,你别看它块头不大,那下嘴,啧啧,就跟庆之的刀子富贵的弓一样。”陈二狗笑容阴森,只顾着琢磨怎么让黑豺松一松筋骨热一热牙齿,没注意到对面方向一个七人座包厢已经炸开,对着他指指点点。 第五章 狭路相逢   陈二狗不喜欢杜高,也不钟情近代美国人培养出来的杀戮机器比特,更赤裸裸憎恶土佐,他只喜欢黑豺和白熊这两条守山犬,再稍微能接受的就是类似山东滑条陕西细犬的土狗,就外国品种来说最大限度就是像狼的犬类,例如阿拉斯加雪橇犬,德国牧羊犬也不错,比特和土佐实在不讨陈二狗的喜欢,在认死理的他看来一条狗没些毛,不长得像老祖宗野狼一点,还能叫狗吗?   第一场比赛就是两条公比特,也算给陈二狗长了见识,魏公公斗狗场的竞技质量几乎场场可以媲美国际职业比赛,这里有个规矩就是斗狗的主人可以进入铁笼子,并不会安排裁判在场内指手画脚,寻常斗狗每隔几分钟就会分开两条狗作为“中场休息”,但这里不会,为了增加斗狗紧凑度和刺激性,斗狗一旦厮杀就不能中断,而斗狗本身就具备无外力干预绝不罢咬的特点,所以在这座斗狗场绝对不会出现一场比赛熬到一两个钟头的情况,一条狗被咬到彻底不能动弹或者死亡就算分出胜负。   陈圆殊是第一次亲眼见识斗狗,起初是兴奋,随着铁笼子里两条比特在各自主子的呐喊中激发野性不停搏杀,陈圆殊触目惊心,斗狗远不是她想象中那般充满力量美,而是纯粹的疯狂撕咬,暴力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两条比特甚至硬生生冲撞,互相啃住脖子扭转,才过2分钟便各自鲜血淋漓,在铁笼角落为各自斗犬鼓劲的男人粗脖子红着眼,陪着斗犬一起嘶吼咆哮,陈二狗扭头在脸色苍白的陈圆殊耳畔轻声道:“那是‘叫狗’,斗狗有些时候不只是两条狗的战争,别的地方还得有人拿撬板,有些时候两条狗咬住对方后就不会松开,得用撬板掀掉,那就叫‘拆狗’,都是技术活。”   陈圆殊几乎不敢再看,忐忑问道:“那等下我那条比特上场,难道也要我上去‘叫狗’?我不会啊,再说我连笼子都不敢进去。”   此刻的陈圆殊终于不再是那个商场纵横捭阖的女强人,权势的外衣一旦剥去,财富的光环一旦褪下,女性根骨里对比男性的劣势柔弱便凸显出来,男人跟女人的战争说到底还是要在床上打,床上一天吃不了胜仗,就注定女权主义只是绣花枕头,一捅就破。   陈二狗笑道:“姐,当然是我帮你上去喊,我怎么都应该帮你拿下一场。你上去像什么话,一个大美女能出现在斗狗场就算另类,再上台还不非把看台上的男人吓死。除了魏爷,来这里的其实没几个人敢自己上场叫狗,比赛中斗犬伤人也不稀奇,没两把刷子,还是别上场为妙。现在台上两个肯定就是专门的驯狗师傅,这些人工资都不低,赢一场比赛就能拿不少钱。”   陈圆殊如释重负,大大松了一口气。   短短12分钟就分出输赢,虽然短暂,过程却异常血腥,一条黄比特脖子被咬出一个窟窿,躺在角落奄奄一息,获胜的黑比特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头鲜血,血肉模糊,比赛结束,两条狗被各自带离出场。   因为这里可以一次性对所有比赛买单下注,所以不需要离场重新拎麻袋掏钱,省去很多麻烦,第二场比赛是两条杜高,陈圆殊看来不适合斗狗赤裸裸的血腥残忍,一场比赛下来非但没有适应,反而脸色越来越难看,陈二狗询问她是不是离场透透气,不认输的倔强支撑陈圆殊摇头,因为下一场就轮到她的比特登台比赛,陈二狗见她不忍心看场上的两狗角斗,就顺便说些斗狗的相关知识,“花重金饲养斗狗,就跟开设没有牌九的赌场赚钱一样,都是风险大却来钱快的歪门邪道,也只有魏爷这种人能在斗狗基础不好的南京办得风生水起,最出名的职业斗狗玩家是河南杜孺拳,人称杜大老板,据说跟魏爷交情素来不错,他在河南郑州有个中国最有名的大狗场,魏爷的比特和北高加索犬就是从那里买来,其实斗狗斗狗,就是一个斗,我一直没告诉你要让一条狗变凶变狠,法子很野,先把它系在木桩子上,然后雇人拿棍子皮鞭抽打,激发它的戾气,斗狗就是一条不归路,没几条狗有好下场。我的黑豺今天也就是放出来松一松筋骨,没打算让它做斗狗,它毕竟是一条母狗,如果是公狗白熊,另当别论,那家伙天生就是头斗狗,我们不上山,它自己都会进山撵撵野猪顺带叼些山跳回来,我们东北黑龙江的野猪可不是一般的畜生,皮厚肉糙体壮獠牙大,敢凶它的狗才称得上是好狗。”   就在陈二狗舒解陈圆殊胸中闷气的时候,殊不知对面看台五六个人物谈话的焦点已经全部从斗狗转移到他,人群中赫然有吴煌,徐北禅,谈心和窦颢,还有两个与吴煌差不多年纪的男人,窦颢使劲张大眼睛盯着脸庞不是特别能看清楚的陈二狗,道:“谈姐,我越看越像那混蛋,别以为穿得人模狗样我就认不出,化成灰我也能断定是他。”   “真有那么巧?”谈心轻笑道,还是不敢置信,如果不是小逗号使劲吆喝蹦跳,她跟吴煌也不会往那方面想,印象中绰号“二狗”的男人不过是一个东北外来务工人员,灰溜溜逃出上海即便来到南京,也绝对没多大可能在一年后就坐在这座斗狗场谈笑风生,何况吴煌说他身旁的女人有可能是陈家大小姐陈圆殊。   在谈心看来生活确实某种时候可以视作一本小说,但也是一本写实类小说,容不得太泛滥的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种庸俗滑稽桥段,她当年在大学里投资的同窗当然不止吴煌和徐北禅两个男人,还有不少起初被她不同程度看好的异性,但十年后,做朝九晚五白领阶层的人有,做司机师傅的也有,甚至做下岗职工的也都有,最后出位的,似乎也只有家境不俗的吴煌和徐北禅。   “窦颢你眼睛有那么好?”吴煌也是将信将疑。   被怀疑的窦颢牙痒痒地张牙舞爪,最后只能赌气地啃水果。   “陈圆殊,我在一个京津玛莎拉蒂汽车俱乐部似乎听说过这名字。”徐北禅的兴趣显然不在那个捅了赵鲲鹏一刀的“二狗”身上,反而对那个遥遥望去就能感受到一种强势美女气场的陈家大小姐颇有兴致。   “对,她确实有一辆玛莎拉蒂。”吴煌点头道。   “这个女人很有意思。”谈心笑道,“北禅你要是在南京能呆几天,我劝你去认识认识她,是个外圆内方的女人,东南沿海几座城市都有她的铁杆钻石王老五fans,一副非她不娶的架势,一个可靠的传闻就是你们京津圈子里的大公子哥好些年前来江苏镀金,看上了她,结果两个人从南京飙到上海,竟然是那位公子哥输,他也愿赌服输,果真不理会锦绣前程当天就返回北方,也是一段佳话。”   “这个我知道,那家伙叫叶燕赵,如今咱京津不流行过街老鼠一样的‘太子’这个鸟称呼,可以称作是比我这类人高出一截的一线纨绔,我太爷爷怎么说也算是翻过雪山爬过草地的老八路,爷爷外公这一辈也都是过鸭绿江见过炮弹在不远处砸下的老革命,红色子弟红色子弟,红色是浓是淡很讲究,我身上的红色放在纨绔遍地贱如狗的北京也不算淡,但比起叶燕赵,那就自惭形秽啦。”徐北禅自嘲道,“这么说来陈圆殊真不简单,多少大家闺秀小家碧玉做梦都想给叶大纨绔暖床生孩子,她好大的面子。”   “你们北方花痴那么多?”谈心笑道。   “那是因为你没见过咱北方爷们的好。”徐北禅眨眨眼笑道,“吴煌这种典型江苏男人,细腻有余大气不足,再健壮也显得小胳膊细腿,没安全感呐。哪像咱,你说是不是,多宽阔的胸膛。谈心,我劝你别做井底之蛙,对着吴煌这些南方男人就以为看到了全中国的所有好汉,有机会去北方看看,我领着你瞧一瞧咱北方爷们,我上次不是跟你说过我远房亲戚李石柄,跟中信董事长说懂个屁的那家伙,北方可不缺这种好汉大侠,我还怕你到时候挑花了眼,不舍得回浙江。”   “真的假的?”谈心掩嘴笑道。   “北禅,就算你要吹捧你们北方男人,也别贬低无辜的我好不好。再说也不知道大学1万米谁哪一次不是在我屁股后面只能拿第二。”吴煌笑骂道。   “你也就持久力比我强一点,哪一次出去开房间漂亮mm不是先向我举白旗投降,你还跟你那mm上摸下抚忙着酝酿调情呢,咱那叫爆发力,懂不懂?”徐北禅得意洋洋道,“你要不服气,今晚再找两个?”   “你们两个再敢当着窦颢的面再说18禁东西,小心我翻脸。”谈心怒道。   吴煌跟徐北禅噤若寒蝉,两个在大学里真能穿一条裤子的死党不动声色地打了个心有灵犀的暗号。   “两场比赛,我们赢了差不多5万,果然听我的没错。”一行人十几万筹码全由窦颢下注,所以赢钱后数窦颢最为兴奋,这妮子虽然家里不缺钱,但出国留学后每月的生活费很死,已经很久没有大手大脚花过钱,谁不知道窦颢是出了名的小葛朗台,她正盘算着是否能够说服谈心和吴煌打赏她一点分红,多少无所谓,哪怕只有100块钱,窦颢也能高兴好几天,毕竟这是她自己赚的钱。   “你们看!”窦颢突然喊道。   一个西装笔挺的年轻男人噙着谈不上虚伪也说不上憨厚的笑意,牵着条比特走入铁笼,他的穿着显然不太与牵着另一条比特的对手搭调,谈心等人这下子终于看清楚他的脸孔,的的确确是那个上海M2酒吧外的男人,招牌式的伛偻身子,该死的笑脸,伪善的嘴脸,窦颢恨不得一下子冲进场子扇他几耳光,谈心和吴煌面面相觑,神色复杂。   吴煌第一时间想到这个男人身后的另一个家伙,如同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那个一记贴山靠就让自己在病床上躺了好几个月的大个子,心中百感交集,仇恨只是很小部分的情绪,还有相当成分的敬畏和佩服,他跟进部队只是当做跳板的赵鲲鹏不一样,他即使在社会历练许多年,但本质上依旧是比较纯粹传统的军人。   谈心瞪大眼睛,这是这个男人第三次带给她无法预料的冲击,第一次是M2酒吧外的意外获胜,第二次是捅伤熊子,这一次望着他不仅堂而皇之出现在陈家大小姐身边,还熬鹰斗狗如同大家族出来的世家子弟,谈心哭笑不得地发现如果一旦抛去起初的负面成见和第一印象,这个一身正装牵着狗入场的男人,并不惹人厌,他的那条比特也着实骁悍。   “怎么还不死。”窦颢鼓着腮帮恶狠狠道。   她很凑巧地买了陈二狗对手赢,所以巴不得陈二狗的比特被对手咬死,最好顺便连人也被咬残。   也许,等她看到一个人被狗撕咬的惨况,会于心不忍,会良心发现,会潸然泪下,但那只是也许,纨绔们大少们千金们小姐们除了极少数罪大恶极死有余辜的极端特例,大多数未必真的恶贯满盈到死有余辜的地步,但他们极少能有机会明白某些穷人寻常老百姓看来再浅显不过的道理,例如酒后飙车会死人,打架斗殴是违法,嗑药买春是恶事。赵鲲鹏的跋扈是特例,吴煌的低调也同样不多,他们这个阶层,注定承载太多浮躁和虚华,普通人跌跌撞撞会成长,他们不一定,因为他们不仅懂得钱能通神,也有钱能让鬼推磨。   陈圆殊紧张地望着场内两狗搏杀,手心渗出汗水,但她最后不知不觉地将所有视线都集中在那个男人身上,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   她更不知道那个喊她姐的男人已经与起码两方势力碰面。   狭路相逢。 第六章 赌博   陈二狗很愤怒,像一头大山里被豺狼偷走猎物的黑瞎子。   基本上每一条能拿到这种级别斗狗场重金赌博的斗犬都有不俗耐力,如果双方实力相当,极少出现持久战才拉开序幕就因体力不支而被咬残,陈二狗对那条亲手饲养的比特尤其自信,他交给陈圆殊的几条狗未必在撕咬技巧方面占优,但看完两场比赛,自认绝对不会在持久战中落败。   可事实是这条初期一直占优的比特在将战局拖入持久战后,非但没有将耐力优势扩大,反而凸显疲态,一旁观战指挥的陈二狗对此无可奈何,对方那条比特反而愈战愈勇,一反常态地生龙活虎,将陈圆殊名义下的比特压制得近乎毫无还手之力。   陈二狗站在角落,急躁地扯了扯领带,眼角余光瞥到安静坐在看台上的陈家大小姐,心中有输狗输钱的愧疚,更多的是一股无名恼火,没有哀其不幸,却十足的怒其不争。   那条落败的比特被对手撕咬致死,从头到尾,陈二狗都没有制止对方比特追杀的意图,他实在想不出这条狗有什么不死的理由,陈圆殊的十几万不到20分钟就打了水漂,因为下注的玩家大多押注对手比特赢,所以也让斗狗场起码输了半百万。   “万岁。”场外的窦颢欢呼道,恨不得立即买几万响的鞭炮挂出去举国欢庆。   “难道说这家伙逃南京来就是做起了养狗斗犬的勾当?”吴煌笑道。   “也太张扬了,南京跟上海也就几步路,他不知道苏沪圈子也就那么些个人?要说在南京厮混让我们或者熊子找着也不容易,但要是在这里讨生计,就算不被我们撞上,也迟早会被揪出来。”谈心皱眉道。   “谈姐,他这种人能懂这个?他这叫小人得志便猖狂,你看他现在穿的,哪像上次在M2酒吧外面的寒酸样,肯定是吃了软饭或者踩到了狗屎。真本事没有,就知道走歪门邪道,你看结果还不是惨败,我等着看他什么时候被打回原形。”窦颢不屑道。   “小逗号,你跟那家伙有不共戴天的大仇?”徐北禅玩味笑道。   “差不多。”窦颢一本正经点头道。   “但要我说,肯定是你护着的赵鲲鹏逼人太甚,那家伙只是正当防卫,要不然一个小老百姓怎么敢持刀伤人,那你就是不分青红皂白地帮亲不帮理,就不怕冤枉好人?”旁观者清的徐北禅一语中的。   思维方式很直线很单纯的窦颢想要反驳,绞尽脑汁却发现自己那一套理论似乎不太能站住脚,干脆不理睬还不能算是自己人的徐北禅,在这个小妮子看来,帮亲不帮理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小人物的生死存亡奋斗攀爬,她不懂也不想去了解,她可不是那种会视深度为标杆的女人,她只是个家世很不错、对生活品质要求很高、圈子不大却很铁、不想刻意伤害别人更不希望别人伤害自己的简单女孩。   “小逗号,我赌你最后会喜欢上这个绰号二狗的爷们。”徐北禅笑容奸诈。   此话一出,谈心和吴煌哭笑不得。   “再胡说八道,我让谈心姐跟你断绝关系。”   窦颢翻了个白眼,朝徐北禅砸过去一个苹果,骂道:“脑子有毛病。”   陈二狗下意识瞥了眼跟几位南京商圈一线人物坐在一起的俞含亮,也许是一场半百万未曾入他法眼,也许是看到陈二狗栽了跟头大快人心,这位魏公公的心腹大将一脸古怪笑意,似乎一直在审视陈二狗的他与陈二狗视线刚一接触便弹开,与身边的大人物相谈甚欢,一身谈笑间五十万钞票灰飞烟灭却神情自若的气度,让陈二狗极度反感,工作人员在征得他的同意后将比特拖走,陈二狗回到看台位置,陈圆殊似乎对此番失利并不上心,打趣道:“等你结婚,我给你跟曹蒹葭的红包看样子要薄一点。”   “奇了怪了。”陈二狗郁闷道,大口狠狠抽烟,如果赢下这场比赛按照赔率那就是18万的入账,输掉是13万,结果一正一负,那就是30来万上下浮动,人生第一次亲手主宰一笔如此巨额资金流向的陈二狗从天堂坠入地狱,双手到此刻还在颤抖,夹杂着不可抑止的兴奋和烦躁焦虑,论杀人放血的心性定力,陈二狗甚至不比榜眼小爷和白马探花这两位逊色,但涉及到钱,尤其是六七位数字的巨款,陈二狗城府当然远比不上身价起码数千万的俞含亮之流。   陈圆殊饶有兴趣地欣赏那张侧脸,谈不上气急败坏像热锅上的蚂蚁,但一脸无法掩饰的浓重失望和不甘心的挣扎,陈圆殊这辈子就没有差钱的时候,做投资也不是没有亏空的阶段,她年轻的时候心野,跟着一个现在已经进秦城监狱的前辈在股市玩庄家,那个打水漂的数字恐怕说出来会吓到今天的陈二狗,即便如此,那个时候的她依旧神经坚韧,SPA照样做,温泉照样泡,相亲照样相,睡觉吃饭毫无异常,这份阅历,也许陈二狗一辈子都没法经历和体验,这就是红色世家子弟的特殊资本。   陈圆殊深谙男人心理,熟悉男人世界里的游戏规则,所以没有傻乎乎说着安慰的言语,因为那无异于伤口撒盐,她只是微笑道:“二狗,亲姐弟明算账,这笔钱我可记在你头上。”   “姐,就这么定,这钱我今晚非赢回来。”陈二狗咬牙道。   陈圆殊刚想说什么,突然把话咽回肚子,急转一个弯,平静道:“要不要我借你15万,反正接下来还有两场比赛,你押一场,押中就能还给我。”   “姐你有现金?”陈二狗狐疑道。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跟俞含亮有些交情,一句话借15万没问题,斗狗场里谁都可能没现金,唯独俞含亮不可能。”陈圆殊笑道。   陈圆殊起身去斗狗场门口,打了个电话,俞含亮果真第一时间便赶过去,两三分钟的时间便谈妥,两人分别返回,坐下后陈圆殊朝陈二狗道:“你可以去下注了,15万。这一场已经快开始,只能押注倒数第二场。”   陈二狗跑出去,等他回到斗狗场内,俞含亮打了个电话。   陈二狗下注的那一场斗狗赔率是1比1,这意味着这是一场胜败几率平分的比赛,当结果最终揭晓,陈二狗一脸苦笑,9分钟,他就输掉15万。陈圆殊没有给他懊恼的时间,只是微笑道:“要不要我再借你40万,因为最后一场比赛的赔率问题,投入40万而不是30万才有可能一口气把输掉的钱赚回来。”   “40万?”陈二狗倒抽一口冷气。   “40万,对我来说也是一句话。赌还是不堵,也是你一句话。”陈圆殊平静道,端起一杯酒,浅浅淡淡喝了一口,看似随意道:“再输,你还有黑豺,我再借你100万赌一把。也就是说你今晚起码还有两次机会来翻盘。你总不可能一晚上连输四把吧?”   陈二狗犹豫不决。   他的人生第一次发现世界上有一样东西比女人更像一条色彩斑斓的毒蛇,那就是钱,一口气支配六七位数字的赌博,那是一种酣畅淋漓的危险游戏,很刺激,也很具备诱惑性,像一具白嫩柔滑的美女胴体。   “赌。”陈二狗低头道。   陈圆殊眼神复杂,轻轻叹息,像是看到最不愿意见到的场景。她一口喝尽杯中葡萄酒,缓缓起身,她知道今晚输掉的不止是这70几万,而是一笔她近几年来的最大隐性投资,心中一阵无法对谁言语的绞痛,黄,赌,毒,陈圆殊知道这三个字是圈子内外男人一辈子或多或少都要遭遇的关卡,陈圆殊从不与沾上其中一点的男人打交道,这是圈子里人所皆知的规矩,在她看来,沾黄的男人往往薄情,薄情的人几乎等于寡义,做生意或者做朋友,都是犯忌,极有可能被拖下水。而毒,自不用说,除非有大毅力,谁能戒掉?但陈圆殊最痛恨的是赌,黄毒两点,一个男人真有钱,还不至于拖垮事业,惟独赌,再家产万贯日进斗金,也经不起赌桌上的一掷千金,她见过太多在国内风生水起的政商精英在澳门、在拉斯维加斯、在中朝边境、在越南各个赌场身败名裂甚至人间蒸发的惨事,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她的亲舅舅就是死于舟山一个岛屿上的秘密赌桌,而非向外界公布的死于车祸,而死之前他曾砍下自己的手指头向家族发誓不再赌博,而陈圆殊那个这辈子唯一进展到谈婚论嫁地步的男友也溃败于赌场,原本一个注定飞黄腾达的男人在另一个比他更有心机更有背景的男人连环计中,将人性的阴暗面无限扩大化在陈圆殊面前,陈圆殊不恨那个甩手腕的卑鄙角色,一个男人没有心如磐石的定力,有钱有权后的腐蚀只是时间问题,所以她比任何人都深知赌这个字的巨大魔力,她希望男人生性好斗,在人生事业场中搏杀,却绝不希望一个男人亲临赌场的赌桌哪怕花掉一块钱。   陈圆殊再次打电话给俞含亮。   “140万,两次下注,给我一个账号,晚上我就划进去。”陈圆殊面对绰号“狗王”的俞含亮,虽然对这位恶名昭彰的男人没太多好感,但还是没有吝啬交际场合的礼节性笑脸,她当然是因为借钱才挤出笑脸,如今在南京能有机会借陈圆殊钱的男人还真死绝了,熟悉陈家大小姐脾性和传奇人生的俞含亮不是傻子,所以没敢以为这是落井下石漫天要价的时候,只是试探性笑问道:“真不好意思,让您输了两把,不介意吧,要不干脆别谈什么借不借,今天就当我请您来捧个场。”   “不需要。输了最好。”   陈圆殊冷笑道,看到愕然的俞含亮,犹豫了一下,心中叹息,“告诉陈浮生,我身体不太舒服,先回去。”   两人短暂交谈后便分别。   不可思议的俞含亮纳闷地转身,而陈圆殊则径直走向那辆标志性的玛莎拉蒂,站在车旁,却没有拉开车门,因为在她看来不管陈浮生是输是赢,对她来说都已经没有意义,陈浮生在她心目中地位是非同寻常,但还不至于让她改变将近二十年的人生信条,她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突然觉得有点冷,双手交叉护住手臂,虽然失望,但她最后还是希望那个曾经寄托她太多期待的年轻男人不至于输得一败涂地。   一件外套毫无预兆地披在她身上。   温暖得无以复加。 第七章 野心   陈圆殊既然可以靠自己赚钱车库里放一部保时捷Cayman之外开一辆玛莎拉蒂,能让叶燕赵那样的大纨绔吃一次大瘪,当年还敢不顾家族激烈反对单独带两麻袋现金去崇明岛地下赌场赎人,她当然不是一个普通女人。   可她听到比亲生父亲更像父亲的舅舅被江浙老佛爷在舟山沉尸,她一样会哭得撕心裂肺,当她看到那个在崇明岛跪着求她拿赎金做赌注、彻底走火入魔的男友,扇他耳光的时候依然会手疼,疼入骨髓,陈圆殊比谁都知道陈家大小姐不是百毒不侵的女人,事业上扛重担肩膀也会痛,想躲在谁的身后,厨房里做菜切到手也会想小鸟依人,却不知道楚楚可怜给谁看。   陈圆殊没有转身,因为怕看到那张苍白惯了的脸庞,那是一张至今都没有被她看清楚研究透彻的消瘦笑脸。她心里有愧疚,今天是她故意要考验他,设了这一个套,他跳下去出不来,她似乎有一半的责任。她不转身,身后的人也不说话,这让陈圆殊很尴尬,就像在浴室被一个男人透过脆弱的玻璃偷窥后背,她猛然转身,盯着那张干净的脸孔,愠怒道:“你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赌?你知不知道我有可能像方婕一样再阴险捅你一刀?就算我没有跟俞含亮联手陷害你,他一个人就能让你血本无归,一百几十万,你真以为是个小数字?如果有心人抓住这个把柄不放,捅给方婕、陈浮生,一个男人输一次不可怕,最可怕的是不知道收手,我人生中两个重要的男人都死在赌上,你想做第三个?我不给你这个机会,那些钱,就当我包小白脸的花费,你爱怎么花就怎么花,一刀两断,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陈二狗仿佛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张着笑脸没心没肺道:“这么生气?”   “你的意思是说等我哪一天念着以前那一点情谊去赌场给你收尸才值得生气?”本来只是气头上语气微微犯冲的陈圆殊一看到他轻描淡写的姿态,火上浇油,谁心中没有积郁不可告人的怨气,这直接导致被戳中心中最隐晦伤口的陈圆殊一改平常沉稳风范,一张瞧不出真实年纪的漂亮脸蛋怒气大盛。   陈圆殊出身官场家庭加上商场高层浸染出一种在女人身上格外扎眼刺人的气度,寻常男人也许光是看到她这番作态就要噤若寒蝉,而她面前的家伙虽然手心已经渗出汗水,但难能可贵地保持一张笑脸,不僵硬不勉强,可见没有白跟着魏公公耳濡目染一段时间,再经历过近期被方婕、夏河和钱老爷子一伙人联手逼出来的城府,他镇定道:“姐,判我死刑啦?”   “别叫我姐。”陈圆殊伸手就要丢掉那件西装外套。   “我的黑豺不会输,所以姐你的钱一分都不会落进俞含亮的口袋。”   陈二狗说完这句话陈圆殊就已经把他的外套砸在地上,陈二狗心一紧,缓缓蹲下去捡起来,拍了拍灰尘,道:“我知道第三把我还会输,第一把我亲手调教深知底细的那条比特输掉后我就肯定这一点,我只是想知道俞含亮这狗杂种会把我逼到什么地步,这座斗狗场之所以在魏爷手上大致盈亏持平略有利润,是因为魏爷从不下脏注打黑赛,这也是为什么这场子能屹立六七年不倒,但俞含亮显然没那么干净,他开始做庄家,所以斗狗场开始暴利,肥了谁,显而易见,姐你别管我从哪里得知这一点,那条比特输得蹊跷,证实了说法,只不过手段拙劣了些,往狗身上涂药,外人看不出,我还不熟悉自己养出来的狗是个什么耐力?姐,我没钱,就只能先借你的手把俞含亮的狐狸尾巴勾引出来。”   不知情的陈圆殊听到这番话,内心翻江倒海,脸色剧变,低头望着那个男人不停拍打早已掸去灰尘的干净外套,他依然蹲在地上,不紧不慢道:“姐,我跟你处了这么久,你难道还不清楚我?别说十几万上百万,就是几块钱我也省不得乱花在自己身上,就像这件外套,虽然是方家人买的,但你肯定能在好几年后看到我还在穿。”   如果去上海替陈二狗办事的王虎剩在场一定会说,这家伙除了买烟买书根本就不花钱,王解放也一定会对陈圆殊说狗哥不是不肯花钱,狗哥给三千花大钱从来不心疼,给兄弟买烟买酒也从不皱一下眉头,陈庆之更会告诉她没有那张卡的陈浮生今天是个不折不扣的穷光蛋。   陈二狗抬头道:“赌,我经常干,在张家寨我就喜欢靠这个坑蒙拐骗那群光想着占我家便宜的大犊子小崽子,说句不怕被雷劈的话,我在村里在学校被人打过骂过,还真没输过一分钱。以后也许我会输,也许会像你说的那样死在赌桌旁,但肯定不是今天,也绝对不会花你的钱,更不会让你去赎人。”   陈二狗把外套重新披在陈圆殊身上,握住她那双冰凉的手,轻轻摩挲捂热,柔声道:“姐,要是还生气,就摔我几耳光,我保证不还手。”   被抓住柔弱双手的陈圆殊轻轻摇头,由手到心窝一阵暖洋洋,心境安详,笑道:“我要是摔了,你这种睚眦必报的男人,肯定会加倍还回来,我怕到时候我更吃亏,方婕和夏河就是前车之鉴。”   “姐,你的手真漂亮。”   陈二狗突然惊艳道,啧啧称奇,陈圆殊的手纤细修长,在丰腴和骨感之间仿佛找到一个完美契合,手感恰到好处,久经床第战场的老男人心底都有个信条,就是某些女人光是两条美腿就能让牲口折腾一晚上,陈二狗还没风骚到那个境界,但发自肺腑惊叹陈圆殊这双手的美妙,尤其纤细十指肌肤温热后,就像手握一块比肥皂更奢华的羊脂暖玉,令人通体舒泰。   陈圆殊怎么都没预料到他会冒出这么一句,恼羞参半,陈二狗起初没什么歪念头,就跟陈庆之观摩甲骨一样的心态,只不过陈圆殊再心胸坦荡,也抵挡不住他肆意抚摸揉捏,吝啬地抽回手,笑骂道:“还没看够,敢对姐耍流氓?”   “姐,回头再给我瞅瞅?我是真没看过这么漂亮的手。”陈二狗憨笑道,学足了陈富贵的憨傻神韵,差不多能够以假乱真,心底却琢磨以前没注意女人的手,晚上先研究研究自家媳妇曹蒹葭的手,继而陈二狗又情不自禁联想到从口无遮拦的王虎剩以及跟经验丰富的王解放那里得知的一些情趣知识,顿时欲火焚烧,再看关系稳定后一直视若神明的干姐姐陈圆殊,陈二狗心底那点雄性牲口都会偶尔冒头的亵渎想法悄悄浮起,连带着瞥陈圆殊的眼神都略微不同,陈圆殊这个年纪再没吃过猪肉也见过身份五花八门模样千奇百怪的公猪乱跑,极为敏锐地捕捉到陈二狗这一抹微妙神色,却出于很多原因没有当场道破,神色平静地视而不见。   这一点只可意会不需言传的旖旎点到即止,便被双方扼杀在摇篮。   生活中伤害别人最多的人,肯定是那种对距离感很模糊的男女,十全十美,万事如意,只是傻孩子的一厢情愿罢了,尤其是在情感方面,陈二狗也许不懂这个道理,但陈圆殊也不是懵懂的少女,懂得谨慎拿捏。   其实陈圆殊内心温暖而感动,差点就脱口而出说以后哪怕真的到要赎金换人的地步也要第一个打电话给她,但最终被她忍住。这就是成熟女人和稚嫩女孩的区别,后者也许把身体交给男人的时候在憧憬未来,而前者一时冲动后只会迅速盘算自己是不是在安全期,需不需要吃避孕药。   ※※※   不出陈二狗所料,第三场他还是输,不单是陈二狗觉得这个男人手法太过跋扈,就连陈圆殊都感慨这位魏公公死后就自动成为斗狗场头号主子的男人猖狂到盲目地步,她冷笑道:“魏公公苦心经营六七年的金字招牌说不定哪天就砸在他手里,信誉这种事情,建造和维持比登天难,但毁掉却是轻而易举,光凭这一点,俞含亮就差了魏公公一大截。”   “要是一晚上能稳赚几百万,我说不定也会孤注一掷,姐,你也别跟俺一个乡下农民谈远大发展啊持久经营啊,没用,只有一麻袋一麻袋的钞票实在。”陈二狗笑道,“给我一千万,我还真有立马扛着跑回张家寨过日子的冲动。”   “你跟他不一样,俞含亮跟着九千岁在南京也算见过世面的人物,坐在那个位置上还只有小肚鸡肠的胸襟,就比如你站在泰山,却只有鸡鸣山的视野,是一种罪过,怪不得下人心不服口不服。”   陈圆殊瞥了眼陈二狗,经历过方才那一出近似生离死别的大悲大喜,陈圆殊以往对谁都保持相对距离的姿态有所松动,也不忌讳此刻陈二狗是否离她坐得过近,轻笑道:“浮生,等你坐实了你现在的位置,彻底稳住了方家和钱老爷子,到时候你就不会再对几麻袋的钱心动。一千万?等你积累到人生第一个一千万,别忘了再跟姐谈谈你的理想和野心。”   名义上最后一场赌赛一方是尉迟功德老人从钟山高尔夫带来的北高加索犬,对手则是那条神神秘秘的日本土佐,尉迟老人在斗狗场不坐看台,只肯坐在东北方向的一条椅子上,这是魏端公建成斗狗场第一天就养成的习惯,众人都习以为常,也没啥想要上去套近乎吃闭门羹,敢不理会老佛爷澹台浮萍客套寒暄的家伙有几个?外人不知道,但起码只知道那个跟哑巴差不多的腐朽老家伙是一个。   苏沪浙斗狗圈子都再清楚不过这个老不死养出来的畜生一等一彪勇,加上之前对土佐的宣传一直欲语还休的意思,不肯透露十成底细,所以这次大多数玩家都死命押注北高加索犬获胜。牵土佐的是一个模样脸蛋身材都不输王解放的青年,气质阴柔,却也不像人妖一般的赵鲲鹏,是个英俊却不至于让成熟女人心生忌讳的年轻男人,加上那条土佐一眼就能看出顶尖斗犬的骁悍,一人一狗颇有气势,如果这北高加索输掉比赛,今晚所有获胜斗犬可以继续挑战,足见其嚣张程度。   “那条土佐不简单。”这是包括陈二狗在内所有行家的第一想法。   陈圆殊是彻头彻尾的外行,只图一个热闹,再者回到斗狗场后就对输赢没有兴趣,她反而希望北高加索犬会输,那样黑豺才有机会上场,反正最后一笔100万都押土佐输,虽然同样不清楚黑豺的战斗力,但对于从不轻易口出狂言只埋头做惊天动地举止的干弟弟,她有一种类似女人直觉地盲目信任。   俞含亮老神在在地坐在位置上,瞥了眼与陈圆殊坐在一起的陈二狗,笑容阴冷,他起初还真怕那家伙死押北高加索犬输,一想到那家伙被他连阴三次,俞含亮就痛快,斗狗场与几乎不赢利的石青峰俱乐部不同,这是一个聚宝盆,就像今晚他光是最后一把,如果加上陈家大小姐那笔100万就能赢定340万,他比谁都了解那条横纲级土佐的作战能力,如果仅仅是横纲级别,那还不足以让俞含亮敢放手由玩家大肆下注北高加索,他特地亲自欣赏了一场土佐对斗狗场内的一条种子斗犬,结果就是一面倒地屠杀,这条土佐根本就是寥寥横纲级斗犬中的佼佼者,这种斗犬,除非在国际一线地下赌狗场,差不多都可以用无敌来形容,而且尉迟老人今天也没有带来那只最骁勇善斗的山东滑条,也让俞含亮松口气,一个晚上加起来就是600万收入,斗狗场一年举办将近40次斗狗,俞含亮不敢说一年就能拿到手2亿多,但一个亿不在话下,关键是这1亿根本不需要交税,几乎就是实打实的纯利润,最主要的是这么一笔天文数字还是现金,俞含亮到时候能做的事情就太多了,他当然不是一个只懂挥霍的蠢材,他要做魏端公都做不到的事情。   这个男人也许没有九千岁魏公公的本事,但野心,却比谁都不小。 第八章 不战而退   斗狗极少有不同犬种之间的搏杀较量,魏端公花重金从河南开封杜老板买来的北高加索犬出自前苏联红星奥斯曼正统血系,杜大老板也是念在不俗交情才肯忍痛割爱,这条俄罗斯北高加索犬能站立承载一个骑跨上去的成年男人。尉迟功德只是把这头庞然大物牵到铁笼外围,然后便坐回椅子,颇具灵气的它独自窜入笼子,徘徊在笼子角落,发出低吼,竟然有点龙骧虎步的意思。   那个上海年轻人也收起轻视,紧紧拽住土佐脖子里的绳带,他的爱犬已经开始陷入狂躁,这头从日本特殊渠道购得的畜生天生就是厮杀同类的刽子手,被拖拽得几乎站不住的青年深呼吸一口,放出如离弦弓箭般冲出的大型土佐后立即闪出笼子,如果畜生打架的时候被咬伤致残那真是想哭博个同情都找不到人。   这才是真正的顶级斗狗,充沛的力量,迅捷的速度,刁钻的角度,土佐的每一次冲杀都有明确的目标区域,或者是北高加索犬的脖颈,或者是下颌,每一个动作都充斥极端的功利性,得手后也不与体型占优的北高加索犬扭打纠缠,就像一个很讲究策略的杀手,令人大开眼界,看台上的玩家不禁叹为观止,暴跳如雷的北高加索犬扑腾怒吼,巨大身躯想要靠一股蛮力和撕咬压制对手,可惜土佐根本不给它这个机会,随着战局一点一点进展,土佐一口一口蚕食积攒下来的优势逐渐明显起来,铁笼里一地北高加索犬的长毛和血迹,观众对土佐一嘴尖牙尤为感到触目惊心。   18分钟后,大局已定,不再观战的尉迟功德干脆开始闭目养神,闭眼之前瞥了下看台上故意摆出一脸错愕状的俞含亮,老人冷哼一声,十指交叉放在膝盖上,昏昏欲睡的模样。   光凭一张脸孔就吸引不少注意力的青年惬意靠着铁笼抽烟,手中的精美zippo打火机娴熟玩出眼花缭乱的花样,搭配场中一口咬中北高加索犬脖子的凶悍土佐,整个人透着股很能吸引女性的邪乎劲儿。   几个高大魁梧的年轻男人也走下看台,在他身边谈笑风生,很是惹眼。   “那头土佐的主人应该叫商甲午,本来一直默默无闻,近些年不知道怎么跟上海前几名的大纨绔方一鸣称兄道弟,不过你也不能说他狐假虎威,传闻他是大美人竹叶青器重的小白脸,也不知道真假,不过能做竹叶青的裙下之臣也不容易,熊子在上海谁都看不顺眼,不一样对她又爱又恨。”谈心语气古怪道,提到“竹叶青”,似乎有些闹别扭,小白脸这些往常不屑说出嘴的鄙俗词汇也自然而然脱口而出。   屠狗辈大多惺惺相惜,读书人则不遗余力地互相骂战,自古而然。美女相妒就跟这文人相轻一样,也是千古不变的大真理。   “竹叶青是谁?”窦颢纳闷道,她问了一个徐北禅同样好奇的问题。   “是个不简单的女人,漂亮女人,有权有势有钱的漂亮女人,还是一个征服过很多上海传奇人物的有权有势有钱的漂亮女人。”   吴煌哈哈大笑,一点都不吝啬附加给她一大串修饰语,难得有人有事能膈应到谈家小姐,能好不容易把她逼出一点孩子气原形,吴煌当然不肯浪费机会,神秘兮兮道:“爱之者视为救苦救难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恨之者骂作最毒竹叶青或者专吃男人的黑寡妇,这种妲己式的尤物,最要徐北禅这种老男人的老命。在你谈姐这种高干子弟眼中,自然瞧不起所谓黑道江湖的打打闹闹,不过咱也不能苛求,毕竟不是杜月笙那个年代,没那样的土壤,能做到竹叶青那样,殊为不易,总之,用某位老男人的话说,她是一朵花,一半是白莲花,一半是黑罂粟。”   谈心不以为然道:“真冷的比喻,俗不可耐。”   “她杀过人吗?”窦颢睁大眼睛道。   “小道消息是黄浦江底有很多死在她手上的尸骨,对此我不混江湖,没有发言权,而事实上是很多男人的确巴不得被她杀,当然前提是牡丹花下死做个风流鬼。”吴煌微笑道。   “这女人真牛叉,我崇拜她。”窦颢立即很没有骨气地“弃暗投明”。   “竹叶青能不能勾引我拜倒在她石榴裙下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那个商甲午身边的几个家伙,就是我跟你们说过京津圈子的几个混世魔王,他们一到南京就跟这个青年接触,我估计八成这个姓商的小子家庭有政府背景,不管有没有省部级,就是个副部级,只要不在北京,换哪里都算吃香的,真羡慕这群还有大把年轻时光去横行霸道为非作歹的小兔崽子。”徐北禅感慨道,一个副部级再没有实权在地方上都不缺话语权,其实徐北禅还算幸运,爷爷外公起码在没退下来之前都是流油的大肥缺,并非传统意义上在京城里的清水衙门做官做学问。   “徐北禅,你才30周岁不到,连老婆都没着落,少给我在这里装深沉扮成熟,你不比那些混子大几岁。”谈心不客气道。   “我一直以为在你心目中我是一个很有沧桑气息的成熟老男人。”徐北禅自嘲大笑。   窦颢朝他竖了竖中指,谈心瞪了这小妮子一眼,她赶紧缩回去。   “如今是越来越没热闹看了,前个十几年我读书那时候,不是北京天上人间武警对上军队,就是哪个国副的孙子啥的跟某个大红色子弟犯冲,或者哪位领导人在会议上拍桌子骂人,要不就是长安俱乐部里哪个漂亮妞成了哪个人的禁脔。今天大少砸车子,明天公子哥抡椅子修理谁,结果后天两家长辈就坐在一排还得挤出笑脸,咬来咬去,一地狗毛,我这种上不了台面的边缘小虾米最喜欢看热闹,只不过现在的年青一代越来越懂得收敛,稍老一辈也激情殆尽,真没劲,连响当当的太子党都成了落伍词汇,京津圈子那帮年轻混世魔王一去地方省市听到说他们太子党就跟人急,唉,我真是跟不上时代了。”徐北禅舒服靠在椅子上,手里抛着一个柚子,满是感慨,从这个角度看那张虽然不英俊却有那么点小味道的胡茬脸庞,窦颢觉得这家伙身边应该不缺女人,难道真是在等谈心姐?   窦颢突发奇想,问道:“既然那个商甲午来南京,徐大叔,谈心姐,你们说竹叶青会不会也来斗狗场?她来我非去要个签名,难得崇拜一次。”   “难说,希望你这张小乌鸦嘴能再次说中。”徐北禅摸了摸下巴,也是一脸期待。   ※※※   陈庆之驾驶的奥迪A6一口气超越三辆相距不远的清一色宝马7,超越它们的时候陈庆之忍不住朝中间一辆宝马多瞟了两眼,后排坐着一位低头翻阅资料的女性,虽然只是惊鸿一瞥,甚至没有看清脸庞,却留给陈庆之不肤浅的深刻印象,她身上几乎同时具备方婕大家闺秀的雍容、陈圆殊的优雅以及周惊蛰的秀媚,当然这一切都建立在她身处三辆宝马中央而且单独坐于后排的基础上,还有她的曼妙身段,在财富金字塔顶端的女性总能够相对轻松地吸引异性眼光,尤其是尤物。   前后两辆宝马7都坐着三个人,中间一辆除了女人之外就只有一名司机,她放下手中文件夹,揉了揉眼睛,道:“甲午要是敢输,我就跟他瘸子爷爷要一个人情去,这也不能算是我趁火打劫,一条土佐加上120万赌注,加起来都能在汤臣一品买30几个平米,他要还是跑浙西农村做非法传销,到牛年马月才能在汤臣一品买几个平米。”   “甲午那龟儿子比谁都精,我估摸着这个人情您拿不到手。”司机是个雄魁壮汉,光头,偏偏刺有一头大红色莲花,绚烂妖艳,说话也软糯阴绵,搭配他的体魄要多诡异就有多鬼魅。   “也是。”女人轻笑道,紧抿起的两瓣嘴唇鲜红如同抹了上品胭脂,那是一抹比男人头上红莲花更妖冶的颜色。   她瞥了眼文件夹,闭上眼睛,伸出系有红绳的右手,一颗一颗摩挲左手腕上的沉香佛珠手镯,道:“魏端公我早些年也打过一两次交道,是个明明一身铜臭还让你不觉得面目可憎的有趣人物,就这么死在青岛真的确实有点可惜。这个叫俞含亮的家伙,你有什么看法,值不值得结交?”   光头男人摇头道:“不好说,人心隔肚皮,要不怎么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我看人远不如您,我就不在您面前献丑了。我怕误导您,哪天出了事情就拿我扒皮抽筋。”   女人莞尔一笑,望向窗外,喃喃道:“才一年时间。”   俞含亮,31岁,出道13年,94年被一所野鸡学校勒令退学后,便伙同一群差不多年纪的狐朋狗友在南京栖霞做欺男霸女的土皇帝,96年一次魏端公去太瓷村附近谈一笔生意,跟地头蛇俞含亮发生摩擦,远非一见面就纳头便拜的桥段,据说他曾经还试图用土铳偷袭过魏公公,过程一波三折,不过结果只有一个,就是俞含亮给魏公公卖命11年,替主子顶过缸蹲过4年局子享受过牢狱之灾,那个年代蹲局子才真叫销魂,恰巧有人要整魏公公,斗不过大的,只好拿小的出气,所以俞含亮在局子里被放过血,塞进过新鲜大粪的马桶,被一群五大三粗的爷们变着法蹂躏过细皮嫩肉,出来后这家伙就成了九千岁麾下最癫狂的狗腿子,见谁咬谁,一口咬下去非要出血见骨带下一层皮,狗王也就是那时候赢来的称呼,落在他手里的可怜家伙,死无全尸还是幸福的,他畸形的强大在于能让人生不如死,被他整成疯子的不在少数,魏端公身边郭割虏好斗,俞含亮阴险,是出名的搭档,相互憎恶鄙弃的两者私下没有半点交集,但魏公公一旦有活吩咐下去,只要是他们两个一起出马,没有一次失手,只不过随着魏公公和郭割虏相继人间蒸发,整个南京没有谁能镇住他的俞含亮终于可以放开手脚开始他的爬升,斗狗场是他的摇钱树,所以他比谁都更加憎恨横插一脚的“陈浮生”,对于注定要踩踏的垫脚石,俞含亮从不浪费口水和精力去卑躬屈膝,他不是王储那类墙头草,他也不屑见风使舵的伎俩,俞含亮这辈子不相信爹娘和女人,也不相信兄弟,只相信拳头,相信他抓在手里的东西,比如钱和枪。   当上海叫商甲午的那年轻人找上他,俞含亮就知道这是互赢的大好机会,这之前他故意整了整眼下在方姐和钱老爷子跟前大红大紫的姓陈年轻人,陈圆殊的比特之所以输,是因为他让人在对手的比特身上涂有药物,不是毒药,不至于致死,但能衰弱对方斗犬神经,这种药百试不爽,关键是不易察觉,比赛前洗干净斗狗这个步骤掌握在斗狗场手中,这也是出于对魏公公的信任,所以俞含亮要动手脚并不困难,他就是要给年轻人一个下马威,让他知道这座斗狗场是谁的地盘。   俞含亮望着场中被拖走的北高加索尸体,心中狂笑不止,虽然被那个看似油腔滑调其实精明算计的上海青年从一九开开磨到三七开,但俞含亮完全可以在赌注筹码上动手脚,所以在他看来一九还是三七其实结果都一样,在聪明人身上占便宜,这一向是俞含亮引以为傲的地方,北高加索犬一死,再没有谁敢拉出自己的斗犬去以卵击石,就在俞含亮准备去密室痛快撒钱的时候,却看到陈二狗拉着一条陌生的土狗上场,这让俞含亮很想捧腹大笑,只是当他看到尉迟功德老爷子睁开眼睛死死盯着那条外表看来并不出彩的黑狗,俞含亮才发觉不妙,只不过这一次来不及在土佐身上涂药,俞含亮虽然心中忐忑,却真不看好那条不起眼的土狗。   “那家伙输钱输傻了?”窦颢指着陈二狗冷嘲热讽。   “我要是口袋里有闲钱,如果现在还能下注,我一定押他赢。”徐北禅似乎喜欢跟窦颢唱反调。   事出无常必有妖,这句话对徐北禅、吴煌和谈心来说都挺能引发共鸣,一则年长将近窦颢一轮的他们比小妮子更多接触人情世故,二则他们那一代跟温室里长大的窦颢有所不同,肩负着的担子也远比无忧无虑的小逗号要重,所以看人看事不容许简单。   怎么养狗养出灵性,怎么带狗进山狩猎,都是曾经养过上一代守山犬的老头子手把手交给陈二狗,白熊和黑豺咬死过不计其数的山跳狍子,赶东北大野猪撵黑瞎子,甚至还跟长白山之王的东北虎搏命过,如果一个人有一身匪气会与众不同,那么一条浑身沾染长白山之王气息的守山犬也注定出类拔萃,当黑豺悄无声息窜进铁笼,那条原本不可一世的土佐竟然就像被阉割的孬货开始退缩,呜呜咽咽退到角落,外人觉得不可思议,在陈二狗看来却不足为奇,以前村子里有人捡到才两个月大的虎崽子,结果抱回张家寨后,除了熊子和黑豺,所有猎狗都不敢接近,只敢站在远处低声咆哮,陈二狗没有像那个上海青年在铁笼旁边吞云吐雾,摆出一副让所有人瞻仰的高深莫测姿态,只是蹲在尉迟功德老人身旁,递给老爷子一根中南海,最近他也开始抽这种烟,老爷子接过烟后沙哑道:“浮生,之前有人动手脚,看出来没?”   陈二狗点点头。   尉迟功德也不再多说一句,即便跟魏端公相处,老爷子也是偶尔提点,不会废话。当初魏端公如果不是怕有人要痛下杀手对魏家斩草除根而留下尉迟老人,他也不至于被人轻松祸害,老人对此也有一些愧疚,这才是他对魏家新代言人陈二狗格外青眼相加的一个重要原因,老爷子认为得做点什么良心上才过得去,否则也不会破格收资质并不太出众的王解放做闭门徒弟,还让陈二狗每天跟着他打形意拳。   黑豺缓缓来到铁笼中央,一直安静的它如同一只母狼王立于场中,仰起脖子,长啸不止。   这只在大城市沉寂许久的守山犬仿佛在悲吼,祭奠那只为了救富贵性命而死在长白山之王爪下的白熊。   土佐夹着尾巴仓皇逃出笼子。不战而败。   尉迟功德颇有感触地眯起眼睛看了看蹲在身旁的年轻男人,突然想多活几年,不是为了喂那一池鲤鱼,而是想看看脚边上这个姓陈的孩子能走多远,是否也能像黑豺那般,让看似跋扈滔天的对手闻名便不战而退,那可是魏端公也不曾到达的高度,偌大一个富饶的长江三角洲,近二十年也唯有江浙老佛爷澹台浮萍一人而已。 第九章 死敌   三辆挂上海牌照的宝马7停于斗狗场外,7男1女清一色黑色西装,男人身材都在一米八左右,魁梧身板对任何人都极有压迫性,关键是这些家伙动作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虽然只差没在背后贴一张我们是保镖或者黑社会,但给人的感觉是训练有素的军人,尤其是充当第二核心角色的光头男人,长相风范都当得霸道两个字,7个雄伟男人1前6后步伐一致地尾随一个胭脂殷红的尤物女人,她一身干练端庄的黑色正装,唯有脚底一双精致高跟鞋表现女性柔媚特质,风华超俗,她被众星拱月,格外凸显其鹤立鸡群,缓缓走向斗狗场大门,俨然是一股摧枯拉朽的彪炳气焰。   她走入斗狗场,恰巧看到黑豺在铁笼中仰首嚎叫的悲怆一幕,停下脚步,怔怔出神。等那条横纲级土佐逃窜出笼子,斗狗场的玩家赌客终于从震撼中拔出来,都感受到这一伙不速之客的庞大气场,女人的容颜,光头男人一头比佛家九品莲花有过之而无不及的绚丽图案,构成一个字,妖。   能来这座斗狗场挥金如土找乐子的角色,未必个个如苏北吴煌东南谈心家底厚实,但好歹都见过些大排场大世面,但连徐北禅都一脸惊为天人的惊艳神色,目不转睛地盯着女人身段不肯错过任何细节,这批人引起的巨大轰动可见一斑。官场大佬身后带着一批大员视察工作不稀奇,混黑的权柄滔天如西北孙满弓江浙老佛爷带一群爷们,那也算不得有趣,撑死就是让人心生畏惧,可一个动人到男女通杀境界的娘们,能不做花瓶,反而像一个慈禧或者武则天,的确是件值得玩味的新鲜事。   场中偶尔熟悉这位女人的家伙都开始窃窃私语,唾沫四溅,也许有憎恨也许有垂涎,评价都很极端,唯独没有谁能心平气和,看到她,谈心,吴煌,甚至场中的商甲午和陈二狗都不约而同露出讶异神情,尤其是陈二狗,辛酸苦辣一股脑涌上心头,他从不避讳自己忌惮这个曾经在孙大爷房间出现过一次的妖诡女人,也不把畏惧一个女性视作奇耻大辱,就在陈二狗百感交集揣测她为何出现斗狗场的时候,输了斗狗折了面子的商甲午挠挠头,丢掉烟头,径直跑向她,像个生性顽劣考试不及格见到家长的孩子,略微局促,更多的是一脸倔强的桀骜,陈圆殊也来到陈二狗身边,先是恭敬跟尉迟功德问候一声,然后小声道:“黑豺赢了比赛,你不妨试探试探俞含亮,如果他肯埋单,有那个度量拿出七八百万来圆场子,那说明这个人值得你拉拢做大事,如果耍赖,到时候再安排,不管如何,你都不能在斗狗场跟他闹起来,这是他的地盘,一个陈庆之再悍勇也解决不掉他一窝,他这种人要是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   “那我们先撤,把烂摊子交给他去头痛。”陈二狗点头道,如果不是陈圆殊提醒,他还真心痒痒那笔巨额赌资,最后一笔押注100万,按赔率就能赚180万,他这辈子别说上百万的现金,就是几万块的钞票都没见识过,今天的陈二狗绝对有可能为了180万不惜与俞含亮当场撕破脸,连郭割虏夏河的脑袋都敢割,陈二狗的胆量不可谓小,所幸有陈圆殊一旁做智囊,才让他知道隔岸观火的妙处。   “你认识那女人?”陈圆殊直觉敏锐。   “在上海见过一面,差点死在她手里,是个不可捉摸心狠手辣的娘们。”陈二狗心有余悸道。   陈圆殊似乎没有预料到陈二狗落魄的时候还能有机会跟那种女人发生纠葛,一语不发,就如徐北禅所说谈心、陈圆殊这类在地方上家族显赫的红色子弟,尤其是东南沿海,对所谓黑道江湖这一块大多不感冒,她这一代对于花钱买凶、洗钱漂白的感触也远比不上钱老爷子这一辈的政客或者巨贾,例如陈圆殊从商十来年,领域是金融投资,怎么可能想象雇黑社会团伙要账的场景。   陈二狗吹了一声口哨,黑豺从笼子里窜出跑到他身边,喊上陈庆之,与陈圆殊和尉迟功德一起从侧门避开那伙人离开斗狗场。   “那就是竹叶青,怎么样,地地道道的大美女吧?北禅,你要是能拿下她,你以后在上海还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连我都能沾光。那种女人,你只要能娶回家,那就是挖到一座金山,别担心乱七八糟的婆媳关系,你那个老妈再难缠也只有被她降伏的份,更不用担心她融入不了你的朋友圈子,这样的老婆带哪里都有面子。”吴煌打趣道。   “就是不知道戴了几顶绿帽子。”谈心不屑道,只不过虽然嘴上刻薄,心底谈心还是对那个上海如日中天的女人存有几分敬佩,一个没有深厚背景的女人想要在上海这座共和国骄子城市呼风唤雨,要多少幸运和多少血泪?上海从不缺漂亮女人,不缺金丝雀,但竹叶青,只有一位。   “谁有笔纸?”窦颢雀跃道。   “你真跟她要签名?”吴煌惊讶道。   “废话。”窦颢急不可耐道。   徐北禅掏出一支破钢笔,再拿出一张简单至极的名片,一起递给窦颢,这个小妮子便兴匆匆跑向身后一群魁梧保镖的竹叶青。   “吴煌你也不拦住她?”谈心埋怨道。   “又不是坏事,说不定还能让小逗号误打误撞交上朋友。这条竹叶青再毒,也不会胡乱咬人。再者,这里是江苏,不是上海,谁敢欺负小逗号,就是叶燕赵,我也敢跟他玩一玩。”吴煌微笑道。   最后一句话,似乎才让人记起这个看似敦厚的男人也是未来的苏北土皇帝。徐北禅捶了吴煌胸膛一拳,笑道:“这才像我哥们,你这家伙如果再血性一点,我肯定识趣地不跟你抢谈心,主动退出。”   ※※※   “皇甫姑姑,今天输掉的钱就从我前些年在炒小紫檀木和普洱赚到的钱里扣,还有你别把我玩斗狗的事情跟我爷爷说,我不想每次回浙江就挨鸡毛掸子抽。”上海青年来到女人跟前,这家伙似乎对于钱并不看重,在她面前也嬉皮笑脸,不过虽然称呼亲昵,但眼神中没有半点亵渎,两者显然不像外界所传的包养关系。   “小紫檀和普洱的钱我已经帮你投资在汤臣一品,准备让你以后做娶哪个大家闺秀的聘礼,跟今晚输掉的钱是两码事,再者我还想让你爷爷帮我办事,不说怎么行,别求我,没用,你下次回杭州挨揍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女人虽然笑容清冷,一副不近人情的姿态,但在身边的光头男人看来已经是破天荒,这个主子虽然在圈子里出了名的绵里藏针,但自家人面前却从不笑里藏刀,只要笑,不管是冷是热,就说明事情肯定有回旋的余地。   “皇甫姑姑,对我这种身世坎坷的可怜虫你也忍心做落井下石的事情?”英俊青年可怜兮兮道,配合那张邪乎劲儿极有味道的脸庞,的确对10岁以上50岁以下的女人都很有杀伤力。他对输钱是真不在乎,就算输一千万在他看来也无关痛痒,因为输钱赢钱他都是一个身上钱包永远不超过一千块的穷光蛋,因为赚钱得上缴,他也一直没把那些钱当回事,视金钱如粪土说的就是他这号人。一脚狠狠将那只不争气的土佐踢开,依旧眼神温柔地凝视女人,这一招在别的女人身上屡试不爽,虽然知道对她肯定意义不大,但死缠烂打向来是他的杀手锏,人不要脸则无敌也是他的座右铭。   “就你这皮囊,也想对姑姑用美男计,一边凉快去。”女人轻描淡写道,注意力根本就没有放在他身上,瞥到陈二狗从侧门走出斗狗场,眼神玩味。   “你就是竹叶青?”窦颢就那么不知天高地厚地跑到竹叶青面前,第一句话就没轻没重,语不惊人死不休。   竹叶青轻轻拦住想要出面的光头心腹,打定主意静观其变,饶有兴致地欣赏这个两眼放光的小女孩。那个正拿土佐出气的青年也注意到这个横空出世的妮子,轻佻眼神由脸蛋到胸部再到屁股和大腿地瞥了窦颢一眼,很快就失去兴趣,他对空姐、OL这类熟女兴趣远远大过青涩萝莉,最擅长跟经验老道的女人打闪电战,最好连调情都省略,他觉得那样才不浪费生命,对于窦颢这种没发育完全的女孩,他没半点性趣和耐心去床上慢慢调教。   “帮我签个名?”大大咧咧惯了的窦颢也不客气,开门见山。   竹叶青接过那张只有一个头衔的名片,徐北禅,她默默记下这个名字,接过钢笔写下两个字,皇甫。   正宗的瘦金体。   “人漂亮,连字也这么好看。”窦颢拿着名片啧啧称赞道,也只有她这种没心没肺没城府的孩子才能做出这类事,嘴上夸赞着竹叶青的字,却不忘时不时眼角余光欣赏竹叶青的绝美容颜以及偷窥光头男人那一头绚烂华美图案,看得不停踹狗的青年哭笑不得,大为佩服,冷嘲热讽道:“小姑娘,那个光头是上海滩第一强奸犯,最喜欢侵犯偷偷瞄他纹身的未成年少女,你就不怕被他扛上肩膀逮到阴暗角落去?你这么身娇体柔易推倒,经得起这位大汉几下伺候?”   窦颢往后退了两步,支支吾吾道:“我有很多朋友,不比你们人少。”   被诬陷诋毁败坏了名誉一回的光头绣红莲花魁梧大汉哭笑不得,也顺势做一回恶人,阴阳怪气道:“甲午,别以为我打不过你爷爷就不敢收拾你,就你这三脚猫功夫,我也就三回合把你拿下的轻松事情,我最近换口味,你细皮嫩肉的挺符合我口味。”   “真变态。”看了看蒙冲,再撇了撇商甲午,小声嘀咕咒骂的窦颢赶紧脚底抹油屁颠屁颠跑掉。   “蒙虫,去喊住陈二狗,我有话跟他说。”竹叶青吩咐道。   光头蒙冲立即出去办事。   “陈二狗是谁?”商甲午好奇道。   “就是用土狗赢了你那条垃圾畜生的人。”竹叶青转身走向斗狗场外,冷笑道:“也正是你结拜兄弟方一鸣那帮子北方狐朋狗友恨不得扒皮抽筋的陈浮生。你要是吃不掉他,别说做啥子江苏的老佛爷,就光是一个南京你都吞不下。”   商甲午也许是觉得裤裆里的玩意太碍人,一只手继续把玩zippo打火机,另一只手伸进裤袋拨了拨那糟蹋过不少主动爬上他大床良家闺女的老二,懒洋洋道:“看那家伙穿戴挺人模狗样,我最不怕鸡吧世家子弟。”   竹叶青摇摇头道:“他跟你一样,都是野路子出道,没背景,你做过传销拉过皮条做滥了鸡鸣狗盗的沆瀣事情,人家也做过小饭馆杂工酒吧罩场子一样捅过人杀过猛人,浦东的夏河就是死在他手上,你今天已经输了一次,还想接着输,把你爷爷的老脸都输光?” 商甲午第一回收敛玩世不恭地神态,沉声道:“我可是想要做皇甫姑姑男人的爷们,比杀人放火背后阴人暗地里下黑刀子,我怎么会输。” 第十章 抢钱抢粮抢地盘   商甲午刚太阳打西边出来地正经了片刻,又恢复游戏人生吊儿郎当的姿态,谄笑道:“就算我阴沟里翻船输给那家伙,老佛爷不总说不以成败论英雄,想必皇甫姑姑不会因此就改变我在你心目中的伟岸形象吧?”   这就是商甲午一贯的卑劣作风,能骂死对手绝不赤膊上阵,能躺着干活绝不坐着做事,崇尚狡兔三窟,绝不轻易把自己架到骑虎难下的高度,宁肯不要脸皮也不愿意遭罪,说他小人,却总能够造大孽,说他奸雄,却没有大枭的胸襟和忍辱。   “不以成败而论的是英雄,你打小哪天想做过英雄,估计都在琢磨怎么做欺男霸女的恶棍吧?”竹叶青不为所动,古井不波,安静走出斗狗场。   出去喊陈二狗的光头蒙冲说实话如果不是发自肺腑忌惮老狐狸澹台浮萍身后的瘸子姚尾巴,讳惧长辫子老瘸子那一手生平仅见的快刀,蒙冲早就把商甲午这个对主子竹叶青心怀不轨的年轻人丢进黄浦江或者沉尸钱塘江。   陈二狗,尉迟功德,陈庆之,陈圆殊,对上竹叶青、商甲午,蒙冲以及6名身经百战的保镖,如果抛开柔媚尤物的大美人竹叶青,双方真要打上一场,还是陈二狗这一方占据微弱优势,毕竟白马探花如果身上带把刀子,那一晚根本就轮不到陈二狗抹脖子一刀,有刀和没刀的陈庆之截然不同,陈庆之自认两个他才能与黑道巨擘孙老虎玩赤手肉搏到两败俱伤,但手里如果有条枪或者有把顺手的刀,一个半就差不多。   何况老爷子尉迟功德这20年没有一天落下功夫,内家拳炉火纯青以后,即使身架难免老朽孱弱,也可以轻松毙敌,轻而易举置人于死地,有人马再加上现在陈圆殊、方家和钱老爷子三方势力撑腰,陈二狗底气也足,第二次面对竹叶青,没有起初的惶恐不安,却不敢掉以轻心,瞥了眼肆无忌惮打量陈圆殊的商甲午,注视竹叶青,微笑道:“找我有事?”   “这么看来魏公公不死不足以让你上位,只是目前还不知道魏家算不算前门拒虎后门迎狼,南京果然是你的福地,这么快就完成原始积累。”竹叶青笑道,带着两分玩味和八分冷眼旁观。   “我不做白眼狼。”陈二狗笑得坦然而真诚,眼神清澈,这似乎不像一个年轻阴谋家能熏陶出的演技,谁能料到他有一个装疯卖傻扮憨一扮就是20多年的大妖人哥哥,耳濡目染下,陈二狗扮猪吃老虎的本事即使没臻于巅峰,起码也不能算作稚嫩,比闭门造车一味自己摸索的商甲午当然要生动许多,也更有说服力。   “现在说什么都早了点,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从来不会太早露出尾巴。”竹叶青微笑道:“我叫住你是想跟你说,这场子你如果吃不下,我代劳。事先提醒,吃不下别硬撑,消化不良是会死人的。”   “农村长大的孩子,吃东西填肚子从来不讲究,不像你们城里人吃个番薯或者水果什么的都要洗一遍不够再洗一遍,我都是拿到手就直接塞嘴里啃,脏东西吃多了肠胃就不娇气,所以不怕消化不良。”   陈二狗针锋相对,话的意思已经很清楚,斗狗场这块肉再脏再难啃,他也要吞下去,望着一脸不以为然神色的桀骜女人,陈二狗知道对于这种执掌杀伐的强势女性,光凭言语已经很能撼动她们几乎坚不可摧的心境,陈二狗也懒得班门弄斧以免弄巧成拙在她心目中落得夸夸其谈的印象,直截了当道:“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这次来南京就是来抢钱抢粮抢地盘?”   竹叶青似乎被这个形容逗乐,莞尔一笑,道:“差不多,不过我不抢女人,这点你放心。”   “还有没有余地?”陈二狗试探性问道,也许是做习惯了升斗小民,再心狠手辣也不至于做到动辄斩草除根不留余地的境地,连杀郭割虏和夏河两人已经差不多是陈二狗理智和感情的底线,而且他感觉竹叶青远比他们两个难缠,不去揣测这个女人身后的背景,光是她站在眼前,陈二狗就几乎喘不过气,论城府心机,这个似乎有点神经质的美女不比钱老爷子逊色,怎么斗?陈二狗再刁民,也没要在根基不稳的时候斗败竹叶青的巨大野心,所以最好的法子就是缓兵之计。   但是竹叶青轻轻摇摇头。   陈二狗心中叹息,坐回崭新的奥迪A4,紧皱眉头。   “看起来没什么过人之处。”商甲午依旧把玩那只有些岁月的zippo打火机。   “气势这东西,也要看人而定,李嘉诚这种老人如果单独站在你面前,也就是一个上了岁数的老头子,还能让你瞧出纵横捭阖的气度来?黄光裕,加上早几年的杨国强、周正毅,你也都在观澜湖或者爱兰歌娜游轮上见过,撇开华而不实的首富头衔,咋一看,恐怕还不如蒙虫来得让人印象深刻。”   竹叶青望着扬尘而去的几辆车,轻声感慨,道:“你爷爷伺候的老不死澹台浮萍是个异类,那是因为人家14岁出道,在江湖叱咤风云40多年,那一身尸骨堆里爬出来的匪气和博览佛典熏陶出来的佛气,几个人能有他那份阅历和心性,野狐禅参到他那个境界也是宗师,跟那只算算是得道成仙的老狐狸谈话做事,不费神才怪,加上有你扎辫子爷爷那位大满清遗老站在他身后,气势自然就流露出来。”   “皇甫姑姑,你不就挺有气场,走哪里都是焦点。”商甲午忙不迭拍马屁。   “你如果肯把小聪明用在正事大事上,将来成就说不定就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但你这油腔滑调的脾性我看是一辈子改不掉,郑燮说世间鼠辈安能装得老虎,你倒好,有老虎的骨架,却偏偏装老鼠,扮猪吃老虎这种无聊的事情就那么有趣?小心装久了真沦为鼠辈。”竹叶青冷冷清清道,显然她一直看不顺眼商甲午的玩世不恭。   “再没出息也有碗饭吃,不怕,万不得已我就靠吃软饭混日子,老佛爷有意让我去做浙商富太太俱乐部的管家,肯定是看出了我这方面的潜力。皇甫姑姑你放心,我一天对你没死心,就一天不娶老婆。”商甲午笑道。   竹叶青无可奈何,果然也只有这种光走旁门左道的家伙才能跟上海个性大少方一鸣称兄道弟。   陈二狗开着奥迪直奔曹蒹葭买下的小窝,这段时间她都忙碌房子整修和装潢,大到房间格局调整小到烟灰缸书架挑选定制,都由她把关,最后大致框架是两室一厅一厨一卫一阳台,客厅尤为宽敞,因为谁心里都知道这将是陈二狗的婚房,别说陈圆殊买通装修房子的公司暗渡陈仓变相送来巨大黄花梨木书架,古朴温厚,搭配上曹蒹葭挑选来的400多本书籍,以及特意从山水华门拿来的孤本古籍,一起将近700本书,占据客厅一整面墙壁,气势恢宏,王虎剩也不知道从哪里倒腾出《洛神赋图》、《长江积雪图》在内的4幅赝品画作,虽说是赝品,却惟妙惟肖,几可乱真,俨然大家风范,而且方婕也送来一套紫檀木茶几和一套龙泉青瓷以及一套景德镇白瓷茶具,干净,一点都不落入花哨华丽的下乘,与书架字画相得益彰,甚至周惊蛰都将珍藏许久的青瓷鱼缸送来,只是小青鱼换做两尾红鲤鱼,鱼缸中填满南京最出彩的雨花石,偌大一个客厅,只有一架子书,四幅字画,一茶几一套茶具两条紫檀木椅,再无多余的东西,起初陈二狗会觉得空旷,可身临其境,却感受到一种《寒江独钓图》中“留白”的意境,那些装修人员虽然文化程度大多如陈二狗,但最后也一个个啧啧称奇,对本就视若神仙丰姿人物的曹蒹葭愈发惊艳。   厨房用具并没有让曹蒹葭劳神,如今这方面物品着实谈不上昂贵,陈二狗身上仅剩的几万块积蓄足够对付过去,虽然厨卫用品因为房子问题都不用花大钱,但每一样东西都是曹蒹葭比较高中低三档商场后静心挑选,期间曹蒹葭近乎苛刻洁癖的完美主义得到充分体现,一样窗帘和一件用于书房的书柜也能让她兴师动众用一个下午逛遍5层的家居市场每处角落,等到曹蒹葭觉得可以初步大功告成,她差不多已经把南京各色市场都踩点完毕,以她的记忆力足够替适用于所有阶层的新婚夫妻完整描绘出一幅家居地图。   谁能想象蔚为壮观的曹韩两大家族30多年来只有她一人拿到过韩老太爷压岁钱的优秀接班人,会为了一个男人去第一次运用高深经济学原理和晦涩心理学与人讨价还价,还为了节省几十块钱小小雀跃一把,谁能想象这样一个清高了26年的骄傲女人会在菜市场向家庭主妇们学习如何挑选新鲜蔬菜。   上帝要让一男人死亡,必须让他疯狂。如果要让一个理性到大智慧的女人疯狂,也许只有让她喜欢上一个男人。   当陈二狗把车停在这栋楼房下边,前半个钟头刚送走装修人员的曹蒹葭正忙着仔细打量主卧的地板,床是一个德国设计的品牌,曹蒹葭看中它的简洁风格,关键是床板较硬,她估计睡惯了硬板床的陈二狗不会感到突兀不适,除了书房还没有达到她心目中的效果,这已经具备一个家的雏形,劳碌一天的曹蒹葭呼出一口气,坐在地上靠着墙壁,心满意足。   脸颊感到一阵凉爽,曹蒹葭知道那是陈二狗在拿着一本书给她扇风,她睁开眼睛,伸出手揉了揉陈二狗的印堂眉头,笑道:“有心事?”   “我能解决。”陈二狗也没否认,安静坐在曹蒹葭身边,仰头望着那盏她千挑万选出来的精致吊灯,内心温暖,仿佛回到了以前在张家寨的时光,不管做什么,背后都有陈富贵和娘支持,如今娘已经不在,富贵也参军开始属于他自己的人生,但上天送来一个原本辗转反侧求之不得的女人,他知道不管白天在外边做什么,回到那个窝,都有个人在等候,一座城市有一盏灯为他而亮,这是他来到大城市后视作最奢侈的事情。   “我上次从南京回到沈阳后有点后悔让你走这条路。”   曹蒹葭双手抱住膝盖,柔声道:“不过现在看来你跟我都没有走错,如果你一开始就走纯粹商场的路子,别说一年,就是三年都未必有今天的成绩,最重要的是你在一年中已经遇到魏端公,陈圆殊,方婕,郭割虏,夏河,钱子项,等等,不管是教训还是机遇,是跌倒还是爬升,你还年轻,都是一笔很可贵的财富,以后你还会走出南京,走出长三角,走出东南沿海,会见到更多的比电影小说或者道听途说更加丰满生动的活生生角色,他们的一言一行远比我对你的生硬引导来得深刻。”   “我不年轻了,很多家伙在我这个年纪都早早功成名就,不过成家立业这个说法不错,先成家再立业,有你在我不急。”陈二狗笑道,脑海中是商甲午的影子,同样是差不多年纪,陈二狗有些遗憾地发现自己学不到那人身上仿佛与生俱来的自负,跋扈的魏端公也好,城府的钱老爷子也罢,那都是比他大上一轮甚至三轮的人物,陈二狗伛偻着身子也不觉得过于惭愧,但商甲午不一样,这个年轻男人给他的危险气息让陈二狗很不舒服。   “为什么不急,现在的你就得趁热打铁,一鼓作气拿下南京,等王解放去上海拿回夏河的浦东国际投资核心资料,赶紧抢过来,能吃多少吃多少,嘴里塞不下,就用筷子去夹。千万别让钱子项和方婕占大头。”   曹蒹葭感慨道:“心不能浮躁,但手法必须雷霆。”   “我听媳妇的。”陈二狗嬉皮笑脸道。   曹蒹葭没理会陈二狗的调戏,一本正经道:“一个17岁汕头青年揣4000块钱,20年时间,三度成为中国首富,其中05年胡润榜140亿,08年飙升到430亿?听起来是不是很天方夜谭?一个男人,绑架一人后单枪匹马闯进那户人家,撩开上衣,露出全身炸药雷管,张口就勒索20亿,最终他带走10几麻袋港币,足足10亿。第一个北上闯荡的年轻人叫黄光裕,第二人叫张子强,那个儿子被绑架的人就是李嘉诚,听起来像天大的笑话吗?像比小说还小说吗?但这就是人生,只不过是别人的人生,二狗,这个世界对出身贫寒的男人来说,无非就是有野心的和没有野心的两种人,有野心终于出人头地的不少,有野心死无葬身之地的也不少,但没野心的穷人,注定只能坐井观天,红着眼仇富,因为钱永远是别人的,车是别人的,房是别人的,漂亮女人还永远是别人的。这些人听我说的故事就只是故事,一辈子遥不可及,我没有瞧不起他们,但只是希望他们至少要教会后代修养和野心这两样东西。”   修养和野心。   陈二狗到大城市后一直想要给后代打拼下不比城里人逊色的事业,但从未想过到底要教给他们什么。   “不过也许穷人能过得自己认为舒服,也是一种不容别人指指点点的圆满和幸福。”曹蒹葭自嘲道。   “媳妇,你还是像在张家寨给我的第一印象一样,说话一套一套大道理,但听着就是顺耳,深入浅出,这是不是就叫返璞归真?以后咱有孩子了,教育归你抓,要是孩子犯错了你不忍心揍,只要给我使个眼色,我就负责唱白脸。”陈二狗咧开嘴笑道。   “说话算数?”曹蒹葭眼神恍惚柔和,轻轻把头枕在陈二狗肩膀上,嘴角的笑意动人如一坛埋藏了20几年的女儿红。   “当然。”陈二狗点头道。   气氛融洽温暖,一早就包藏色心的陈二狗抓住时机,就捧起曹蒹葭丝毫不输竹叶青的清美脸庞,一点一点极富技巧地轻吻起来,从眉心到鼻梁,再到那芬芳如沾露玫瑰花瓣的嘴唇,虽然曹蒹葭有所矜持,但这种事情有了第一次后就再难抗拒,红着脸稍微作出娇羞姿态之后就由着陈二狗肆意妄为,这是曹蒹葭26年外人看来无比荣耀但其实就男女关系来说无比单纯的人生中第二次接吻,动作依然青涩稚嫩,这恐怕也是陈二狗唯一能在他们之间占据绝对主动的事情,自然雄心蓬勃,先是成功摘去曹蒹葭黑框眼镜,两人脸庞之间再便一马平川再无阻拦,陈二狗在这方面的天赋似乎跟他玩刀耍扎枪有得一拼,生性清淡的曹蒹葭也逐渐卸下所有心防,略微主动地迎合这个某些关键时刻总能大巧若拙让她无法心生反感的狡猾刁民。   也不知怎么,陈二狗竟然将曹蒹葭抱到床上,就在心里乐开花准备更进一步的陈二狗把爪子自认悄无声息无比巧妙地伸向曹蒹葭胸部,只觉得身体猛地在空中腾云驾雾,最终跌落在地板上。   脸颊绯红曹蒹葭衣衫凌乱地躺在床上,虽然对得寸进尺的某头牲口咬牙切齿恨得牙痒痒,但一双秋水眸子春意盎然,那种妩媚入骨的风情,足以让任何一个男人拼掉老命也要来个饿虎扑羊。 第十一章 枪痴   竹叶青来南京当然不是为了看一场斗狗,这个一直刻意模糊自己性别的上海黑寡妇登上过运载私油的军舰,进过澳门、拉斯维加斯、中缅边境在内的大小47处赌场,从在97年邮票到煤矿、一线城市房地产再到红木家具、中国艺术品和普洱茶,每一次炒作都有她的身影,每一次击鼓传花的疯狂游戏里她都扮演最后一批倒霉蛋的上家,谁也不知道她到底赚了多少黑金,恐怕等陈二狗爬到魏端公那个位置,才能体会这条色彩斑斓的竹叶青能量是何等巨大,魏端公在钱老爷子那种影响力超出一市半省的真正上位者眼中只能算作涉黑,竹叶青远比魏公公更纯粹,尝过竹叶青毒牙滋味的家伙都已经不能再说话,所以哪怕是上海圈子内也极少有人了解她的手腕和心机,即使心腹如商甲午甚至光头蒙冲,也不敢说看清了她厚重花旦脸谱后的真面目,她谁都不相信,谁都不依靠,老佛爷澹台浮萍曾经说过一句话,这个女人已经走火入魔,就是佛陀再世也无法度她,但她如果手刃我执,便可立地成佛。   商甲午对佛门机锋那一套不感冒,也不管一见钟情的皇甫姑姑是不是走火入魔,当年在浙西淳安县一个叫狮古山村的地方搞传销,偶然撞到她后便死心塌地替她卖命,他是真小人,一开始就不掩饰要她这个人的目的。原本应该被称为爱新觉罗·云鼎或者金云鼎的他也是从那个时候放弃小打小闹,真正走爷爷想要他走的道路,因为竹叶青这种女人不会给一个只会偷鸡摸狗的小痞子传宗接代。商甲午从小就不屑瘸子爷爷那一套满清遗老的做派和姿态,也从不认可爱新觉罗这个跟裹脚布一样早该扔进历史垃圾堆的所谓黄金姓氏,他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努尔哈赤的后代没有20万也有10万,这八旗子弟是不是太廉价了?”   每当这个时候留着长辫子的瘸子老人就会一脸悲恸,嘴唇颤抖,不说话,也注定说不出话,因为他是哑巴,那是一张沧桑到像是清晰记载偌大一个清朝帝国末日余晖的枯瘦脸庞。这个只让人知道一个姓氏的瘸子给他祖孙三代人做奴才已经足足61年。   其实商甲午也知道自己的确与那些八旗旁枝子弟不太一样,因为他曾祖父赫然是末代皇帝溥仪的胞弟,再之上就是清末摄政王载沣,延续到他亲爷爷这一代,虽然已经强干弱枝,风光不再,但他的奶奶也还是被视作血统纯正的镶白旗格格,随后一场一场的灾难接踵而至,让这个放在今天会让不少被清宫戏迷昏头脑的少女一脸憧憬犯花痴的大家族完全措手不及,最后一次变故只让忠心不二的姚瘸子抱出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姚瘸子无法张嘴诉说那些杀机四伏的陈年往事,商甲午也根本不想了解那些历史尘埃,他不想在家族血脉这件事情上追本溯源,认死了姚瘸子就是他亲爷爷,其它乌烟瘴气乱七八糟的事情他一概不管。   这些内幕竹叶青依稀知道一点,对于商甲午是不是满清遗老的子孙是不是血统纯正的八旗子弟,她不屑一顾,人又不是种马,要血统做什么?她只是单纯欣赏这个年轻人成大事不拘小节没有半点妇人之仁的杀伐决断,他如果今后哪一天能做到让她刮目相看的事业,竹叶青不介意做他的女人。   俞含亮不想把已经到他嘴里的400多万吐出来,所以他用黑豺不是指定斗犬的蹩脚理由判定土佐获胜,这自然遭来大批玩家咒骂抗议,斗狗场沸腾喧闹乱哄哄一片,置身事外的徐北禅这群人早早离场,生怕殃及池鱼,斗狗场大有失控的局势,俞含亮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能硬撑着头皮搬出斗狗场保安队伍,强行压下,那些输钱小事更多是憋一口怒气的大赌客纷纷扬言以后不再踏入斗狗场半步。   俞含亮回到斗狗场旁边一栋专门被他用来避暑的欧洲洋房别墅,坐在客厅摔了一整套茶杯才稍稍解气降火,他不是不知道这种赖皮行径无异于杀鸡取卵,但他实在没有办法在短时期凑足1100万,因为他前段时间在公海上的玛丽皇后号豪华游轮狂赌了两天三夜,不仅输掉带去的200万,还欠下1100万的巨额债款,虽然最终输红了眼瘫软在赌桌旁后猛然醒悟是别人合伙给他下套子,但他还没听说谁敢在玛丽皇后号赌船上欠钱不还有好下场,他银行里的存款加上低价转让一栋别墅才凑出750万,那已经是这些年给魏端公做事的所有家当,所以今晚这笔赌资是他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再不妥当也得把400多万拿到手,否则到时候俞含亮恐怕就得跟郭割虏一样悄无声息地人间蒸发。   就在俞含亮抹一把汗的时候,一个心腹保安进来告诉他门外商甲午带着一个女人有事要谈,俞含亮以为商甲午是急着分赃,心中冷笑,问道:“一起多少人?”   “除了叫商甲午的家伙,还有一个女人和7个保镖。”俞含亮的心腹小心翼翼道,显然被那一伙人的排场震慑住,竹叶青的排场不算大,但胜在统一,显然不是散兵游勇所能媲美。   “让那小子跟女人两个人进屋子,你去把所有人都喊过来,眼睛放亮一点,我这里面如果有动静你们争取先动手,只要别弄出人命随你怎么折腾,对了,喊几个招子狠一点的进来。”已经被赌场风波刺激到风声鹤唳的俞含亮谨慎吩咐,等心腹转身又喊住他,补充道:“我房间里安排四个,其余的都放在门外,给对方再加一个人进来。”   最终进入这栋别墅客厅的除了俞含亮手下4个斗狗场相对比较壮实的保安,就是商甲午、竹叶青和光头蒙冲三个人。   进入客厅,很扎眼的蒙冲就站在门口附近,像一尊门神,只有商甲午和竹叶青坐在俞含亮对面,这让原先还有些忌惮蒙冲体型的东道主俞含亮有些费解,一个小白脸加一个漂亮女人,俞含亮彻底松口气,翘起二郎腿,抽出一根COHIBA小雪茄,附庸风雅地用雪茄剪夹掉雪茄帽顶,划燃特制火柴,点着那根其实并非在古巴生产的雪茄,斜眼肆无忌惮打量比周惊蛰还要妩媚精致的竹叶青。俞含亮是风月场合老手,称得上阅女无数,但这么有味道的女人还真是头一回碰上,就在俞含亮一肚子猥亵肮脏心思作祟的时候,商甲午左手把玩zippo打火机,右手看似漫不经心伸向西装领口内,就在俞含亮瞳孔猛然收缩,暗暗示意几名保安见机行事,结果商甲午掏出一包烟,俞含亮悄悄松口气,笑道:“商公子,钱我已经帮你准备好,晚上需不需要一起找点乐子?南京我熟,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多少钱?我这个人数学不太好。”商甲午微笑道,人畜无害,像是一只刚出道很没心眼的雏鸟。   “50万。”本来想说40万的俞含亮瞥了一眼不动声色的竹叶青,不由自主加了10万,一脸财大气粗的模样。   “没想到还有比我数学更差的人。”商甲午唉声叹气道。   “50万不少了,年轻人。”俞含亮阴沉沉道,对面这个上海年轻人的伪善和嘲讽一定程度激怒这位南京地头蛇,众所皆知俞含亮在女人尤其是美女面前格外死要面子,在漂亮女人面前让他丢人那简直比甩他一耳光还要严重,显然商甲午的作态已经触犯俞含亮的逆鳞。   “50万就50万。”竹叶青笑道,她柔柔弱弱靠着椅子,两根纤美手指缓缓摩挲手腕上的沉香佛珠。   商甲午不再说话。   俞含亮心中一震,他显然没料到这个女人才是一锤定音的正主,在她身上游荡的放肆眼神略微收敛。   “剩下的钱什么时候还给我?”竹叶青懒洋洋道。   俞含亮一头雾水。   “1100万。你上个月还我750万,加上利息,今天你需要还给我570万,加上这50万,一起620万,凑个整数,600万就够了。”竹叶青依然语调平静,轻描淡写,20万似乎就像一张两元钱的人民币,说不要就不要。   “是你?!”   俞含亮猛然起身,一头汗水,也不知道是恐惧还是愤怒,脸孔狰狞,一小截雪茄灰抖散一地,可见似乎那并不是一根多少值钱的优质雪茄。俞含亮站来身后居高临下,又是在俯视竹叶青,加上四名保镖就护在他身后,拥有主场优势和性别优势双重保险的俞含亮就跟一头发情的野兽,狠狠顶着依然沉静如水的竹叶青,声音扭曲道:“敢阴我的婊子,今天别说600万,你这个人都别想走出斗狗场,看我不玩死你。”   就在俞含亮张牙舞爪的瞬间,他身后不太职业的保镖都本能地把视线聚集在剧烈冲突的一男一女身上,商甲午不知什么时候右手从领口伸出,那竟然是一只手枪,左手几乎同时装上消音器,如果行家就能一眼看出那是一把5点45口径的AMThardballer,这款枪不算奢华,纯粹就威力而言远比不上中国92式,但近距离点杀5个人已经相当足够,额头,一枪干脆到近乎残忍的爆头,将俞含亮身后一名保镖枪杀,经过消音器处理,枪声沉闷而犀利,就在俞含亮瞠目结舌和另3名保镖打算反抗的时候,第二颗子弹已经射出枪膛,又是爆头,相信连俞含亮都没有听过子弹穿入头颅的声音,所以当第二名保镖瘫软倒地的时候,俞含亮和剩下两名保镖已经吓得脸色苍白,身体剧烈颤抖,俞含亮手中的雪茄早就掉落在昂贵的纯羊毛地毯上,就在商甲午近似连贯本能开第三枪的刹那,竹叶青轻声道:“够了。”   而事实上是原本可以停手的商甲午还是一枪爆了第三个可怜虫的脑袋,就在仅剩保镖没骨气地想要嚎啕大哭的那一刻,商甲午竖起枪管做了个噤声的姿势,那保镖也听话,果真强忍住没哭出声,连续点杀三人这才满足的商甲午随后用枪抵住不敢动弹的俞含亮额头,阴冷笑道:“有本事再说一遍。”   欲哭无泪的俞含亮举起双手,面无血色道:“商公子,有话好说,一切好商量,千万别开枪。”   远处静观其变的蒙冲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就是所谓的南京狗王?   不能怪俞含亮怕死,要是早早有就义的心理准备,俞含亮也敢跟人火拼玩命,但前一秒还在想着怎么在床上蹂躏一个大美女,后一秒就眨眼睛被一个看起来只会糟蹋女人的小白脸连续干掉3个人,换做谁都转变不过来。   “没想到王符禹花两个月时间就是让你这种笨鱼上钩。魏端公挺雄才大略一个人物,怎么就养了你们这群酒囊饭袋,难道是怕篡位?怪不得会被一个没有根基的陈浮生坐收渔翁之利。”竹叶青撇了撇嘴,虽然对商甲午最后一枪十分不满,但她也懒得追究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620万,我今天就是砸锅卖铁都一定给您凑齐,一分都不少您。”俞含亮不得不示弱,形势所逼,就是让他下跪磕头他也愿意,果然说漂亮女人都阴毒,俞含亮一肚子邪火和忌惮,只想花钱消灾把这几尊瘟神请走。   “我姑姑已经这么说,你还没上道?”商甲午用枪管点了点俞含亮的额头,扭头望向竹叶青不耐烦道:“要不干脆做掉,和这种蠢人合作不靠谱。”   竹叶青摇摇头,不急不缓道:“620万是不少,但还不至于让我从上海特地赶来南京。我要的是斗狗场,反正照这情势,斗狗场迟早会落到陈浮生的手里,还不如交给我,我不妨给你一条活路,斗狗场所有权归我,经营权留在你手里,收益一九分,我想谁一谁九不需要我解释吧?”   俞含亮张大嘴巴,不敢置信这个女人的狮子大开口。   “不同意?”   一脸不悦的商甲午将枪管塞进俞含亮嘴巴,道:“信不信我一枪打穿你喉管?”   “陈浮生好歹上头还有方家和钱子项撑腰,你有谁?魏公公?”竹叶青冷笑道,声调扬起,“你要是觉得自己还有选择权,不妨摇一摇头,也尝一尝AMThardballer的味道,你要是不甘心,我可以先让商甲午用格洛克18在你手上打一枪,再用M1911A1在你腿上打一枪,最后再送你一程,如何?”   俞含亮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只是祈求眼前这位年轻大爷手里的枪别走火。   “干你娘。”   脾气突然火爆起来的商甲午从俞含亮嘴里掏出那柄装有消音器的手枪,朝仅剩一名还站着的保镖就是毫无征兆一枪,竹叶青对此没有丝毫的诧异,因为这正是她要的效果,今天这场密谈本来就不需要第四双耳朵听到,反正也不用她操心收尸的事情。   这一下俞含亮彻底吓破胆,有气无力道:“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先把外面的人遣散,再喊一两个你信得过的心腹收拾这几具尸体,我想怎么安顿后事不需要别人教你。今天的事情我不管陈浮生通过什么渠道获知,只要不是从你嘴里泄露出去我都不管,接下来商甲午会坐镇斗狗场,你要是有那个脑子能把他挤掉,我欢迎,只要你别被弄死就成,暂时我还不希望你断胳膊少腿。”竹叶青依然慈眉善目,眉宇间没有一丝一毫的杀机,纤手红绳佛珠美颜,妩媚得端庄,颇像一尊修欢喜禅的观音,俞含亮越看她是越心惊胆战,色心锐减,到后来根本就跟看凶神恶煞一样,能把一个狗王逼到这种绝路确实也就竹叶青这种女人办得到。   竹叶青大胆放俞含亮出去办事,可越是这样,俞含亮就越觉得她是一座翻不过的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相比处处险恶心机的魏公公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俞含亮就更不敢造次,安分守己地按照竹叶青要求办事,商甲午已经收起枪,竹叶青不动如山,静静沉思,久久回神,瞥了眼百无聊赖的年轻男人,这个家伙一出道就不以城府见长,竹叶青也不奢望他年纪轻轻就跟澹台浮萍那种老妖怪一样深不见底的喜怒不露于形,商甲午或者应该说爱新觉罗·云鼎最大的特长是术业专攻,例如他喜欢枪械,就沉迷其中深陷不可自拔,论搏斗,也许十个商甲午都抗不住大蒙虫的攻势,但只要给他一把伯莱塔93R或者一把稍加改装的雷明登700pss,只要不被蒙冲近距离贴身,那双方胜利天平就完全倒向这名枪痴,竹叶青望着他无所事事地吞云吐雾,再看了眼他仔细看就发现有点古怪的宽大西装外套,轻笑着摇了摇头,道:“甲午,你瘸子爷爷是老怪物,才能带出你这么个怪胎。”   “皇甫姑姑,我爷爷可没教我杀人,是你手把手教的。”商甲午一脸笑容阳光灿烂,哪里像刚干掉四个人的杀人凶手,一点都没有死后要入剥皮揎草小地狱或者阿鼻大地狱的觉悟。   而这个看上去始终英俊到会被误认为是小白脸的男人如果掀开西装外套,就会发现在衬衫外夹有一件紧身牛皮背心,镶嵌有琳琅满目的手枪,一把SIGP226,还有BrowningHi—Power和PT145,可见这个变态对能装备消音器的手枪格外青睐,甚至还有两颗手榴弹,一枚是德国迪尔出产的M—DN21,还有一枚是相对体型庞大一些的RW709闪光弹,也难怪他的西装会特意要大一号。这简直就是小型军火展览,事实上如果加上他车里的武器装备箱,商甲午就等于一座不折不扣的移动军火库,这些货当然不是寻常涉黑成员能弄到手,也不是一般玩枪的业余玩家能全部上手,由此可见商甲午的职业程度甚至足够媲美国际一线杀手。   “狙击步枪是初学者入门,再是手枪,最后才是玩匕首,可惜你太晚入这一行,这辈子没多少机会玩小刀。”竹叶青有些遗憾道。   “皇甫姑姑,有个问题我一直没敢问。”商甲午好奇道:“如果你手里没枪,能不能干掉有我爷爷保护的老佛爷?”   竹叶青只是冷冷瞥了一眼商甲午,没有理睬这个很大逆不道的突兀问题。   “那如果你手里有枪呢?”商甲午打定主意刨根问底。   竹叶青干脆闭目养神,缓缓道:“我只知道如果我现在手上有把枪的话一定塞进你嘴巴,让你闭嘴。” 第十二章 搓衣板   春风得意马蹄疾,起码在青禾实业上班的高级白领眼中陈二狗那辆奥迪A4轨迹尤为生猛,因为企业内部以讹传讹的疯狂造势,加上有心人的推波助澜,陈二狗非但没有鲤鱼跳龙门的暴发户气质,反而一身集团太子式接班人的磅礴气场,强大到让几位恰巧与方婕同时到达青禾大厦的集团大佬也放下身价一脸谄笑,愈发坐实了陈二狗是魏公公临终前钦定女婿的传言。   和方婕以及几个青禾领导走入一部专门提供给高层的电梯,站在逐步在青禾内部树立起绝对威信的方婕身后,打量电梯里的一幅郑板桥的画菊图《报青帝》,一首词,《清平乐》,虽然陈二狗还体会不出个中滋味,但他对字却有发言权,那是郑板桥的六分半书,隶楷参半,如一丛苦竹,歪斜癫倒,陈二狗爷爷生前说到这位扬州八怪之首的时候对板桥体并不青睐,只是简略说一句“郑燮书‘桃花岸’三字提顿勾勒之间尤为明媚动人,如二八佳人”,当时喝了半瓶烧刀子的老人醉眼朦胧依着板桥体写了桃花岸三个字,却很快撕去,老人一辈子一点不教陈二狗和陈富贵板桥体,只是让陈富贵临颜真卿清那幅凉雄浑气象森严的《八关斋报德记》,而让陈二狗数年如一日摹柳公权《神策军碑》,小时候陈二狗不懂其中门道,如今偶然听到曹蒹葭“少不看红楼老不看三国”的解释后大致领悟老头子的良苦用心。   青禾实业被魏端公打造成处处玄机,字画,瓷器,文化气息浓郁,陈二狗肯定是这栋大厦最能算作外人的稀客角色,虽然只陪方婕来过数次,但却是最能感受魏端公一画一瓶一桌椅心机用意的人,张家寨那个看似疯癫浑噩的老酒鬼潜移默化陈二狗为人处世的根基框架,到后来却是上海孙老头、曹蒹葭和魏端公这些要么大智若愚要么大智近妖的家伙来丰腴他的骨肉。   陈二狗朝偷窥他的一名青禾大佬微微一笑,尴尬的中年男人难掩窘态,讪讪微笑,电梯门敞开,陈二狗尾随方婕走出去,几名大佬都主动让这位敢在董事会议上亮刀子的年轻太子先行一步,显然默认他晋升青禾继承人的身份,最近南京总遮遮掩掩流传方乔两家的所谓内幕,还牵扯进一个浦东大流氓,据说都跟眼前这个身份神秘的家伙有千丝万缕的晦暗关系,这些个只在商界叱咤的财富精英不比谈心、陈圆殊,丝毫不敢掉以轻心,绑架撕票的事情对他们来说并不是小说中的荒唐事情,前几年苏南便广为流传一连串手法凶悍的绑架案,因为那伙绑匪还有点道德底线手法干净,不撕票也不砍手指头,所以只在圈内引发轰动,人人自危,那段时间有些个商人甚至都早早在家里放好现金当作赎金,黑帮,涉黑团体,这些东西,都是不沾上还好,一沾上想要甩掉就得连皮带肉大出血一次。   “韩坤,你带浮生去人力资源部参观一下。”方婕走出电梯后吩咐道,现在她已经掌控青禾实业,执掌小到清洁人员大到高级副总裁的一切生杀大权,说话的份量远大于当初那个动辄便被逼到手足无措落魄境地的她。   韩坤是青禾实业人力资源部的一把手,一个中年秃顶的男人,光看外表,西装笔挺,厚重镜框,看似憨厚,给人第一印象就是走纯技术流路线的金领大叔,陈二狗虽然刻意跟青禾高层保持一段距离,但对青禾一些个主要大佬的底细并不陌生。这位坐镇人力资源部经常扮演恶人角色的韩坤长袖善舞,一般来说做HR极少能让被裁的员工感恩戴德,但在员工流动率极高的青禾却是韩坤最受好评,在方婕上台初期的倒戈运动中韩坤也是极少数没有鼓噪的高层领导之一,陈二狗本以为这是一个擅长对上阿谀奉承对下扮演好好先生的墙头草,可事实上韩坤从陈二狗进入青禾第一天就保持不冷不热的态度,即使到形势明朗的今天,依然一如既往地跟“未来接班人”维持一段距离。   韩坤礼节性地带着陈二狗来到人力资源部,进入大厅,拍拍手掌,等所有人停下手头工作,悄悄润润嗓子,礼节性微笑道:“向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人力资源部的陈浮生经理。”   陈二狗也象征性挤出一个自认和煦的笑脸,陈副经理,这的确是一个挺新鲜的称呼,望着那一张张神态各异的陌生脸孔,陈二狗从他们的眼中看到艳羡,嫉妒,敬畏,还有极少数的麻木,但没有一双眼神像在阿梅饭馆的食客那般轻视鄙夷,陈二狗把玩那枚一直小心翼翼贴身珍藏的一元硬币,有些许扬眉吐气的畅快。   韩坤带陈二狗参观了一下他从未坐下的办公室,是单独房间,透过玻璃就能观察人力资源部的一举一动,陈二狗不知道自己的出现阻碍了谁的爬升,但今天的他已经可以对此忽略不计,擒贼先擒王,拿下方婕,就等于拿下青禾,韩坤先行告辞,陈二狗坐在椅子上,望着窗外的工业园区景色,怔怔出神。   离开人力资源部的时候听到一路“陈总好”,陈二狗慌忙应承着,微笑点头,有点后悔为什么没有按照曹蒹葭意思把这个部门所有员工资料背熟,这些天思想境界视野眼界都高出他一大截的准媳妇都在讲述驭人之术,陈二狗听着迷迷糊糊,因为都是长篇大论还有陆续不断的实例,根本来不及消化,只顾着先塞进脑袋,恨不得用上录音机,陈二狗也不知道为什么曹蒹葭为什么像是急着把所有东西都教给他,好像一个要把一个小学生拔苗助长成大学生,陈二狗当然没有怨言,只能拼命记,拼命学,导致都没有时间和精力调戏智商跟容貌成正比的媳妇,这恐怕也是曹蒹葭避免被他揩油的唯一手段。   傍晚回到小区,曹蒹葭给他头一回做了猪肉炖粉条,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下厨,但还是第一次做荤菜,结果味道还不错,曹蒹葭就是曹蒹葭,绝对不会狗血荒唐地把盐当成糖,除了刀工稍稍稚嫩一些,每一道菜肴的色香味都不像初学者,这样找不出瑕疵的女人,真不知道是该让男人惊艳称叹还是暗自遗憾。狼吞虎咽完最后一块鲜嫩猪肉,陈二狗干脆将剩下的粉条倒进大碗,再捣鼓一些白米饭进去,一鼓作气就干光,他吃饭的气势丝毫不逊色于玩刀子抹脖子,风卷残云般将两碟子蔬菜小炒,已经三碗饭的陈二狗拍拍肚子,打个饱嗝,坐在狭小却温馨的厨房餐桌旁,本能地想要抽根烟饭后活神仙一番,曹蒹葭瞪了他一眼,陈二狗没理会,笑道:“你上次带来的烟草抽完了,要不我也不会抽这烟。嘴巴被你养得太刁也不好,饭菜也是,按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我怕以后小馆子大排档的东西都看不上眼。”   曹蒹葭没有阻拦陈二狗抽烟,她心情不错,一个女人能碰上个每次吃光她亲手做出来饭菜的男人,没理由郁闷,忙着想明天怎么动手挑战几样新菜式的曹蒹葭似乎忘记她曾经是个极度被迫讨厌抽二手烟的女人,陈二狗抽完一根烟也就作罢,帮着曹蒹葭洗碗刷筷,随后曹蒹葭在客厅泡一壶普洱茶的时候,门铃响起,陈二狗小心翼翼开门,是一个提着一小篮石榴的年轻女人,不漂亮不动人,却一身青春气息,身材还算苗条,眼神也还在清澈范畴,穿着简单却不呆板,手腕上的珊瑚手镯以及脖子里红绳琉璃吊坠都显示出她的灵巧心机,给人的感觉就是清纯却不僵硬也不城府,陈二狗之前见过她一面,是邻居一户中年妇女的女儿,估摸也就二十五六岁,撑死刚毕业两三年,差不多可以称作小家碧玉,陈二狗如今对这一类女人已经彻底免疫,她笑容真诚,递过篮子,道:“这是乡下亲戚刚送来的石榴,很新鲜,不值钱,但好吃。”   “进来坐坐?”陈二狗不客气地接过篮子笑道。   “不了,我还要帮我弟弟辅导英语,篮子就先放你这里。”年轻女人笑起来的时候格外婉约,放在一年半前,绝对是陈二狗心目中贤妻良母的首选。她没有一点拖泥带水地告辞转身,回去自己家。   陈二狗关上门,把篮子放在客厅茶几上,曹蒹葭有喝茶的习惯,忙着注意煮茶火候,看到陈二狗对着一篮子石榴怔怔出神,足足发呆将近半个钟头,坐在另一张紫檀椅上的曹蒹葭忍不住笑道:“怎么,怕下毒?”   “我没吃过这玩意。”   陈二狗笑道:“只是想让富贵也尝尝。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独乐乐众乐乐什么的,以前一有东西就习惯跟富贵分享,现在有点不习惯。说实话跟他睡了二十多年的炕,刚来大城市那会儿,听不到富贵打雷一样的呼噜还真没办法适应。”   “上次去部队,富贵跟我说要不是有纪律,他非弄几辆坦克给你做婚车。”曹蒹葭忍俊不禁道。   “这主意好。”陈二狗咧开嘴笑道,剥了一个石榴,一粒粒丢进嘴里。   “富贵会有大出息的,我相信。”曹蒹葭由衷感慨道,倒了一杯茶,捧着龙泉青瓷茶杯,茶气缭绕。   “富贵如果没办法出人头地,就是天理难容。他有多少斤两我最清楚,我这一年多总是在想,如果富贵换作我,他会怎么做,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就是赵鲲鹏会毫无悬念地惨死,魏端公会一眼相中他的才华,陈圆殊说不定会一见钟情,郭割虏根本就没有还手之力,不说富贵的脑子,但就武力而言,手上带刀的陈庆之也未必是富贵的对手。”陈二狗缩在椅子上啃石榴,耸耸肩一脸自嘲,“我现在只希望自己别拖他的后腿,他跟我的道路截然不同,如果有一天真出事情,我就算必须再次抗包袱狼狈逃窜,也不会让他知道。我毁了他十几年,不能把他以后的大好锦绣前程都搭上。所以到时候只能委屈你陪着我亡命天涯,当然如果你选择抽身而退,我一点都不会怪你,一点都不会怨恨,这是我肺腑之言,不掺假。”   “一个悲观主义者,必须偶尔进行良好的积极自我暗示,知不知道?”曹蒹葭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陈二狗额头,“我像不能吃苦的人吗?”   “不像。”   陈二狗凝视着曹蒹葭,道:“只不过你不是一个应该被我这种刀口舔血亡命之徒拖累的女人。”   “这话我不爱听。也不像你的风格。”曹蒹葭撇撇嘴道,轻轻喝了一口茶。   陈二狗突然哈哈大笑,不由分说跳下椅子,凑过脑袋啃了躲避不及的曹蒹葭脸颊一口,道:“那确实不是我的作风,媳妇你上了爷的贼船,大难临头你就是想逃也会被我扛着一起跑路,我就是一坨最牛叉烘烘的牛粪,要插就只插你这种漂亮到一塌糊涂聪明到昏天暗地的鲜花。一旦得手,我就打死不放手。”   “那敢问你准备插几朵鲜花啊?”曹蒹葭暗藏杀机道。   “当然是多多益善。”陈二狗脱口而出道。   “这么彪悍,怎么不去做张家寨村委会主任啊?”曹蒹葭眯起眼睛道。   “口误口误,应该是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陈二狗挠挠头笑道。   “是饮完一瓢又一瓢,喝光弱水三千吧?”曹蒹葭杀机愈盛。   陈二狗无言以对。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周惊蛰之间那点小九九,听王虎剩说你似乎连李唯那小妮子都动过心思?刚才送石榴来的女孩子水灵不水灵啊?电话号码有没有留一个啊?要不干脆我介绍几个北方美女给你?”曹蒹葭笑得妩媚。   “媳妇,冤枉啊。”陈二狗见机不妙,赶紧喊冤,“俺可是张家寨公认的一等一良民啊,张寡妇夸我有色胆没色心,瘸子村长也称我有村庄荣誉感,村子里哪个小崽子不把我当做学习榜样。”   “没搓衣板,明天我去趟电脑城,多买几块键盘吧。”曹蒹葭不温不火道。 第十三章 杀人如麻胭脂红   大叔姜子房受邀来到陈二狗新窝做客,依旧是一脸乱蓬蓬络腮胡,抽象而野兽,像一头神农架跑出来的牲口,也许是知道曹蒹葭的存在,素来不拘小节的姜大叔登门拜访的时候终于脱下那双破烂人字拖,穿上稀罕的干净衣服,手里还拎了一只果篮,这位大叔的那辆教学车一到楼下,陈二狗就下去迎接,曹蒹葭站在门口安静等待,姜子房见到这棵被陈二狗拱翻的水灵白菜,吓了一跳,他不奇怪陈二狗这种年轻男人能找到一个漂亮媳妇,但找到这么个容貌气质谈吐毫无瑕疵的神仙人物,还是让姜子房大开眼界。   在客厅坐下,因为只有两条檀木椅,曹蒹葭就负责端茶送水,姜子房虽然相貌粗糙,但喝茶动作却有条不紊,极有讲究,不是那种不找调的附庸风雅,跟魏公公一样,是正统的古典雅致入骨,曹蒹葭站在书架前翻阅一本从山水华门挑选而来的《燕子矶爻图》,不想打扰两个男人的谈话,姜子房喝完茶,眼睛忍不住多瞥了几眼茶几下两瓶方婕送来的茅台,陈二狗一拿起酒,曹蒹葭就说要去厨房炒两个小酒菜,姜子房等她进入厨房,重重松了口气,懒洋洋靠在椅背上环视一周,小声道:“浮生,怎么骗到手的?这女人就那么在我眼前轻轻淡淡一站,我就浑身不自然,乖乖,除了十几年前在山西清凉地五台山一个叫菩萨顶的地方,偶然碰到个穿布鞋扎马尾辫的娘们,还没谁能让大叔我逼到快要现出原形的地步,你吃得消?”   “习惯就好。”陈二狗笑道,仰着脖子看一个人,未必都会感到酸疼,再说高不可攀的她似乎从不曾对他刻意摆谱端身架,自卑的泥潭往往能孕育出畸形的强大自尊,那也是一种机会宝贵的熏陶。   “什么时候结婚?”姜子房好奇道。   “因为户口本和身份证的问题,得过段时间。”陈二狗遗憾道,他显然比谁都迫不及待,进入城市如果说郭割虏、魏端公和钱子项都是一座座高山,那曹蒹葭几乎就是陈二狗精神世界里的泰山,登泰山便可以一举小天下,结婚谈不上功利,陈二狗只是想要一个可以不被他拖累的女人,再就是征服一座看似不可逾越的高峰,至于夹杂多少感恩、欲望和爱慕,对性事都要比感情娴熟的陈二狗当然分不清楚。   “她为什么看上你?”旁观者清的姜子房一针见血,之所以敢问得如此唐突冒昧,代表他并不把半个徒弟陈二狗当外人。   “可能是她被鬼迷心窍,除此之外,我实在找不出其它理由,她决定跟我处的时候我刚好被赶出钟山高尔夫,要钱没钱要权没权。”陈二狗哈哈笑道,这个当然不是真实答案,但曹蒹葭跟他推心置腹的言语,他不想跟其他人分享,哪怕是做了二十多年兄弟的富贵,一个男人心里总有些注定一辈子不会跟别人吐露的秘密。   姜子房一笑置之,也不打破砂锅问到底,笑望着越来越胸有成竹、也越来越像15年前魏端公的年轻人,突然有些大江东去浪淘尽多少风流人物的感慨,想当年如果不是他放魏端公一马,就没有二十年后的九千岁魏公公,当然他也不会有15年放浪形骸的悠闲生活,再看今天,光是姜子房见过或者接触过的年轻人就有状元王玄策,小花张滑枭,还有苏沪和江浙一带几个才华超群资质惊艳的后辈,这些年,姜子房也或多或少栽培过几名一出道便一鸣惊人的青年,姜子房的精彩人生当然不会只是为了等待二狗的崛起,更不可能说为了这个年轻人鞍前马后,二狗的媳妇肯定是年轻一辈中最漂亮的,但未必是姜子房最看好的一位,对于一个沉沉浮浮20多年的老江湖来说,这个有趣的世界并不缺类似二狗的疯魔,二狗也许最为癫狂,但输在先天不足,根基和底蕴都是制约他未来发展的大瓶颈,姜子房所知即将跟二狗碰撞的同类角色就有唐植德和商甲午,前者在江苏根深蒂固,在家族庇护下近几年黑白两道左右逢源,后者据说是老佛爷澹台浮萍的干孙子外加上海竹叶青的小白脸。   郭割虏骁勇终究是一个人,夏河跋扈也只是一条冒失的过江虫,但这两个青年不一样,到时候鹿死谁手,才是关键,苏南这块蛋糕本来就不大,心平气和一起分享利益的概率太小,早已经痛下决心金盆洗手的姜子房不想身陷其中,一想到到时候难以避免的勾心斗角血腥拼杀,姜子房不由自主地唏嘘慨然,端起酒杯,借酒浇愁,虽然不欠二狗什么,但姜子房好歹抽了他不少好烟,等曹蒹葭去厨房端第三碟菜,大叔轻声道:“浮生,你最近小心一个叫商甲午的年轻人,这家伙下手不比郭割虏轻,是出了名的枪痴。”   “枪痴?”陈二狗纳闷道。   “他玩枪极其出色生猛,也许比不上特种部队里那些个神枪手,但他玩的枪五花八门,中长短距离都能信手拈来,也不知道哪个神经病教的。我听说他会随身携带家伙,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次他来南京说到底还是跟你抢地盘,所以你近期出门留几个心眼。”姜子房担忧道。   陈二狗默默将这个名字记在心上。   一瓶酒,姜子房一个人喝去五分之四,醉醺醺下楼,执意不要让陈二狗送,结果曹蒹葭中规中矩微笑一句“酒后驾车是违法”就让大叔乖乖坐在副驾驶席上,可见大叔也有软肋,除去极少数的女神控猛人,换做谁在曹蒹葭这种女人面前都会缴械投降,而陈二狗已经逐渐误入非女神不控的歧途,一路上大叔都在不停感慨在女神控面前萝莉控、熟女控、御姐控、制服控一切控都是浮云,被陈二狗送到驾校后,姜大叔不忘从裤袋掏出几张已经捂得很热的精彩动作片DV,硬塞给陈二狗,语重心长道:“这几张是精髓中的精髓,看了后会让你升华到万佛归宗的境界,108式,你如果能掌握10式就受用一生,假如学会36式就足以纵横床第,一不小心融会贯通108式,那么恭喜,你已经天下无敌。”   如果有不了解情况的外人在场,听到这番肺腑之言,还以为这位貌似会买大床养金鱼拿棒棒糖勾引小萝莉的怪叔叔是批发销售《九阴真经》《葵花宝典》的世外高人,姜大叔没容陈二狗拒绝,于是陈二狗便带着5张仿佛藏有旷世绝学的碟片小心翼翼忐忐忑忑回到小窝,也许是做贼心虚露出破绽,或者是站在书架旁阅览的曹蒹葭着实火眼金睛慧眼如炬,盯着陈二狗,道:“坦白从宽。”   毛骨悚然的陈二狗急中生智,道:“大叔说有机会要带我去1912那边狂野一把,我义正词严地拒绝了。”   “千真万确,我经过反复思想斗争两分钟,决定不迈出堕落的第一步。”陈二狗大义凛然道,这就是陈二狗的小聪明,如果说毫不犹豫拒绝,那曹蒹葭肯定不会相信,这样一来,曹蒹葭虽然将信将疑,但还是没有追究下来,继续阅读那本线装《燕子矶爻图》,度过大劫的陈二狗不动声色来到书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赃物夹进一本曹蒹葭叮嘱他有空常翻的老版红宝书《毛主席语录》,陈二狗觉得不保险,最后夹进角落一本已经被翻烂的《微观经济学》,这才如释重负。   现在曹蒹葭就住在这个小窝,而陈二狗经历艰苦卓绝坚持不懈地反复斗争妥协后终于获得同意,成功搬进书房睡一张钢丝床,陈二狗每天晚上一想到隔壁就躺着一个只穿睡衣的女人就欲火焚身,苦中作乐地把这种煎熬视作最大锻炼,除此之外,每天5点半起床,去钟山高尔夫跟尉迟功德老爷子练拳,回来后曹蒹葭刚好做完早餐,然后陈二狗就开始按照曹蒹葭的计划接触国家各类政策条文,她总能变着法交给陈二狗一叠叠资料,下午方婕多半会让陈二狗跟她一起去青禾实业或者参加各种聚会,晚上曹蒹葭会像一个家教老师指导他应对成人高考,虽然说陈二狗心目中的曹蒹葭形象已经足够高大,但几个晚上辅导下来,陈二狗终于见识到高考状元兼在头等学府拿全额奖学金的高材生应该是怎样一个牛叉,就连陈二狗素来自傲的数学,也节节败退,不由自惭形秽,而陈二狗在张家寨潜移默化而来的孽根秉性也愈发强韧,越是这样,他就越不屈不挠,愈战愈勇,像一只打不死踩不残的蟑螂。   今天曹蒹葭先帮陈二狗批改完一份高考理综试卷,将错题一一讲解,喝了一口水后,看看时间已经晚上九点半,道:“今天就到这里。王虎剩还没有从上海回来?”   “也就明后天的事情。”陈二狗挠挠头道,发现头发不短,似乎又到可以理发的时候。   “最后还有一点时间,你想知道点什么?”曹蒹葭每天10点后都是她自己的时间,陈二狗虽然好奇,但尊重她仅剩的隐私。   “跟我说说公募私募吧,因为我刚从一份商界杂志上看到一个名字,齐东吴,吓我一跳,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杂志上说他是去年的公募基金第一人,如果真是我认识的那个齐东吴,我下次参见同学会恐怕一辆奥迪A4就不算什么,只能靠媳妇你帮我撑台面。”陈二狗感慨道。   “齐东吴确实是黑龙江人。”曹蒹葭玩味道,“该不会就是他抢走你的初恋情人吧?”   “她怎么能算我的初恋情人,你别瞎说,人家齐东吴也不是抢,他们本来就是青梅竹马,要般配有多般配。”陈二狗笑着摇头道。   “去年股市行情是单边下跌,只要遵循自上而下的原则大多基金都取得不错的收益,不过今年宏观经济朦胧难以预测,基于流动性充裕展开的超跌反弹打乱了一大票基金经理的判断,配置的思路没能及时从防御性行业向周期性行业过渡,除非手段通天,极少有人能在今年点石成金,其中齐东吴恰好能算一个,如果他上头没有信息渠道或者身后没有隐性财团,那我只能说他是个嗅觉敏锐、长短线兼顾的天才,你之前说他肯为了女人放弃清华,加上这点,他似乎一点都没有给你可乘之机,人家牛熊通吃,所在基金是老六家之一,底蕴深厚,以后人脉足够,翅膀一硬就出来单飞自己做私募,那还不是财源滚滚,一不小心没几年就能上福布斯胡润两榜。”曹蒹葭不轻不重地落井下石。   “齐东吴那种人,的确走到哪里都拉风。”陈二狗自嘲道。   “公募铁定不适合你这种高中文凭的孩子,至于私募,浦东国际投资不就能算半个,你要是想压那个齐东吴一头,出一口恶气,这倒是个不错的平台和跳板,不过做私募,身边团队不行,没有官场资源,做不大的,起码现在的你还是没资格。浦东国际经过钱子项和方家这两方瓜分,再加上上海方面一些潜在竞争对手的挖墙脚,到你手里恐怕也就一个空壳,没什么战斗力。”曹蒹葭继续火上浇油。   “战斗力啊战斗力。”   陈二狗点燃一根烟,喃喃道:“不知道从小就不缺战斗力的富贵有没有机会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   南京金陵饭店35层某套豪华房内,一个身材曼妙玲珑有致的女人赤着脚走到落地窗前,一把掀开窗帘,望着仅有几分神似上海的繁华夜景,她并不喜欢这座城市,但她喜欢这家算不得太出彩的饭店,喜欢到不惜砸下重金成为这家饭店大股东的地步,因为这是她颠沛童年唯一住过的星级饭店。   叮铃。   小铃铛轻微响声,女人虽然陷入沉思,却近乎本能地转身,做出一个让人叹为观止、几乎达到人类极限的弹射动作,双手撑在床上,一个翻身落地到奢华大床另一侧,紧贴墙壁,手中轻轻摸出一把锋锐雪亮刀片,异常轻薄,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那张精致到如同一张尤物花旦脸谱的容颜,一抹胭脂红,触目惊心。   贴紧墙根,缓缓移向房门过道,率先闯入视线的是一只握枪的粗壮手臂,她弯腰弓身,猛然间出现在那个瞠目结舌的男人视野,左手弯曲成爪,拇指食指和中指勾住不速之客的喉管,一扭。   右手掌心刀片悄无声息刺入左胸前壁第五肋间隙,那里恰好是锁骨中线内侧1至2厘米处,大血管由此出入,朝向右后上方,可以摸到心尖搏动,她那一刀恰好刺入心脏并且阴狠一撩,挑断血管,必死。   刹那间。   这具濒临死亡的躯干被她肩膀一撞,后倾向第二名男人,趁势拔出狭长清凉刀片,措手不及间,手起刀落,看似杀伤力不强的刀片在对手脖子割出一道由细迅速变粗的血槽,鲜血涌出,而他手中那把不正当渠道获得的92式手枪也被女人看似轻描淡写地借走,最后一个神情骇然的男人被她手中刀锋抵住心脏方位,另一只柔媚纤手中的92式手枪狠狠顶在喉管,这个在5秒钟内轻而易举捅死抹杀两人的赤脚尤物眼神里没有一丝感情色彩,生硬道:“俞含亮,还是澹台浮萍?说。”   “狗王。”男人哭丧着脸战战兢兢道。   “知道上腔静脉,肺动脉主干,三尖瓣分别在哪里吗?”女人妩媚一笑,颠倒众生。   越来越不安的男人望着过道里近在咫尺的两具瘫软尸体,脸色苍白,摇摇头,不明白这个观音菩萨脸孔魔鬼心肠和手段的女人在想什么。   心口突然一阵连续剧痛,那是一种切割渗入的刺疼,所谓撕心裂肺大抵如此,就在他呼喊出声的前一秒,女人撤枪手臂猛然砸中他喉管,咔嚓,硬生生敲碎,望着死不瞑目的杀手,她缓缓收起刀片,媚笑道:“现在知道三尖瓣它们在哪里了吧,知道为什么刺你右心房吗?因为它比较薄,刺入后有一种一刀通透的快感。”   踢开倒地的两具尸体,她收起过道地上一根系有铃铛的钢丝,钢丝两头沾有口香糖。   拿起手机拨了一个号码,语气平静道:“甲午,去金陵饭店监控室让柒号把录像抹除,这里有几具尸体,你先拖出去处理,再把俞含亮抓过来,不管他藏在哪里,天亮之前都给我找出来,这2逼八成就在金陵饭店看戏,你先从酒店查起。”   挂掉电话,依然赤着脚回到落地窗前发呆,28分钟后从喜来登酒店赶来的商甲午跟两个心腹开始处理后事。   10分钟后,果然就在金陵饭店34楼的俞含亮被商甲午像拽死狗一样丢进女人房间,关上门退出房间,只留下一男一女,似乎丝毫不怕俞含亮对她产生威胁,俞含亮虽然对此费解,但再愚蠢也不至于认为现在还能够成功事先的如意算盘,他得到消息这个女人单独入住金陵饭店后,就立即雇佣南京口碑不错的三名职业杀手,在肯定商甲午一行保镖住在喜来登后,小心谨慎的俞含亮甚至还调查她隔壁以及对面3家房间的客人来历,万事俱备后,他才在34楼订了一个房间,先让3名据说从未失手的杀手来35楼这间套房把她搞定,得手之后再打他电话,谁曾想会毫无理由地败露行踪,就在俞含亮绞尽脑汁想要思考出一个所以然的时候,女人也就是竹叶青冷笑道:“想不明白就别浪费精力,有那心思还不如想想怎么才给我一个不弄残你的理由,你让人生不如死那一套,商甲午也会。你也真不怕死,拖了这么长时间也敢呆在金陵饭店等我们,下次雇人,记得找点专业的货色,起码要懂得给雇主保密,这是最基本的职业道德。”   “我这一次是心服,除了魏爷,你是第二个,信不信由你。”俞含亮耷拉着脑袋道。   “这个借口不错,马马虎虎像个爷们。”竹叶青微笑道,“这是最后一次,今天我也不动你,不过下次如果再被我抓住,我不介意让商甲午在你嘴里塞一颗吕歇尔LU213手榴弹,你能不能想象一颗杀伤手榴弹在嘴巴里爆炸的情景?”   俞含亮身体轻微颤抖。   竹叶青挥挥手,俞含亮如履薄冰离开房间。   半个钟头后商甲午敲门而入,恭敬道:“皇甫姑姑,已经清理完毕,不会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竹叶青点点头,赤着那双俞含亮不敢偷瞥一眼的精致绝伦脚丫,安静站在窗口,如羊脂白玉雕琢而成。她有一双纤媚如容颜却可以杀人如拾草芥的手,还有一双曲线完美的腿,更有一双惹人遐想的美足,这种女人,男人不为其倾国倾城似乎不足以表达心中爱慕垂涎。   商甲午痴迷地凝望那个也许一辈子遥不可及的清瘦背影。   他不崇拜谁,哪怕是那个让左手快刀南方第一的瘸子姚尾巴心甘情愿卖命的老佛爷,他也不敬畏不恐惧,但商甲午愿意仰视这个他苦苦追赶的女人,他要做那个帮她擦拭嘴唇那一抹胭脂红的男人!   “你真幸运。”竹叶青柔声道,夹杂着叹息。   商甲午沉默不语。   “爱新觉罗这个称号再没给你带来什么,起码让你背后站立一个默默守护你27年的老太监姚尾巴,让你有一个澹台浮萍做干爷爷,如果你不是他们的谁,你觉得我会教你玩枪吗?”竹叶青若有所思,轻声道:“你跪过低头过吗?怕过敬畏过吗?”   商甲午很诚实地摇摇头。   竹叶青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抹了抹猩红嘴唇,呢喃道:“如果陈浮生输给你,别弄死他。” 第十四章 何等威武   东北大兴安岭茂密原始森林,三道身影吊诡骇人,身着迷彩服,脸庞涂抹浓重颜料,只能依稀辨认大致轮廓,其中两人各自扛有一挺03式12.7毫米大口径狙击步枪,这样将近长达一米半重达12公斤的笨重大型武器扛在肩上狂奔已经足够疯狂,何况还是在树木密集荆棘遍地的原始森林中快速推进,根本就是遭罪。   没有扛枪的男人在三人中最为消瘦,但这种“娇小”也是相对而言,谁身旁站两个2米高的壮魁猛人都会显得自身渺小,三人呈现三叉戟毫无凝滞地推进森林腹地,相对来说负重最轻的男人嘴里叼着一把特征鲜明的紫色皮套匕首,望着作为矛头的健伟汉子,喊道:“富贵哥,要不你把那挺破枪让巨熊一并扛上,反正一开始就是他垂涎这两件累赘。这玩意在原始森林有屁用,关键是最后还得老老实实上缴,如果物损还得把账算在我们头上,巨熊,这次我们如果输给北京那帮人看小心眼的沈豹子怎么收拾你。”   健步如飞的箭头人物并没有搭理,而体型最为野兽的汉子也对这个家伙不理不睬,这让他很憋屈,像一位小怨妇嚷嚷道:“富贵哥,我是这次斩首行动的核心,你们好歹也听听我的意见,扮演恐怖分子首脑角色的我要是被咱们东北虎的兄弟逮到还好,如果是一不小心臭水沟里翻船被北京方面抓住,那在演习中被巨熊阴掉的沈豹子就不仅要修理他,估摸我跟富贵哥都要被殃及池鱼,那个老变态的手法你们又不是没尝过,我可不想来第二遍。”   沈豹子,沈阳军区特种大队东北虎第一号boss,原名沈九朝,14年前从空15军特种大队以头号尖刀身份进入东北虎,就一直没有挪窝,7年前开始统帅这支盘踞东北的猛虎,身份不详,在空15军的履历也列为机密,实力深不可测,这次代号“牡丹”的斩首行动是和北京军区特种大队协同参加,沈豹子因为担心好不容易前段时期39军压过38一头这一次被扳回来,还把指挥权交给东北虎二号,亲临演习,却不料被扮演恐怖分子的陈富贵、林巨熊和蒋青帝引诱围杀,最终林巨熊用国产05式5.8mm新型冲锋枪的一阵疯狂扫射,将这位出师未捷身先死的超级大猛人送出演习活动,掀起这场注定成为各军区特种大队经典教材的演习第一个大冷门。   这次斩首行动也不知道哪个军界大佬故意将这三头桀骜不驯的刺头新兵定为恐怖分子,其中蒋青帝更沦为恐怖分子头脑人物,于是所有矛头直指蒋青帝,也亏得跟他们三个一起扮演恐怖分子的都来自沈阳军区军级特种部队,在陈富贵和蒋青帝的部署下占据防守优势竟然丝毫不逊色东北虎和北京军区神剑特种大队的联合冲杀,最后三人成功突围,还抢走两挺狙击步枪,按照两人撤退一人掩护点杀的方法,例如林巨熊狙击得手后迅速撤退,率先撤退的陈富贵便会选好第二个狙击点,林巨熊和蒋青帝汇合后撤一段距离便选定第三个狙击点,再掩护陈富贵和蒋青帝汇合,他们就这样将一个个特种精锐送出演习,这办法不深奥复杂,但极其考验陈富贵和林巨熊的单兵作战能力,后撤路线和狙击点选择,狙杀效率,再到体力调整,任何细微环节都不能产生丝毫差池。   最后三人成功窜入这一片原始森林,他们三人的野外生存根本就是如鱼得水,虽然蒋青帝很郁闷心目中天下无双的富贵哥会跟着林巨熊一起扛枪狂奔,但看情形这两位神农架野人对于12公斤的额外负重可以做到完全忽略不计,这也是蒋青帝尤其羡慕林巨熊的地方,天生身板壮硕结实,抗击打能力出众不说,爆发力也远超蒋青帝,简直就是一架最优秀的战争机器,至于与林巨熊一样沉默寡言的陈富贵,蒋青帝就不是嫉妒眼红而是发自肺腑的纯粹敬畏,如果陈富贵光是能打而没有与体魄相符的脑子,不出意外将是由蒋青帝来领袖这个黄金组合,而如今蒋青帝却是左一口富贵哥右一声富贵哥,相当言听计从,也没有觉得不妥的蒋青帝小心翼翼问道:“富贵哥,要不要花几分钟做两个简易套子给那群龟儿子吃点苦头?”   “敌人数量上占绝对优势,就不要做小手脚,他们只要方向准确,配合空投,找到我们是迟早的事情,我估计接下来需要牺牲一个人来拖延时间。”陈富贵皱眉道,这挺最明显缺点就是枪管过长的狙击步枪重是不重,但的确不适应丛林间辗转腾挪,不过林巨熊这大块头就好重型武器,以往练习狙击都恨不得抱枪睡觉,这种能把1800米外目标一枪拦腰打成两截的12.7毫米大口径狙击步枪当然很对林巨熊胃口,陈富贵对待他远比对军痞蒋青帝好说话,这也是蒋青帝怨念最大的地方。   一听要牺牲某个人,蒋青帝犹豫道:“富贵哥,大不了咱哥三个轰轰烈烈干一场,先把北京那伙家伙干翻,然后我向我们东北虎投降,反正演习到这个需要动用滑翔翼空投大兴安岭的夸张地步,肯定已经超出大佬预期,说不定不少将军已经开始拍桌子骂人,痛斥我们东北虎不地道,派出这么几个胡乱搅局的王八羔子。”   陈富贵摇摇头。   林巨熊抢过陈富贵肩膀上的长杆狙击步枪,停下脚步,憨憨笑道:“我来。”   陈富贵蹲下去,折断一根草叶,放在嘴里慢慢咀嚼,再次摇头道:“巨熊你掩护蒋青帝继续渗透。”   蒋青帝破天荒怒道:“富贵哥,谁留下都可以,你不能。”   陈富贵扬起那张五颜六色的坚毅脸庞,平静道:“这次演习结果直接决定我们三个能不能去新疆。青帝,你想在你家族成员心目中份量重一点,就要多熬一天,如果能坚持到让两支特种部队放弃搜索,那也不枉费你家族动用能量把我们定为恐怖分子。”   蒋青帝愕然。   极少神情严肃的林巨熊冷冷道:“还不走?信不信我把你也扛起来?”   蹲在地上不紧不慢咬着草叶的陈富贵第一次在蒋青帝和林巨熊面前露出笑脸,道:“青帝你也别做野人十天半个月都不肯出来,我弟弟写信来部队跟我说他快要结婚了,我还想带你们两个去南京喝顿喜酒,先说好,我身上没多少钱,到时候还要跟你们借点。”   蒋青帝伸出双手狠狠揉了揉那张在90多岁老太爷面前才不会玩世不恭的脸庞,红着眼睛沉声道:“富贵哥,等我出来。”   陈富贵摆摆手,安静等待暴风雨的来临。   ※※※   这一场北京神剑和沈阳东北虎两支特种大队联手参与的斩首行动,在不下10位肩膀上扛有金星麦穗的将军匪夷所思的面面相觑中,在蒋青帝成功隐藏于原始森林6天后不得不宣告斩首失败,行动中5名格外出彩的特种兵最终获得嘉奖,北京神剑特种大队有秦铁骑和孟符,前者表现尤为抢眼,率领7人分队以零损伤代价“击毙”恐怖分子11名,也就是他将林巨熊三人逼入原始森林,其中前期表现平平的孟符在追击过程中一鸣惊人,截下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气势的林巨熊,虽说当时林巨熊已经强弩之末,但孟符的灵巧到几近猥琐的作风给所有指导员留下深刻印象,斩首行动以失败告终,但不代表这场演习就是失败,相反,所有将军一致认同这场演习是极为精彩堪称近5年来最经典的反恐教材,而林巨熊和蒋青帝以及陈富贵再一次成为两大军区高层焦点,特别是中尉衔的陈富贵,一把刀一根绳子就一人拖住整支追踪队伍,以一人之力在森林腹地展开一场被某位北京大佬拍案叫绝用惊世骇俗四个字来评价的游击战,潜伏,隐杀,逃匿,一环接一环,每一场一对一或者一对几的小规模战役中都用最小代价获得最大效果,18个小时,这头仿若长白山之王的猛虎持续不断地攻击骚扰,总是一击得手便迅速遁走,神出鬼没,也许一抬头,就是一个倒挂在松树上的一个杀手,东北虎成员被他“干掉”1名,而神剑方面则高达7人,陈富贵仅仅用一把刀就在两支骄傲的特种大队身上轻轻抹割了将近一天,这也是蒋青帝逃脱包围圈的最关键因素。   “谁说特种部队武器装备先进以后,就可以小看老一辈‘一把刀一根绳打天下’的传统?”一位从特种大队走出去的老将军感慨道,感觉像是痛快淋漓出了一口恶气。   “直接把这头老虎换进我的中央办公厅第9局,我给你两个,不,三个相当于侦察营一把手的尖刀兵。”某个身居中央警卫部队高位的老人对沈阳军区负责人笑道,结果这位负责人请示上级后被肩膀上两颗金星的司令员痛骂一顿,跟老人刚好有不俗交情的大军区副司令员直接打电话过去吼道“别说三个,就是三十个都别想跟我换,格老子的敢挖我墙角。”   从39集团军的老军长护犊子,升级为沈阳军区副司令员母鸡护小鸡一般当国宝藏着掖着,这是再一次震慑人心的鲤鱼跳龙门。   陈富贵,何等威武? 第十五章 功德圆满   曹蒹葭将马蹄莲纤细花茎环绕于椭圆形紫檀浅盆的边缘内,大小不一的滨菊漂浮其间,茶几旁还有一支高脚玻璃杯插满黑心菊和金鸡菊,一高一低,一淡一艳,煞是好看,现在的她像一艘已经泊岸的小舟不再四处飘零闯荡,安静持家,就差没有相夫教子,曹蒹葭刚大功告成摆弄完紫檀盆景,一头汗水的陈二狗开门闯入,手里紧攥陈圆殊特地帮他改为南京雨花台区的户口簿和身份证,一脸激动地望着曹蒹葭,像一条跳上岸的草鱼大口大口喘气,曹蒹葭脸一红,回房间从一本《精神分析引论》抽出户口簿和身份证,酝酿许久才走出房间,结果被陈二狗一把抓住飞也似跑下楼给塞到副驾驶席上,手忙脚乱发动奥迪A4,就像被挟持私奔的曹蒹葭哭笑不得道:“我又逃不掉,你怕什么。”   虽然心急如焚,但憋着性子以蜗牛速度小心谨慎开到婚姻登记处,领到一个号码坐下,曹蒹葭一下子便鹤立鸡群地脱颖而出,将所有来登记结婚的女人彻底比下去,许多雄性牲口也不忍不住在心底痛心疾首一番,男人心态便是如此,宁肯一个神仙般女子不食人间烟火,做尼姑遁入空门也好,高高在上对男人不屑一顾也罢,都要比嫁作他人妇来得顺眼舒心,曹蒹葭那双手已经被陈二狗握得生疼,却忍住,这个越来越喜欢嘴上喊她媳妇一有机会就揩她油的男人额头渗出一层浓密汗水。   登记处大妈一脸和蔼望着这对新人,曹蒹葭脸蛋漂亮却没半点盛气凌人,陈二狗紧张到本来就苍白的脸孔更加貌似憨厚,大妈觉着挺般配,所以一路畅通无阻,当陈二狗和曹蒹葭领到盖章的红本本,陈二狗笑得合不拢嘴,走出婚姻登记处就一把抱起曹蒹葭转了几圈,两年前那个还只能够蹲在黑土地高粱地里抽旱烟凭空想象女人身体的张家寨头号刁民终于功德圆满。   在回小窝的途中曹蒹葭接到一个电话,脸色微变,犹豫后朝估计还满脑子腾云驾雾神游八荒的陈二狗说道:“我哥已经在家里,等下你先别上去。”   陈二狗点点头,没有恼怒,没有震惊,只是回到小区停下车后对率先走出奥迪A4的曹蒹葭咧开嘴傻笑道:“你哥要冲下来揍我,你别拦着,你哥再猛,我也能硬扛一时半会。”   “我不舍得。”曹蒹葭微笑道,眨了眨眼,走进楼道。   在张家寨同曹蒹葭一起出现叫做赤丙的魁梧男人站在门口,客厅椅子上坐着一个相貌只能算在中上水准徘徊的男人,约莫30岁,谈不上气焰彪炳,只是比较淡定,腰杆笔直,不看书不喝茶也不是发呆,望着那马蹄莲交缠其中的紫檀盆安静思考,不知道这个姿势保持多久,等曹蒹葭在他身边坐下,他才转过头,凝视这张越来越陌生的动人脸庞,眼睛里有掩饰很好的细碎哀伤,缓缓道:“这么大的事情也不回家问一问爸妈?就算你气他们,可打小就最疼你的太爷爷始终站在你这边,你忍心让他老人家惦念你冷暖?”   “妈太势利,爸太软弱,浮生一去我们家,那些眼巴巴等着跟李家联姻等了二十多年却大失所望的七大姑八大伯,难免不会有一两个自以为是的家伙横插一脚冷嘲热讽,他这一两年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信心和自尊就会被碾碎。”曹蒹葭摇头道,所谓红色家族,到底恢弘森严复杂曲折到什么程度,远不是寻常老百姓甚至那些二三线地方城市纨绔子弟所能想象,浮华背后,褪下伪善面具和暗中算计,便是被权力和金钱无限扩大化的人性丑陋,也许高干家族有不少平易近人和蔼可亲的长辈,有低调务实如吴煌这类世家子弟,但很不幸,起码曹蒹葭母亲和她周围光环显赫的男男女女都不是省油的灯。   “老太爷在,谁敢造次?”男人摇头道。   “哥,你觉得一个跟一双手也数不过的开国元勋们一起谈笑风生过的老人会在意一个年轻男人是否被自家后辈欺负吗?他那样一个一辈子帮亲不帮理护犊子出名的老爷子,会睁开眼睛瞧一瞧一个羽翼未丰的青涩角色?”曹蒹葭苦笑道。   “既然这样,你选他做什么?”男人费解道。   “老太爷不在意,我在意。”   曹蒹葭倔强道:“你们看不上他,我看得上。”   “你别跟我急,从小到大,我哪次不帮你。”男人叹息道,虽然心里也认可李家小子才是最般配她的人选,但姓曹名野狐的他还是尊重她人生路程上的每一次选择,哪怕是她坚决不入党遭到一大家子激烈反对,曹野狐依然不为所动坚决站在曹蒹葭身后替她挡下不计其数的明枪暗箭。对待曹蒹葭,北京城里新一代顽主标杆人物之一的曹野狐打心眼心疼,他18岁那年把一个同样出身红色家族的大家闺秀肚子搞大闹得满城风雨,曹家几乎彻底抛弃这个桀骜难驯的愣头青,放任自流,一气之下离家出走的曹野狐口袋里揣着十几块钱流落街头,大雪天被仇家雇人堵在一条巷弄,几乎乱刀砍死,是这个妹妹把他从乱战中拖出去艰难背到医院,送进急症室的时候他只能模糊看到她那张哭得痛彻心扉的稚嫩脸庞,那个时候曹野狐就想这辈子再不能让她哭泣,谁都不可以。   曹蒹葭微微一笑,道:“要不要给你泡壶茶,上等普洱。”   曹野狐摇头道:“茶就不喝了,我还要马上赶回北京,有任务。小李子身边几个来南京瞎起哄的人已经被我赶回京津,我现在也就只能做到这一步。我要提醒你一下,小李子也没什么菩萨心肠,这十多年跟着那个大智近似半佛半妖的男人耳濡目染,我瞧得出来,已经有六分神似,风范十足,手腕霸道,可胸襟还是小时候那个被我脱裤子一次就回去告我黑状、非看到我被军用皮带狠狠抽才暗自破涕为笑的鼻涕虫,你不回北方,家里那群人鞭长莫及,估计不会太折腾那个绰号二狗的家伙,但小李子就不好说,他这种人,你送他一串冰糖葫芦我也就偷吃了一颗他就要跟我掰命,被我连摔十七八次都还敢爬起来当着我们老妈的面跳脚骂娘,现在姓陈的家伙抢走你,你说他会做出什么举动?”   曹蒹葭忧心忡忡,伸出手指摆弄紫檀浅盆里的纤细马蹄莲,仿佛一掐就断。   “这一切我都不在乎。”   曹野狐突然神情肃穆起来,死死盯住曹蒹葭,一个字一个字像是从牙缝抠出来,“我只想确定你上次跟我们说的事情是真是假,我是你哥,你不要瞒我。”   “是。”   曹蒹葭笑容凄苦,“我骗谁也不会骗你。”   曹野狐颓然靠在椅子上,重重吐出一口气,伸出手摸了摸曹蒹葭的脑袋,欲言又止,猛然起身,大步离开房间。   没有送亲哥哥一程的曹蒹葭眨巴眨巴着秋水眸子,凝望着紫檀盆子里的清亮倒影,也不知道是凄凉还是狡黠。   没多长时间陈二狗就摸进客厅,轻声道:“你哥没理我,就这么走了?”   “那你还想他揍你一顿才舒坦?”曹蒹葭轻声道。   “记得第一次张家寨跟人斗殴打团战,我躲在富贵身后阴人不成反而吃足了黑拳撩阴腿,那个时候我就深刻明白一个道理,揍人要从被揍做起。”陈二狗笑道,“真怀念跟富贵并肩作战的时光,尤其是高考后,反正对着自家一亩三分地之外就整天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一有架打就倍儿有精神,我几手类似撩菊腿的压轴绝学就在那个时候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   “不要脸。”曹蒹葭笑骂道。   “不要脸我能勾引到你?”陈二狗笑容奸诈。   “富贵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到南京?”曹蒹葭问道。   “他说不确定。”陈二狗挠挠头道:“我现在愁怎么办喜酒,去哪里,请哪些人都愁。”   “你让王虎剩定一家中档酒店,到时候请钱子项、魏家三个女人,再加上你身边的几个朋友就足够,我这边不需要请谁,富贵哪天到我们就哪天办酒桌。”曹蒹葭干脆利落道。   “不请你家长没问题?”陈二狗试探性问道。   “这件事情听我的,以后我都听你的。”曹蒹葭微笑道。   陈二狗没有再说什么。   傍晚时分,南京火车站走出三个极其吸引眼球的家伙,两个大块头加上一个无比拉风耀眼的青年帅哥,一身撕去军衔肩章的迷彩服,脚上是最普通廉价的军靴,路边那些个打着卖军用物品幌子的小商铺就能随便拎出一打,笑眯眯在南京火车站寻找水灵女人的英俊青年轻声道:“富贵,要不我喊几辆跑车过来先在南京兜两圈?”   “主战坦克我会开,四个轮子的车子不会。”健魁男人不冷不热道。   “那我们怎么去你老弟家?”没找到一个能入法眼美女的青年唉声叹气道。   “可以走去。”林巨熊不声不响就冒出一句。   “坐公交车。”三人的核心发话,其余两个乖乖跟着他去挤公交车,恐怕也是他们生平第一次。   公交车启动后,一车子人都在偷瞄三人便霸占最后一整排的恐怖组合,不为所动的抢眼青年低声问道:“富贵哥,我紧张。”   “你又唱又跳把沈豹子引诱进包围圈的时候怎么不紧张?现在紧张个球。”魁梧男人皱眉道。   “我怕一不小心多看你弟媳妇几眼,你就让林巨熊揍我。”青年怯生生道。   “不会。”   体型属于三国虎痴许褚级猛汉的男人笑道:“我会亲自动手。” 第十六章 兄弟   陈富贵三人按照信上地址一路摸索,三名东北虎尖刀兵很快来到目的地,蒋青帝似乎没有预料到陈富贵弟弟会住在这种不上不下的住宅区,林巨熊魁梧沉重的身躯每一脚步都极具震慑性。   当时正在接受曹蒹葭辅导的陈二狗手里还拿着资料,打开门,就是一张比在张家寨更加黝黑发亮也更加沉稳如泰山的脸庞,那是一张终于不再憨笑的雄毅脸庞,轮廓巨大,阳刚至极。军队的艰苦磨砺非但没有禁锢消磨他埋藏20多年的才华,反而让他迅速崛起独当一面。   就在陈二狗大为欣慰这猛犊子总算学会严肃的时候,陈富贵偏偏瞬间变花样般挤出一个灿烂如太阳的标志性傻笑,那一股子气势逼人的高手风范立即很不争气地消失殆尽。刚觉着富贵有那么点彪悍角色意思的陈二狗本能一怒,在这大个子结实如铁的胸膛狠狠捶了一拳,揪了揪陈富贵迷彩服,骂道:“也不知道穿件有肩章能看出军衔的军装来南京。”   “才一杠两星,穿出来丢人现眼。而且进东北虎后,在外头活动一切标志都要撕掉,这是纪律。”陈富贵咧开嘴傻傻笑道。   “他娘的,带出来让我穿两天也成啊,中尉,多大的官啊,那还不把我们张家寨狗腿子村委书记吓趴下。”陈二狗颇有怨言道。蒋青帝挺坚强的心脏一阵抽搐,那张本来就英俊在家族历史熏陶下愈发有味的脸庞也是略微不自然,在来南京之前他设想过富贵哥与弟弟见面的情形,也猜测过无数遍“二狗”的形象,没有两米的身材好歹有一米九吧?没有两百斤的身躯也得有一百八才过得去吧?怎么可能想到他会是一个长得斯斯文文南方男子的模样,也没料到他有这么猥琐的念头,因为陈富贵而在心目中无限拔高陈二狗的蒋青帝欲哭无泪,林巨熊倒是不以为意,似乎对陈二狗的小肚鸡肠挺认同。   “不让你哥和客人进门?”曹蒹葭微笑道,站在陈二狗身旁,俨然一拿到结婚证就迅速进入贤妻良母的状态,微红着脸望向笑容几乎灿烂到耀眼的陈富贵,道:“吃饭了没,没吃我这就去下厨。”   “帮你挑的二胡,身上的钱凑起来也就够买这个。”陈富贵走进门之前把一路小心翼翼护着的二胡交给陈二狗,之后说了一句让蒋青帝和曹蒹葭忍不住心中哀叹汗颜的话:“早知道你喜欢军装,我跟咱39集团军老军长借一套给你,星不多,就一颗,大军区副司令员肩膀上倒是有两颗,不过我跟他不熟,就在表彰会上见过面说了几句话,估计借不来。出发之前,我跟老军长提过能不能动用下关系,从南京军区弄几辆坦克出来给你做婚车,我的意思是没有ZTZ—99主战坦克也可以用装甲车代替,可惜老军长没答应。”   “老军长如果答应你就不是打仗疯骂人疯护犊子疯绰号‘王三疯’,是真疯了。”蒋青帝小声嘀咕道,结果被林巨熊粗壮手臂勒住脖子半拉半拽进房间。   曹蒹葭进厨房打开冰箱,想到富贵和林巨熊的庞大体魄,担心做出来的饭菜只够他们塞牙缝,就跟陈二狗要了车钥匙赶去超市。林巨熊松开蒋青帝后想要坐在檀木椅上,被陈富贵一脚踹中屁股踢了个狗吃屎,笑骂道:“坐塌椅子,小心我弟媳妇晚上拿我家二狗做出气筒。”   林巨熊干脆坐在地上,挠挠头,也不生气。蒋青帝虽然看似行事放浪个性不羁,但这不妨碍他曾是国防大学那一届最为出类拔萃的全才之一,也就是说他不光一个人糟蹋了国防大学仅剩的几颗水灵白菜,在技战术理论研究等各项硬性指标都远高于平均水准,蒋家老太爷是出了名的中国典型军师,红四军出身的老人一直自傲给共和国数位元勋出谋划策,谁都知道他对子孙两代素来视作败家子,唯有曾孙蒋青帝由他手把手亲自教导,格外青睐,家族待遇可比曹家里的曹蒹葭,也只有这样蒋青帝才敢跑到跟家族八杆子打不着的39军去入伍。蒋青帝翻书极快,事实上他虽然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但记忆力远比寻常人出众,蒋家年青一代几乎都在号称只有读书努力到不是人和聪明到不是人这两种人的清华念书,而年轻一辈都由衷敬佩蒋青帝,视作榜样楷模,足见这位公子哥的斤两。   “大鳞片莽皮,音乐清净,凤眼竹弓杆,节少均匀,上品白马尾,这家伙肯定值不少钱。”坐在椅子上的陈二狗敲敲打打那把二胡一脸满足,继而脸色悄悄黯然,抹了把脸瞥了眼站在身旁的陈富贵道:“我离开张家寨这么久,都弄到手一套别墅和这个小窝,还能开辆奥迪,就是没能给你找到一样合适的东西,到头来还得在部队领那么点津贴的你给我送礼物。”   陈富贵伸出一只异常宽厚的手掌,手心老茧甚至比陈二狗还要繁密,摸了摸这个在上海赚到第一笔钱就开始寻思着给他买样玩意的弟弟脑袋,轻笑道:“我啥也不缺,等你跟弟媳妇生个大胖小子或者小闺女,能蹦蹦跳跳喊我一声大伯,那比大雪天咱两扑通扎进额古纳河摸鱼还要畅快。”   “这事情我一个人急不来。”陈二狗嘿嘿笑道,随手拉了几弦二胡。   “弟媳妇眼光好,能看上你,我想来想去,还是她最配你。”陈富贵蹲在陈二狗身边,托着腮帮憨憨微笑。   嘴角忍不住抽搐的蒋青帝翻了个白眼,全世界都在说曹家女人为什么鬼迷心窍给猪油蒙了心才误上贼船,可富贵哥也不知道是执迷不悟还是对二狗过于自信,蒋青帝对此无可奈何,也不敢流露出丝毫不满,否则林巨熊这头估摸着能肉搏野猪的牲口就要拿他开刀,蒋青帝那个恨啊,身板比不上林巨熊就是这么吃亏,跟他斗不管蒋青帝怎么耍花样,重剑无锋的林巨熊反正就是将先天优势发挥到极致,一力降十会。蒋青帝独自唉声叹息,只能用书中颜如玉黄金屋聊以自慰。   而林巨熊似乎对青瓷鱼缸里的两尾红鲤鱼颇感兴趣,手指伸入鱼缸不停搅动,也不知道是在摸索雨花石还是抓鲤鱼。曹蒹葭买菜回来的时候一屋子人也就往常最不正常的蒋青帝最正常,陈二狗拉二胡吼了一曲民谣,曹蒹葭在一楼差不多就能听到,富贵蹲在地上帮陈二狗塞一撮他特地从东北乡下搜罗来的青蛤蟆烟草,至于林巨熊就更不需要多言,一个神农架野人身架的汉子在不亦乐乎地忘我戏弄两条小鲤鱼,谁看到那一幕都会无法接受,所幸曹蒹葭神经坚韧,给他们四个大老爷们做了一顿像模像样的丰盛晚饭,林巨熊是湖北人能吃辣,所以口味素来偏向清淡的曹蒹葭没少放辣椒,她手下的东北菜也是越来越地道,满满一锅饭被迅速解决,一桌子菜也扫荡精光,所幸六分饱的陈富贵把同样没吃够的林巨熊和蒋青帝打发掉,让他们自己去找地方睡觉,不管曹蒹葭和陈二狗如何挽留安排都无济于事,林蒋二人一离开,曹蒹葭脸红道:“富贵,晚上你睡二狗书房里的小床,有点窄,有没有问题?”   这句话的潜台词无疑是陈二狗今晚可以睡进她的房间,就在曹蒹葭羞恼的时候,脑子聪明但在某些事情上极其传统的陈富贵瞧出了她的难处,他也比较推崇男女婚前不要太开放,至于等二狗跟她喝了喜酒后,那就是去荒郊野外打野战陈富贵也管不着,所以笑道:“晚上我睡书房地上,二狗还睡小床。我这个人好打发,在军队站着都能睡觉。”   “这怎么行。”曹蒹葭皱眉道。   “没问题,我也想跟富贵说说话,一家人没那么多客套礼节,我们都是糙得不行的粗人,睡地上没什么大不了,打地铺嘛很正常。”陈二狗一锤定音,隐然有种当家作主的气派。   晚上熄灯后,陈富贵躺在地上一张草席上,光着膀子就穿着条大裤衩,甚至都不需要枕头,就把整整齐齐叠好的迷彩服垫在脑袋下面,灯光透过窗户照射在他远比陈二狗健壮巨魁的身躯上,古铜色,没有一丝赘肉,每一块肌肉都比例匀称,蕴含恐怖爆炸性威力,犹如神祇,那张擦干净颜料的阳刚脸庞在夜幕中尤为深刻,安静望着夜色。   “什么时候回沈阳军区?”也只套有一条裤衩的陈二狗问道。   “最迟后天得返回部队,一到军区,恐怕就要直奔新疆执行任务。”陈富贵嘴角弧度柔和,也只有跟这个朝夕相处20多年的兄弟呆在一起才不会只会一脸傻笑或者纯粹一本正经。在这个冷兵器逐渐式微的现代化军队,他能够一次次脱颖而出,在沈阳军区誉为将来板上钉钉的第一兵王,就不能不如狼似虎如魔似神,唯有强者才能服人,陈富贵进部队的第一天就明白这个道理,也一直按照这个信念执着前行,像一头不知疲倦的长白山之王,但回到陈二狗身边,他似乎始终只是那个两兄弟中吃小块肉穿淡薄衣服的那个朴素哥哥,简单到痴傻。   “去新疆?我知道,那是军事机密,我就不问。”陈二狗笑道,望着天花板,啧啧称叹,“这才多长时间,就中尉了,等你40岁那还不得弄个将军当当,到时候咱们拖家带口一起上坟,老头子和娘还不笑开花。”   “你比我出息,有车有房还讨到漂亮媳妇。”陈富贵咧开嘴乐呵。   “我这算什么出息,也就是运气好点,撞到几个贵人,小打小闹小聪明,一狠心杀掉两个人,就糊糊涂涂爬到这个位置,到今天连南京都没走出去,接下来马上就要应付一个我没什么信心打败的女人竹叶青,头疼。”陈二狗双手交叉枕在头下,笑道:“不过这事情你别管,你安心执行你的任务,要干得漂亮,咱们都是没背景的普通老百姓,要出人头地,就得多出力气和多用心眼。等你啥时候做上将军,我也好沾沾光,两个字,威风。六个字,那是相当威风。”   陈富贵笑而不语。   “唉,明天办酒桌,可惜三千那娃不能来,我信里也跟你提起过三千跟我一起从上海跑到南京,那孩子能吃苦,也有天赋,也不知道诸葛老神仙以后能带出一个怎么样的人物,看来我们张家寨风水不错。”陈二狗不由得想起那个离别时一步一回头的倔强孩子。   “那孩子跟你比跟我亲多了。”陈富贵微笑道。   “谁让我比你英俊潇洒。”陈二狗大言不惭道,极其的厚颜无耻。   陈富贵哭笑不得,只能保持沉默。   “富贵,明天酒席上你代咱娘和老头子说几句吧。”陈二狗重重吐出一口气缓缓道。   “好。”   陈富贵停顿片刻,道:“进入军队我才知道枪杆子比拳头硬,手里有枪,就能腰杆硬说话大声,二狗,再给我几年时间,到时候我一调出东北虎就会向上级请求进入南京军区,谁敢动你一根汗毛,我就拉军队灭了他。”   “你还有没有纪律?”陈二狗笑骂道。   “纪律再大,能大过兄弟?”陈富贵沉声道,“我就是一个没上过学的农民,家里就你一个弟弟,咱农民自家人被欺负了,谁不是有锄头拿锄头有土铳拿土铳出去干架?如果连这点都做不到,我凭什么做陈富贵?” 第十七章 大粗人陈富贵   王虎剩按照曹蒹葭的意思老老实实把酒桌订在一家南京中档酒店,结果方婕听说后几乎勃然大怒,硬生生将地点改在老字号金陵饭店,本来按照陈二狗和曹蒹葭商量后的结果就不需要司仪主持婚礼,也不搞繁琐那一套,但在这件事情上似乎比自家女儿结婚还操心的方婕死活不答应,一句“你们一辈子能结几次婚”把陈二狗所有反驳咽回肚子,从聘请司仪到婚车接送、婚纱定制再到花童选择,事无巨细,方婕一一过问,而且她几乎把南京上得了台面的政界大佬和商界精英都发去请帖,其中不少人别说曹蒹葭甚至根本就不知道陈二狗这票人,婚礼当天,宾利,法拉利,加长林肯,迈巴赫,最不济也是宝马、奔驰,这支像是在开展览会的豪华车队驶向金陵饭店,排场之大,把容光焕发的陈二狗和略施脂粉的曹蒹葭几乎吓到,原先甚至觉得连婚纱都可以省略的曹蒹葭,也不得不穿上那件方婕花尽心思从北京瑞蚨祥老一辈掌门人特别求来的手工旗袍,水滴领,凤眼扣,鱼尾裙摆,天衣无缝,一袭象牙白锦缎袍子,将摘去眼镜的曹蒹葭衬托得国色无双。   一到金陵饭店,抬头就是“热烈庆祝陈浮生先生和曹蒹葭女士新婚之喜”,曹蒹葭本就羞赧的脸颊唰一下娇媚绯红,陈富贵看到也是会心一笑,因为那些字明显出自陈二狗,而那个脸皮奇厚的家伙则叉腰站在横幅下足足欣赏了半分钟。大厅将近20大桌已经坐满九成都没见过陈二狗一面的客人,王解放是司仪之一,本来自认为除了高度其余都要超出王解放一大截的王虎剩有毛遂自荐,但被众人集体驳回请求,陈圆殊是另一名婚礼司仪,但迟迟没有到达酒店,让陈二狗有些焦急。陈庆之陈象爻兄妹分别是伴郎和伴娘,没办法做司仪的王虎剩贼心不死地想要做伴郎,结果这位敢抢白马探花饭碗的榜眼兄被陈庆之当场拖出去一顿痛打,连王解放都见死不救,可见在婚礼这件事情上王虎剩大将军是何等不得人心。   整个大厅都在耐心等待两位主角的出场,窃窃私语,议论纷纷,他们的焦点最多是落在坐于中央大桌子上陪魏公公大老婆方婕言笑晏晏的钱老爷子,这位不肯离开江苏去别省高升一步的南京土皇帝死死扎根苏南,一步不挪,俗话都说树挪死人挪活,钱子项却是安心在江苏一省南京一市根深蒂固,这种苦心经营的回馈便是他在苏南长达数十年的翻云覆雨,对于这位不是省常委能量却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副部级官员,南京黑白两道都颇为忌惮,谁都没有预料到这个曾经与乔家走得较近的老人会对魏家代言人陈浮生伸出橄榄枝,他这座大风向标一转,所有人都嗅到不同寻常的气味。   魏家一堆女人叽叽喳喳,也极为出彩,曾经俘虏不少南京公子纨绔心神的大美人周惊蛰不需说,风韵不减当年,就连她的女儿魏冬虫也隐约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惊艳趋势,魏家有女初长成,虽说魏公公一死魏家这棵大树已经是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但仅就容貌而言,魏冬虫就已经足够吸引人心。   这之外南京上层圈子里摸爬滚打的人物才开始把视线投向清一色迷彩服的陈林蒋铁三角组合,只不过对他们的好奇是出于对陈富贵和林巨熊雄伟体魄的震惊,与他们的身份无关,因为没有发现新婚夫妻双方家长的缘故,精于世故的众人开始猜测这位原先谣传是昆山高干子弟的陈浮生并非红色血统,否则婚姻大事,哪有父母长辈不兴师动众盛装出席的道理。南京再大,不过是江苏省的省府城市,比不得中国最为藏龙卧虎的北京上海,在座这些层次的大富大贵们偶有惊心动魄的波澜,也多半不至于殃及生死,生活大致以相对平静安稳的姿态升降沉浮,怎么有那个一照面就瞧出陈富贵三人气吞辽北如虎的犀利眼光,毕竟诸葛老神仙这类人是凤毛麟角的存在。   “富贵哥,等下咱哥俩干几杯?”对陈富贵格外拜服的王虎剩贼头贼脑坐到大个子身边笑道,怎么看都笑容谄媚,非奸即盗的作态,有种人就是如此悲哀,不管如何真诚都不讨人喜,小爷王虎剩无疑就是这种人中的佼佼者,而就在不远处的蒋青帝则是另一个极端,他跟林巨熊都像看禽兽一样看这个竟然能和富贵哥套近乎的猥琐男。   陈富贵点点头,道:“等下把解放也拉上,一起喝。”   王虎剩使劲点头,鸟也不鸟蒋青帝和林巨熊。   陈二狗站在金陵饭店门口等待陈圆殊,终于让他等到一辆玛莎拉蒂映入眼帘,带着一道优美弧线漂亮停下车身,除了如释重负的陈圆殊,还有一个陈二狗如何都意料不到的人物,张三千!这个似乎略有长高的孩子依旧跟他的三叔如出一辙剃平头,只不过跟诸葛老神仙相处一段时日,不知道是不是陈二狗错觉,似乎这娃阴柔之余灵气四溢,较以前多了几分仙风道骨的仙佛气,估计这一切都拜诸葛老人所赐,张三千红着眼睛扑到陈二狗怀里,陈二狗跟陈圆殊打招呼后干脆让张三千骑在他脖子里,笑道:“好家伙,沉了不少,以后恐怕就没机会让你骑脖子喽。” 陈圆殊赶到大厅,称职地人生第一回充当起婚礼司仪,虽然时间匆忙,但准备充分,加上王解放也花费不少心血,两人搭档融洽,大厅气氛一下子热闹起来,等陈圆殊宣布新郎新娘出场,所有人下意识地停下言谈,屏住呼吸,三千青丝用一根紫檀木簪子盘起,身穿一袭象牙白色旗袍的曹蒹葭让哪怕陈圆殊、陈富贵在内所有人都惊为天人,就连钱子项这种对女色早已经淡泊如水的古稀老人也暗叹二狗这小子好福气。   除此之外做临时花童的小孩张三千也惹来不少惊叹,如果说在上海阿梅饭馆被老板娘一伙中年妇女喜爱宠溺的张三千还是块未经雕琢的璞玉,那么这块张家寨坑坑洼洼山沟里刨出来的石头一到诸葛老神仙之手,便开始大放异彩,这其中当然也有陈二狗不可抹灭的巨大功劳,王虎剩看到这一幕,有九分欣慰和一分遗憾,因为那个穿着大一号裤衩和背心每天跟陈二狗一起洗脸刷牙的孩子已经开始长大。   方婕望着灯光辉煌的婚礼大厅,觥筹交错,曹蒹葭是最动人的新娘,穿着最出彩的旗袍,而她的男人也许今天还不是这座酒店内最有权势的上位者,但未来如何,方婕拭目以待,没有谁能明白为什么她要越俎代庖一手操办婚礼,她并没有什么隐私目的,她没有存让陈二狗欠她一个人情的心思,只是不希望极像自己的曹蒹葭和极像魏端公的陈二狗重蹈覆辙,那个时候方婕便是没有婚纱没有戒指甚至没有办酒席地嫁给魏端公,她不后悔嫁给那个有大毅力大野心的男人,也不后悔很功利性质的离婚,但难免会遗憾一辈子只有一次的婚礼过于凄凉,她也是女人,知道一个没有穿上过婚纱的女人,再显赫光鲜,再清高自负,也是大遗憾。   “富贵叔?”张三千等没他事情的时候偷偷跑到陈富贵身边惊喜道。   “女孩?”懒洋洋靠在椅背上观众生相的蒋青帝把所有注意力都转移到张三千身上,笑眯眯道,这孩子长得水灵神润,偏生有一股犟气,就像看到一头小豹子就忍不住要逗一逗它的尾巴。   “富贵叔,他是三叔和你的朋友?”张三千小心问道。   “你尽管揍他,打不过富贵叔帮你。”陈富贵揉了揉张三千脑袋。   张三千朝蒋青帝扬了扬拳头,不过没有真动手,把蒋青帝逗乐,捧腹大笑,道:“富贵哥,这孩子我中意。”   “富贵叔,该你讲话了。”张三千喊道,原来陈圆殊说轮到陈富贵代表陈家长辈说话。   丝毫不怯场的陈富贵大步登上台,两米的个子站在台上,配合魁梧体型和阳刚轮廓,那双对上一大批将军注视尚且能够毫不退缩的眼神,轻描淡写环视一周便鸦雀无声,这不是一个将跋扈写在身上把骄傲刻在脸上的男人,却可以让身份神秘的蒋青帝和大巧若拙的林巨熊心悦诚服,靠得当然不是肩膀上那一杠两星。   “我叫陈富贵,军人,在东北黑龙江张家寨生活过27年,也已经做陈浮生27年的哥哥。”   异常简洁的开场白,陈富贵根本就没接过陈圆殊手中的话筒,侧脸望了眼站在一起的陈二狗和曹蒹葭,道:“古语有长兄为父这么一个说法,我担当不起,但我们兄弟的爷爷已经入土为安将近20年,我们娘也在去年去世,家里就我和陈浮生两个人,今天这个大日子我不得不代咱爷和娘说几句实诚话。二狗,也就是我们家浮生的绰号,跟着村里人叫了十几年,一时半会改不过来。”   陈富贵说到这里,全场哄堂大笑,唯恐天下不乱的王虎剩更是拿筷子敲碗嚎叫“狗哥狗哥”,还拐带着张三千一起造反。台下蒋青帝和林巨熊面面相觑,台上陈二狗挠挠头,略微难为情,曹蒹葭莞尔一笑,颠倒众生。   陈富贵依旧面无表情,仿佛一点都没有觉得可笑,继续道:“二狗是个好人,虽然小时候没少偷枣子和柿子,上学那会儿也没少站在我肩膀上偷看寡妇洗澡,后来也没少跟着我和整个村子一起跟别的村寨打架斗殴,但二狗是好人。”   笑声更加不可抑止。   就像听到一个很有趣的天大冷笑话。   也是头一回知晓陈二狗光荣史的曹蒹葭偷偷掐他腰上的肉,陈二狗强忍住。   陈富贵沉声道:“三千那孩子他娘死在额古纳河里,没有谁肯捞,是二狗二话不说跳下河。村里一个只有一条腿的老八路得了肺痨,没人肯伺候,注定只能烂死在床上,最后是二狗掰命两手磨出血泡去大山里下一个又一个套子,用挣来的钱养活他3年,也是他出钱请了两个外村人来帮忙抬的棺,我们家穷,穷得两年前谁都讨不起媳妇,但人穷不意味着可以不做人,二狗他爷爷总说,弯着腰做人,也比直着身子做狗强。二狗二狗,他不是狗,是我们陈家的爷们。做人除了吃喝拉撒,其实最紧要的是呼吸,呼,是出一口气。吸,是争一口气。你们笑什么?你们谁有资格笑话二狗?我陈富贵大老粗一个,没本事玩花样,今天就把话撂在这里,你们造孽还是作福我不管,别害二狗,否则一条命换十条,凑不齐十条,我就去刨你们祖坟。” 第十八章 30年众生马牛,60年诸佛龙象   一命换十命?刨祖坟?   众多来宾瞠目结舌,其中以不清楚陈富贵底细的钱子项和方婕最为震动,且不说这是一场婚礼发言,就是寻常谈话,试问谁敢对着几乎半个南京显贵们口出狂言?钱子项城府比较寻常人深厚许多,解释为初生牛犊不怕虎,并没有把陈富贵认作是粗鄙不堪的低俗人物,方婕和周惊蛰这批人因为爱屋及乌的关系对陈富贵并没有恶感,对这个自称大老粗的猛汉一番话谈不上鄙弃,只是讶异内敛低调的陈浮生怎么就有这么个嚣张跋扈的兄弟。   她们可以一笑置之,不代表跟这对兄弟无瓜无葛无亲无故的南京上流圈子可以接受,好几桌人都跃跃欲试想要拂袖而去,但因为有钱老爷子坐镇,没人敢做出头鸟,否则不少一张臭脸的角色都要起身离场,所谓大人物,如曹蒹葭所说绝非个个城府深厚底蕴雄浑,十有三四都是侥幸使然,与实力无关。   不过他们也不笨,没有谁站起来扯开脖子骂人,但都在观察各桌人马表情神色,十有八九最不济也都隐隐不悦,剩下几个急躁性子也都开始互相打探这个军人陈富贵是什么来头,可见台上那武魁汉子几句糙话犯了众怒,大厅里暗流涌动。   与这群人截然相反的则是以王虎剩和蒋青帝为首的一小撮和谐社会反面典型,林巨熊既然敢在演习中陪着陈富贵不顾组织纪律渗透入万岁军指挥部,他就是一个只认人不认理的主,别跟他讲大道理或者人情世故,都是废话。魏冬草也跟着起哄,被周惊蛰压下去。   “富贵哥,威武。”蒋青帝吼道。   “富贵叔,牛逼。”张三千也扯开嗓子喊道,小脸涨得通红,这一刻他跟前一刻还极端不对眼的蒋青帝走在同一战线,两人相视一笑,同仇敌忾。   “富贵哥,刨坟俺熟门熟路啊,一定要带上俺。”早已经金盆洗手的王虎剩也使出吃奶的劲鼓噪,说完还不忘自认为潇洒地甩头,那个性鲜明落伍起码几十年的汉奸头配合那张血盆大口,光造型就让人感到惨绝人寰食欲大减。   这几头无法无天的牲口虽然数量相对劣势,但胜在有一股摧枯拉朽的霸道气势,都是偏执的畜生,坚定不移地贯彻“三个凡是”,凡是只要是富贵哥(叔)说的就一定是对的,凡是富贵哥(叔)做出的决策都坚决维护,凡是富贵哥(叔)做出的指示都始终不渝地遵循,他们几个哪里管钱子项这类大佬是什么葱是什么蒜,更懒得计较大厅里所谓客人的脸色心情。   气氛剑拔弩张。   陈富贵扬起天下无敌的招牌式笑脸,道:“在婚礼上说棺材祖坟这些东西,其实挺吉利,棺材棺材升官发财,二狗是个好人,那是咱娘说的话,在她心目中,二狗就是天底下最孝顺当然也是最优秀的儿子,所以娶到这么个天仙一样的弟媳,是很配对的。她闭眼前让我从一只珍藏了将近三十年的箱子里拿出一只镯子,说等二狗娶媳妇的时候代她交给那闺女,让那孩子一定要好好对待二狗,咱娘说下辈子就是做牛做马也会报答这份恩情,咱娘也没读过书上过学,但一辈子行善积德,我想她下辈子肯定不会做牛做马,所以这份恩情由我这个做哥哥的来报,以后曹蒹葭就是我第二个亲人。”   陈富贵在全场神情复杂的氛围中走向不敢说倾国但足以倾城的曹蒹葭,掏出一只成色十足的老坑翡翠手镯,帮曹蒹葭戴上手腕,陈二狗红着眼,望着那群多半在揣测翡翠镯子值多少钱的来宾,怨气更浓,抛开魏家和钱子项不说,来这里的达官显贵根本没几个肯把他这个全家死成只剩一对兄弟的农民当个角色看待,座位中不少货色与乔家关系密切,说不定正在肚子里诅咒他生个孩子没屁眼。   回到台上中央位置,对陈富贵最陌生也最能感受这个男人雄伟气焰的陈圆殊下意识后退一步,她已经站在王解放身后,他说他是一名军人,陈圆殊因为家世关系也见过不少将军,但大多都是走理论派技术流路线的少壮派,极少有老一辈革命家身上那一股死人堆里熏出来的匪气和霸气,陈圆殊甚至怀疑陈浮生这个哥哥根本不是军人,而是类似响马大盗的亡命之徒,脱下迷彩服后也许就是陈庆之那一类不被人熟知却不容小觑的大枭,否则断然不会不动声色站在她身边,就有一股飞扬跋扈的气场,在军界不管在哪个大军区里,都讲究纪律,条条框框那么多,锻炼能力,但也容不得太多棱角。她哪里能想象陈富贵带着林蒋两人在39军在沈阳军区做出过怎样惊天动地的壮举。   陈圆殊想如果说陈浮生注定能被诸葛老神仙器重,那么这个不知道军衔的男人肯定不缺军界最老一辈将领的青睐。   一阴一阳,一文一武?   看一眼典型北方猛汉体型的陈富贵,再看一眼更像南方男人的陈二狗,陈圆殊没来由想到那对太极阴阳鱼,心头一震,这个笑起来极为玩味的大个子从头到脚都没有提起过他们兄弟的父亲是生是死,如果其中有不可告人的隐情,那么都说虎父无犬子,难道说他们身后的男人还能立于他们之上?   最后陈富贵望向陈二狗,声音不大,却格外清晰,道:“爷爷喝了一辈子酒,就没有彻底醉过一次,再烈的烧刀子灌下去,他唱《击鼓骂曹》和《霸王别姬》那一嗓子炉火纯青的云遮月何曾荒腔走调丝毫?二狗,他老人家替咱们两个孙子跪过整个村子,求过势利眼的老张家瘸子,哭过喊过,一个做了五十多年脊梁中正的老人到头来却活得像个丑角,却没有一句怨言。抽一口青蛤蟆癞,喝一口自制的大蛇眼高粱酒,他蹲在木墩上每天看着你就很满足,反复唠叨着魑魅魍魉徒为耳。我想他如果能活到今天。站在我这里,只会说一句话,生孙当如陈浮生。”   粗人不粗。   陈富贵武力值胜过白马探花陈庆之,文豹韬略一样不逊陈庆之。   他若站在那个位置对着20桌宾客鞠躬言笑,说着言不由衷的客套话,扯一大堆不痛不痒的溢美之词,他就不是在张家寨傻笑20多年的陈富贵。   一阵唏嘘。   钱老爷子端起那杯喝了半个多钟头才喝去小半杯的茅台,一饮而尽。季静心惊胆战地望了望体格估计有两个她加起来那般庞大的陈富贵,小声问方婕道:“方姐,以前怎么没听说陈浮生有个在部队的哥哥?”   方婕摇头笑道:“我也不清楚,总之肯定也是个不简单的人物,我参加过不说上百次也有七八十次婚礼,也就这家伙敢撂狠话说要刨人坟,真大逆不道,不过我想一想陈浮生的个性,也就能理解,幸亏他们陈家就两兄弟,再多一个,我心脏就吃不消了。”   “真无敌。”魏冬虫情不自禁把陈富贵跟李夸父比对一番,最后的结果竟然是不分胜负。   “兄弟俩真不太像,你们说有没有一点龙生九子的意思?”周惊蛰掩嘴笑道。   方婕和季静不约而同地点头赞同。   随后轮到陈二狗和曹蒹葭分别说话,陈二狗走到陈富贵身边,摊开手心,是那枚作用越来越不显著的一块钱硬币,小心翼翼放回口袋后,从陈圆殊手中接过话筒,身子还是有些习惯使然的伛偻,缓缓道:“有句话说不想当元帅的士兵不是一个好士兵。那依此推论,不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也不是一只好蛤蟆。我就是一只来自张家寨没见过天鹅前,就一心只要吃天鹅肉的好蛤蟆,要不然我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后就会稀里糊涂跟一只张家寨母蛤蟆结婚了。”   曹蒹葭不禁莞尔。   也许是陈二狗不如陈富贵那般气势凌人,比较容易博得好感,台下掌声不吝啬地一阵阵响起,夹杂着会心微笑。   陈二狗笑得像棵狗尾巴草,转头望了眼动人到让人不敢正视的曹蒹葭,道:“也许有人会说吃了天鹅肉的癞蛤蟆也还是癞蛤蟆,但我不能因为这样就破罐子破摔啊,因为我毕竟为咱老陈家改良了品种,以后等有孩子了,他们总有一半的几率是天鹅吧,不过等他们到结婚的年纪,我一定不同意他们找癞蛤蟆,要不咱老陈家的品种就又回到原地,党说要与时俱进,咱老百姓也坚决不能开历史倒车。”   不少人捧腹大笑,拍案叫绝。尤其是一些个因为地位而找到漂亮老婆的男人格外有共鸣,对陈二狗的好感也直线上升,起码在没有直接利益冲突的前提下,这个乡下进城做了凤凰男的家伙还挺风趣,不惹人厌。   “卑鄙。”蒋青帝再度被陈二狗的风格打击到。   “无耻。不过跟上了战场的富贵哥一个德性。”林巨熊狂吃东西的时候不忘支支吾吾评价陈二狗。   “像俺三叔的风范。”张三千啃着鸡爪一抹嘴上的油,一脸被陈二狗熏陶出来的奸笑。   在高中课堂上每次被点名发言都会手心渗汗的陈二狗今天有如神助,格外镇定,也是完成从给牲口放血到给人放血的质变,今天陈二狗终于有底气去堂堂正正做一回陈浮生,曹蒹葭轻轻柔柔走到他身边,陈二狗握住她的手,沉声道:“我是苦过来的乡下人,在黑土地里背朝太阳的日子不比在学校少,我也不确定自己以后是飞黄腾达还是穷困潦倒,富了,我想要她给我生一两个孩子,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去把他们教育成材,我想既然没办法让她做伟大人物的妻子,最少也要让她做优秀子女的母亲,这也是我能给她的最大承诺。如果穷了,落魄到我手头只剩下一个馒头,会分给她一半,如果她还饿,就把剩下的半个也给她,这恐怕是我最小的承诺。”   曹蒹葭接过陈二狗手中的话筒,停顿许久,低头凝视了手腕上的传家宝翡翠镯子,眼睛一红,微微湿润,记起那个住在泥土房子里清秀婉约坐于炕上、丝毫不曾被生活逼疯的瘦弱女人,抬起头,一袭纯澈象牙白,手腕那只绿镯子仿佛画龙点睛,衬托得曹家女人空灵而肃穆,她字正腔圆不急不缓道:“其实我一出生就订下娃娃亲,青梅竹马,身边所有人都认为他最能带给我幸福,一开始我也是那么以为,觉得即使谈不上美满,也不至于遗憾。生活总是在替你关上一扇门的时候打开另一扇,我来到张家寨,第一眼看到浮生,他在跟富贵打篮球,当然没有一见钟情,后来跟我身边玩弓猎的伙伴谈生意,带我们进山,富贵背负一张巨大牛角弓,最终射死一头野猪王,后来我登门去浮生家,就疑惑凭什么他能让富贵死心塌地处处护着他,处处让着他,我知道你们所有人也都不明白,不懂这名将会是中国最优秀军人的大个子为什么会在婚礼上对你们说要一命换十命,更猜测我是图什么因为什么才选中陈浮生放弃那门娃娃亲,我不想解释。”   “还是一如既往的骄傲啊。”金陵饭店这座大厅门口斜靠着一位男人听到曹蒹葭发言后苦笑道,年轻,他个子不高,至多一米七出头一点,却极为耀眼,气质温润如蜜蜡黄玉,却轮廓分明,锋芒如刀。身后站着一个一米八五上下的雄壮男人,西装笔挺,浑身上下透着股骄横跋扈,如果徐北禅在场,就一定会讶异公募之王李石柄怎么会心甘情愿站在别人身后。   “小舅舅,不进去?”以胆大包天著称的李石柄苦闷压抑道,按照他的脾气早就喊上上百号人进去掀桌子砸场子。   并不大高大的年轻人摇摇头。   恰好金陵饭店的幕后主人也破天荒凑这个大热闹,站在门口另一边,瞥了眼身旁的两个男人,不动声色。   她是一条胭脂红的竹叶青。   一个很小就认为她的丈夫要么死了要么还没有生出来的怪胎。   曹蒹葭最后眼神复杂地说了一句话送给陈二狗,“做30年众生马牛,才能60年诸佛龙象。”   那一刻,门口右手捂住胸口的平静男人悄悄转身走出金陵饭店,身后跟着敢对中信董事长拍桌子同样敢跟叶燕赵抢女人的大疯人李石柄。   竹叶青也若有所思地离开。   这场盛大婚礼从头到尾一路祥和,没有谁翻脸,没有人捣乱,更没有出现不可挽救的突发状况,出乎所有人意料。   没有吃喝尽兴的王虎剩大将军拉着陈富贵陈二狗兄弟在婚宴散场后继续找地方吃肉喝酒,所幸曹蒹葭有一大帮子女人伺候陪伴,陈二狗也可以放心地去陪这群兄弟死党痛快一番,最后除了酒量惊人的陈富贵和不沾酒的蒋青帝跟林巨熊没倒下,连陈庆之都几乎喝倒,陈二狗还稍微好一点,毕竟晚上要洞房花烛夜,春宵一刻值千金,要是一觉蒙头睡到天亮岂不是吃大亏,旁人也就没有怎么灌他,等几乎全部喝趴下,已经将近晚上11点钟,陈富贵拍拍醉眼朦胧的陈二狗肩膀道:“二狗,我们再过一个钟头就要去沈阳军区,你自己保重。我让蒋青帝先把你们送回去。”   陈二狗顿时酒醒了一半,欲言又止。   12点钟,陈林蒋三人汇合,蒋青帝疑惑道:“富贵哥,不按照原先计划明天中午去南京军区坐飞机回沈阳?”   “我要先去一趟上海,你们明天在南京军区等我。”陈富贵语气平淡道。   “我在上海警备区有个在国防大学认识的少校衔漂亮情妇,要去发泄一下在沈阳憋了一年的邪火。”蒋青帝是聪明人,立即找出一个很大义凛然的借口。   “我没钱去南京军区。”林巨熊挠挠头,他的理由更直接更蹩脚。   “搞不好会被摘掉肩章的。”陈富贵皱眉道,恐怕只有曹蒹葭能大致猜出他去上海的目的。   “富贵哥,这话说得真不上道。咱的确单挑不像你那么猛,但我有个好祖宗啊,咱蒋家老太爷从小就喜欢眯着眼睛对我说,‘我蒋虎韬不管你那些个叔叔舅舅死活,但你小子要败家尽管败去,大胆拉屎,老太爷给你擦屁股。’”蒋青帝一脸狐狸笑容。   “富贵哥这次是真不上道。”林巨熊附和道,破天荒和蒋青帝观点一致,“我家管得是很严很死,但有个传统,替兄弟两肋插刀,就是捅破天也准没错。”   陈富贵一手勒住一个家伙的脖子,在夜幕中大步前行。 第十九章 陈家大菩萨如瘦虎,东临碣石   当陈二狗在门口接到张三千的时候,浙江吴山之巅正值夕阳璀璨,霞光万丈,一男一女拾阶而上,最终来到一处僻静寺庙前,这座不起眼的寺庙远没有“斗拱雄大出檐深远”的气魄,仿佛一场黑云压山就会被风雨破败枯朽。寺庙前有一小块空地,一棵苍老松树,树下有一张木桌和两张椅子,材质普通,就算送人也没谁愿意花费精力搬下山。视野极好,足以眺望西湖全景,因为这座寺并不出名,所处位置也是吴山险峻幽深处,一天也见不到几个游客,伟岸男人站在松树下,心旷神怡,道:“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金主完颜亮这句有李太白风采,当代也就毛太祖一人独具雄魁而已。”   女人戴厚重眼镜,遮去一半容颜,一头青丝扎成及腰长马尾辫,一身藏青色麻料衣衫,没有花样,简朴至极,白袜黑布鞋,不染纤尘,安静祥和站在男人身后,像一朵菩提莲花,看似清秀婉约,与世无争。男人似乎习惯她的沉默,转身走向这座准备推开红漆斑驳的寺庙大门,突然打开,一个晃眼,男人继续前行,闲庭信步,而那个扎马尾辫的女人却已经抢在他身前,一个青年则被她不知怎么出手便如一枚离弦箭矢倒飞出去,开个门就无缘无故挨一顿痛打的年轻人揉揉屁股站起来,没有大碍的模样,他仔细打量了一番容貌风范挺神仙但行事手法却极其妖怪的诡谲女人,啧啧称奇,把男人晾在一边,扎马尾女人任由这个青年守寺人肆无忌惮地观察审视,她只是微微仰头注视释迦牟尼佛像右侧的密宗麻曷葛剌像,这尊石像并不常见,一龛三尊,她在欣赏,身侧的男人也心有灵犀地留意这尊石像,这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虽然身材异常健硕,但一身阴柔气息较之南京魏端公还要胜出不止一筹,这个男人就像一枚日蚀。他缓缓道:“主尊麻曷葛剌,是大日如来降服魑魅时显现的忿怒明王像,面呈凶相,袒胸鼓腹,足蹬魔女,双手合持人颅,两侧是骑狮骑象的胁侍文殊和普贤,这么看来的确跟我有缘。”   “有缘,孽缘?”   青年不以为然地撇撇嘴,突然脸色剧变,眯起眼睛死死盯着不速之客,小心翼翼道:“你是陈龙象?”   “上一代守寺人是你师傅还是你父亲?”男人也没有给出答案,显然不是一个太把别人当回事情的自我中心主义者。   “顶多能算半个师傅,不明不白死的,也不知道是酒色过度还是羽化升仙,反正除了这一座破寺庙就没给我留什么值钱东西。”青年哀而不伤,他这么一个人,既不能说吊儿郎当玩世不恭,也不是一本正经,身上没从寺庙沾染熏陶出几分仙风道骨。   “那他欠下的半壶虎跑龙井茶是喝不上了,这一欠,就是40多年,到头来还是一场空。”男人感慨道,转身便走。   “我那个半吊子师傅就算没死,或者师傅的师傅没死,有茶也不是给你喝的。”青年坐在寺庙门槛上,望着即将消失于视野的一男一女喊道。   男人停下脚步,回走几步,笑道:“怎么说?”   “我师傅回光返照的时候提起过,他的师傅也就是我的半个师祖欠你们陈家半壶虎跑龙井是没错,但当时两个老爷子就说好,如果那个厉害烘烘到不行的陈半仙老神仙喝不上,就留着给他孙子喝,陈龙象,听清楚没,是给孙子,不是给儿子。”青年微笑道,一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超然姿态。   “哦?”男人轻轻皱眉,第一次真正拿正眼看那位青年。   “别这么看我,吓我没用,要杀要剐随你便,陈龙象你就算天下第一也还是个人,又没法子让我在十殿地狱油锅来回炸上几百个来回,大不了就是死翘翘一死百了,爷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青年叫嚣道。   “我一个一天不吃五谷杂粮就会饿的升斗小民哪敢自称天下第一。我也不会杀你,杀人是犯法的,再说状元王玄策哪有那么容易死,你也不舍得死吧?少跟我装傻,你对付云南罂粟大枭洪苍黄宝贝女儿那一套未必能一招鲜吃遍天下。”男人笑道,他虽然对命学堪舆青乌之术向来嗤之以鼻,对于掘金刨坟的阴损勾当更是深恶痛绝,但这个30来岁就能够成为香港顶尖富豪座上宾的年轻人,他有欣赏,不管黑猫白猫能抓到老鼠就是好猫,他就是因为邓公这句话才在随后海南和深圳淘金大潮中崛起的标杆人物,对于不择手段出了名的状元王玄策,好感远远多于反感,只不过还谈不上青睐,他从不沾惹无关的人和事,为人处世不拖一点泥带一滴水,如果不是最后那句“给孙子不是给儿子”留住他脚步,他早已经下山去萧山机场坐私人飞机去天津谈一笔生意。   “当年那点破事我也听说过一点,十年文革大浩劫都能拨乱反正,你们一家子到底是怎么回事?”王玄策好奇道。   男人一笑置之,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不甘心的王玄策瞥了眼他身后的诡魅女人,看不出年纪,也许24,甚至也可能是34岁,一张无欲无求不悲不恸不惊不喜的菩萨脸庞,这让王玄策想起当初在楼兰盗墓弄到手的一幅楼兰王后图,也是一般拒人千里的神圣姿态,他忍不住多嘴问道:“你脑袋那么值钱,身边就带一个女人,不怕一不小心被人摘掉?我可是听说东北天字号巨擘纳兰经纬跟内蒙古之王孙满弓都出价要你项上人头。”   “如果纳兰王爷和孙老虎联手的话,我一定会多派一点人手。”男人微笑道,转身离开。   身侧穿布鞋的女人也随之转身。   王玄策猛然间脸色骇然,就像9年前那次和5名同伴一同成功摸进了陕西凤翔秦公大墓,按照他们那一行老祖宗定下的规矩在东南角点上一根大红烛,结果蜡烛突然熄灭,只有王玄策一咬牙退出墓洞,其余4个不肯放弃一墓的金银珠宝,结果等王玄策返回地面,墓地毫无征兆地倒塌,将4人活埋其中,那一刻,王玄策便是跟现在一样浑身冷汗。   王玄策当然不是发现男人身边的女人是妖魔鬼怪,他只是很侥幸地发现一个看似不痛不痒的小细节:女人步行时始终踮起脚跟,不管王玄策心目中近似妖孽的陈龙象步伐如何,她总能保持丝毫不差的相同距离。   耐心等她走远。   王玄策关上寺门后尝试着下山的时候踮起脚跟,结果第9分钟的时候就刺痛入骨,这还是下山,如果是上山,恐怕连5分钟都未必能坚持下去。疲倦坐在石阶上,王玄策怔怔出神,除了纳兰王爷和孙老虎这类自身作战能力令人发指的大禽兽,大人物身边往往有一两个很能打的心腹,这是规律,像老佛爷澹台浮萍身边就有瘸子姚尾巴,左手刀曾经一战砍瓜切菜4名持枪杀手,再比如上海竹叶青有光头大蒙虫,而云南土霸王洪苍黄手下就有一名隐姓埋名的欧洲顶尖枪匠,玩狙出神入化。那些风流人物,王玄策都或多或少接触过,也大多名动一方,但陈大菩萨身后的女人似乎从未出彩过,没有谁见过她出手,道上也没有关于她的任何传说事迹。   妖人。   想来想去王玄策只能如此形容那个不知姓名来历的女人。   夜幕降临,王玄策躺在石阶上,喃喃自语:“传言说这尊大菩萨还有个不曾露面的亲生儿子,不知道虎不虎。”   雄伟男人走下吴山,跟女人坐进一辆停在山脚的迈巴赫62,直奔杭州萧山机场,驾驶员的是一名精悍中年男人,恭敬道:“董事长,有消息说李少爷已经在南京。”   男人点点头。   女人犹豫一下,平静开口道:“要不要我去一趟南京。”   男人摇头道:“他这次魔障我去都无济于事,关键还是靠他自己,为了一个女人神魂颠倒,再骁勇韬略,也是楚霸王的命。告诉南京方面的人,他要闹别拦,不过烂摊子也让他自己收拾,他要是敢把曹家那女人抢回来,我倒是还有一分佩服,毕竟那才像他父亲的种。”   女人叹息道:“夸父那孩子早把你当作父亲。”   男人冷笑道:“那是他的事情。再者其中有几分真心几分野心,只有他自己清楚。”   司机噤若寒蝉,强迫自己不去留意这对男女交谈。他身为李家心腹成员,最清楚不过这位外姓家主霸道无匹的凶残手段。   女人推了一下镜框,轻声道:“富贵像你一半,浮生像你另一半。”   伟岸男人面无表情道:“陈富贵像我的种,至于另外那个病秧子,我倒希望他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安分守己做老百姓。”   女人突然微微一笑,道:“龙象,如果我没有记错,陈老爷子曾经对李大先生说过一句话,‘两个陈龙象都比不上一个陈浮生’。”   陈龙象哈哈大笑,豪气纵横,望向窗外,讥笑道:“两个陈龙象,都能一口气吞下纳兰经纬跟孙满弓,那岂不是等于说那个不成气候的病秧子能做中国第一号大枭?” 第二十章 配角   陈二狗跟富贵和王虎剩这一伙爷们拼酒吃肉侃大山的时候,人数上丝毫不逊色的一窝女人便在80平米的房子里闹腾,曹蒹葭到底是在人民大会堂大红地毯上跟一群同龄人钻桌子打滚过的人,没有被这阵势镇住,端茶送水,客套寒暄,滴水不漏,方婕虽然内心多少有点埋怨这对小两口没把紫金山那栋别墅作为婚房,但这小房子的装修布置很符合她审美观,坐在椅子上喝着她今天特地送来的几斤特二级碧螺春,看似随意唠嗑道:“蒹葭,你是北京人?”   “从小在北京长大,但不是地道的北京人,我太爷爷其实是南方人,在河南结婚生子,就扎下根,后来到我爷爷这一代才全家一起进的北京。”曹蒹葭如实回答。   “父母做什么?”方婕不如陈圆殊那般忌讳,问问题不讲究隐晦含蓄,从某种程度上说她事必躬亲操办了这次婚礼,加上与陈二狗的渊源纠葛,也能算陈二狗半个家长,的确比陈圆殊更适合问这些问题,这句话一出口,除去要看牢双胞胎女儿的季静,陈圆殊和周惊蛰都竖起耳朵,显然谁都好奇曹蒹葭的身份,陈二狗当下是算不得权柄跋扈,但要做他的女人,光有胆量没用,她们都心知肚明二狗不会接受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家碧玉,刁狠如魏端公也是在彻底坐稳位置后才敢娶花瓶传宗接代。   “我妈在神华集团工作,我爸是军人,在卫戍3师做一名普通指导员。”曹蒹葭微笑道,想起在张家寨跟陈二狗那次刻意的掩饰,虽说当时她母亲离职称作下岗不假,但平调至大型央企神华集团任第3把手,恐怕怎么都跟陈二狗脑海中的下岗职工不搭调。在中国,国字辈或者华字辈打头的企业往往都有不俗背景,尤其那些沾上军方背景的更加牛叉,至于中国核工这一类,谁要是不长眼地去招惹,纯粹找虐。   “神华集团,这家央企可不小,15万员工,在中国500强排名怎么都在前50,最近我们江苏张家港两个项目就跟神华在合作,这点陈圆殊最清楚不过,因为这位陈家大小姐恰好有个青梅竹马的朋友在一家神华下属公司做,而且她自己也是不少央企的经济顾问。”方婕笑道,不忘替陈圆殊美言几句,对于这位潜在的盟友,方婕当然是不遗余力地拉拢,政治上按照老爷子一辈的经验无非就是打压一些提拔一些联手一些,阵营和圈子是很有用的东西,不能小觑。   “我朋友在国华电力工作,刚做上党组成员。他本来想来参加今天的婚礼,不过因为不巧刚好要参加厂网分离这项政策的制定,所以脱不开身,他的导师是提出电改‘1+6’方案的经济学家齐曙光,对他比较器重,而且他在电力改革领域也颇有建树,发表了不少论文,所以才有这次机会。”陈圆殊说话小心谨慎,在没有摸清曹蒹葭底细之前她还是不愿意推心置腹,毕竟这个女人不是根基浅薄需要别人扶一把的陈浮生。   “他是不是叫管叙?”曹蒹葭笑道。   陈圆殊一脸错愕。   “我妈最近提到过他几次,管叙刚好是她进入神华后重点栽培的嫡系之一,你们也清楚大型央企都逃不过一朝天子一朝臣。”曹蒹葭因为没有身在南京这个局中,所以说话行事都简单磊落许多,再者她也觉得有必要像陈富贵在婚宴上那般敲山震虎一样,对这几个手中掌握不小能量的暗示一下,曹蒹葭的家族势力只会对陈二狗的人产生阻力,但她不介意扯虎皮做大旗震慑震慑不明真相的家伙。   方婕和陈圆殊面面相觑,改朝换代她们都明白,可南京的风云人物怎会过于清楚神华的内幕。陈圆殊突然脸色剧变,因为圈子里谁都知道管叙近期疯狂崇拜一个叫傅颖的女人,不是因为这个女人漂亮,按照管叙的话说这个女人是那种坐着副部级位置、拥有省部级实力却有国副级野心的疯子,她的强大最直观表现就是往常低调内敛的管叙被她几次谈话后彻底癫狂,一个公认挺憨厚的好男人逐渐变得城府厚黑,往常不屑玩的花招心机开始层出不穷,先是通过借刀杀人把国华电力二把手拖下水,接下来就动用齐曙光的关系成功进入电改核心系统,陈圆殊光是想到这个,就对那个轻描淡写便能够改变一个男人禀性的女妖魔感到恐怖,管叙还说起过这个空降到神华集团的大boss,只是在前一家央企高层内斗中延缓了进入国家电网或者CNGC的步伐,庞大的神华只是一个跳板而已,虽然傅颖未曾承诺给管叙什么,但管叙已经死心塌地为她卖命,每次说到傅颖,这个至今单身的钻石王老五都会绽放出一种近乎迷信的崇敬神色,陈圆殊对此敬而远之,生怕被感染,只是没想到这个能在数家央企辗转腾挪的女强人会跟眼前恬淡澹泊的女人牵扯上关系。   感到人生安排匪夷所思的陈圆殊试探性问道:“蒹葭,你母亲是不是叫傅颖?”   曹蒹葭点点头,她母亲跟她外婆姓,单名一个颖字。   傅颖猛不猛,曹蒹葭做女儿的最有发言权,答案是“不是猛,而是极其的猛。”曹家恐怕连曹蒹葭爷爷都镇不住这个彪悍的儿媳妇,唯有老太爷才压制得了她,这一两年老太爷身体每况愈下,傅颖跟曹蒹葭父亲被两个家族苦苦维持的脆弱婚姻也濒临破灭,对此曹蒹葭不责怪母亲的霸道,也不埋怨父亲从头到尾的一味妥协,这场婚姻注定是一场葬送四个人幸福的悲剧,她反而希望父母早点分开,各自寻找20多年一直没有放下的人。这也是傅颖激烈反对曹蒹葭南下的根源,她从来不相信一个强势的女人跟一个脆弱的男人能结出善果,如果不是曹老太爷发狠话,她早就动用能量把那个打破她20多年精心布局的陈浮生打入十八层地狱,外人很难想象一场婚姻带来的巨大利益和对两个家族也许是百来号人的地位巩固,老百姓也很费解为何大家族长辈喜欢操纵婚姻,普通人都喜欢将问题简单化直线化,不明白那些狐狸的良苦用心和情非得已,陈二狗这横插一脚,破坏了李曹两家的联姻,直接一点说就是让曹家下属几个从事煤化工和热力供应的旁支家族在损失不下十个亿,作为核心的傅颖能不恼怒?李家何尝是一盏省油的灯,两个各自家族最优秀的继承人出现裂隙,李家立即就做出回应,傅颖本来早就进入CNGC也就是中国兵器工业集团做2号人物,结果李家从中作梗,黄了。接下来,曹蒹葭一结婚,恐怕就是李家更大的报复,以及曹家除老太爷跟曹野狐之外对陈浮生这个人的巨大迁怒。   这些事情,曹蒹葭暂时还不想告诉母亲中脆弱到像新生儿的陈二狗,李家,曹家,神华集团,CNGC,将军,这些词汇,如果一股脑全压在刚刚起步的陈二狗肩膀上,她怕会压坏他好不容易能轻松一些的肩膀。   11点半左右,女人们都陆续撤出房间,一起走下楼的时候方婕悄悄拉住陈圆殊好奇问道:“傅颖是谁?”   “神华集团的总经理。”陈圆殊苦笑道。   “官不小,肯定还不到50岁,就做到跟我们父辈平起平坐,家里后台很大?大到什么地步?”方婕心一惊,不过脸色如常。   “不清楚,管叙也不了解,按照他的说法这个傅颖似乎很忌讳反感背景这一套东西。”陈圆殊摇头道。   “能不能查一查?”方婕轻声道。   陈圆殊沉默许久,等走到楼梯口,才开口道:“我尽力而为。”   方婕带着魏夏草坐进车,启动车子驶出小区,魏夏草笑道:“妈,这个陈浮生真有能耐。”   “怎么说?”方婕正沉浸在军人陈富贵惊世骇俗谈吐和曹蒹葭非同寻常家世中,一听与陈浮生关系逐渐和谐但还不至于亲昵的女儿破天荒夸奖他,不由好奇。   “妈,你肯定跟所有人一样都在猜那个叫陈富贵的大个子是什么来路,或者这个父母长辈一个都不参加婚礼的曹蒹葭有什么背景,是不是?”魏夏草微笑道,望向窗外,有些复杂,这个曾被魏冬虫诅咒男朋友戴套嫖妓还染上梅毒的年轻女人似乎不像陈二狗想象的那般肤浅。   “是啊。”方婕点头道:“婚宴上除了陈富贵和曹蒹葭,还有那个叫张三千的小孩,以及陈富贵带来的两个男人也都不简单,很扎眼。”   “是啊。”   魏夏草也学着她妈的语气,叹了口气后转头望向这位提拔过也出卖过现在则器重陈浮生的母亲,道:“婚礼那么多人,除了陈浮生讲话的时候,谁在意过这个好像天生微微驼背的男人?他难道不应该才是主角吗?”   方婕微微张嘴,欲言又止,似乎无法反驳。   “妈,爸看人比你准,从来都是。我这么说你别生气,爸起先并不看好陈浮生,后来也许是发现了什么,开始青睐他,跑去他那里喝酒聊天,但自始至终,他都没有说要把陈浮生拉进我们魏家,他能进,是郭割虏和你的意思,我想如果不是爸看出他是狼心狗肺,就是觉得他以后不是一个心甘情愿做郭割虏第二的人,这种人可以做朋友,却不好驾驭,事实上我一直在观察陈浮生,越来越相信他是后者。”   魏夏草咬牙道:“别忘了,大个子陈富贵再耀眼,曹蒹葭再动人,归根到底一个只是为了弟弟肯在婚礼上说一命换十命的哥哥,一个只是为了丈夫宁肯收敛自己全部锋芒的妻子,妈,我这么说,你不觉得陈浮生是个妖孽吗?再者,如果说王虎剩给陈浮生做马前卒是命运际遇,那白马探花陈庆之呢?你觉得就算是我爸能让他心悦诚服吗?”   方婕眉头紧紧皱起,若有所思。   魏夏草继续道:“以前我看他在读IBM营销方案的书,就把你当笑料跟我讲的几个关于吴祥叔叔的段子抖给他,我没直接说,而是给他做假设,如果他站在吴祥叔叔的位置上该怎么做,结果你猜怎么样,他做的非但比那两个笑话更变态,也更有心机。”   方婕伸出一只手揉了揉太阳穴。吴祥跟方婕很熟,这个男人早先是IBM的高层,堪称营销界的顶尖精英,对外宣称无一失败案例,他将中国野路子营销和国外正统营销完美结合,单单不败和百分之百的成功率虽有噱头成分,但谁都不否认吴祥是一个业界传奇人物,可惜联想兼并IBM全球PC业务后便自动辞职,靠十几年间赚来的钱过闲云野鹤的日子,方婕讲给魏夏草听的段子其中一个是吴祥曾经为了跟一名COO增强印象,便制造了一次次“偶遇”,例如知道这名首席运营官有抽烟的习惯,便用守株待兔这个看起来最笨的法子蹲点等人,累加起来,终于成功给运营官一个初步印象,吴祥曾经睡一个星期的会议室地毯放录音笔就是试图了解清楚IBM几位大佬的说话和分析方式,购买他们所有的学术论文和书籍,观察他们在电脑上的上下线时间,通过他们秘书了解他们全部生活细节,哪怕是上厕所的时间,蹲茅坑的时候看什么书,反正无所不用其极,像方婕这些外人听起来就只能当个笑话,魏夏草自嘲道:“吴祥叔叔这些手段,陈浮生大多数都能想到,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陈浮生不缺一名成功人士的心智,只是缺少那个位置?随着他手里的资源越来越多,是不是胃口越来越大?到最后,我们方家拿什么来喂饱他?”   方婕无言以对。   “站在他哥陈富贵身边,他像一个配角,是啊,多不起眼,不高不壮,估计混黑道两个他加起来都没他哥的武力值。站在曹蒹葭身边,还是像一个配角,谁都说那是一坨侥幸插上鲜花的牛粪,长得不帅,没靠山没背景,东北乡村旮旯里出来的农民,哪怕站在陈圆殊、陈庆之这些人身边,依然像配角,不尴不尬不上不下的,哪有啥身为主子和上位者的气场,我总是想,这种人到底怎么能一不小心就窜上来,妈,你想过没有?”   方婕叹息一声,道:“你这么一说,我觉得有必要换一个角度观察陈浮生。”   魏夏草再度望向窗外,咬着嘴唇道:“他没有太多光鲜的东西来扎眼,但我知道不管他遇到谁,在他那个圈子中,磨合同化之后,他就是不折不扣的主角。这种人就像一把柔软的妖刀,不轻不重,就能要人命。”   妖刀。   这是第二个女人如此形容陈二狗。   而此时,开着奥迪A4赶往小窝的陈二狗被一辆帕萨特拦下。   挂江苏省委牌照的帕萨特车内坐着一个陈二狗一眼就知道是谁的女人,乖乖跟着这辆车来到一处僻静处。   他能跟谁耍心机玩手腕,也断然不敢对她有半点不敬。 第二十一章 白眼   奥迪A4跟随帕萨特开到僻静处,这辆帕萨特虽然挂江苏省委的牌照,但不至于在南京通天,在曹蒹葭的熏陶下陈二狗尤其研究过各军区省市和部位司局牌照,对此并不陌生,帕萨特停下后走出一个身穿职业套装的女人,与曹蒹葭有六分神似,腹有诗书气自华,但比曹蒹葭多了几分曹野狐身上才会出现的冷漠,那是一个纯粹结果主义者才会拥有的淡定,她环胸站在一棵树下,眺望远方,陈二狗缓缓走到她身旁,毕恭毕敬喊了一声阿姨。 女人没有拒人千里之外的倨傲,点点头,轻声道:“陈浮生,27岁,黑龙江张家寨人,爷爷死于88年,母亲死于去年,哥哥陈富贵进入沈阳军区第39集团军神枪连,因为在军区比赛表现突出,半年内便破格擢升为少尉排长,后在与38军演习中再次闪光,提拔为中尉,进去东北虎特种大队,一个多星期前的‘牡丹’斩首行动中表现优异,被选中前往新疆执行机密任务,前途无量。陈浮生,在上海做过饭店打杂,替SD酒吧看场子,捅伤赵鲲鹏后潜逃南京,遇到魏端公,在一系列洗牌中脱颖而出,即将掌握南京地下世界一定话语权,我没说错吧。”   “没有。”陈二狗头皮发麻,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敢正眼观察过这个女人,足以见得她无与伦比的强势。   “对于一个农村年轻人来说,不到两年时间做到这一点殊为不易。”她语调平静,完全没有升降调,没有丝毫颤音和停滞,这意味着她有超乎常人的心态,她的眼神没有哪怕一点恍惚失神,始终执着而坚毅,“年轻人总以为一男一女起初相濡以沫就能够一辈子相忘于江湖,其实风花雪月哪里敌得过柴米油盐和人情世故。人活着不能只想自己如何,自己的爱情是否圆满,自己的事业是否辉煌,自己是否立言立功立德,爱情很大,却不能大过家庭和亲情,否则到最后只能是竹篮打水,两头都空。”   陈二狗竖起耳朵耐心倾听,不试图解释什么反对什么。   “蒹葭从小就很听话,这样不好,聪明温顺的孩子往往钻牛角尖后就无可救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倒不如野狐那样干了20年糊涂事情最后做成一件大事便将功补过。”她感慨道,依然保持环胸的姿态,“我不知道你了解蒹葭多少,但我都想说,一座冰山十有八九都在水下。我也是过来人,知道爱情这种东西,谈门当户对很庸俗很落伍,般配与否,适合与否,也都是两个年轻人之间如鱼饮水冷暖自知的事情,但我想告诉你,陈浮生,如果你是因为利益选择跟蒹葭结婚,你会失望,如果你纯粹是在意她这个人而结婚,你以后会更痛苦,这是我的肺腑之言,今天站在你身边的不是傅颖,只是蒹葭的母亲,否则,你今天回不到蒹葭身边。”   陈二狗始终沉默,没有大风范大气势,也没有靠山背景甚至没有什么文化,陈二狗还在等。   “一个农村出来的孩子,就像一头嗷嗷待哺的狼崽子闯进角斗场,不狠不毒就得活活饿死。”傅颖轻轻眯起眼睛,眼神愈发犀利,似乎逐渐从曹蒹葭母亲这个角色剥离开来,冷笑道:“我能了解你的心态,因为我见过太多从农村一步一步爬上来的年轻人,肯用脑子,肯弯腰做狗,懂隐忍,仿佛天生就知道察言观色,远比大院里出来的同龄人肯被使唤利用,但这些凤凰男对金钱权势的渴望和膜拜也最为鲜明,他们疯狂索要,本能畏惧失去一切、被打回原形,这种畸形心态加上他们苦日子逼出来的聪明,就自然而然演变成心机,继而锻炼出城府,就像你这样,不说话,想着摸清楚我的底牌,然后伺机寻求一击奏效,别否认,那样就虚伪了。”   陈二狗点燃一根烟,重重吸了一口。   “饱暖思淫欲,最能形容大城市里的败家子,饥寒起盗心,则一语中的你这群人。马瘦毛长。人穷志却未必短,野心这东西,是个男人就都或多或少有一点,膨胀后更以为只要坚持不懈就能站在一座城市的顶点,却不知生活要摧破一个家族很容易,夭折一个根基不深的奋斗者更是轻而易举,我19年里陆续栽培过21个农村出身的男人,哪一个不是在高考杀出一条血路的佼佼者,最后出人头地的也不过寥寥五六个,可到今天,也没一个敢说去追求蒹葭。”傅颖语气冰冷道,“你一个光脚的当然不怕穿鞋的,哪怕撑死,只要有一丝机会,肯定都会把到嘴的东西咽下,堵在喉咙也不肯吐出,也是,你如果不娶蒹葭,我都觉得不可思议,这点,你倒是跟小李子如出一辙。”   傅颖附加一句,“不过,李家那个当年流着鼻涕跟在蒹葭屁股后面的孩子远比你锋芒毕露,这才是最让我不能接受的地方,如果说我们曹家把蒹葭强塞给一个花天酒地或者碌碌无为的纨绔,她看中你,也不怪他,可你知道那个男人是如何在同龄人中出类拔萃吗?”   陈二狗摇摇头,一根烟抽得差不多。   傅颖一身精致套装,纯黑色,高跟鞋也是黑色,唯有爱马仕丝巾是一抹画龙点睛的藏青琵琶蓝,将原本尖刻到古板的姿态稍加柔软,不至于让人过于望而生畏,她摘下那副金丝无框眼镜,轻轻擦拭,道:“他如何优秀,你以后只要没有跌倒,总有一天就会碰上,希望你不要自惭形秽。”   陈二狗嘴角扯起一个笑容,点燃第二根烟。   “如果你像你哥,说不定我还会心甘一些输给你这一仗,毕竟你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也还算符合曹家胃口,但是。”傅颖没有继续说下去,她从不喜欢在口头上逞一时之快,如果她只是试图用语言糟践陈二狗,完全落了下乘,那就也不是那个在神华集团毫无根基都能短时间内掀起壮阔波澜的傅颖。   陈二狗憨憨微笑,似乎拔高陈富贵看低他,完全可以能接受。   而傅颖最看不惯的恰恰是陈二狗这种不抗争的妥协,如果陈二狗能够条理清楚地与她争锋相对,她还不至于如此愤懑,因为她就是跟一个好好先生朝夕相处了20多年,快把她逼疯,她这辈子最看不得不声不响的弱势男人,在她眼中这群人缺少敏锐判断,缺少野性斗志,所以缺少天赋和创造力。   她能忍住沉重杀机,忍住满腔苦闷,只是因为曹蒹葭是她的女儿,至于这个男人是谁,做什么,她不屑一顾,她谁没见过?什么世面没经历过?她吃过苦遭过罪换来大红大紫如日中天,还结过婚培养出曹蒹葭和曹野狐这种天之骄子,除了在妻子这项职业上不尽如意,其余任何一个领域都堪称完美,如果说一个人健全的性格是独立均衡,不依赖别人也不试图控制谁,但傅颖的性格中则绝对独立之外拥有极强的控制和支配欲望,最让人惊叹的是她一直倔强前行,不曾丝毫动摇,精神坚不可摧,如此一来,一个刚有起色便已经杀机四伏的陈二狗,能撼动她什么?   陈二狗不想撼动她丝毫。   无欲则刚。   任他风吹雨打,任他大浪磅礴,任他千军万马,我自一夫当关,稳如泰山。   这一切,是那个唱京剧喝烈酒养守山犬的老头子、陈富贵、孙老头、魏公公和曹蒹葭一系列人潜移默化教给陈二狗的。想要不被别人伤害,就只能极端自我,这是剑走偏锋,陈二狗有这个天赋,从小就做得极好。   傅颖重新戴上眼镜,笑容玩味道:“陈浮生,光做精神世界帝王是没有意义的,任何一个疯子都可以做到,但他们都是现实生活的侏儒,最后说一句,蒹葭看中你,最终不顾阻拦选择你,我不会从中作梗,给你穿小鞋或者下绊子,我现在只希望蒹葭跟你能生一两个孩子,交给我培养,孩子当然姓曹,最好像她多一点,如果全部像她是最好。”   傅颖转身离开,从头到尾,没有正眼瞧过陈二狗哪怕一眼,连余光都没有。   而作为他女婿的陈二狗,也只说过“没有”这两个字。   陈二狗等帕萨特离开,蹲在地上抽完剩下半包烟,才缓慢开车回到小窝。一袭瑞蚨祥旗袍的曹蒹葭安详坐在椅子上,不温不火,煮一壶茶,等陈二狗走入客厅,她抬起头,那是一张贤淑安静的容颜,平和到像是一尊望夫石。   她确实不是一个随便一个凡夫俗子就能亵渎的女人。   陈二狗蹲在她身边,握住她的手。   “怎么这么迟才回来?”曹蒹葭捧起他的脸。   “开得慢。”陈二狗笑道。   “你有心事。”曹蒹葭不是沐小夭,她总能一眼洞穿陈二狗心思。   “我在想怎么养你。”陈二狗笑容干净,谁能想象前一刻他才被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个女性角色彻底否定过。   “一顿三餐有米饭有一两个菜,就这么养。”曹蒹葭弯着腰凝视着有所掩饰的男人,她未来该喊老公的男人。   “我是有野心有志向的男人。”陈二狗张开嘴笑道,有烟味,也有酒气,有洁癖的曹蒹葭却一点都不反感,她莞尔道:“好,那加一顿夜宵。”   陈二狗哈哈大笑。   曹蒹葭递给他一杯茶,轻声道:“小心烫。”一个男人不管在外头吃多少苦憋多少怨气,能带一张干净笑容的脸庞敲开门站在女人身边,这未必是什么了不得惊天壮举,却足够打动要求极高同时也极低的曹蒹葭。 第二十二章 磅礴   张家寨的黄昏刻板而单调,几声狗吠,袅袅炊烟,一身破碎棉絮的老人蹲坐在破败房子前的白桦木墩子上,这幅画面他已经看了很多年,喝一口自制的烧酒,抽一口极烈的青蛤蟆旱烟,眯起眼睛,望着即将落入长白山脉的夕阳,身旁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孩子正在陪两头土狗玩耍,老人望着身形单薄的孙子,呢喃道:“浮生,最让东北虎忌惮的畜生,不是皮糙肉厚的黑瞎子,也不是600斤的野猪王,而是上了山的守山犬。”   孩子虽然瘦弱,却一股子横劲,跟两条狗打架,在地上打滚扑腾,不远处一个稍大的孩子坐在泥房子门槛上,身子骨异常结实,托着腮帮傻笑。那两条狗有灵性,下嘴很轻巧,不会伤到孩子,老人咂吧咂吧着旱烟,哼起《霸王别姬》,憨傻孩子似乎喜欢听老人哼京剧,跑到白桦木墩子旁坐下,聚精会神,一曲毕,孩子问道:“爷爷,你今天特别高兴,是在山里给浮生采到好参了?”   “有朋将要自远方来。”老人喝了一口酒道,摸了摸这孩子的脑袋,眼神慈祥,“富贵,我要送你一样东西,以后爷爷要是哪天一闭眼躺进那座坟墓,就由你来照顾你娘和你弟弟,富贵,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   结实孩子点头道:“可以被所有人当作傻子,但不能对自家人犯傻作孽。”   “记住是一回事,做是另外一回事。”老人喝了一口烧酒后,醉眼朦胧,一抹嘴,望着跟两条狗玩得忘乎所以的小孙子,抬头仰望暮色苍穹,笑容苍凉,“做聪明人有何难,卖弄技巧心思,顺势而为,都能做人上人,只可惜人来世上走一遭,谁不是赢都变做了土,输都变做了土。我们人啊,愚笨一点,嗔痴一些,也未尝不可,能拿起不如放下,能杀人不如救人。这些道理不值钱,但等活到我这把岁数,再不懂就真是魔障了。”   孩子眨巴着眸子,似懂非懂。   一个古稀老人背着行囊风尘仆仆赶到张家寨,终于找到村子最上方的破败房子,抽旱烟的老人站起身望向那位脸色枯黄的远方来客,这位行色匆匆远道而来的老人解开大行囊,掏出一对包裹有麻绳的巨型牛角,递给陈浮生爷爷,道:“加上这样东西,李家从此不欠你什么。”   “坐下来喝口水?”陈富贵爷爷微笑道。   干枯如一杆枯竹的老人摇摇头,恭敬道:“担当不起,怕折寿。”   “这孩子叫富贵,你看怎么样?”陈浮生爷爷也不强求,拉过陈富贵。   “是八极拳的好料子,你只要肯教,再给他30年时间,我也不是他对手。”老人随手捏了捏陈富贵的骨骼,感慨道:“可惜现在已经不是武夫当国的时代,以后更不会是。”   “不管有用没用,能打过李银桥都是本事。”陈浮生爷爷豪放笑道,“咱陈家这两代注定雄才辈出,我降伏不住陈龙象,总得躺进棺材之前替陈家列祖列宗做点什么,否则下去以后我没脸面见他们。”   “他是?”老人望向正与分别取名青牛白雀的两头守山犬玩耍的陈浮生,再看地面,脸色微变。   因为没钱买太多纸笔,泥房子前有一片空地铺满爷孙三人从额古纳河一点一点淘来的细沙,一根棍子就能书法,老人起初没在意,走过去仔细一瞧,一看吓一跳,竟然是《老子河上公章句》段落,一字一句一勾一画,异常严谨,“勇于敢所为,则杀其身。勇于不敢所为,则活其身。”字字筋骨雄劲,虽然笔法而言稍显青涩,但胜在意境壮阔,羚羊挂角。   老人望着不理睬他们三人只顾着与两条土狗打闹的孩子,走过去,不等老人靠近陈浮生,两条守山犬立刻虎视眈眈如临大敌,老人不为所动继续前行,绰号白雀的守山犬扑向老人,结果被白发苍苍的老人一黏一勾一带便甩出去老远,陈浮生爷爷喝住要有所动作的青牛,老人停下脚步,望向脸色病态苍白的孩子,那张不善言笑的苍老脸庞依旧枯黄,沙哑道:“是你写的?”   孩子吹了一声口哨,白雀立即窜到他身旁右侧,青牛雄踞左侧,孩子死死盯住这个张家寨之外的老头子,对于那个稚嫩岁月的他来说,跟老酒鬼亲近的人,多半不讨他喜欢。老人啧啧称奇,回头望向抽一口旱烟灌一口酒、许多大人物心目中的老神仙,道:“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浮生,陈浮生。”   早已经达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境界的老人破天荒得意道:“这孩子生下来的时候一只养了三年不曾鸣叫的大白鸡终于出声,当真是我有迷魂招不得,雄鸡一声天下白。都说三岁看老,这孩子一出生我就中意,要不是打小身子骨弱,用药三分毒,拖累了他,否则给他30年时间,哼哼,就是阎王爷拉我,我也死活不肯归西,非活个100岁来看他的成就。陈龙象?两个陈龙象都比不上一个陈浮生!”   “命数这东西。”送牛角来的枯瘦老人唏嘘道。   陈浮生爷爷也是神色黯然,继而洒脱,道:“说一千道一万,归根究底能活着就是幸事,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不瞎操心,只要陈家不断香火,就足够。”   “以后如果有机会,我给你捎些蛟河烟。”老人没有坐下来歇口气喝口水,便沉重地离开张家寨。   两个老人心里都清楚,吃不准哪一天就两只脚都踩进棺材,这辈子十成是再见不到面,至多就是谁给谁上坟洒几杯好酒。陈浮生爷爷坐回木墩子抚摸那对巨大牛角,富贵坐在附近托着腮帮,望着那个叫李银桥的干瘦背影,疑惑道:“爷爷,蛟河烟是什么东西,也是烟草?”   “蛟河烟以前是贡品,遗臭万年的慈禧老佛爷就抽它。以前我有个羊腿骨烟袋,人家山西内蒙就那样,抽的时候点一盏灯,因为只装一小撮烟,抽一口就吹一口烟灰,所以叫‘一口香’。”陈浮生爷爷笑道。   “那个老爷爷是做什么的?”陈富贵好奇道。   “等你以后走出黑土地,就知道中国60年代有支部队代号是8341,关于这个名字的由来,谁说都不准,只有爷爷清楚,等你知道8341后就自然而然知道李银桥。中国地大物博,藏龙卧虎,千万别做井底之蛙,没有谁可以天下无敌,永远是一山还有一山高。”老人由衷感慨道,把牛角交到孩子手中,“这对牛角我会帮你做张弓,以后好进山狩猎,如果浮生要跟去,你别拦,但千万小心护着他。”   孩子使劲点头。   老人摸了摸这个根骨雄奇的孩子脑袋笑道:“富贵,30岁之前别跟浮生提起‘龙象’这个名字。那个男人扶不起咱陈家,还得靠你和浮生,他不服气,我就由他做去。你们兄弟以后一定要相互搀扶,浮生只要能熬过18岁这个大坎,不出意外26岁将走出这个村子,28岁以后就能助你一臂之力。趁我没死,我要养你一身跋扈气焰,到时候来一个一鸣惊人。”   “至于浮生。”   老人微笑道:“有磅礴大气,我就不信他搏不来60年荣华。”   ※※※   陈二狗断断续续给曹蒹葭讲述儿时的零星回忆,一壶茶喝尽,已经凌晨1点半,当陈二狗偶然提到李银桥的时候,没有丝毫倦色的曹蒹葭眨巴着秋水眸子,盯着陈二狗玩味道:“我要向你坦白一件事情。”   “恩?”陈二狗一头雾水,眼睛开始不老实地在曹蒹葭身上转悠,垂涎三尺,这身材,这曲线,这脸蛋,陈二狗就算销魂一晚后就死翘翘也心甘情愿,更何况他不停自我暗示都是自己的老婆再不宠幸宠幸根本就是暴殄天物,要遭天打雷劈的。   “我7岁的时候就听说过陈浮生这个名字,知道东北有这么一个很小就知道写《老子河上公章句》的小屁孩。这些都是从李银桥爷爷嘴巴里得知,那个时候他在我家天天跟我唠叨那个孩子是如何璞玉如何了得,将来又注定是怎样的不可一世。”曹蒹葭笑容灿烂,国色无双。   “不信,天底下没这么巧的事情。”陈二狗撇了撇嘴道,心中却是震惊不已。   “不信拉倒。”曹蒹葭也学他撇了撇嘴,挺有夫妻相。   “真有这么回事,那他知不知道我爷爷以前是哪里人做什么的?”陈二狗迫切道。   “没说。”曹蒹葭摇摇头。   陈二狗大失所望,唉声叹气。继而一笑,嘿嘿问道:“那你现在有没有看出我身上有啥王霸之气?或者上位者风范气势什么的?”   “听真话还是假话。”曹蒹葭微笑道。   “假话,越假越好。”陈二狗厚颜无耻道。   曹蒹葭对此无可奈何,没有跟陈二狗一起瞎闹,陈二狗死皮赖脸的泼皮功夫算是戳中她软肋。   “媳妇,时间不早了。”陈二狗笑眯眯提醒暗示道。   曹蒹葭不为所动,捧一本书一本正经阅读。   “媳妇,熬夜是女人的天敌,你不想三四十岁就做黄脸婆吧?”陈二狗笑着威胁道。   曹蒹葭心如磐石。   “媳妇,月色如此迷人,我们一起躺下来说点悄悄话谈谈心吧?”陈二狗那可怜巴巴的语文水平也就只能做到这种地步。   曹蒹葭八风不动,心如止水。   “媳妇,你别逼我出杀手锏。”陈二狗恶向胆边生。   “拿出来就是。”曹蒹葭抛了个媚眼。   陈二狗突然一把抱住曹蒹葭,一把鼻涕一把泪道:“媳妇,俺憋了差不多一年,你就行行好,可怜可怜俺吧。” 第二十三章 洞房   每只蹲在井底的癞蛤蟆即使身边没有天鹅,偶尔抬起脑袋看天空,也能瞄到一两只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天鹅mm,对男人来说,那些天鹅也许是小时候玩过家家游戏永远做公主的女孩,也许是学生时代的校花,也许是职业生涯中的某个女上司,而在陈二狗自认为碌碌无为的人生中,曹蒹葭无疑就是一只他27年平庸生活中最动人的天鹅,当他在新婚之夜和曹蒹葭一起坐在床头,这头幸运的牲口还是不太能理解她的心思,他从第一眼看到她起,所能做的,无非就是在她面前表现得与庸俗拉开距离一点,张三千那孩子不喜欢那个在城市里卑躬屈膝的三叔,陈二狗同样也不喜欢这样的自己,但他不知道如果不在曹蒹葭面前表现得夸张荒诞,他还能做什么,中规中矩做个张家寨村民?那是不能博取眼球的,也是不能让人记忆深刻的,一开始陈二狗的宗旨就是哪怕不被曹家女人讨喜,也不能被她轻描淡写地遗忘,事实上他赌赢了,起码表面上如此。   有些时候想一想,如果不是曹蒹葭足够智慧,他的尊严和人生实在不值一提,听到她提起李银桥,讲述那段类似演义小说中的情节,这位在张家寨挺响当当的刁民终于有几分底气,不过这点底气还不足以让陈二狗胆大包天到对身旁的曹蒹葭做什么。平时陈二狗能理直气壮厚着脸皮揩油占便宜,今晚不行。   不是每个人都能穿旗袍,能穿旗袍的女子要身材,更要气质,否则就是互相糟蹋,不堪入目。陈二狗第一次看到穿旗袍的女人是在上海M2酒吧外的谈家大小姐,那是一次大开眼界,才知道女人原来可以那般霸气,就跟陈二狗学生时代偶尔看黑帮电影里大枭的强势女人一模一样,冷艳到骨子里。   曹蒹葭一袭象牙色北京老字号手工定制旗袍,织锦缎,古色古香,妖娆如文火慢煎一壶中药的雾霭缭绕,旗袍将她的身体曲线淋漓尽致地凸现出来,仿佛增一分减一分都会多余,女性阴柔的玲珑美在她身上完美表露,低着脑袋凝视脚尖,脸颊绯红,红透耳根,但还算镇定,眼神一如既往清澈。   这是我的女人。   不管她如何高高在上,陈二狗也不管是否走狗屎运,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他终归抱得美人归。曹蒹葭如同一朵洛阳牡丹,万般风情只对一个男人绽放。   陈二狗看痴了,他当然垂涎她的容颜,思想境界高到可以无视女人外貌只关注内心美的男人肯定有,但起码陈二狗肯定不是,媳妇当然要漂亮的,越水灵越好。   曹蒹葭内心远没有她表面平静,但只能死死硬撑,她再见识过大风大浪,也是第一次经历这种阵仗,曹蒹葭素来清心寡欲,对男女之事的认知全部来源圈子里闺蜜她们的交谈,谈不上好奇,也说不上憎恶,她最后确定3点,第1,她不是同性恋,第2,她不会对男女性事如饥似渴,第3,她也不是性冷淡。   曹蒹葭能做的只有矜持,陈二狗酝酿许久,终于鼓起勇气,握住曹蒹葭的手,小心肝扑腾扑腾,曹蒹葭也许属于那种情势愈是无法掌控愈发镇定的女人,一咬牙将房灯关掉,只开两盏床头灯,转头望向一个按照常理如何都闯入不了她世界的男人,轻声道:“你真的很想要?”   这也许是曹蒹葭这辈子问过最幼稚的一个问题,一个饱尝女人肉体滋味的正常男人憋了一年后是如何禽兽不如,恐怕只有老天爷知道,也幸亏她不谙此事,否则恐怕都不敢放陈二狗进门,欲火大盛的陈二狗一听这话,有点哭笑不得,硬是将那股邪火压下去,连他都佩服自己这方面定力估摸足够媲美钱老爷子那一类老狐狸,道:“媳妇,你说我想不想?”   “不想?”曹蒹葭促狭道,似乎想要改变房间内旖旎暧昧的香艳氛围,所以歪着脑袋开了个小玩笑。   于是天雷勾动地火了。   一大早就告诉自己什么时候都可以怂唯独今晚必须爷们的陈二狗顿时邪火大冒三丈,一个饿虎扑羊抱住曹蒹葭,原先还掩饰得斯斯文文像个正经人家孩子,结果曹蒹葭一个无心之举就让他露出原形,而这一个袭击也让曹蒹葭措手不及,两个人翻滚到从未躺过两个人的大床上,陈二狗就跟撵到猎物的白熊一样朝着曹蒹葭就是一阵粗野狂啃,把这位糊里糊涂嫁入陈二狗家门的女人给吓得难免花容失色,就在她准备下意识习惯将这头牲口踹下床的瞬间,陈二狗恰好放缓动作,狂风骤雨的前奏后立即转入温火调情阶段,两者间圆转如意,显然不是青涩愣头青,一下子便把在这种战场先天巨大劣势的曹蒹葭给镇住,陈二狗压在曹蒹葭身上,两只手分别将她的手按在床单上,近距离凝视那张本以为一生一世求之不得的脸庞,摘去眼镜的她虽不似竹叶青胭脂红那般以媚见长,却有一种中国山水画的氤氲朦胧,无比被动的曹蒹葭开始还能够倔强地与这头下定决心大开杀戒的畜生对视,可最终还是败下阵来,其实以曹蒹葭的头脑完全不至于如此狼狈,奈何在一个如此陌生尴尬的场地,她要打一场毫无准备的第一仗,偏偏对女人来说又是无比重要,她决定以不变应万变,事实证明这是又一个重大决策失误,某位最擅长得寸进尺的家伙缓缓俯下身子,他不挺拔却异常健硕的身躯能第一次如此清晰感受曹蒹葭的起伏曲线,尤其是她颇为壮观的胸部,让陈二狗满脑子只有两个字,销魂。   张家寨奶子鼓甸、皮肤雪白、身子丰腴的张寡妇很早就调戏陈二狗说男人要在床上爷们才是真的爷们,那个时候陈二狗只是个被张寡妇一挑逗就败退的无知少年,今非昔比,陈二狗把曹蒹葭死死压在身后,他喜欢这个姿势,居高临下,这一刻他当然不甘心只占有她的嘴唇,做禽兽总比禽兽不如来得爷们,当陈二狗肆意轻薄曹蒹葭的白皙嫩滑脖子,她的双手苦苦挣扎,换来的结果却只是两人十指紧扣,床上悟性一直如玩刀彪悍的陈二狗光是用嘴巴便将曹蒹葭旗袍扣子解开,春光乍泄,曹蒹葭立即就感到这家伙胯下愈发崛起的雄伟,男人天生就是一种侵略性动物,曹蒹葭终于认清这个本质,只不过这事情可不存在亡羊补牢的说法,当她感到胸口微微清凉,陈二狗似乎良心发现,松开双手,就在曹蒹葭想要护住领口解开即将门户大开的胸口,陈二狗已经抢先一步将旗袍近乎粗暴地撕开,然后在曹蒹葭的错愕中娴熟揭去内衣扣子,然后将头埋在曹蒹葭不曾被任何人亵渎过的双峰间,如婴儿般吮吸。   这一切突如其来如梦如幻,却注定不会如露水闪电稍纵即逝。   姜子房大叔曾苦口婆心教育陈二狗被男人一碰就媚眼如丝恨不得肉体相搏的女人是没有的,那都是劣质动作片误导毛头小子,降伏女人尤其是骄傲尤物必须讲究刚柔并济,对此陈二狗特地偷偷研究了大叔精心挑选给他的几张精彩碟片,受益匪浅,不敢说一百零八式样样精通,观音坐莲之类的基础姿势绝对是信手拈来,不过这体力活还得循序渐进,陈二狗不敢搞大跃进,怕被恼羞成怒的曹蒹葭踹出房间。   曹蒹葭没有抗拒,她只是轻轻抱住这个男人的脑袋,闭上眼睛。   她不是第一个把身子交给他的女人,也肯定不是最后一个把身子全部交给他的女人,她轻轻叹息,有些遗憾。   陈二狗接下来的一系列动作让曹蒹葭彻底没心思开小差。   旗袍和贴身物件悉数褪下。   陈二狗也火急火燎脱得赤身裸体,一黑一白两具截然不同的身体坦诚相见,一具算不上黝黑,相比较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要白净许多,但背部疤痕纵横交错,像一幅不华丽不绚烂只透着一股沉淀古朴气息的图腾,另一具身体则如同最上等的一尊羊脂白玉雕琢而成,一头青丝散乱铺开,陈二狗两只长满老茧的手轻轻握住曹蒹葭胸口的丰腴饱满,望着她娇艳欲滴的脸蛋,他原先紧绷的脸色突然放松,笑容如一株疯狂生长的水草蔓延开来,邪恶而狂野,那是一种谁都可能会感到陌生的神色。   他身体水到渠成地一挺。   她便已经深深烙印上他的印痕,一辈子都抹不掉擦不去。   曹蒹葭猛然睁开眼睛,咬紧嘴唇,面有痛苦之色,初经男女之事,要是太进入状态才是蹊跷怪事。   深浅交替。   如同天使拉响的和弦,让男女如痴如醉。爱情能教人以生死相许,和谐的性爱占几分功劳?   没大文化没高素质的陈二狗懒得研究这类深奥问题,他只负责勤劳耕耘身下只属于他的责任田。   曹蒹葭苦苦坚持,没有发出声,她一直觉得呻吟这个词汇过于淫秽。   陈二狗耐心调教。   额头,耳垂,嘴唇,下巴,脖子,胸脯,小蛮腰,大腿,小腿。   曹蒹葭身体的每一寸都没有遗漏。   她是他的,全部都是。   当他第一次步上情欲巅峰,曹蒹葭死死环住陈二狗肌肉匀称到堪称完美的躯体,水乳交融。   随后便梅开二度。   之后又是上演帽子戏法。   加上层出不穷的手法和温存,耗时巨大。   大战数百回合。   等腰酸背痛口干舌燥的曹蒹葭终于能歇口气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   陈二狗沉沉睡去,把头埋入曹蒹葭胸口,像个孩子。   曹蒹葭不怪他第一次与她做这种事情就索要无度,她忍着沁入骨髓的疼痛,轻轻抱着陈二狗,细细抚摸他的沧桑后背,呢喃道:“我只是想做个老式家族里的少奶奶罢了,相夫教子。二狗,你祸害了我,我又该拿什么报答你?” 第二十四章 大青衣   有些女人跟某个男人躺在一张床上几年几十年,也都会猛然间发觉自己从未读懂过丈夫,曹蒹葭从进入张家寨到与陈二狗睡在一起也不超过两年,但当她凝望着那张酣睡的安详脸庞,却有种“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的感觉,这话来自诗人舒婷《神女峰》,曹蒹葭独自坐轮船过长江的时候也冒出这么一句,只不过远没有此时深刻,她轻轻抚摸陈二狗脸庞,没有老一辈农民的粗糙磨砺,也没有城市男人的脂粉阴柔,光就脸蛋气质而言,说实话的的确确比不得他哥哥陈富贵的阳刚雄魁,或者陈庆之的儒将风度,曹蒹葭左手支起腮帮,侧着身子仔细观察陈二狗的睡相,当清晨光线透过窗帘,曹蒹葭伸手去关掉床头灯,突然被陈二狗一把抱住,紧紧搂在怀里,措手不及的曹蒹葭象征性挣扎一番,陈二狗哪里容得她脱离魔掌,搂在怀里打趣道:“不是帅哥也能让我们曹家大小姐看那么久?”   曹蒹葭也不矫情,安静依偎在陈二狗怀里,微笑道:“男人一张皮囊,我才不在乎。”   陈二狗一只手在她光滑如绸缎的后背上游走,将信将疑道:“不在乎是一回事,但我想在同样内涵的前提下,正常人都会选择陈庆之而不是王虎剩,这就是另一回事了,哪个女人不希望自己的男人相貌和气质兼得,还是说你的境界已经超出我的理解范畴?”   曹蒹葭眨了眨眼睛道:“天机不可泄露。”   陈二狗没有刨根问底。   曹蒹葭比他早些起床,柔柔弱弱坐在梳妆镜前,一袭苏州镇湖绸缎睡衣,歪着脑袋打理一头青丝,曲线妖娆,陈二狗虽然谈不上艺术涵养,也懒得附庸风雅,但京剧是陈半闲老爷子从小在他身上栽培下的种子,所以在陈二狗心目中,如果将竹叶青视作花旦,那么曹蒹葭就是他这辈子最惊心动魄的“大青衣”,虽然是女性,妩媚却不失清刚,大气磅礴,曹蒹葭当然是极漂亮动人的,但真正让陈二狗痴醉的还是她身上那股气焰,陈家老爷子说要养陈富贵一身跋扈气焰,可见这气焰二字也不绝对是贬义词,曹家从老太爷到曹上将再到傅家女人集合两个家族才培养出一位继承人,到头来被无名小卒陈二狗拱了去,也怪不得傅颖这个丈母娘看女婿也没办法越看越顺眼,至于李家那位跟曹蒹葭订下娃娃亲的牛叉男人竟然没大打出手,才是外界眼中最吊诡的事情,越是这样,陈二狗就越有畸形的快感,那种酣畅淋漓,就像清末时代一个绿林莽夫绑架了格格妃子一般心满意足的陈二狗躺在床上欣赏自己媳妇的后背,终于体会到从此君王不早朝的香艳。   “夏河那边还没有头绪吗?”曹蒹葭转头问道。   “我打算跟竹叶青做一笔交易,两头筹码就是斗狗场和夏河产业,一换一,希望井水不犯河水,最起码也要在这两三年内保持现状。”陈二狗沉声道,从裤子里掏出一包烟,却没有点燃,只是两指夹着那根烟,他没有太大烟瘾,但是喜欢抽烟的时候思考问题,既然媳妇有洁癖,那就只能做个样子。   “虽然我不熟悉竹叶青那边的底细,但我想以钱子项的能量差不多能阻缓她一段时间,你真的有必要将夏河的资源全盘托出送给竹叶青?在南京,你是地头蛇,她只是过江龙。”曹蒹葭皱眉道。   “我害怕这个女人。”陈二狗诚实道。   “有多忌惮?”看不出曹蒹葭有太大神情变化,只不过她放缓手中象牙梳子梳理青丝的动作,似乎也不是心如止水,一个清高骄傲的女人听到自己的男人示弱,也许总归会有所心思。   “这3年里我不想跟她正面冲突。”陈二狗靠在床头缓缓道,虽然气氛略显沉闷,但他脸上看不出半点气馁,这恐怕就是陈二狗的不同于赵鲲鹏、李夸父这类天之骄子的潜在优点,肯低头,不怕蛰伏和委曲求全。   “你还缺一个智囊。”曹蒹葭对着镜子道。   “王虎剩野路子很多啊,也有急智,陈庆之虽然在我们面前不动声色,只做事不说话,但听王虎剩提他的一箩筐事迹,也是可以一夫当关的牛人,智商比我肯定高出一大截。”陈二狗纳闷道,费解为何曹蒹葭要说他身边还缺少会动脑子的角色。   “可以说王虎剩陈庆之都是混黑的,身份背景摆在那里,就算想要漂白做魏端公那类人也不是一两年的事情,但现在做企业做事业哪里少得了政府公关,所以你缺一个能替你去参与或干涉政府行为的军师,陈圆殊本来可以,但她有自己的家族,每次面临抉择都会优先站在她家族角度思考问题,所以不合适,二狗,做事情,除了具备解决眼前难题的执行力,同样缺不了走一步看三步的宽阔视野,就如同下棋博弈,战术是局部的暂时的,战略却是通盘的长远的。”曹蒹葭语重心长道,侧过身子凝视陈二狗。   “玄。”陈二狗笑道。“道理听得懂,就怕我做起来不尽如意,蒹葭,要不干脆你帮我做这个智囊好了。”   “我脸皮薄,也做不来这个角色。”曹蒹葭自嘲道。   陈二狗也就是随口一说,他哪里舍得真让这个媳妇抛头露面,只想早一天能金屋藏娇,他也不是真傻,以曹蒹葭的家世背景,光是一个从头到尾没正眼瞧他一眼的丈母娘身上就能窥得端倪,一叶落而知秋,曹家肯定不比钱子项这些角色级数低,至于高多少,陈二狗无法想象,也没办法揣测,也不想去动这个脑筋,他已经让曹蒹葭付过一次东方明珠塔的钱,不想有第二次。   陈二狗喜欢掌握主动,那是在大山里跟畜生数百次作战养出来的习惯,所以他率先找到竹叶青方面,地点在鸡鸣寺,是陈二狗选的,竹叶青也没有耍大牌,答应当天就谈事情。竹叶青答应谈判并不出人意料,不过如此迅速让陈二狗反而觉得充满玄机,不得不小心翼翼。   黄昏时刻的鸡鸣寺安静而祥和,陈二狗坐在靠窗的位置眺望玄武湖,陈庆之和王虎剩都留在山下,这也算是一种变相的诚意和示好,竹叶青独自走进豁蒙楼,身后没有那个极富侵略性的光头汉子蒙冲,她的妩媚愈发摧枯拉朽,略显空荡荡的豁蒙楼仅剩游客几乎全部抬头,窒息,惊艳,垂涎,除了陈二狗。   陈二狗很喜欢这里的素面,点了两碗,竹叶青轻轻坐下,漂亮女人就是有特别的优势,哪怕是轻描淡写一个细微动作都能被瞧出婉约或典雅这类气质,迟到了将近半个小时的她没多少负罪感,道:“看了几处景点,耽搁了。”   陈二狗摇了摇头,低头吃面,当初跟陈圆殊苦等诸葛老神仙一个下午,区区30分钟实在算不得什么事情,陈二狗不会有点小权小钱就翘尾巴,他的参照物魏端公用血淋淋的结局敲响警钟,所以陈二狗很有自知之明,恐怕除了曹蒹葭,谁都没有见过这个东北男人豪气纵横的一面,陈二狗见竹叶青并没有动筷子,笑道:“怕我下药?”   竹叶青拇指和手指摩挲着手腕上的佛珠镯子,面无表情道:“不是怕,只不过我没有吃别人东西的习惯。”   陈二狗也不客气,端过她面前的素面就吃,很快桌上就剩下两只空碗,结果他竟然又叫了两碗,让竹叶青哭笑不得的是这个死皮赖脸的家伙竟然还说:“我帮你也叫了一碗,就当你请我的。”竹叶青虽然觉得荒唐,却没有拒绝,然后一男一女吃素面,吃完面,陈二狗便开门见山道:“我知道你要斗狗场,但那一块我不能放,现在想瓜分魏爷产业的人不在少数,要是你开一个头,我接下来很难做事,你看这样行不行,夏河手里头的秘密资源,我交给你处置,你在上海,我在南京,做盟友。”   “是想攘外先安内?还是昏了头要与虎谋皮?”竹叶青笑道,言笑晏晏,邻家女人的姿态,谁能想象她有资格与老佛爷坐在一张桌子上谈笑风生,若非她有一身外人不得而知的孤僻气度,估计谁都会将她视作有钱便可以亵渎的金丝雀。   “我这是忍辱负重。”陈二狗玩笑道,神态半真半假。   竹叶青点点头,瞥了眼陈二狗,“根基不稳的时候委曲求全是常有的,我当年也做过,不过理解归理解,我答应与否就是另一回事情了。”   陈二狗心一紧。   竹叶青望向窗外,道:“想用一个夏河烂摊子的浦东投资来赚取我这个盟友,想法不错,但我们中国人做生意谈买卖,最忌讳利益不均,不过这件事情上眼前利益大小还不是关键,不管怎么说,我的答案就是不接受,我就是要把你逼上绝路,让你跟商甲午斗个鱼死网破,这个世界上有野心的年轻人又不止你一个。”   陈二狗苦涩道:“只有一条路?”   竹叶青笑得玩味,道:“怎么,又想玩擒贼先擒王的把戏?”   陈二狗摇头道:“我不动你。”   竹叶青一挑眉道:“为什么?我一个女人难道不比狡兔三窟的夏河更加容易降伏?”   陈二狗点燃一根烟,饭后一根烟当真是快活似神仙,舒舒服服靠着椅子嘿嘿笑道:“我总不能把你一抹脖子烧成灰了事吧?而且关键是我家还有个敢有外遇就要把我阉割成太监的媳妇,我怕你没什么状况,我就已经赔了夫人又折兵。”   竹叶青不置可否,笑而不言,那一抹胭脂红触目惊心。   陈二狗被她盯着浑身不自在,道:“我承认,我的直觉告诉我你比商甲午危险,所以我不敢动你,我不是那些有家世有背景的公子哥,怕一旦折在你手里就万劫不复,因为女人的报复远比男人来的凶狠。”   “哪来的理论。”竹叶青笑道。   “初中看武侠书上说的,挺有道理。”陈二狗咧开嘴道。   “亏得你还能笑得出来。”   竹叶青感慨道,伸出一根手指在茶杯沾了沾,在桌上写了两个字,制怒,大气捭阖,不像一个女性手笔,似乎不管在哪个领域,她都要做得比男人出彩才会善罢甘休。竹叶青凝视着陈二狗,望着那张勉强能称作镇定恬淡的脸孔,指了指地面,笑道:“我们都是从底层爬上来的,但你运气比我好,你一走到大城市,就撞到了孙老爷子,虽然只教你象棋,但好歹不声不响给你留了一条大后路,再走投无路,哪怕天大的祸,只要走到大西北,就没谁能动你一根毫毛,我没那么幸运,没有父母,没有同学,没有朋友,没有伯乐,就只能靠自己这双手这颗脑袋自力更生,一开始觉得太苦,现在回头一看,其实谁都不曾亏待过我。”   竹叶青言语清淡,没有半点烟火气,那神情,让陈二狗不由自主想起老酒鬼在夕阳下木墩子上拉二胡的场景。   她语调轻轻柔柔,像是小女孩在对情人撒娇,但让陈二狗吓出了一身汗,“所以当年我吃过的苦头,你一件都不能少,我拿到手的东西,也许你一样都不能多。” 第二十五章 黑寡妇   神经病。   陈二狗脑海中冒出这么个念头,记得姜子房大叔说过一个人不疯魔不成活,他觉得这个蛇蝎心肠的竹叶青比他还要变态,不仅有受虐倾向,还心理畸形,偏生还长着一张漂亮到完美的脸蛋,陈二狗愈敬而远之,竹叶青走得平平淡淡,留下一个心神不宁的对手,她当然不怕陈二狗痛下杀手,商甲午都是她一手培养出来的狠人,虽然她算不上正统意义上的枪匠和刀匠,但论玩枪或耍刀,陈二狗注定只有悲剧,不过所幸这种女人庞大的上海也只出了一个,被陈二狗碰上孙药眠老爷子是幸运,撞到走火入魔的竹叶青也就只能自认倒霉了。   陈二狗长吁短叹回到山下,坐进奥迪A4,后排等候许久的王虎剩啧啧称奇道:“那娘们敢一个人上山,你也没动手?我看她的那名光头司机身手不俗,指不定郭割虏都拿不下,你这是放虎归山,我的意思是让陈庆之拖住光头,接下来还不是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二狗,那娘们多水灵,不比你媳妇逊色,这种尤物有机会不揩油天诛地灭啊。”   陈二狗摇头笑道:“高中那会儿死命看盗版小说,武侠小说里总说混江湖的忌讳老人、孩子和女人这三种角色,这条竹叶青既然敢在我们的地盘跟我摊牌,我就不信她没有防备和后手,她可不是夏河那种货色,我刚讨上媳妇,不希望第二天就阴沟里翻船。”   “也对,小心驶得万年船。”王虎剩点头道,随意猥亵一笑,“那女人真是个极品,二狗你说实话,有没有动心?”   陈二狗没有回答这个问题,陈庆之沉声道:“竹叶青也是练家子,走路就看得出来,以后对上她必须小心点。”   “说到这个,我当年在五台山清凉地遇到一个娘们那才叫神仙,我特地跟着她爬了一段石阶,结果发现她从头到尾都踮着脚跟,我真想不通她怎么不把脚练坏,她长得也就只是清秀婉约,扎马尾辫,普普通通的手工布鞋,她光是走路的架势,就把我给震慑住。被庆之这么一说,我下次有机会得留意一下,我瞎子师傅是找诸葛清明这类半神半仙人物,我没那么无聊,就想多见识几个牛叉烘烘的娘们,就算没机会一亲芳泽,饱饱眼福也是可以的嘛。”王虎剩感慨唏嘘道。   “别,一个竹叶青就已经差不多把我逼上绝境,再来一个,我还不得直接找根绳子把自己解决了。”陈二狗笑道,启动车子,准备带着这两个陪他一起打天下的兄弟式人物一起吃顿像样的晚饭,总不能自己吃了三碗素面就忘记他们还饿着肚子。   “我对你有信心,连曹蒹葭都能抱回家,再来一两个差不多级数的女人,也不一定就非是死路一条。”王虎剩对着窗子打理他的中分头发型,精心梳理,一脸会吓坏mm的猥琐笑容。   “滚蛋,冲在最前头卖命的是我又不是你,少站着说话不腰疼。”陈二狗笑骂道。   这么一闹,竹叶青撕破脸皮的阴霾也淡化几分,陈二狗通过后视镜望了望陈庆之和王虎剩,心中一热,当初在上海面对不可逾越的赵鲲鹏,尚且靠着一己之力逃过一劫,今天手里有钱有权有兵马还有靠山,绝对不能未战先败。   陪两人吃晚饭,陈二狗就拉着这两名苦力赶往燕莎娱乐城,这是一家魏端公名下的高盈利产业,其中最主要利润来源八成来自燕莎娱乐城六七两楼的魁元娱乐餐饮有限公司,占地8000平米,设有DISCO、KTV、爵士乐吧、咖啡吧等多种娱乐会所,浓郁的巴洛克风格虽然仿自上海金碧辉煌,受人诟病,但这并不妨碍它成为一棵巨大摇钱树,魁元是香港一位商人创办的场子,因为仗着港商的特殊背景,加上在省市政府方面也有一定后台,早些年肆无忌惮,大概03年左右场子里混乱不堪到了顶点,大肆黄赌毒,直到一次省刑警大队某位二级警督进入魁元办案,发生摩擦,竟然被保安用一把92式9毫米手枪打成重残,魁元方面起先并不以为意,想要用钱摆平一切,起先是出300万,也算那名港商运气背,这名警督在南京军区也有后台,对300根本不屑一顾,魁元最后砸进去3000多万也只是就像打了个水漂,万不得已,千辛万苦才好不容易将魁元贱卖转移给下家,这个下家就是魏端公,陈二狗既然间接继承了魏公公的衣钵,就必然绕不开极富传奇色彩的魁元和燕莎娱乐城,九千岁接手燕莎后这三四年里风波不断,可以说魏公公与乔六指等各方面对手的冲突都集中表现在燕莎,所以格外热闹,不乏谈资,几乎每一个老资格的南京司机说起燕莎都能绘声绘色抖搂出一大堆所谓的精彩内幕。   金灿灿,满眼辉煌。   这就是土老帽陈二狗对燕莎娱乐城6楼魁元会所的唯一印象,陈二狗点了一间KTV包厢,所幸好歹也是住过五星级酒店去过顶尖私人会所的人,被曹蒹葭熏陶久了,也略微知道一点品味为何物,但坐下后听说最低消费是1888,还是有点咋舌,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水灵服务员大概是瞧出陈二狗手腕上那块宝玑货真价实,大致心里对陈二狗的家底有个数,像她进入这个行业没多久就从前辈嘴中得知来这类地方的人就不能看穿着,衣服鞋子也好皮包也罢,寻常来说若非定制撑死也就几万十几万的事情,家里有个小钱的人如果心一狠大多都能弄得人模狗样,但手表不一样,不说百达翡丽或江诗丹顿,随便一块伯爵好点的折腾个七八十万再希拉平常不过,而且手表相对来说更容易体现一名成功人士的品味和阶层。   这类基础知识早就被漂亮服务员烂熟于心,所以虽然有王虎剩大将军这个碍眼的拖油瓶,她还是表现得超乎平均线水准的热情,见陈二狗拿着酒水单子犹豫不决,还以为这位心目中家底殷实的富贵男人是看不上眼那些红酒,于是笑容灿烂道:“先生,需要我帮忙提供几款经典葡萄酒吗?还是您有独特的口味?”   陈庆之清楚陈二狗的心思,强忍着笑,没心没肺的王虎剩在看到这个服务员屁股不够挺翘后就专心致志对付他的发型,陈二狗墨迹半天,最后选了一个让他觉得相对最实惠的套餐,等服务员离开奢华包厢,陈二狗才心疼道:“这能买多少书,我就不明白那些个富家子女或款爷富婆怎么就不肯干点正经事情,腐败花钱是小,可有资源和资金去做事创业却忙着挥霍,岂不是蹲着茅坑不拉屎,该杀。怪不得我们这些穷苦孩子一个劲仇富,恨不得揭竿而起。”   陈庆之微笑道:“含金汤匙出生的孩子,懂得民间疾苦是少数,肯吃苦就更凤毛麟角,几个父母真希望子女跟他们一样白手起家吃尽苦头?这是中国式思维,根骨里的东西,再过一百年,也还是这样。像曹蒹葭那样的女人,不多的,二狗,你要好好珍惜,对不起她,是要遭天谴的。说句掏心窝的话,对不起我,对不起王虎剩,都可以理解,但她不行,女人做到她这一步,是真不容易。”   陈二狗笑了笑,想点歌却发现用不来那点歌系统,在他研究的时候走进来3位类似“陪唱”的年轻招待生,姿色都不错,年纪都不大,估计也就是大学没毕业的年龄段,陈庆之对这类女孩素来没有丁点儿兴趣,王虎剩则挑中了一个身子丰腴的漂亮女孩,珠圆玉润,很讨大将军的喜欢,最为高挑冷艳的女孩在扫视三名客人后第一时间选定陈庆之,毕竟这位白马探花是响当当的美男子,气质相貌都是上等,坐在陈二狗身边的女孩纤弱可人,最为腼腆矜持,见陈二狗对着点歌屏幕怔怔出神半天,她起初也不敢打扰,等待许久,陈二狗还没动静,她才小心翼翼试探道:“你要点什么歌?”   “虎剩,你挑。”陈二狗读书那会儿就只听过一些不知道歌名的老歌,他倒是想唱一唱国歌,就怕吓到这三位女孩。   “《我是一只小小鸟》。”王虎剩大大咧咧道。   大将军唱得那叫一个荡气回肠,差点没把包厢其余5人唱到崩溃吐血,跑调不难,难的是从头到尾全部跑调,而王虎剩就是这样一位猛人,如果不是出于职业素养,那三个女孩也许早就捧腹大笑,陈二狗对此无可奈何,接下来王虎剩又一口气唱了《路边的野花不要采》《把根留住》和《万里长城永不倒》,光是听这些歌名就知道王虎剩是如何走在潮流的尾巴上,那个屁股和胸部成正比的女孩最为放得开,她也最早放声大笑,最后还跟王虎剩一起唱她只有在小时候听过几遍的歌曲,也许在她看来这未必不是一种另类的潮流,被王虎剩这么一闹,气氛立即活跃起来。   陈庆之点了一首《梦回唐朝》,只听不唱,一口一口喝着酒,沉默不语,把身旁那位估计在现实生活中的确有资本骄傲的高挑美女看得一愣一愣,她不是瞎子,在风花雪月场合浸染久了,女人未必变得聪明,但眼力劲肯定有所增强,男人有没有故事,是道貌岸然还是表里如一,大致有数,陈庆之这种男人让一些个优秀女人一见钟情并不稀奇,能够划入轻熟女范畴的美女高高瘦瘦,极其适合走OL路线,穿上制服一定比较惹眼,只不过陈庆之的生命中似乎除了陈象爻其余女人连过客都称不上,陈二狗瞥了眼忐忐忑忑观察他的小女孩,内心微微苦涩,拿起一杯红酒,摇摇晃晃,一饮而尽,温婉女孩立即替他倒满酒,陈二狗微笑问道:“你是哪里人?”   女孩犹豫了一下,柔柔弱弱笑道:“浙江杭州。”   “那是个好地方。”陈二狗客套道,本想学曹蒹葭搬弄几句诗词,奈何他只对数据推理有天赋,一句记忆模糊的“一半勾留是杭州”让他绞尽脑汁,等终于想起,女孩见他半晌沉默已经转头帮忙点歌,陈二狗只好把注意力重新转移到王虎剩和陈庆之身上,道:“酒少喝点,等下还要办正事。”   “最近你怎么老跟女人打交道。”王虎剩幸灾乐祸道,“据说今天这位黑寡妇也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狠货。”   陈二狗没理会王虎剩的打趣,拍拍身旁女孩的肩膀,示意她转身,轻声问道:“你们总经理人怎么样?”   女孩错愕,一脸莫名其妙。   “思嘉才来这里,不懂这个。”陪着王虎剩疯玩骰子灌酒的丰腴女孩虽然看似胸大无脑,但一听陈二狗话语,立刻就警惕起来,犹如一只被踩到尾巴的小猫,眯起眼睛盯着陈二狗,陈二狗只是随口一说而已,一笑置之道:“不知道就算了。”   玻璃门推开,一个打扮时尚的尤物熟女在两位燕莎娱乐城高管陪同下走入包厢。   三个女孩一头雾水,不清楚这几个男人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能够惊动素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燕莎前几把手,尤其还有那位传说中扇过魏公公耳光的魁元女总经理,成元芳。这几个角色,对于南京夜场来说都是津津乐道的传奇人物。 第二十六章 闭门羹   第一眼见到成元芳,陈二狗便联想到上海SD酒吧的刘胖子,因为他身边就有一个叫雁子的成熟女伴,这一类女人在陈二狗看来都有烟视媚行的本钱,从不像小女孩那样凝视或偷窥异性,而是习惯性明目张胆地轻轻一瞥,不轻不重,不冷不热,很容易让口袋里没钱手里没权的男人知难而退。   选择女性方面比较重口味的王虎剩反而最为淡定,也不理睬这位女总经理,根本没把她当回事,依旧大口喝酒,润着嗓子准备继续糟蹋陈二狗这伙人的耳膜。陈庆之则喜欢不动声色观察别人,三个在魁元做“公主”性质招待生的女孩看待成元芳眼神各不相同,王虎剩喜欢的丰腴女孩一脸崇拜,两眼放光,那是纯粹下位仰慕上位的神情,陈二狗身边那位腼腆矜持的女孩则一脸稚嫩的茫然,估计这个进魁元没多久的年轻女孩只是听说上头有这么个女强人,只闻其声未见其面,现在有点措手不及,最玩味的表情出自陈庆之他身边的女孩,她那种眼神既不是崇敬,也不是畏惧,没有女人看优秀女人的嫉妒,出乎意料,是一种男人遇到感兴趣女性的炙热,她表现得并不明显,但也绝对不够掩饰,陈庆之挪了挪,他本来就对这个高挑美女没欲望,对一个双性恋或同性恋就更没有想法。   三个刚刚跟陈二狗玩起来的女孩下意识坐到一起,尽量远离这一伙不知深浅的顾客,窃窃私语。   陈二狗没有预料到传说中那个彪悍到令人发指的女强人会是如此娇小,一米六的个子,目测体重撑死九十斤,假若竹叶青如她瘦小柔弱,貌似人畜无害,在鸡鸣寺就会被为求爬升不择手段的陈二狗拿下,成元芳跟竹叶青比较,显然是两个极端。她也没有跟陈二狗端架子,坐下来后就端起酒杯先干为敬,她身后两个男人反而面无表情,对陈二狗一伙人爱理不理,燕莎娱乐城不比石青峰会所或斗狗场,燕莎虽然归入魏端公名下已经三年,但内幕重重,最为外人津津乐道的就是魏端公从未踏足娱乐城半步,可谓铁板一块,滴水不漏,是昔日魏端公庞大商业大厦里的一个独立王国,陈二狗想啃下来,必定要比拿下石青峰要困难得多。   就在陈二狗以为她喝完酒就要跟他谈正经事的时候,却发现她已经放下酒杯,干脆利落起身,没半点拖泥带水地离开包厢,她身后两个男人嘴角都带有不加掩饰的幸灾乐祸,留下一脸错愕的陈二狗,王虎剩破口咒骂一句,陈庆之则饶有兴趣地望着陈二狗,似乎期待这个吃了闷亏的老板兼兄弟接下来如何应对。   “这算不算闭门羹?”陈二狗苦闷道,有点自嘲,本来还希望能在这几个水灵美眉面前上演一出强强相碰的精彩大戏,没想到对方一个主角刚上台就下台,让唱独角戏的陈二狗怎么能不尴尬。   陈庆之很配合地点点头,王虎剩阴沉沉着一张脸,望向陈二狗,那种眼神对于三个女孩来说相当诡异陌生,但在几乎心有灵犀的陈二狗眼中却是再熟悉不过,陈二狗没有表态,只是给每个人都倒了几杯酒,女孩面前各自的杯子也都倒个六七分满,陈二狗虽然跟王虎剩一样都是野路子出身,手法如出一辙的冷冽狠辣,但王虎剩是刀口舔血,过的是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从来不怕玉石俱焚,只要有一丝一毫赚头就可以拼个鱼死网破,这是职业惯性使然,往往为了活下去都会不惜丢胳膊少腿,陈二狗终究不是正统意义上纯粹的亡命之徒,即使砍杀过人接过魏公公的班,大山里养出斗智斗勇的习性都强迫他不要意气行事。   “老板,你们是做什么的?”看似最放浪外向的丰腴女孩试探性问陈二狗,挤出一脸天真无邪的笑容,所幸表演天赋不错,不至于让人面目可憎。她一开口,她两个朋友也不由自主竖起耳朵,显然对此也极其好奇。   “贩卖军火,偶尔贩毒。”王虎剩半真半假道。   被陈庆之发现性取向有点暧昧的高挑美女下意识嘴角扯了扯,类似冷漠的嘲讽,这抹神情恰好被陈二狗捕捉,对这个有一两分竹叶青冷艳气质的女孩产生丁点儿兴趣,陈二狗身边叫思嘉的女孩最为单纯,一听到这个就有些忌惮,原本松懈的心态立即恢复到起初的紧张警惕,倒是那个问这个问题的美女,无所顾忌地大笑,不以为然。   “不信?”王虎剩挑动了一下与他尖嘴猴腮小脸庞不成比例的浓粗眉毛,神态阴森。   正忙着花枝招展的丰腴美女显然被吓一跳,顿住笑声,她突然意识到身旁这个长相猥琐的男人没他相貌看起来那般简单,她说要上趟洗手间匆匆忙忙离开包厢,陈二狗人畜无害地微笑望向其余两个女孩,道:“听说场子不太平,一个人不安全,你们不陪陪她吗?”   两条腿格外诱人的苗条美女轻轻皱了皱眉头,拉过懵懵懂懂的死党起身闪人,等关上门,王虎剩抛了几颗葡萄到嘴里一通咀嚼,含糊不清笑道:“你们说那个吓破胆的小娘子会不会头脑一热就去报警。”   “不会,出了事情先交由内部解决,一层一层往上报,实在不行再动用政府行政资源,这一般都是娱乐场子的规矩,只有第一天上班的愣头青才会越轨。”陈二狗好歹也是在SD酒吧罩场子的人物,环视一周,燕莎魁元的档次着实不错,怪不得被称作南京两三个最赚钱的夜场之一,喝了口酒,道:“尤其这类背景比较深厚的,在这里做的人心里都有底,刚才那个女孩最多就是没适应你的转变,没到手忙脚乱的地步,指不定是突然发现虎剩你是条值得投资的大鱼,趁机出去补妆什么的,这么不经吓,就不是魁元的‘公主’了。”   “有道理,虎剩你好好把握,晚上争取双飞。”陈庆之笑道,向来不芶言笑的白马探花误上贼船后,似乎人性化许多。   王虎剩挠挠头,破天荒腼腆道:“我还是处男,双飞没有经验。”   “扯蛋。”陈二狗笑骂道,“我怎么听王解放说他第一次是被你带进小发廊没的,他还说你曾经是河南商丘的桑拿房上帝。”   “我每天都是冰清玉洁的处男。”王虎剩厚颜无耻道,撩了一个兰花指。   不等陈二狗动手,陈庆之已经把王虎剩按到在沙上暴打,简直就是痛下杀手,可见陈庆之已经忍这位大将军很久了,陈二狗笑道:“差不多了,别闹了,还得办正事。”   “女人嘛,干翻在床上,还能不听话?”王虎剩大大咧咧道。   陈二狗摇摇头。   “魁元应该跟当年北京的天上人间一样,后台肯定不小,朝这类角色下手,要快,更关键要找到死穴,这样才能尽量不牵动过多方面势力,毕竟一旦跟政治搭上边,还超出一个市甚至一个省的范畴,钱子项都未必能摆平,即使可以,他八成都会袖手旁观,老狐狸怎么可能愿意为我们惹一身臊。”陈庆之分析道,陈庆之与陈二狗和王虎剩都不一样,他是大家族走出来的人,亲眼见证过家族的日薄西山,其实一个家族最惊心动魄的阶段就是崛起和崩塌,成年后的陈庆之虽不能像李夸父叱咤风云,但这不意味陈庆之不了解这个社会的上层圈子。   这个可以用报纸杀人的男人,跟了目前势力范围仅限于南京局部的陈二狗,能否实现家族的二度崛起?   “今天也就是来踩踩点,我没打算一照面就让燕莎方面拜服,我又不是魏爷这种猛人。”陈二狗哈哈笑道:“何况魏爷也不照样在她面前吃瘪,我这应该不算丢人吧,她没甩我耳光也没泼我酒水,说起来这个成元芳还敬了我一杯酒。”   王虎剩翻了个白眼。   陈二狗伸了个懒腰,道:“我回去请教一下媳妇大人,看她有没有什么意见,毕竟上流圈子不可能由得我一直误打误撞下去,万一哪天踩到地雷,死的不明不白就真冤了。庆之,我打算把魏端公类似石青峰这类干净的产业都交给你打理,至于将来燕莎和斗狗场这些,则交给虎剩,我还有个不成熟的设想,就是让王解放主持一个类似俱乐部或私人会所的东西,专门伺候富太太,这是当初在上海我听到一个朋友偶然提起,我觉得有一定可操作性,你们有没有意见?”   “我没意见,是黑是白对我来说无所谓。”王虎剩叼着根牙签道。   “二狗,干净的产业还是你来坐镇比较稳妥,我帮帮忙就可以,杀人放火的事情相对来说简单,也轻松。”陈庆之微笑道。   “做兄弟,就别怕功高震主,我又不是你们的主子。”陈二狗沉声道,跟陈庆之碰了一下酒杯,一饮而尽,“庆之,我有几斤几两我自己最清楚,等我哪天认为有资格黑白通吃,我一定不会犹豫,这之前就由你掌管台面上的,再说你以后怎么跟李夸父斗,总不能肉搏拼刀吧?”   陈庆之默然不语。陈二狗拍拍他的肩膀笑道:“这些事情还得等我们闯过目前几关才能算数,一个成元芳,一个商甲午背后的竹叶青,任何一个搞不定,我都没有更上一层楼的机会。”   3个女孩重新回到包厢,陈二狗便不再谈正事,把酒喝完便准备从魁元撤退,他特地要了她们的电话号码,这都是娱乐场所的潜规则,互通一下号码,哪怕90%都是作废,但剩下10%也许就是机遇,看得出来身子娇小的婉约女孩对陈二狗还是有一定好感,佛靠金装人靠衣装,这话是真理,陈二狗虽然长得不够耀眼,但稍加打理,一身名牌,加上那股子汇集百家之长的阴柔气质,早前连熟女雁子都对他有想法,就难怪这个女孩动心。   等陈二狗一行人离开燕莎,3个女孩便被极少在娱乐城露面的成元芳叫到一间雅致包厢,她们走进包厢的时候女大老板翘着腿,托着腮帮,抽一根万宝路,她虽然不高,但就是有一种让男人低下头做绵羊的风范,穿着简约,脖子里有一串黑珍珠,晶莹剔透,与她的雪白肌肤交相辉映,加上烟雾缭绕,一出场,就让3个听多了她传奇故事的后辈不同程度心怀敬畏,连那个起先眼神暧昧的高挑美女也都有点忐忑。   “他们在包厢有没有说什么?”成元芳轻轻问道。   “最矮的那个人说他们贩卖军火还贩毒。”入行没多久夜场经验最稚嫩的女孩怯生生道。   成元芳微微一笑,道:“贩毒我还会将信将疑,贩卖军火就算了,他们还没那个本事。你说说看,觉得他们人怎么样,随便说,别紧张,就当作跟我聊天拉家常。”   成元芳说话不急不缓,没有半点火气,不像是夜场的皇后,反而像是教育学生的老师。被王虎剩看上眼的女孩刚想要张嘴,成元芳便弹了弹烟灰道:“让思嘉说。”   身子稍微丰腴诱人的美眉立即闭嘴,噤若寒蝉,她可不是初出茅庐的闺蜜王思嘉,眼前这尊大菩萨可不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她开始有点担心思嘉会不会说错话,但这种情形下她是万万不敢出言提醒,只能悄悄握住王思嘉沁出很多汗水的小手。   “一个像公子哥大少爷那种人,虽然穿得普通,但说话不多,表情也都很含蓄,但肯定不是普通人。”   这是小妮子王思嘉对陈庆之的第一印象,潜意识中她将这个最沉默寡言的男人当做核心人物,她终究不是身旁两个朋友饱经夜场熏陶,察言观色还不够熨帖。   “还有一个举止古怪,长得也奇特,说话也跟平常人不太一样。”王思嘉酝酿许久,小脑袋还是找不出合适的词汇来形容王虎剩,只能略微尴尬地望向魁元第一号boss成元芳,后者点点头,示意她继续,王思嘉想起最后一个男人的时候没来由心窝一暖,现在回想一下,那个穿戴光鲜的男人给未经人事的小妮子干净、温暖和无害的感觉,哪怕是错觉,也让在成元芳面前如履薄冰的女孩感到放松,所以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嘴角牵出一个微笑,清纯得无比犀利,把阅尽沧桑的成元芳看得愣了一下,似乎被勾起什么往事的女强人不等王思嘉说什么,便挥挥手,3个如获大赦的女孩松口气退出包厢。   “那几个男人是不是黑道上的人物?不过长得都不像。”王思嘉站在洗手间镜子前,捧了一把凉水清醒了一下,心有余悸。   斜靠着一根大理石柱子的高挑美女冷笑道:“现在这个社会没谁会傻乎乎往自己脸上贴标签,拉皮条的一定打扮得正人君子,禽兽也比教授都要人模狗样,我以前一个勉强能算男朋友的家伙表哥就是太湖商圈一带做军火生意的,开车是二手夏利,抽烟是几块钱一包的南京,谁能想到他存折上有几个零,那家伙见到餐厅服务员的时候说话也会细声细气,就跟见到大人物一样,这种人,才叫城府,见谁不都是笑眯眯的,那些个一出门恨不得开跑车撞人的傻逼都是不成气候的角色。思嘉,等你在我们这个圈子呆久了,就明白看男人没那么简单。”   王思嘉吐了吐舌头。   挺翘屁股丰满胸部的女孩对着镜子孜孜不倦化妆,媚笑道:“思嘉,冷旦说得没错,看男人是门大学问,我们都是吃青春饭的,我呢,宗旨就是一个,一个晚上谁能出四五千,我就跟他出去,当然长得要凑合,如果年纪大点的,就看有没有额外礼物了,思嘉我跟你说,我们这里有个小姐妹上个星期就收到一个老台商一辆甲壳虫,牛吧?”   王思嘉不以为然道:“这种事我做不来,一想到老头子我就反胃,还有胖子。”   身材媲美顶尖模特的冷艳美女点燃一根烟,夹在两指间,看着她那张清秀脸蛋笑道:“思嘉,你跟我们不一样,你是体验生活来的,我们是来混饭吃的,你就别刺激小萍了,小心她跟你急,晚上非礼你。”   “我现在就要,多刺激。”丰腴女孩张牙舞爪。   几个女孩嬉笑打闹在一起,陈二狗的到来对她们而言也就是一个插曲,就如同当年在黄埔会那位站在陈二狗身边撒尿的有趣青年,他对于陈二狗来说同样是看似此生再无交集可能的角色,人生大多如此,相遇不一定相知,相逢未必相亲。   除非生活偶尔开开玩笑。 第二十七章 以王气养阴气   曹蒹葭的生活简单到枯燥,除了书和茶,就是帮陈二狗一日三餐,养养小鱼,伺候一下花草,没有野心,没有志向,一副无欲无求的姿态。   陈二狗成为方婕心腹和陈圆殊“干弟弟”后对南京上流圈子也有一定了解,知道不少富婆阔太太的生活就是麻将搓牌、大肆购物和瑜伽SPA,有情调的就是收藏玉石古玩,没事还可以包养个小白脸玩玩红杏出墙,陈二狗当然不希望自己的媳妇变成这样的妇女同志,不过如同曹蒹葭那般整天在家、不理俗世纷争如闭关老僧,陈二狗也觉得不是滋味,提议让她去方婕送给他们的紫金山别墅休闲度假,曹蒹葭拒绝,说要陪她去南京附近景点逛逛,她也没同意,她就像是打定了主意只守着那一亩三分地相夫教子,陈二狗不敢说什么,曹蒹葭既是精神世界的帝王也非现实生活的侏儒,他不想对她的人生指手画脚,所以便任由曹蒹葭以外人眼中挥霍才华的态度优哉游哉。   陈二狗的生活本来就很规律,所以跟曹蒹葭的乏味人生交融后并没有摩擦冲突,依然是早上5点半起床,沿着明城墙跑45分钟到1个钟头,或者开车去钟山高尔夫跟尉迟老人打拳,回窝吃完早餐后就拿着曹蒹葭帮他准备好的一叠每日阅读资料出门,陪方婕到青禾实业,虽然他这个人力资源部二把手是个虚职,但陈二狗从来都是善于博采众长的人物,因为背景神秘晦涩,加上待人处事远比青禾实业老一辈高管来得清爽,集团内部对这位太子式人物都有好感,一些个中层干部也乐得倾囊相授,他们就当作是在投资一位有心带领青禾实业走向辉煌的接替人,陈二狗的笑脸虽然算不上十成真诚发自肺腑,但他终归是这个社会最底层一步一步爬上来的货色,看待清洁工保安一类员工当然要比一些上位者用城府挤出来的笑脸来得让人舒服,所以当方婕偶尔听说这个人力资源副总在跟保安一起抽烟打屁的时候,方家大小姐只能哭笑不得。   下午陈二狗一般都是在魏端公遗留下来的场子转悠,在中国做事业做生意无非就是做关系做人脉,那些个场子的临时主人不管是不是口是心非,起码都已经看到陈二狗做出来的清晰表态,最后风向标都指向一触即发的斗狗场以及死不松口的燕莎娱乐城,只要陈二狗拿下这两个地方,其余人员和场子肯定相继附和,到时候就可以说他已经坐实了魏公公接替人的位置,不管如何应酬,陈二狗都一定会保证回家吃晚饭,一分钟不差,5点半准时回到小区,吃饭的时候曹蒹葭会检查陈二狗一天阅览的成果,在曹蒹葭的督促下陈二狗开始养成每天写日记的习惯,体裁内容不限,可以是书摘感想,也可以是阅读心得,甚至可以是小说诗歌,她摆明了是要把陈二狗的土豹子气息转化成文化底蕴。   陈二狗从燕莎娱乐城回到小窝后曹蒹葭给他做了份莲子粥,托腮帮望着津津有味的陈二狗道:“咱妈虽然是地地道道的东北人,但我敢说你爷爷或者再往上一辈不是湖南就是湖北人。”   “为啥?”陈二狗纳闷道。   “都是好地方,性格也鲜明,中国开国10位大将中有6个出自湖南。至于湖北,你有没有听说过这么个说法,‘天上九头鸟,地上湖北佬’,具体解释起来有点麻烦,反正大致就是穷山恶水出刁民的意思,褒大于贬,人一穷,穷则思变,就容易出成绩,人都是逼出来的。”曹蒹葭笑道。   “所以你才不让我住紫金山那边的别墅?还有提议我买奥迪A4就足够,是怕我丧失斗志?”陈二狗笑道。   “一半,至于另一半原因,你自己琢磨。”曹蒹葭看陈二狗吃完莲子粥,收拾碗筷,道:“充沛的泉眼容易滞留人生,饱暖思淫欲,一个十足饱的男人往往没有旺盛的战斗欲望,这种饱当然不仅仅是指进食,我的方针政策就是让你八分饱,男人应该有点奋斗精神,否则活着就是行尸走肉。这样还有一点好处就是,省得你没到40岁就挺着一个啤酒肚做怪大叔。”   “估计不会,我这种身材是风吹日晒刮烟炮折腾出来的,没那么轻松走样。”陈二狗做了个勾手臂的姿势,肌肉倒是看不到,不过说实话陈二狗的身材匀称,虽不如陈富贵那般魁梧雄壮,但绝非健身房里男女所能媲美。   陈二狗靠着椅子,充实而愉悦,他被生活逼迫得不得不实际,找媳妇,交朋友,步步为营,从不肯踏错,他将曹蒹葭娶回家视作这辈子最大的成就,因为她注定是一个能让他不断成长的女人,他一点都不奢望她的家族势力,陈二狗所需要的,某种程度来说是非物质层面的东西,他需要一个可以强大到谁都伤害不到的伴侣,陈二狗很喜欢养狗,但除了白熊和黑豺他再没有饲养其它畜生,因为在大山里,如果要专门狩猎大牲口,例如捕杀一条野猪,死一两头猎狗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陈二狗不喜欢生离死别,死一次白熊已经让他撕心裂肺,所以他打死不肯养那些体质远远逊色守山犬的土狗,人也是如此,他宁愿与亡命之徒称兄道弟,也不想在社会中如无头苍蝇浑噩瞎撞的人物身上浪费时间,山水华门别墅里替魏公公养狗的两个男人,便是例子,他们小富即安,有钱就花在女人肚皮上,这些人,陈二狗不鄙视不嘲讽,但他不乐意走入他们的世界,他们也跟陈二狗没办法推心置腹,这也许就是所谓的道不同不相为谋,所以王虎剩哪怕身无分文,只背着一只尿素袋,也能够与陈二狗勾肩搭背,而他们哪怕就是家产殷实,也无法跟陈二狗同一条船。   “燕莎娱乐城方面,你手里筹码实在太少,石青峰你可以用放权来换取宋代、王储这帮元老的支持,魁元的大掌柜成元芳肯定不吃这一套,我查过燕莎的背景,魏公公这两年一直就没有机会插足,期间据说整出一场无间道的闹剧,魏端公被成元芳扇耳光的传闻也就是在那个时间流传开来。”   曹蒹葭边洗碗筷边说道:“我对娱乐场所的经营手法和盈利脉络都不熟悉,但既然你要盘下别人的场子,肯定有恶仗要打,这个成元芳不是夏河,不可能让你用不干净的法子解决,如果真那么轻松,中国就大乱了。尤其在沿海省份,再黑,也得有分寸。我提议你多在钱子项和陈圆殊身上动脑筋,走走行政渠道,说不定有四两拨千斤的效果。实在不行就把浦东国际投资这块烫手山芋给成元芳,她的公公是香港香江创投的太上皇,反正竹叶青不吃这块肉,你短时间也消化不了。”   “不舍得啊。”陈二狗感慨道。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曹蒹葭摘掉手套,将碗筷放进橱柜,含有深意地转头道:“二狗,你不能总希望可以空手套白狼。”   陈二狗对此不置可否,转移话题讪笑道:“我就是手头没有闲钱,否则听你的话投资一下创业板,哪怕就算是按照那份你要求我制定出来的投资方案,也有260%+的收益,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前十年中国涌现出那么多铤而走险的资本玩家,这实在是太具有诱惑力。如果早生个七八年,也能早点遇上你,肯定可以赚大钱。”   “早点遇上我,你指不定还在学校暗恋谁呢。”曹蒹葭打趣道。   陈二狗被她撩拨得一发不可收拾,刚想要起身对收拾完碗筷的自家媳妇耍流氓,就被她瞪了一眼,心虚的陈二狗只好忍,嘿嘿一笑,反正晚上如何都逃不出他的魔爪。   稍后陈二狗要去1912跟几个魏端公的老手下联络感情,无非就是喝酒打屁侃大山,本来还应该酒足饭饱后去私人会所打炮,玩一玩高山流水或者比翼一起飞,这也是一起“扛枪”的另一个版本,可惜陈二狗断然不敢一身脂粉气地回到曹蒹葭身边,再者有曹蒹葭这个天仙般大美人媳妇,庸脂俗粉实在勾引不了陈二狗。   曹蒹葭等陈二狗开着那辆在南京如何都不起眼的奥迪离开小区,这才从阳台回到客厅,安静阅读,煮了一壶茶,喃喃道:“我不要你做哲人,做文人,做政客,你爷爷苦心孤诣养你二十多年怨气,我怎么都要以南京王气养你一身阴气。” 第二十八章 强大团队   除了一心要持家有道的曹蒹葭,陈二狗身边的人物每一个都开始紧锣密鼓的自我升级,王解放死死抓住陈二狗牵线搭桥来的机会,每天跟着尉迟功德老人练北派拳,他也许并不是一个以才华卓绝见长的徒弟,但肯吃大苦,没半句废话,久而久之,尉迟老人也就打心眼将他视作闭门弟子,而且他也开始有意识地学习陈二狗,阅读一些财经基础读物,从第一次踏入钟山高尔夫,他便开始禁欲,没有让哪个贵妇的两条白花花大腿夹他。   也许可以这么说,王解放是众人中最为简单的人,思维最为直线,没有过多的拐弯抹角,敢爱敢恨,虽然说被陈二狗一直定位为无法掏心掏肺的尴尬角色,但这个从未对陈二狗称得上死心塌地的东北爷们也不介意,或者说懒得往这方面思考,拳痴,就是他现在的状态。   伏虎桩。   王解放一练就是两个星期,两脚足趾抓地,成圈裆步站立。因为是左式,所以重心六成在右腿,四成在左腿,身体纹丝不动。这只是三皇炮捶的入门桩,尉迟功德老人第一天正式见到王解放就只是简单摆了一个抓虎式,然后十几天就没有再说一句话,偶尔力道恰到好处地踹上一脚来检验王解放的站桩是否松懈,这个上了岁数的徒弟毫无怨言。   终于,尉迟功德开口说话,对任由汗水流满脸颊的王解放道:“十字炮捶也好,八极拳也罢,南派的咏春或者洪拳,看似套路繁琐,动辄一大串招式名称,我年轻的时候都记不住,更别说到这个岁数。其实归根到底,打拳不过就是一个力量,一个速度,所以很多当下武师在正规部队特种兵眼中都是绣花枕头,因为后者对力量和速度的追求更加纯粹,很多招式都力求一击得手,甚至是一击毙命,中国武术,起初不过是追求强身健体,尤其是内家拳,这才有八极不上擂这个说法。”   尉迟功德示意王解放休息一下,继续道:“不管长拳、短拳、内家拳、外家拳,能打倒对手的拳就是好拳。不能学死,钻牛角尖,现在一些个学武的人就喜欢玩虚的,图招式好看,闭门造车,看起来花哨,像模像样,可拧出去一实战就要露馅,那些所谓的高手宗师哪里经得起行家几下敲打,也就只能吓唬吓唬外行,顶多打翻几个小混混痞子,沽名钓誉。”   王解放使劲点点头,深表赞同,他很中意这个愤世嫉俗的老师傅,孤僻是孤僻,但绝对有资格傲气。   “你懂个屁。”尉迟功德瞥了一眼王解放。   王解放噤若寒蝉。   “继续站。等打得过我一只手才算出师,否则就别出去给我丢人现眼。”尉迟功德丢下一句话后就离开。   ※※※   陈庆之除了教陈二狗玩刀,开始接触枪械,直接找上狙击步枪,这东西如果要求型号在江苏不是很好搞,不过陈二狗花了大价钱还是帮他弄到两套,一套是通过半个心腹石青峰掌柜王储从上海黑市购入,另一套则由干姐姐陈圆殊在南京军区曲折获得,陈二狗不知道陈庆之练枪是陈富贵的意思,身在沈阳军区王牌军、又进入东北虎,陈富贵虽然单兵肉搏作战能力未来几年就堪称沈阳虎王,但他比谁都清楚冷兵器跟机械化的巨大差距,尤其是假设面对林巨熊这种顶尖狙击手,900米内无障碍爆头几乎100%,很难设防。曹蒹葭是女人,所以仅仅是要求陈二狗不停学习,但陈富贵是不折不扣的雄性,侵略和防守都格外鲜明,在所有人都不看好陈二狗与一系列对手交锋结果的时候,他比谁甚至比曹蒹葭都要坚定自己的弟弟要做更大的事情,所以陈富贵会让陈庆之做一名枪械高手。   陈庆之很欣赏这样的陈二狗,哪怕内心正在为一颗子弹就花费二点三美元而悄悄滴血,但一旁观摩的时候依旧一脸镇静,并且提议让他加大训练量,不用担心子弹来源。   王虎剩大将军这段时间神出鬼没,要考察他是否游手好闲很简单,因为他的人生除了偷鸡摸狗钻研古学就是看女人屁股,一旦这位小爷把视线从女人丰硕屁股上移开整整几天时间,那肯定是在准备不可告人的事情,陈二狗对陈庆之和王解放还会偶尔过问插手,对王虎剩倒是放任不管,自生自灭,另一个角度来看这恐怕也是他和王虎剩之间的信任和默契。   陈象爻忙着捣鼓天台顶部的土地,种上各种瓜果蔬菜,除此之外,她一有空就向百科全书式女人曹蒹葭请教各项知识,曹蒹葭也乐意将传授给陈二狗的东西毫不保留教给陈象爻,得出的结果振奋人心,这个眼睛看不到事物的女孩有着往往是一语中的敏锐洞察力,她输给陈二狗的目前来说仅仅是大局观,这也是女人的根本劣势,在男耕女织时代就落下的病根,要想纠正,显然不是嚷几句男女平等或者标榜女权就能够完成。   不知道为何,曹蒹葭格外注重教授陈象爻有关公司上市的每一环细节。   早上,按照老规矩,曹蒹葭和陈象爻搬了两张椅子坐在书房,曹蒹葭说和问,陈象爻听和答。   “上一次我们说到碧桂园选择上市资产,统一股权以及补税,这是第一步,你要尤为记牢的重点是碧桂园为何要选择与房地产开发业务关联度不大的几块资产,以及股权整合过程中的磨合,最后就是红筹上市前的补税。象爻,说说看第一点。”曹蒹葭握着陈象爻的手在一张白纸上写下“选择资产”、“统一股权”“补税”这三个关键词,这有利于她加深印象。   “因为06年的碧桂园酒店与主题公园这两块能够提供稳定的现金流,可以熨平房地产开发业务周期性波动带来的先天性风险,曹姐你经常说很多时候资本市场现金为王,香港投资者又喜欢给予优秀资产组合一定溢价,所以这样能给经历过亚洲金融危机的投资者一个良好印象。”陈象爻随后自己在白纸上写下“现金为王”“溢价”,然后忐忑地抬起头,虽然看不见曹蒹葭的神情和脸色,但还是希望能凭借女性直觉来感知这位心目中完美女人的姐姐真实评价。   “很好,到点子上了。”   曹蒹葭微笑道,不知道是因材施教还是如何男女差别待遇,在传授过程中陈象爻总能够不断得到她的肯定和赞赏,但陈二狗就没有这般幸运,曹蒹葭平时也许和和气气,甚至在晚上某些场合做某些事情的时候还会孩子气和小女人,唯独在这个过程中陈二狗从来就没有听到过她哪怕半句表扬,只有不断地被否定,被反驳和被鞭策,所幸陈二狗那牲口心理素质坚韧,才受得了这位媳妇长时间持久性“蹂躏”。曹蒹葭再次握住陈象爻的手,让在她纸上写下“资产出境结构”和“多层次BVI公司”两个专业性关键词,缓缓道:“资产出境结构清晰,对于野路子出家的碧桂园来说同样是迫在眉睫的当务之急,这就需要布局,拆分整合四大板块,股东接下来在英属维京群岛也就是BVI注册14家离岸公司。”   曹蒹葭画了一张资产结构出境图,五个大股东名字,四家公司名称,还有四大板块业务,并不繁琐,在如今的陈二狗眼中早已经是小儿科,不过对陈象爻来说还是有点吃力,曹蒹葭不着急,一个一个解释,陈象爻憋着一股斗志狠狠吸收,等吃午饭的时候,曹蒹葭已经将搭建多层BVI的图例都画给陈象爻,而她也顺利熟悉,曹蒹葭笑着说上午功课到此为止一起做饭去的时候,陈象爻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露出一个灿烂笑脸,也就陈二狗那种能够在床上欺负曹蒹葭的混蛋可以心安理得地被批评,换作其他任何人,有曹蒹葭这么个老师都会紧张到手心出汗,走出书房的时候曹蒹葭不忘补充道:“象爻,碧桂园在第一层4家BVI公司之上又设计4家BVI公司,我并没有跟你解释原因,你说说看那是画蛇添足吗?”   “曹姐,那应该就是投行跨境资本操作的技巧所在吧?具体原因我不懂,但我猜大概是起到一个缓冲的作用,避免将来股权变动或者业务变更带来大浮动。”陈象爻不肯定道。   “聪明。”曹蒹葭拍拍陈象爻的脑袋笑道,“我们先去买菜,等下姐给你做最喜欢吃的松鼠鳜鱼。”   陈象爻没有城府没有心机地开怀大笑,小酒窝很迷人。   两个女人走在小区,步向十来分钟路程的菜市场,阳光明媚,曹蒹葭拉着陈象爻的手,突然问道:“象爻,你觉得浮生人怎么样?”   陈象爻酝酿许久,只说了两个让曹蒹葭哭笑不得的字,“很好”。   “说说看优点。”曹蒹葭轻轻敲了敲陈象爻的额头。   “沉稳,随和,将心比心,能做大事。”陈象爻轻声道。   “再说说缺点。”曹蒹葭不置可否。   “没有。”陈象爻干脆道。   曹蒹葭彻底无语。   “真要说,就是浮生哥根基太浅,打拼起来太累。”陈象爻说到这个的时候神色黯然,估计是想到了亲哥哥陈庆之前十年的境遇。   一般来说陈象爻吃过午饭后都会在5点钟左右离开,因为差不多陈二狗也要回到小区。   拥有宽阔视野的曹蒹葭,不遗余力向上攀爬的陈二狗,狗头军师王虎剩,金牌打手兼任清道夫陈庆之,最好使唤的卒子王解放,加上曹蒹葭刻意栽培的陈象爻。   这是一个极富战斗力和庞大潜力的小团队,分工明确,单体能量不可小觑,围绕在核心陈二狗身边,更关键的在于这个中心圈子外围就有大家闺秀陈圆殊、南京土皇帝钱老爷子以及方婕和她背后的方魏两家资源做支撑。   更何况,目前在新疆执行秘密任务的尖刀部队中还有一个姓陈的大猛人,时刻惦念着弟弟陈二狗。   在南京人眼中,那个叫陈浮生的陌生男人不动声色做掉了乔家少爷,上位,接替,一气呵成。在上海某些消息灵通的人物耳朵里,这个绰号二狗的年轻人则心狠手辣到了某个境界,因为素来以阴险出名的夏河都在南京蒸发。   走出大山的守山犬,在长三角初露峥嵘。   而这只守山犬,面对咄咄逼人的竹叶青,要么一战成名,要么再度沦为丧家之犬,没有第三种可能。 第二十九章 名片   以前陈二狗很难想象花天酒地也是做事业,等现在他跟一群几分钟前还不知道身份背景就可以很快称兄道弟的成功人士觥筹交错,他还是不太能接受,前段时间抽空看了本《谁将是中国最富有的人》,里面很期待中国也出现雅虎式企业,陈二狗也极为心动,但曹蒹葭让他勤勤恳恳做实业,加上陈二狗也没那份技术,所以只能陪着身边的男人客套寒暄灌酒嬉闹,对这种事情陈二狗并不反感,对于一个走出大山前没喝过半滴洋酒没看过一眼鱼翅燕窝的穷孩子出身男人来说,跟人说说笑笑吃吃喝喝,还能不花自己一分钱,这日子足够惬意销魂。   1912街上的玛索酒吧,热闹,陈二狗不太习惯谈品味,养眼的小美女多就行,所以他比较满意,原先主要是拉青禾实业里一个在企管部做头头的家伙来酒吧散散心找点乐子,这个中年秃顶的男人恰好跟玛索酒吧老板有点关系,所以双方都不用抢着花钱,他还带来三个同伴一起来酒吧,陈二狗的奥迪A4和他们的一辆宝马X5和宝马敞篷Z4同时到达1912。   以前在青禾实业销售部给魏公公打工的叫沈海,方婕在陈二狗造势下掌控青禾话语权后就将争权风波中一直很不识趣的沈海移到企管部,沈海吃一堑长一智,方婕的大腿肯定是抱不上,就转移目标找到陈二狗,陈二狗也一直想要打入青禾内部,两人几乎是心照不宣一拍即合,上演了一幕精彩的狼狈为奸,这才有今天的玛索酒吧之行。圈子这东西,说难进的确难如登天,说简单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在南京有清晰资源人脉的沈海一出马,立即就将陈二狗带入他那个不算太高但起码不低的圈子,其余三个男人沈海大致介绍后得知一个在江苏中烟,叫王权,还有一个叫吴凉的山东男人,相貌斯文,戴眼镜,不太能跟山东汉子的虎背熊腰联系在一起,最后一个是跟陈二狗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应该是沈海怕跟陈二狗年纪上代沟太大,毕竟差了十来岁,担心冷场,所以特地喊了个与陈二狗看上去比较有共同语言的青年,名字叫黄博,私下沈海告诉陈二狗这孩子外公是江苏省军区里还算能说上话的大佬。   除了黄博,陈二狗和王权、吴凉互换名片,都是双手接过,小心翼翼放进名片夹,但这个过程中每个人都开始掂量名单上一个个名号的分量。对此黄博不屑一顾,他这种80后,觉得带LV或者Gucci牌子的钱包都是很麻烦的事情,更别说名片夹。   陈二狗开的是在一二线城市任何角落都不起眼的奥迪A4,黄博则是宝马Z4,显然黄博不是那种能符合陈二狗胃口的同龄人,沈海也是进了酒吧坐下来一起喝酒后才发现这点,但让他松口气的是陈二狗与王权和吴凉都还算热络,说话聊天都不生分,到头来反而是黄博成了可有可无的角色。   这个很快对陈二狗失去兴趣的年轻纨绔也不是省油的灯,玛索酒吧不缺花枝招展的女性,因为沾沈海的光,玛索老板还特地跑来跟他们喝了差不多大半瓶酒才离席,大老板先是吩咐手底下经理领班级人员,这些人又心领神会地把话传给那些个与酒吧关系极佳的美女,于是从头到尾,陈二狗这一桌就没有缺过漂亮女孩,环肥燕瘦,欢声笑语。   黄博显然是夜场老手,玩游戏钓马子信手拈来,加上本身资本就不错,与两个自称来自南京师范的知性mm聊得相当投机,他当然不觉得寂寞,因为晚上说不定就可以开着那辆Z4带她们去五星级酒店开个大床房,他最喜欢这类看似矜持端庄的女人,一到床上就如狼似虎,毕业于南大的黄博凭借良好的计算能力和丰富经验用骰子游戏将两个女人灌下不少酒,抬头看了看不远处正和王权干杯的陌生男人,下意识撇了撇嘴,黄博本来还想碍于老哥沈海的面子与他做点表面功夫,见这个叫陈浮生的家伙看起来人缘不错,他也就懒得做戏,继续把所有注意力转移到身边的女人身上,悄悄发了条短信,让朋友在汤山颐尚度假村开了间套房,这是黄博的一个独特习惯,可有可无的一夜情他一般都选在维景国际这类普通五星级酒店,稍微好点就去索菲特高尔夫,再好点就去汤山颐尚泡泡温泉,如果是香樟华萍,那就说明那个或者那几个女人是他垂涎已久的猎物,不过因为他外公和家庭的关系,他从没有住过紫金山庄或者东郊国宾馆,他的夜生活糜烂,并不能说明他就是一个只知道欺男霸女的无良纨绔,黄赌毒,他不敢说在第一点上做到洁身自好,但绝对不碰后两者,因为外公很早就说过谁要是被他抓到就打断两条腿或者撵出家门。   言谈生疏,那一定是酒桌上酒还不够份量。这是曹蒹葭教给陈二狗的一条锦囊妙计,经过在风月场合十几场切身交际后陈二狗越发肯定这一点,所以他就拼了小命地找沈海三个海吞牛饮,红酒绝对不勾兑,要喝就来纯的,不喝红酒也可以,喝啤酒得一瓶一瓶吹,本来略微保守的王权和吴凉在同一战线互相勾结的陈二狗、沈海不停怂恿下,各自都有一瓶红酒下肚的状态,不至于醉醺醺,但言谈神情都彻底放开,喝酒就数这个状态最舒服,不至于恶心,也不能够完全清醒,带着点朦胧,模糊了平时的精明算计,看来王权也相当信得过沈海,所以说话肆无忌惮,大肆吐苦水,痛骂江苏中烟几位大人物的不堪作风,陈二狗这才知道这位享受行政待遇的中年男人原先在徐州卷烟厂做一把手,06年重组合并后不久便被派去新建立的技术研发中心做闲官,这个满肚子悲愤的男人一脸冷笑道:“县官不如现管,这是谁都知道的道理,徐州卷烟厂是不大,但好歹是我一个人说了算,一个技术研发中心的破官,还是没办法一锤定音的那种,有屁的油水。是老子最先提出‘中国红喜天下’的金南京战略,到了上头,就成了别人的功劳,那鸟人恶心的一逼。”   陈二狗忍住笑,但也没故作悲戚戚姿态,灌了一口酒,语调平静道:“权哥,既然不喜欢技术研发,如果让你选,市场营销,物质采购,还有生产制作这几个环节,你会选哪个?还是说去南通烟滤嘴或者格瑞实业这两家全资子公司?”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陈二狗恰好在曹蒹葭的安排下了解过中国卷烟行业,身在南京,当然重点还是在江苏中烟身上。说者无意,言者无心,且不说陈二狗是否有其它想法,人都是一种习惯好奇和期待的生物,本来一直以与陈二狗、沈海平起平坐姿态自居的王权一听话里似乎有话,立即放低身架,说话也正儿八经起来,小声问道:“浮生你在这方面有路子?”   沈海不是傻蛋,也不是职场上的雏鸟,跟这几个在江苏宝马俱乐部认识后交情还算凑合的朋友没全盘托出陈二狗底细,只是告诉他们陈浮生是他的好朋友,背景不俗,以后在青禾实业说不定能坐到顶点。   “尽力而为,不过权哥我事先说好,这事办成了你请我喝酒,办不成也别怨我,我对你们卷烟这一块其实也不熟悉,一点点关系都在中国烟草总公司那边。”陈二狗依旧是那种看似热情不过略微不咸不淡的作态,吹牛扯蛋忽悠别人那是他在张家寨让众多村民吃尽苦头的利器,他既然摸清了王权的脉门,就肆无忌惮地放出大话,偏生还能说得云淡风轻,这得脸皮够厚经验够足才能拿捏好火候。   这话的妙处就在于玄乎,虽然注定是办不成的事情,但即使无果,也会让在中烟体制内混饭吃的王权误以为陈二狗是座大山,不管能否沾光揩油,有个在烟草专卖总局有深厚底蕴的哥们,总不是错事,所以此话一出,王权立即眼神炙热起来,对陈二狗那是大为刮目相看,体制外的吴凉似乎没有多大感觉,沈海将一切看在眼中,轻轻点头,愈发认可这位新盟友,决定要加大对这个神秘青年的隐性投资。   “浮生,这事回头我找你详谈。”王权激动道。   吴凉瞧了眼陈二狗,欲言又止,叹了一口气,低头喝闷酒,这个很有成功人士风度的男人似乎也并非一帆风顺,他没打破天窗,陈二狗也要做足大纨绔的风范,沈海默默放在心中,似乎有所打算。   酒吧夜场最肯花钱的不是那些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或者说这些人即使会偶尔一掷千金,也不如某一类人来得让酒吧老板重视,那就是沈海这个阶层的成熟群体,30到40岁之间,素质高,品味也不低,持续消费能力出众,关键是还不容易给酒吧生出乱子,一不小心拉拢到几个做朋友,还能够对场子产生酒水开销之外的好处,所以他们才是夜店boss们心目中真正的台柱。   玛索酒吧的老板似乎是觉得一瓶酒还不能够让那张生面孔留下印象,瞥了瞥站在陈二狗身后始终一语不发的陈庆之,特地又让手下送去两瓶好酒,抽空再去亲自坐下,没有好的眼力劲怎么混夜场,身为玛索头子,他当然看得出保镖模样陈庆之的非同寻常,找打手,寻常暴发户都是找些膀粗臂圆四肢发达的男人,他们得看起来有安全感,哪怕是半吊子的练家子,仗着身体优势也可以挑翻几个普通人,但主子的身份如果真敏感,大多不会如此做派,外加玛索老板也深知黄博家庭的军队关系,深为忌惮,所以招待不遗余力,让陈二狗有点措手不及,玛索方面也故意让两个最拿得出手的女孩过来伺候,黄博是有了既定目标后就专心致志深耕细作的角色,也不会对玛索的厚此薄彼有所反感。   陈二狗没有想到身边其中一个穿性感黑色丝袜的女孩竟然还在南大读研,大为唏嘘感慨,想当年他还只是个一听到大学生就无比神圣和崇拜的农村游民,哪里能想到如今左拥右抱大学生mm,还是无比水灵的校花水准,另外一个自称宝宝的女孩据说是我型我秀的第几名,反正参加过一大堆选秀活动,对此陈二狗极为乏味,对于擅长抛头露面“出卖”色相的女人,陈二狗素来无爱,所以他更多是和左手边叫苏叶的南大研究生聊天,玛索老板乐意见到这副场景,虽然心底对这个偶尔来酒吧捧场的女孩觊觎已久,但不拿酒吧声色场所尤其是自家场子女人开刀是不少夜场老板的规矩,因为怕以后理不清关系,玛索的头头江亚楼也一样,而且他家有悍妇,那头母老虎可从不吃素,结婚前就把狠话撂出来,不管什么时间她打电话过去,只要一个电话不接,那就是一千块钱,十个电话就是一万块,最高纪录是一个月她用那笔钱买了辆宝马Mini,这在南京一直被引为笑谈。   “我有个朋友说中国没有正宗的芝华士12年,真的假的?”陈二狗问一直客客气气的江亚楼,沈海偷偷给他发了条短信,才知道这个刚盘下南京玛索的男人家底不简单,起码浮上台面上的资料显示他老丈人是江苏省警备司令部的显要人物,指不定就跟黄博外公在隔开不要几十米的大楼里办公。   “CHIVAS12年大概六分之一是12年,其余都是用2年或者4年等不同年份的酒勾兑出来,就跟一些红酒或者茅台差不多性质,这一点是真的,没必要否认。不过也没有外面说一瓶CHIVAS成本25元那么夸张。”话说到这里,江亚楼也不再深入解释,至于一瓶随便卖到三四百的芝华士成本到底是50还是一百或者什么,他当然不便明说,玛索也没有傻到用档次不行的芝华士去招待这批贵客。   陈二狗也点到为止,他不是喜欢大煞风趣扼杀氛围的人,在这些圈子场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他摸索很多,曹蒹葭也说过提醒过什么,陈二狗脑子又不坏,久而久之就可以游刃有余。芝华士是否能在中国一年卖个七八十万箱,又或者玛索是否真是南京最能卖得动芝华士的酒吧,他都不感兴趣,他真正在乎的是怎么让江亚楼既在手机上保存自己的号码又能牢记名字,陈二狗现在明白为什么人人都在争名头,一个本来在陈二狗心中比SD刘胖子强不了多少的江亚楼,突然加上一个江苏省军界大佬的女婿身份后,立即形象倍增,对现在陈二狗来说,只要是个将军,肩上扛金星的不管是几颗,也不管啥部队的什么司令政委的,就都是牛叉到可以只手遮天的变态货色,总觉得这类人碾死他就跟碾死一只蚂蚁差不多,其实按照实情钱老爷子未必就比一个省军区一把手能量弱。   从一个在东北农村在上海底层挣扎的渺小角色,一跃成为南京挺人模狗样的伪大人物,陈二狗如梦如幻,跟做了曹蒹葭的男人一样,那是一种很刺激肾上腺素的荒诞情绪,因为怕不真实,所以需要加倍卖力地去向这个狗娘养社会索取。   江亚楼谈资本市场,谈普洱茶红木家具,甚至谈文艺电影,陈二狗都能插话有他自己的独到见解,这一切三分功劳来自他那个博闻强识的媳妇,剩下都是陈二狗的自我努力,陈二狗没有野心去做全才,曹蒹葭也说过他不需要做一个学者型强者,任何一个领域只要找一个突破口切入挑某个专项,做精做深,完全就可以在常人面前扮演专家角色,例如谈车,就可以专门研究法拉利,从渊源到车型到性能到F1,其实也就几天的熟记就搞定,这个社会有太多一味追求大、博、杂的野心家,却不知道哪怕垄断一个钉子,也能做成超级富豪,以前陈二狗不懂这些大道理,是曹蒹葭娓娓道来,于是他茅塞顿开,脚下的路,豁然开朗。   玛索的音乐不错,DJ的皮囊也相当有卖相,从不多愁善感的陈二狗没来由想起了那张干净的小脸庞,还有她身后人后作风大气人前比谁都精致的张兮兮,他看了看身边气质的确不同于一般夜场女孩的苏叶,在想她是不是也有让旁观者唏嘘的故事,陈二狗不紧不慢喝着江亚楼刚让人喊来开启的轩尼诗尼察,葡萄酒,威士忌,伏特加,喝到陈二狗嘴里味道都差不多,远不如二锅头舒坦,江亚楼喊了两次加酒,第一次坐下是让人拿轩尼诗VSOP,1600块一瓶,因为这是他以往对沈海的定位,拿这类酒差不多就能对付,第二次坐下,他就毫不犹豫特地吩咐是8000+的尼察,对洋酒是门外汉的陈二狗不太清楚,沈海和黄博这批老油条却是最明白不过。   江亚楼离开位置后回到酒吧外透口气,给家里母老虎打个电话象征性报平安,无非就是说明在外面没鬼混,挂掉电话后掏出陈二狗那张名片仔细端详,很清爽简洁,青禾集团人力资源部副经理,陈浮生。   斜靠着自己的那辆既不拉风也不耀眼的丰田锐志,结婚前极少抽烟喝酒的江亚楼狠狠吸着一根至尊南京,他喜欢好车,有钱买法拉利绝对不买保时捷的那种,尤其特别憎恶日本车,而且他现在赚到的钱足够买一辆法拉利599GTB,但他还得开这辆锐志,因为母老虎说做他们家的上门女婿就得低调,而恰好老丈人那个不成气候的败家小儿子又在做江苏丰田锐志的代理,所以他只能微笑着把这辆恨不得砸烂的丰田车开回家,他喜欢跟陈二狗聊天,不只是因为他身份非比寻常,更多是他在这个第一次来玛索的年轻男人身上看到一种自己的影子,茫茫人海中,男人总是会突然对另外一个男人有好感,这种感觉当然不是同性恋之间那种暧昧和爱慕,而是很奇妙的感觉,江亚楼抽完一根烟,脑海中都是那个年轻人的笑脸,淡定而成熟,他观察过,从苏叶坐下到苏叶起身离开,这个家伙的视线都没有在她脸上或者胸部等敏感部位停留超过两秒钟,这说明他不是一个生理或者性取向上有问题的男人,就是一个自制力极其强大的人物,江亚楼突然神情骇然,“陈浮生,整垮乔家的那个?”   江亚楼的手颤抖着再次抽出名片,苦笑,身为陈家大小姐的干弟弟,外加钱老爷子的义子,就只是做一个人力资源部副总吗? 第三十章 贵人   陈二狗没有杀乔六这位乔家最后一根苗子,他非但不想杀,反而无师自通地想通过他来玩一出官养匪,打乱布局的是方婕,是陈二狗拿下脑子烧坏想要用乱刀砍死自己的乔六,这点没错,杀乔六的人却不是他,所以说是他整垮乔家,陈二狗没这个本事,但生活就是如此,有得有失,有一个个冷笑话,一个个黑色幽默,轮番上阵,乐此不疲。   而这个饱尝生活滋味的男人正在和昵称宝宝的非主流女孩玩骰子,游戏叫七八九,很考验酒力,女人是一白遮百丑,男人则是一有钱就变帅,不说英俊,总归很容易让人误解为味道啊气质啊之类的狗屎玩意,以前陈二狗是穷人,难免仇富,现在却不管被动主动都确实享受着这份福利,有钱再遭罪,总比没钱遭罪要来得轻松,玩游戏久了,陈二狗发现眼中的非主流女孩其实没有第一印象那般苍白,豪爽到神经大条,勾引别人也不遮掩,抛开陈二狗实在接受不了的烟熏妆,她其实还是个蛮漂亮的孩子,瓜子脸,下巴属于那种让女人恨恨说做可以拿去锥冰层的尖锐,手指纤细,身材苗条到消瘦,难得该丰满的地方丰满,该挺翘的地方挺翘,桌上食物丰盛,她只吃过一片苹果,这个说不定在夜场厮混时间不比在学校少的女孩有意无意道:“苏叶有点事情出去打电话了,等下还会回来,不过她12点之前肯定要回家。你12点之后要串吧吗?”   也许是怕陈二狗听不懂串吧这个专业术语,V领一片雪白令人浮想联翩的她停下手中的骰子,抬起头眨巴着眸子道:“我们南京不是有两家乱世佳人嘛,所以很多人都是大乱后小乱,你有没有换酒吧的习惯?”   陈二狗摇摇头玩笑道:“如果换了场子你能拿大头的好处,我就换。”   她眼睛一亮,像个孩子把手捧在胸口,颇为惹人怜爱,试探性问道:“真的,不骗我?”   陈二狗眨眨眼微笑道:“骗你的。”   “坏人。”宝宝翻了个白眼,要是气质贤淑安静的苏叶翻白眼一定让人崩溃,可到她这里反倒可爱,这也许就是她的优势所在。沈海本来是想私下跟老板江亚楼打声招呼,让这位年轻性感尤物跟原先那个动人女孩一起服侍有可能决定自己位置高度的新盟友,不过似乎听说这位盟友的老婆有大青衣气质,他转念谨慎一想,觉得还是没必要冒被这位青禾太子后院记恨的风险,瞥了眼宝宝,他倒是最喜欢这一类年轻美眉,眼前这个着实可以让他这种老牛生起吃嫩草的欲望,有活力,远比家里的黄脸婆吸引眼球,说不定床上技巧还是跟年纪成反比,不过她既然是别人的草,不管别人有没有啃,沈海都没去吃的心情。   时间已经到11点20,虽然对泡吧一族来说夜生活才刚开始,但陈二狗不行,就在他准备拉着沈海几个人离开玛索的时候,苏叶回到酒吧坐下,她似乎还想陪陈二狗玩半个钟头,一见他有走的意思,也就没有自作多情,陈二狗随口说道:“要不要一起走?”   苏叶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在寄存处拿回包,这个每晚12点之前必然离开夜场的年轻女人陪着一行男女走出玛索,黄博和那两个被他吃死的南京师范美女坐进Z4,扬长而去,苏叶对此不动声色,她的包不是香奈儿,也不是LV,而是一只Alviero Martini的地图包,很有趣,陈二狗格外瞥了几眼,沈海一批人很知趣地率先坐进一辆宝马坐骑,陈二狗因为走出酒吧的时候点了一根烟,还有半根烟没抽完就等在奥迪车外,苏叶再次略微犹豫,站在他身边,也不说话,安静得不突兀不勉强,仿佛她就是这样一个不喜欢刻意讨好谁的女人。   “你男朋友也在读研?”快要抽完烟的陈二狗笑问道。   苏叶眼神诧异,有点不可置信。   “猜的。”陈二狗眯起眼睛笑道,靠着一辆挺崭新的奥迪A4,称不上张扬,夹着一根依旧让人看不清身份的中档烟,那张也算不得英俊的脸庞洋溢着不虚假不做作的笑容,也许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此刻形象是多么的惊心动魄,在心智成熟的女人眼中,一个男人如果气息神秘,再加上身份背景优越,在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恰到好处的做了一个正确的细节,那就叫做势如破竹。   对于一个家境殷实却不算身世瞩目的良家女孩来说,这种效果足矣。   “需要我送你吗?”陈二狗看了下手表道。   苏叶摇摇头,道:“我自己开车回去。”   陈二狗既然没有在外头偷偷拈花惹草的念头,就没必要继续深入,坐进奥迪,跟她挥手告别,苏叶这种女人,偶遇是一种风景,绝对不可能拿来做花瓶,除非她不打算做良家,心甘情愿做一个男人挥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金丝雀,想必她还没有被生活糟践到那个地步,她和宝宝是截然不同两个世界的女性。   太多女人,上了床之前鲜亮可口,上了床后也都会立即索然无味,如同鸡肋,甚至鸡肋都不如。   这话是王虎剩说的,振振有辞。   当时陈二狗没有否认,也没有认同,现在的他只是心口一阵微微疼痛,这种感觉不至于让人窒息,却挥之不去。   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是沈海,这个资料显示没靠父母没靠女人爬到今天位置的男人开门见山道:“那个叫苏叶的女孩子看起来挺不错,有没有兴趣?如果有,再加上那个宝宝,我替你安排,保证滴水不漏,不影响到家里的红旗。”   陈二狗笑道:“不用,我有个朋友说过吃鸡不如吃良家,深以为然。花钱买女人,再漂亮也掉价,何况你还不知道经过多少手才到自己手上,这种感觉太别扭。”   说到这里,陈二狗忍不住自嘲,要是这话被苏叶或者宝宝听到,估计少不了被当面泼酒。吃鸡不如吃良家是小梅那渣的口头禅,仔细一想,陈二狗对这个从不把自己当回事的公子哥还挺欣赏,对面沈海一听也就没有就此展开话题,挂掉电话,坐在宝马X5副驾驶席上的吴凉摘下那副很有学者气质的金丝眼镜细细擦拭,低头看似无心道:“老沈,你跟我透个底,陈浮生什么来头,听口音是北方人,怎么会在你们青禾做HR。”   沈海神秘兮兮笑道:“别问我,他底细我也不清楚,估计只有我们青禾的太后知道,有人说他是魏公公的私生子,也有说是昆山的大少,不过最近有版本说他是普通出身,但傍上一个不简单的老婆,还有个跋扈到极点的军人哥哥,你说我该信哪个?”   吴凉戴上眼镜叹息道:“病急乱投医,可怜我现在是连个卖狗皮膏药的郎中都找不到,这段时间我已经把该用的资源都用上,一麻袋一皮箱的钱砸进去,都石沉大海,唉,估计这次我是彻底载了。”   坐在后排的王权因为陈二狗许诺的缘故心情大好,安慰道:“老吴,你那档子的事情就是玩心跳,指不定哪天就可以柳暗花明。还有陈浮生小哥不是说他在中国烟草总公司有关系吗,如果他真是北方人,说不定在北京能说上话,那可比那些个手上有一大串你们这些山西煤老板电话号码一个个打过来、说自己是谁谁某某亲戚的骗子强一百倍。”   吴凉望向沈海,满眼冀望,这恐怕是他最后一根稻草,抓不住,就真的只能听天由命九成九要写遗书,注定只能够愧对整个筋疲力尽的家族。   沈海稍微酝酿片刻,估计钓了钓吴凉的胃口,才缓缓道:“我出面帮你走走这条路。”   吴凉大为感恩。   沈海学着陈二狗的手法先给大鱼打预防针,道:“这事情急不来,一不小心就会弄巧成拙,所以你得先有个心理准备,是场持久战。”   吴凉狠狠点头,重新焕发斗志,咬牙道:“这次我就是砸锅卖铁送女儿,只要陈浮生肯点头,能让我的煤矿起死回生,我也做!”   其实彻底的绝望和颓丧比什么都能消耗一个成功过男人的心智,这种男人必须心存信念,才有可能在跌倒的地方继续爬起来,且不说沈海是不是趁火打劫,相信吴凉都会感激他给了这么一个值得让他继续坚持奋斗下去的理由。   沈海笑道:“女儿就算了,那个叫苏叶的漂亮小妞都没被他看上,你还奢望做他的老丈人?老吴你的算盘倒是打得很响。”   三个老男人相视大笑。   陈二狗的路,有意无意地开始铺散开来。   广撒网,总能抓到大鱼。   最笨的法子总是最实用的成功捷径。   曹蒹葭的确是他的大贵人。   她本可以随手打赏陈二狗一个成功,但她没有,她只是安安静静教自己的男人如何去自己立功立业,他和她如此一来都要付出双倍甚至是多倍的努力,但她就是不想要一个一辈子低头弯腰与人与她说话的男人。 第三十一章 狙   从小到大都是主角的陈庆之在遇到陈二狗、王虎剩之后,就成了配角,偶尔绽放光彩,也只是衬托某棵狗尾巴花的灿烂,到如今,昔日能够与北方地字号巨擘把酒言欢的白马探花竟成了别人的私人保镖,真不晓得以往游侠一般的陈庆之是否心有怨言。日子惬意与否,如鱼饮水冷暖自知,起码白马探花自己看起来精神饱满。   “那几个家伙怎么样?”陈二狗问坐在A4后座的陈庆之。   “交朋友做生意,沈海和黄博比较靠谱,前者经验老道,结成戚戚相关一荣俱荣的同盟,不舍得两败俱伤,后者再游手好闲终究有人脉在摆在那里,做什么都可以事半功倍。吴凉今晚有话想说却没说,估计是个突破口,二狗你可以通过沈海旁敲侧击一下,是个机会。至于那个江苏中烟的王权,没意思。”陈庆之缓缓道,将几个人分析大致一遍,一顿酒三个多钟头冷眼旁观,他对将很多精力放在察言观色上的王权格外嗤之以鼻。   “沈海和黄博,或者那个吴凉,谈妥是可以做成大事,但那都是长线的大鱼,王权这类势利货色,反而最适合短线操作,蚊子肉再小也是肉啊,想当年我在阿梅饭馆,一毛钱都会抠下来塞进腰包存起来。”陈二狗笑道,虽然说离开阿梅饭馆也就两年不到的时间,但回想起来却已经是三十年河东河西物是人非的感觉,摸了摸下巴,陈二狗似乎是想琢磨出一点沧桑的思绪,没奈何着实对这方面没天赋,只能就此作罢。   “二狗,看得出来,那个苏叶对你有点心思。”陈庆之笑眯眯道,近墨者黑,跟风骚的王虎剩大将军处久了谁都难免会放浪起来,连素来刻板严谨的陈庆之也逃不过一劫。   “我从来不指望家里红旗不倒外头彩旗飘飘的生活,一来没那个精力,现在我恨不得是把一个人掰成两个人用,晚上能够耕作好咱媳妇那块责任田已经是极限,二来媳妇也管得紧,上次被她搜出来姜子房送给我的精彩动作片,一连几个晚上都没肯让我碰她,差点没把我活活憋死,不怕你笑话,当时连跪下来请求宽大处理的心都有了,没办法,谁让媳妇太水灵,怎么看怎么吃都不厌。”陈二狗哈哈大笑道。   陈庆之微笑不语。   “你上次跟我提到过商甲午的底细,再说一遍,我梳理一下。”一谈到正事,陈二狗立即收敛轻松心态。   “这个年轻人是满族人,祖辈是正统的满清遗老,向上推四辈,都是亲王级别的大皇族,不过这个敏感群体经过三反五反和后来的文革,早就没了脾气,现在活着的大多是普通老百姓人家,不过商甲午是个例外,20多年前家变后老管家姚尾巴带着他流亡南方,最后不知怎么遇到了澹台浮萍,这个老头子不简单,是长三角公认的江浙老佛爷,有姚尾巴做心腹,如虎添翼,据说近十年再没有谁敢不知死活地暗算澹台浮萍,姚尾巴这个老瘸子左手用刀,如果仅就冷兵器而言与他对敌,他差不多能算天下第一,传闻那柄刀他从4岁捧起,就再没有离过身,这种对手,值得敬重,哪怕放在民国那个宗师辈出的年代,也没有几个像姚尾巴那样的武痴,我们该庆幸如今浮躁的社会还硕果仅存这样的老人。”陈庆之一说到瘸子姚尾巴,尤为神采奕奕,能够让白马探花一谈到名字便神采飞扬的人物,也许只能用恐怖来形容。   “能不能一枪狙杀?”   陈二狗阴森森撇一撇嘴,道:“不是有把狙叫克罗地亚RT20,射程超远,威力巨大,再给你配备加强弹,我就不信狙不死他。”   陈庆之愕然,不知道如何回答。   “雇佣职业杀手狙杀猎物,这在中国沿海发达城市又不是没有先例,我就听到过几例,还特地让媳妇从中国国家安全部调出档案资料研究,手法很专业,干净利落,只有最早一起狙杀案是观瞄手补射爆头,其余都是一枪致命,那叫一个狠辣,应该不是中国人,除非是特种军人出身。”陈二狗俨然是职业杀手圈的内行,他对这些寻常老百姓当做天方夜谭的事情特别上心,略带遗憾道:“干这个行业最大的缺陷就是圈子太小,目标过于集中,做这事情怎么都不可能自力更生,总得有把狙击和一系列繁琐配套装备,所以货源方面很容易被警方顺藤摸瓜,就像庆之你要是用那两把狙去做掉谁,我估计很快就会被江苏国安局找上门。我现在怀疑我的档案是不是已经一清二楚放在哪个政府部门的桌上。”   “我以后做事一定不留下后遗症。”陈庆之心一紧,尤其是最后一句让他触动很大。   “你是我的王牌,还不需要你那么早暴露。”陈二狗笑道,打死他都没办法预料到他即将全线接触的对手就是玩枪的老手,其中一个甚至是枪匠级别的狂人。不幸中的万幸则是陈庆之虽然接触枪械较晚,但胜在有玩刀出神入化的扎实基础,所以进步神速,这未必是一张可以屡试不爽的王牌,也绝对能算是一张阴牌,符合陈二狗的阴险作风。   “庆之,虽然现在每天都挺累,跑这跑那想这想那,黑道白道上都提心吊胆,但挺充实。”陈二狗轻声道。   陈庆之点点头,沉声道:“二狗,最近象爻在跟嫂子学习金融,无意间跟我说过一句话,我觉得很有道理,没有完美的个人,但有完美的团队。”   “有道理。”陈二狗对这句话同样深以为然,随即陷入沉思,喃喃道:“我们这支团队还需要补充新鲜血液,必须储备二线梯队,那样才能算作完美,我们缺做政府工作的公关人物,缺技术性骨干,缺执行力出类拔萃的资本玩家,缺太多角色,我们现在船小好调头,各种矛盾还没有凸显出来,但不能等出问题再临时抱佛脚,所以不得不挖一挖方姨墙角,甚至我还考虑让陈圆殊进入我们的团队做类似运营官的角色,我就是要蛇吞象,有何不可?”   陈庆之在陈二狗的小区门口下车,他接下来自己坐出租车回去,他现在除了练枪还是练枪,如痴如醉,再过一段时间差不多就可以称为走火入魔,不比姚尾巴玩刀逊色多少。陈二狗把奥迪停在楼下的停车位上,他的车上肯定始终有一瓶矿泉水,因为怕沾带一身满嘴的烟味酒气回家,所以下车的时候都会喝一瓶水当做漱口,仰起头,陈二狗喜欢这种暖洋洋的感觉,有微亮的灯光透过窗帘,每当这个时候,他就知道这个世界这座城市还有一个女人在等他,前25年,是娘这么做,今后,他希望这个媳妇可以做到两个人都白发苍苍,直到他没有力气出去闯荡为止,摇摇头,晃掉这种过于感性的思绪,走上楼,按响门铃,等曹蒹葭一开门,他就一把抱起她,吓了她一跳。   做夫妻也有一段日子,聪明如曹蒹葭如何不知道陈二狗要做什么坏事,但她还是做最后微薄挣扎,脸红耳赤道:“我做了粥。”   陈二狗火急火燎道:“粥可以明天吃,你必须今天被我就地正法。”   玛索的苏叶也许是穿黑丝袜的缘故,有一双让男人过目难忘的性感长腿,不瘦不肥,既有肉感也不缺骨感,一个在南大读研的年轻女人身上自然而然有一种知性气息,学生时代偷偷暗恋过哪位漂亮老师的男人一见到她,很有可能缴械投降,所以她成为玛索的招牌绝非侥幸,这种容貌精致的美女很容易挑逗起男人的原始欲望,苏叶无疑是出彩的异性,只可惜今晚与她喝酒游戏的牲口是陈二狗,同时这个男人身后站着一个强大到让人忽略全部外在条件的女人,从一开始就注定苏叶是输家。   脱掉衣服前的曹蒹葭,可以让任何人知难而退,主动远观不敢亵玩,至于脱光后的曹蒹葭风情如何,这辈子都只有一个人清楚。   这个祖上积德的男人深谙有这种媳妇不努力做老黄牛就是暴殄天物的道理,所以一分钟都不肯浪费,直奔房间那张舒服大床,玩刀越来越让人眼花缭乱的双手脱起衣服更加巧妙娴熟,而从一个女神蜕变为熟女人妻的曹蒹葭也逐渐适应这种在少女时代被她视作耻事的行房,开始尝试着去迎合自己的男人。   饱尝曹蒹葭的味道,陈二狗终于理解王虎剩为何对女性的丰腴屁股格外偏好,现在每当他手舌双管齐下,拥抱曹蒹葭的臀部,那感觉就是拥抱整个世界,尤其当她拗不过陈二狗软磨硬泡羞涩着套坐在他身上,小蛮腰慢摇,轻磨丰臀,他满脑子就只有一句阿拉伯谚语,“那是旋转的天堂”。   曹蒹葭不是性冷淡,褪下刺眼的背景外衣,忽略她的大智慧,归根到底她逃不掉还是个女人,所以她也会在陈二狗孜孜不倦地勾引下动情,也会在自己男人坚持不懈地耕耘中喘气呻吟,她最后的矜持,对陈二狗来说,只是另一种春药而已。   她比谁都明白他要在这个战场上征服自己。   她从没有让陈二狗戴避孕套,因为曹蒹葭认为她只要能给陈家传宗接代,她就是最大的赢家,起码她在给陈二狗娘和爷爷上坟的时候问心无愧。再者,她也很期待能教出张三千的男人能将他们的孩子培养成何种惊艳的样子。 第三十二章 做牛做马   上午陈二狗陪方婕处理各种集团业务,不是开会就是视察,陈二狗最喜欢观察董事会议上的众生相,觉得等以后发迹拥有自己的公司,有了孩子不管男女都应该从小搬个小板凳坐在旁边,耳濡目染商场的浮沉搏击。   午餐在青禾实业的食堂进行,方婕有事要去一趟天津,首要任务是催促一笔大额债款,二来也是实地考察京津商圈投资氛围,陈二狗打电话让陈庆之随行前往,方婕没有拒绝,虽说欠青禾将近一点四个亿的企业是正规集团,不太可能下黑手,但她一个女人单身前往终究不妥,所以在禄口机场和沉默寡言的陈庆之碰头。   青禾的食堂出了名丰盛,与华为一样,青禾是中国最早一批提倡狼性企业文化的公司,半军事化管理,这一半归功于魏端公的战略眼光,另一半归功于青禾创建初期一个部队出身的总经理,与华为不同的是魏公公很早就开始引入类似CFO概念的管理者,所以青禾员工的健康状况一向稳定。   陈二狗就很中意食堂的饭菜,他刚坐下,沈海便端着饭菜在他身边坐下,两个人聊些政治时事,不知怎么就牵扯到煤老板和山西煤矿改革上,陈二狗在曹蒹葭的建议下近期对煤和石油进行了一番常识恶补,刚好能用上,不过还是沈海说得多,他偶尔附和一下,沈海提到刚出台的山西10号文件,感慨道:“不像前几次政府行为,这个文件一出来,可以斡旋的余地很小很小,我认识不少煤炭圈子里的老板,2000年左右或者更早买矿的人差不多赚足,重组评估哪怕缩水50%,对他们来说也不会伤筋动骨,最倒霉的就是那些05年前后进入这块领域的煤老板,可能刚通过融资贷款一头闯进去,矿井刚建成就要被叫停,别说赚,根本就是血本无归,现在煤老板早已经不是早期的暴发户,命不好,不少都半死不活,要么就是要死要活。”   “点子背不要怨社会,眼光问题。”   陈二狗不冷不热的模样,越来越有高人风范,吃了口饭菜细嚼慢咽,缓缓道:“政府也没把门全堵上,说到底还得看煤老板自己本事,路子其实不少,搞定评估公司捣鼓出一个好价格,要么去和外资谈,拿到手护身符,政府对外资虽然说不如前些年盲目扶持,但要逃过这一劫问题不大,实在不行就拉拢几个圈子里的死党,资源整合起来,提高到90万吨的产能,10号文件不就拿你没辙了。”   沈海似乎听出一些苗头,不动声色道:“话是不错,做起来就不容易了,后面做煤老板的大多背景不深,不少还是押上身家性命进去赌一把的,就算偶尔在他们省市有一点影响力,也都是浙江福建海南这些地方,天高皇帝远的鞭长莫及啊,最关键是现在焦煤领域反腐力度很大,官员哪敢再给煤老板说话,撇清关系都唯恐不及。”   陈二狗点点头,表面还是不咸不淡,但沈海三句不离煤老板让他有所领悟,沈海一个家族亲戚没一个搞煤炭的青禾高层没必要跟他诉苦,为何如此显而易见,估计是上次在玛索对王权的“施恩”出现化学反应。   “上次那个王权说要谢谢你,想几个朋友一起去汤山泡个温泉,浮生你有没有空?”沈海试探性问道。   “我抽个时间后通知你。”陈二狗不急不缓,像是钓到了一条上斤两的野生大鲤鱼,不忙着一下子拉上岸。   第二天,一辆奥迪A4和两辆宝马X5从南京市区开到汤山颐尚温泉度假村,沈海带着江苏中烟春风得意的王权以及如履薄冰的煤老板吴凉,因为陈庆之被派去保护方婕,陈二狗身边跟着师从尉迟功德后性格愈发沉稳的王解放,那次因为在灯光昏暗的玛索酒吧,沈海等人只能够模糊感受白马探花的非同寻常,如今是白天,王解放气宇轩昂,步伐矫健,眼神就跟一头苍鹰一样犀利,这种走哪里都令人侧目的保镖相当衬托主子的身份和气场。   虽然说王权要感谢陈二狗只是个幌子,吴凉的门路才是重头戏,但沈海是东道主,也不差这个钱,所以由他在汤山颐尚订了4间仅剩的特色豪华套房外加一间豪华标间,最差的当然只能留给沈海自己,这点人际智慧沈海还是有的,4个男人换上浴巾后一起直接走向比较隐蔽的私密汤屋,虽然它需要额外付费,价格还不低,但不像其它区域鱼龙混杂,只要不花陈二狗自己腰包里的钱,再多他也不心疼。陈二狗懒洋洋走在最后,很享受这里的阳光,比阴沉沉的南京市区似乎要灿烂温煦,王解放没有打算泡温泉,依旧一身正装地跟在陈二狗身边以防不测,万一真有子弹王解放会毫不犹豫地用身体去挡,毕竟哪怕撇开小爷王虎剩,陈二狗帮他找师傅这个大人情也得还。   “这里房间的硬件设施不行,不过服务还不错,本来想去香樟华萍,不过那边我不熟悉,你们要是有些个特殊要求,总不能我让对方从南京市区跑到小汤山来伺候你们这群大爷。”沈海轻声笑道,故意放缓脚步与陈二狗并排走在一起,言谈无忌,走在最前头带路的颐尚服务员俏脸一红,悄悄加快步伐。虽然已经脱下所有外在的装饰,衣服,手表,皮鞋都已经寄存,但这几个男人既然一出手就砸在颐尚八千多块,想来也不会是普通的有钱人。   “浮生,能不能游泳?能游泳下次就去钟山景区的紫金山庄,咱们住独栋别墅,那里环境比这里好。”秃顶的王权挺着个大肚子豪爽道,虽然在江苏中烟里只是个闲职,合并前也捞过不少油水,住过几晚紫金山庄,现在成天就琢磨傍上一个在烟草专卖总局有后台的年轻盟友能带来哪些红利,一想到锦绣前程,圈子里口碑素来是小家子气的王权也肯割肉,紫金山庄一栋别墅住一晚好歹也要七八千块真金白银,不算便宜,都能买大半瓶路易13。   “那地方确实不错,而且还跟钟山高尔夫近,两个地方面对面。”沈海点头道。   “我知道。”陈二狗笑道,他当然比谁都清楚曾经近在咫尺的紫金山庄。   牵线人沈海尚未明确表态,吴凉也不好在温泉里就对一个才认识三个钟头的男人单刀直入挑起话题。   四个男人就天南地北的扯,就当是联络感情。   陈二狗在张家寨倒是没有少钻过大冬天的额古纳河,泡温泉却是头一回,一开始还有点不适应,嫌热,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一听沈海说香樟华萍的私人温泉比这还要高出一个档次,寻思着是不是也带媳妇去腐败一次。   泡温泉不能过久,上岸休息的间隙,沈海使了一个眼神带着王权去公共温泉池泡土耳其浴。把空间留给陈二狗和吴凉,吴凉让一旁的漂亮服务员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烟具,烟是中华,不稀奇,出奇的是有一小片沉香木,吴凉掰一丝沉香木碎屑嵌入一根中华烟里,递给刚擦干手的陈二狗,然后划燃火柴给陈二狗点上,一种不同于烟味的香气缭绕,不算浓郁,吴凉也给自己点上一根,挥挥手示意一脸好奇的服务员离开,然后朝陈二狗苦笑道:“这东西能安神,安眠药这东西现在对我已经不管用,一次倒小半瓶安眠药都不管用,又不敢沾上毒品,怕拔不出来。”   陈二狗深深抽了一口,没有特别的感觉,躺在椅子上有点地主老太爷的味道,侧了侧身瞥了瞥吴凉道:“吴老哥有麻烦事?”   “还不是最近那个山西10号惹的祸,想必浮生你也听说过这件事,唉,神州再无煤老板,这就是所有媒体杂志的一致口径,那不是危言耸听,山西2000多家煤矿,能存活下来的也就是20分之一,我就是其中那19个倒霉蛋里的其中一个。”吴凉唉声叹气道,不忘偷偷观察陈二狗的神情变化,不过后者面无表情,不痛不痒的姿态,让吴凉也吃不准他的心思和底线。   “说说看情况。”陈二狗缓缓抽烟道。   “05年矿权改革让我们这种民间资本有了一个顺利的接盘机会,我花了7千多万在晋北买下6个连片的小煤矿,我不是那种挖黑心煤只认钱不要命的老板,知道做这一行少不懂政策识时势,所以我封住几个小矿,改建出一个年产35吨的大矿,不是我吹牛,这在当时绝对不简单,不是每个煤老板都有我这种魄力。”说到这里吴凉绽放出一股风采,这是陈二狗见到他后少有的意气风发,但很快便黯然神伤,“一交完3千万价款拿到煤矿指标我就开始跑手续,我申请的基建矿需要四个证,结果问题来了,一跑就是3年多,山西哪一座菩萨庙我没有跑过求过,规划图花了几百万不说,应付那些上矿上来检查工作的油条就花去红包无数,终于被我在08年底拿到手复工卡,那个时候我整个家族押上全部家当,甚至向乡里乡亲筹了一大笔,按照生产矿矿井要求把配套跟上后,除去最先的投入,又花去将近一个亿,到这里合起来投资已经超出1点8个亿,我是真没有退路了。”   “然后就撞到10号文件的枪口上了?”陈二狗皱眉道。   吴凉长舒一口气,吐出一个烟圈,望着明朗天空,眼神没有焦距,颓丧道:“政府怎么可以这样,政策都可以朝令夕改,说变就变,还不能让我们说什么。”   “跟天斗跟地斗,都行,别跟政府斗。”   陈二狗说了一句很体制内风格的言语,没有急着安慰心神憔悴的吴凉,而是问道:“你之后都做了什么,总不可能束手待毙吧?”   吴凉苦笑道:“怎么可能等死,我是从办公室谈到会议厅,再从酒桌谈到KTV包厢,求爷爷告奶奶,三教九流哪一个谁不是我的祖宗大爷,评估公司那群畜生我请不动,我是山东人,不像浙江温州那帮子,外资方面的确没门路,又不敢怂恿村民去跟国企煤矿闹事,加上在山西那个圈子只是个后辈,要资历没资历,要靠山没靠山,日子难啊,实话跟你说,我在山西的本田车里随时都有两只钱箱,只要谁能帮上忙,我就给钱,还不是美金,都是欧元,可没用啊,我找上的都做不了主,主动找上我的又都是一些乌七八糟的北京混子,今天这个说是哪位政治委员的女婿,明天那个又扯是某某部长的侄子,我又不傻,一箱子欧元,在哪里不能买一栋别墅。我是提着猪头找不到能放下的庙,你说我急不急?”   陈二狗摸了摸下巴道:“能不能收购几个比你规模小点的煤矿,然后打包给兼并主体或者其它有这个想法的大煤矿主?”   吴凉摇头绝望道:“就算能抄底卖出个相对不错的价格,我也承受不了,这个法子我最少也要亏9000万到1个亿,山西国土厅整出来的统一补偿标准太毒。我现在就死扛着,不能复产一天也就是亏两万,停一年也才七八百万,可如果签了合同就真一点转机都没有,我整个家族就会被我拖垮,我如果死了能解决一切我早跳楼了。”   在中国,除了石油,煤也是黑金。   钱真不是钱。   这就是陈二狗对这个行业的最大感想,动辄千万甚至破亿,这些个天文数字,他甚至没有一点概念。   “那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你现在最好的两种结果就是先跟你的兼并主体签订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阴阳协议,在兼并前矿恢复采煤,以此来弥补低价补偿带来的损失。至于第二种就是迅速吃下越多越好的煤矿,达到90万吨规模,除此之外你都是死路一条,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三条路,而问题在于前两条路对你来说不好走,这样概括,对不对?”   吴凉拼命点头,就差没有一把鼻涕一把泪,生活能把一个原本事业风光的经济学博士逼到这个地步也算不容易。   知道要用到煤矿产业的内幕,陈二狗昨天特地让曹蒹葭帮他补习一番,来汤山颐尚的时候都是王解放开车,他还在埋头研究山西10号文件和一系列煤矿产业走势资料。结合吴凉的底细,陈二狗肯定这是一个空手套白狼的机会,关键是风险不大,但要看怎么找到合适的人脉,陈二狗陷入沉思,这件事必须先参考干姐姐陈圆殊的意见,钱子项那边也不能漏掉,如果真能双赢,指不定可以说服钱老爷子动用资源,但一切的前提是,吴凉是个值得信赖的合作伙伴,这点至关重要。   陈二狗这次没有对付王权那般随便给出空头支票,而是一本正经道:“老吴,你把你公司的资料给我一份,越厚越好,能详细全面到什么程度,你自己看着办。”   “全给,全部给你。”吴凉激动道。   从头到尾陈二狗没有半句许诺,没有任何夸夸其谈,却是吴凉出事以来接触到最让他心安的一场谈话,正如他所说,这几乎是一个板上钉钉负债起码9千万以上的悲剧,能死吴凉早就写遗书,想死不能死,还能有比这更凄惨的事情?吴凉出山西前有160多斤,现在也就130不到,头发是一抓一大把的掉,这种找不到人哭诉的煎熬,普通老百姓未必能体会。   陈二狗突然说道:“老吴,人不能被生活活活憋死,尤其是我们男人,哪怕牵连着老婆孩子喝粥吃榨菜,也比让他们成为孤儿寡母来得强。”   性格坚毅、一个人把困苦死扛到今天的吴凉在那一刻,泣不成声,眼中却不再麻木。   陈二狗这一次未必能走狗屎运套中白狼,救不了吴凉整个家族,但至少拯救了一个岌岌可危的小家庭。   吴凉沉声道:“浮生,老天爷要真让我过不了这么坎,我也不会抛下老婆孩子,过得了这关,吴凉我下半辈子给你做牛做马!” 第三十三章 手相   在颐尚度假村吃晚饭前,陈二狗打电话告诉曹蒹葭今天可能不回去,电话那头只是让他小心汤山晚上天凉,因为没有避讳沈海一行人,吴凉更加欣赏这个现在以及将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掀开底牌的东北口音男人,吴凉的身家虽然在煤老板中不算佼佼者,但凭借他的身份履历勾引几个内涵相貌俱佳的优质女性肯定不难,再说他与那些远在其它省份遥控操作煤矿的煤老板不一样,他总是坐镇第一线,与工人共进退,跟家人分别一两个月再正常不过,如此一来包养几个发泄欲火的漂亮情人再正常不过,但吴凉却从未惹出半点绯闻腥臊,生活作风严谨,与不少煤老板的圈子不太合拍。于是陈二狗的“妻管严”在吴凉眼中无疑极有好感,吴凉有个生意法则就是不跟男女关系糜烂的男人做买卖,虽然可能失去不少机遇,但在山西10号文件出台之间,吴凉的事业一直稳步上升,蒸蒸日上,人生际遇这东西着实难以定论。   沈海和王权都好奇这位青禾太子给吴凉吃了什么灵丹妙药,吴凉整个人脱胎换骨一般,没有负担,只有旺盛斗志。沈海私底下也拉过吴凉打探是不是陈浮生承诺什么,吴凉只是笑着转移话题说:“这次大仗再一败涂地,也就是让我一穷二白东山再起,输得起。”   颐尚的饭菜伙食和住宿条件果真如沈海所说,很一般,不过晚上沈海特地喊来的女人倒是质量出众,五个都能算做南京美女的中等水准,这笔开销肯定要比房价还要来得昂贵,陈二狗和吴凉不好这一口,王解放也板着脸拒绝,到最后只能沈海和王权两个人包产到户,这两个风月场所老手略微思量就很有默契地决定还是资源共享,独乐乐不如两人乐乐,两头中年牲口也不管身子骨是不是经得起摧残,左拥右抱走向一个豪华套房,2男5女注定要上演一场活色生香的“盘肠大战”,本来那几个特殊服务员行业女精英对王解放这三个人性趣远远超出沈海、王权两位上了年纪的客人,但总不能强行要求客人接受服务,她们无奈只能堆起职业性笑容满腹遗憾地陪两个大叔巫山云雨,唯一值得庆幸的是5个姐妹伺候两个男人总比单对单来得轻松一点,反正这类大被同眠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干,有了第一次往后就水到渠成。   只有三个男人,就算是想搓麻将都三缺一,吴凉干脆就让颐尚泡了一壶碧螺春,跟陈二狗长谈,只不过这一次不聊煤矿,只谈人生,聊经济,说政事。的确,吴凉说他自己是个懂政策识大势的人并非自夸,这位高分考入西安交大顶上海复旦经济学博士帽子的男人不是个书呆子,博学却不掉书袋,偶然说起专业领域,也能够把深奥晦涩的经济学原理阐述得通俗易懂,这份功力,填塞式接触经济学领域的陈二狗自叹不如,很多问题都虚心求教,他早早被吴凉先入为主定义为北方公子哥,他的低姿态在吴凉眼中愈发成为家教修养的彰显。   “做煤老板,是门大学问,我之前也不喜欢搞那么多旁门左道,但不由着你鹤立鸡群,所有人都不干净,你一个人搞举世混浊我独清那一套,行不通,死路一条。所以这次大改革,山西煤老板们背地里再义愤填膺,再拍桌子骂娘,一见到政府方面的人还是直不起腰杆,事先说好了在大会上同仇敌忾,结果领导一出现,全部大气不敢喘一口。”吴凉最后无限感慨道,“包括我在内,没几个人经得住政府一查再查,真一查到底,重组评估那点钱还不够追缴罚款的,所以我们拧不成一股绳,因为没那个底气。”   陈二狗把吴凉送出房间的时候拍拍他肩膀道:“做生意无非做正做奇两个法子,现在‘奇’差不多做到头了,以后我们换个思路。”   吴凉若有所思,带着期待和希望回到自己套房,掏出电话给老婆打了一个电话保平安,听着那一头听了20多年再熟悉不过的温柔嗓音,吴凉百感交集地轻声道:“老婆,我没有垮掉,你放心,我不会放弃。不管走到哪一步,我都不离开你和孩子。”   那个世界上最明白他有多苦的女人如释重负地哽咽。   吴凉不说话,却也不挂电话,站在窗口拿着那只用了起码五六年的诺基亚手机,静静听着妻子哭声。   这个花花世界,有钱的男人不一定就是花心大萝卜,没有钱的男人也不一定没有一肚子花花肠子,总有些幸运的女人能够撞见正确的男人,生活也许坎坷,但幸福。   “这次山西煤矿整顿肯定有一小撮幸存者,蒹葭说极有可能就是从他们中间诞生出一批财富呈几何级数增长的超级富豪,吴凉这个人初步看来不错,属于我媳妇嘴中那种很实际的理想主义者,如果他给我的煤矿资料显示出他值得投资,我一定不遗余力帮他,最不济也是一桩善事,不出意外我也是快有孩子的人,打打杀杀是难免,可也想做一两件积阴德的好事,求个心安,你说是吧,解放?”陈二狗坐在沙发上掐灭一根烟。   除去勾引良家妇女其余方面都不善言辞的王解放只是轻轻点头。   “你和虎剩熟不熟山西方面的黑道?”陈二狗毫无征兆抬头问道。   “河南河北和山西都还算凑合,小爷认识不少道上的家伙,朋友称不上,但只要给钱,都肯卖命。小爷在道上的名声是靠那么多年一点一点打拼出来的,是块金字招牌。”一说到王虎剩,做表弟的王解放总会一脸狂热,这个这么多年以来一如既往动辄被小爷蹂躏毒打人身攻击的男人还是改不掉对王虎剩的盲目崇拜。   “那就好。你回去后让你哥别把这条线断了,我以后有用,他要钱给钱要女人给女人。”   陈二狗舒舒服服靠在沙发上,松了口气,起码手里又多了一条路,嘴上还说要吴凉做“正”,其实没坚固根基没深厚靠山的陈二狗不搞点歪门邪道,目前来说还很难做成大事,就算曹蒹葭肯等他拼搏个十年八年,陈二狗自己的屁股也坐不住。   “没问题。”王解放发自肺腑愉悦笑道,他就喜欢跟着表哥王虎剩干这种不招人待见的阴损勾当。   陈二狗站起身走到窗边,猛然一把拉开窗帘,望向远方,环胸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我不能让我的子女给富人们打地洞。解放,你看看这群有钱人,说到底也就是那么一颗脑袋一点手腕,不比我们强多少。”   陈二狗手机短信铃声响起,王解放帮他递过手机,打开一看竟然是魁元那个叫王思嘉的女孩,内容一般,谈不上香艳暧昧,只是简单询问什么时候再去魁元,陈二狗本来不想回复,把手机塞进裤兜里走到阳台上,最后还是掏出来慢腾腾回了一条:有空就去。   女孩回复很快,显然不像陈二狗这种明摆着敲键盘不多的落伍群众,她发了一个笑脸,没有多余的言语。   陈二狗看了看手表,差不多到12点,发了一条:这么晚还在魁元上班?   王思嘉:下班了,在家上网,刚下载了《灰太狼和喜洋洋》,已经欲罢不能,犹豫是不是通宵。   陈二狗:我们有代沟。   王思嘉:你比我大很多吗?   陈二狗:不知道。   王思嘉:你没有30岁吧?   陈二狗:快奔三了。   王思嘉:你是做什么的,真的是贩卖军火吗?(一个笑脸)   陈二狗犹豫片刻:投机。   王思嘉很诚实地回复:不太懂。   陈二狗:早点睡,熬夜对身体不好,钱可以透支,但健康这东西不能透支,尤其是女人。   王思嘉:嗯。(无需回复。)   陈二狗把所有聊天记录删除后将手机放回裤兜,开始思考自己和所率领团队的走向,每一步每一个环节。   现在女人对他来说实在是连调剂品都算不上的存在,他比谁都坚信一点,男人有了权势和地位,各色女人自然源源不断如同过江之鲫,陈二狗不想现在就陷入温柔冢,哪怕她是曹蒹葭。   ※※※   第二天陈二狗把许久不曾见面的陈圆殊约出来,地点是她选择,一家玄武区不知名的小茶馆。之所以见面,是陈二狗有东西要交给她。   王虎剩有惊无险地从上海那位女人手里带回一份核心资料,触目惊心,简单归纳,无非两个字,洗钱。浦东国际投资有限公司,在夏河手中从创建到成熟到他死前的巅峰,它一直不是一家业绩过于出彩的明星公司,甚至可以用平庸来形容它,它名下的盛乾私募号称是中国第二家投资中欧市场的成长基金,业绩一般,但其中错综复杂的脉络让陈二狗一个外行瞠目结舌,那简直就是一架精密的洗钱机器,让陈二狗大开眼界,甚至感慨光是这一系列操作手法内幕一项就值千把万,曹蒹葭虽然博学,但毕竟比不上术业专攻的陈圆殊,也提议让陈圆殊给他梳理盘根交错的资金网,因为陈二狗一直犹豫是否让这位干姐姐插足进来,一直耽搁下来,昨天才终于下定主意拉她上船。   陈圆殊还是职业装,虽然陈二狗认不出那是手工定制还是啥顶尖牌子,她总归依然明艳动人,将女性成熟而诱惑的气质发挥到极致,当那辆镶嵌有海神三叉戟标志的玛莎拉蒂带着轰鸣声停在茶馆外,就已经引起不少人侧目,一个能开跑车皇后的漂亮女人,足够让寻常钻石王老五都知难而退,她坐下后接过资料夹,边喝边看,一杯喝完陈二狗就立即帮她倒上,三杯茶差不多1个半钟头,陈圆殊将资料一个字不差阅读完毕,脸色平静,看不出门道,不愧是江苏商界头脑首屈一指的职场女性,并不给别人从神情验证内心真实想法的机会。   陈圆殊示意陈二狗不需要继续倒茶,放下资料轻声道:“盛乾是一支不太一样的PE,是中国首家通过德国金融市场管理局认证的中德私募股权基金,是一种兼做桥梁的投资方式,不常见。如果稍加联系一下VC和LP在中国市场发展大环境,就知道它进入的时机并不妥当,加上夏河的声名在外,我就猜定它十有八九在洗钱,现在看来,是洗钱没错,我还是小看了夏河和他手下那支团队的整合能力,你完全可以把他们的流程视作一个教科书式案例,钻研透彻的话,对中国私募也就了如指掌。除此之外,我要额外提醒你两点,第一,浦东国际投资牵扯出来的那几条大鱼别去动,别说你,我也控制不住局面,所以你的尴尬之处在于盛乾的资源你笼络不到手里,否则等于你在扯开嗓子朝他们喊,是我杀了夏河,还拿了他这份保命符,你们的把柄都在我手里。第二,是个好消息,以蔡大泼为核心专攻盛乾的运作团队战斗力很强,你要是能不动声色挖过来,就等于拥有一支在任何情况下都能跑赢大盘的私募基金。当然,前提是这份资料里份量很重的蔡大泼肯买你的账,不过我相信以他的脑子和人脉,选择你的概率小了点。”   陈二狗自顾自喝了口茶,苦笑道:“也不见得是好消息。”   陈圆殊抿嘴微笑,略带着点幸灾乐祸,妩媚得惊心动魄,托着腮帮凝视陈二狗,柔声道:“原来是这么只烫手的山芋,亏得我觊觎已久,现在我彻底死心了。”   陈二狗哭丧着脸道:“姐,你忒不仗义。”   陈圆殊落井下石道:“商场上仗义的家伙十有八九破产跳楼或者回家卖红薯了,姐不仗义才能坐在这里陪你喝茶还能一分钟赚个半百来块钱。”   陈二狗扳扳手指头算了算,啧啧道:“就算一分钟50块,一个钟头就是3000,按照八小时制算工资一天也有两万四,一年就是千万上下。姐,你干脆包养我好了。”   “说话没个轻重。”陈圆殊笑骂道,作势要打,刚伸出手,却发现那家伙两眼放光地使劲盯住她的手,就跟葛朗台看到黄金一般。   陈圆殊赶紧缩回手,双手交叉藏在茶杯后面,从小到大,陈圆殊因为那双精致到没有瑕疵的纤手已经听腻了赞美,也饱尝了被别人用饥渴眼神侵犯的困扰,南京圈子里有个隐晦的说法不知道出自哪位牛人嘴巴,说是陈家大小姐一双手就能媲美其她美女整具身体,抛开期间不言而喻的猥亵成分,剩下无疑都是对陈圆殊漂亮双手最大的由衷赞美。   陈圆殊的手,还有大美人周惊蛰的屁股,那都是南京男人梦寐以求把玩一番的终极情趣。   “姐,我给你看看手相吧?”陈二狗咽了一口口水装模作样道。   陈圆殊犹豫不决,扫视陈二狗脸庞,试图找出一点蛛丝马迹。   最终陈二狗凭借二十多年一骗再骗那些已经被他骗过无数次张家寨村民的深厚表演技巧,成功瞒过陈圆殊的审查,那无辜眼神简直就可以通杀南京广大妇女同志,这头牲口在男女竞技场是越来越如鱼得水。   陈圆殊将右手递出去,修长,白嫩,像一尊羊脂白玉观音的纤手,陈二狗小心翼翼握在手心,生怕他那只长满老茧的手稍一用力就会捏坏这件艺术品,不知道是不是陈二狗错觉,两只手接触的时候,陈圆殊似乎微微颤抖了一下,陈二狗悄悄斜眼,只是她还是古井不波的淡泊姿态,瞧不出端倪,论城府和气量,陈二狗自然要逊色一筹。   陈二狗握着那只太容易让男人生出邪念的手仔细端详,聚精会神。   陈圆殊托着腮帮,安静等待他会有什么见解,她对手相这类事情是信也不信,看心情而定。   陈二狗摸一下,揉一下,还时不时凑近了就差没闻一下,可就是一语不发,让陈圆殊大为不解,等半杯茶的功夫过后,她终于按耐不住,疑惑道:“看出什么没有?”   陈二狗酝酿半分钟,缓缓吐出两个无比理直气壮的字,“没有。” 第三十四章 潘九段   陈圆殊没有计较陈二狗带有姜太公钓鱼性质的揩油,一句肥水不流外人田更是让她哭笑不得,陈二狗率先离开茶馆,陈圆殊说要再坐一会就没有陪他一起出门,另外点了一壶大红袍,茶馆小,装修陈旧,茶叶也马虎,但陈圆殊就是喜欢时常来这里坐上一个下午,挥霍光阴,以前那个不知老百姓疾苦的陈家千金是,如今这个每分钟就能赚半百的商界精英也还是,习惯之所以称作习惯,就是一种连续性的状态,偶尔陈圆殊也会想起当年那个年轻男人的模糊脸孔,岁月就像一块儿童时代的橡皮擦,擦啊擦,就把原本以为刻骨铭心一辈子的人给擦拭得一塌糊涂,她只记得他有张英俊的脸庞,但没有锋芒,不容易让女人心生戒备,笑起来很阳光,特别人畜无害的那种,但一个赌字,就让这个经过她家族重重考验的有为青年彻底狰狞,陈圆殊轻轻浅浅喝了一口大红袍,不知怎么就想到绰号二狗的年轻男人,仿佛一下子成长,由一个需要时刻从旁提点的愣头青蜕变成独当一面的有妇之夫,陈圆殊低头凝视没有异样的漂亮左手,微笑着自言自语道:“可别让我失望,再失望,姐就真对男人彻底没信心了。”   整理一下情绪,陈圆殊抬起手腕看了下时间,差不多可以动身去南京熊猫集团讲课,买单后优雅钻入那辆玛莎拉蒂,她喜欢一辆超级跑车对公路的驾驭感,因为不喜欢兰博基尼的过硬线条和法拉利的张牙舞爪,陈圆殊最终选择这款玛莎拉蒂总裁。   将金丝眼镜摘下,换上一副远比一只今年新款LV拉杆箱要昂贵的墨镜,一路上总是有各色人物投来稀奇古怪的眼光,陈圆殊对这一类注视漠不关心,径直驶向熊猫集团,她今天要在这里给集团中高层领导上两节课,第一个40分钟是讲解金融危机下被全世界经济学家重新捧起的《资本论》,第二个40分钟则专门分析电信改革对熊猫集团产下移动通信的影响,在苏南商圈,陈圆殊是众多企业一致追捧的商界导师,因为本身毕业于名校,投身商海后成绩斐然,是长三角出了名的打工皇后,理论和实践都很出类拔萃,加上她的特殊背景,大型企业的趋之若鹜也就情理之中。   陈圆殊分秒不差地踩点进入会议室,已经重新换上很符合她气质的半框眼镜,没有丝毫客套寒暄,直奔主题,讲解《资本论》,穿插中外企业发展轨迹中的案例,深入浅出,三言两语就能将重点突出,绝非一般纯理论派所能媲美,她也不理会下面那群起码都是金领的男人是否将注意力放在听课上还是她身上,40分钟后,她宣布休息5分钟,这才发现会议室角落坐着一个她如何都预料不到的听众,三十四五的岁数,正值男性精神状态最饱满的壮年,身材匀称,有一个容易让女人产生安全感的宽阔肩膀,这是一个很有魅力的男人,头发略微凌乱,肯定不是一个愿意把大量时间花在打理形象上的人物,但这并不影响他的干净和清爽。男人哪怕不说话,见到陈圆殊望向他后简单露出一个笑脸,也让周围几个没少偷窥他的少妇们心中一颤,陈圆殊轻轻点头,并没有与他过多的视线纠缠。   男人的穿着打扮在这件会议室肯定最多只能算作中等水准,绝非那种打着所谓低调的内敛招牌的私人定制服装,几个眼尖的集团骨干发现这个不太像集团内部人员的男人不仅和公司副总裁相谈甚欢,最诡异的是这位仗着父辈关系在集团内部横行霸道的副总裁大人,竟然对那家伙还有点刻意谄媚讨好的味道。   有玄机。   陈圆殊貌似对此见怪不怪,5分钟短暂休息时间结束后立即开始第二堂课,言简意赅却妙语连珠,因为远远比《资本论》更加与熊猫集团戚戚相关,大多数雄性生物终于把注意力转移到听课上,几个集团年轻中坚还不忘踊跃提问,估计一小半是为集团着想,一大半就是希望能给可望不可及的陈家大小姐留下哪怕丁点儿印象,陈圆殊一一回答,这位大家闺秀的独特魅力在互动的时候才真正凸显出来,把集团里那些个黄金单身汉给迷得野心迅速膨胀,好几个家里有些路子的都下决心要做南京首富,即使做不成南京首富,好歹也搞个集团总裁当当,陈圆殊对这些充其量只能算作初生牛犊的孩子没丝毫兴趣,讲完课后就走出会议室,在大楼外的玛莎拉蒂旁边停下,不到半分钟与她关系匪浅的男人便快步走出来。   一米八的个子,因为长期坚持游泳和登山的缘故,没有大腹便便的迹象,相貌端正,没有奶油味和脂粉气,属于那种适合扮演正派角色的典型脸孔,穿着随意,也不会给人不修边幅的印象。   熊猫集团副总裁一直把他送到门口才转身离开,不忘眼神暧昧地观察陈圆殊,试图找出点八卦谈资,可惜徒劳无功。   “不是听说你要在淡水河谷总部深造,怎么这么快就从巴西回国,才一年不到时间吧?”陈圆殊轻笑道。   “权力角斗失败了,自然灰溜溜跑回来疗伤,准备下次东山再起。”男人轻描淡写道,听起来就跟丢了一笔可有可无的小买卖而已。   “可怜的孩子,这么快就打道回府,也不嫌丢人。我原先还以为你好歹也弄个首席执行官混混,那我也好跟别人吹吹牛,说有个在VCRD做超级大boss的朋友。”陈圆殊打趣道。   “谁让力拓案来得那么巧,那就不是经济层面的竞赛了,我那几个竞争对手只要打出政治牌,我就疲于应付,耗了几个月,我实在懒得跟他们废话,就跑回来散散心,还是祖国好啊,就是上个厕所都舒心。”男人眯起眼睛笑道,温醇醉人,这种味道也只有经历过许多浮沉的男人才能沉淀出来。   “不太像你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一贯风格。”陈圆殊眨眨眼道。   男人挠挠头,道:“不说这个,一见面就谈这些伤心,你就别往我伤口撒盐了。能不能让我搭个便车,我家那辆车刚送去保养,还是打的特意过来听你讲课的,光是这点,你就得请我好好吃一顿。”   “那我喊上你那些个狐朋狗友,吃顿烧烤打发你算了,反正你好养活,请你吃山珍海味纯粹浪费。”陈圆殊打开车门笑道。   男人眼神闪过一抹隐藏很深的黯然,饶是连观察力惊人的陈圆殊也都无从察觉,他坐上副驾驶席,轻声道:“听说你认了个干弟弟,有机会带来让我瞅瞅?”   “有什么好看的。”陈圆殊不置可否道,启动玛莎拉蒂。   “这不是想看看他到底有没有三头六臂。”男人双手抱着后脑勺靠在座椅上。   “没有。”   陈圆殊笑道:“而且你这种能够让老乔治和阿涅利同时视为接替人的工作狂,跟我聊天的时候十成满脑子都在计算数据。我不想我的干弟弟被你传染,谁不知道你是天生的演说家,被你洗脑的没一个有好下场。”   “看来你是真的很在意这个孩子。”男人微笑道,拥有一种精于算计的胸有成竹,道:“是怕我打乱他的人生规划吧,圆殊,有必要这么保护他吗,我也不是洪水猛兽。要是几句话就被我打倒,他也太脆弱了。是哪家的公子哥吗?本省还是外省的?”   “跟你一样,是农村人,标准的凤凰男。”陈圆殊笑道,补充一句,“当然,比起潘九段肯定还有很大差距。”   男人一挑眉,确定陈圆殊没有说谎后,恍然大悟道:“怪不得。”   陈圆殊无奈道:“潘央,他只是我干弟弟,不是我男朋友,请你收敛一下你完全多余的侵略性,再说,退一万步说,即使他是我的男人,你也只有祝福我们的份。”   男人做了个受伤的神情,眼中含笑道:“陈圆殊,此地无银三百两哦。”   “再多说一个字就让你下车。”陈圆殊妩媚微笑道。   男人立即噤若寒蝉,应该是有前车之鉴。 第三十五章 两个凤凰男   崇尚攻击再攻击的潘央极少采取守势,不管是感情还是事业上都习惯咄咄逼人,由此可见陈圆殊在他心目中地位非同寻常。陈圆殊与潘央从第一次见面迄今为止有将近10年时光,是极少数能与他掏心掏肺说上话的人物,也许仅仅作为一个商人,就如同之前南京熊猫集团副总裁一般会因为能与他交谈感到荣幸,但作为一个已经拒绝过他两次的女人,相处起来并不轻松,陈圆殊悄悄叹了口气,转头道:“你手机里还有没有马开泰他们的号码,有的话就打个电话,我们在龙蟠中路上的巴国布衣等他们,或者洪武南路那家天桥下的烤鱿鱼。你总不能每次回国都让我们揪出来才聚一聚,这样不好。”   潘央掏出一只老牌东信手机,笑道:“我这个人一身臭脾气,不过专一。这就打给他们。我还不是怕麻烦他们,如今那些没义气的龟儿子都是有家室有事业的金领,日理万机,我一个败军之将,哪敢劳烦他们大驾。”   陈圆殊柔声感慨道:“一次次危急关头,他们是没办法替你两肋插刀,你对他们很失望,但等你有了老婆孩子有了不再是一个人的责任和负担,就明白英雄确实气短,抵不过生活的打磨,你大度一点,宽容一点,那些朋友再不济,起码不对你做落井下石的事情,你就知足吧。”   潘央眯起眼睛,让人看不出伤感还是惆怅,把玩那只磨损严重的老版手机,不肯发表言论,似乎陈圆殊这番话触及他的伤心处。   陈圆殊开着那辆玛莎拉蒂在南京街道穿梭,不温不火,每次经过斑马线都会主动缓速让行人先过,她望着那只实在不算雅观的手机,一用就是七八年,真不知道那该叫做个性鲜明还是人格障碍,一想到潘央在出国前与一群昔日死党间的恩恩怨怨,陈圆殊一阵头痛,百感交集,轻声道:“退一步说,你现在回到国内,就算你不想跟他们有过多交集,做酒肉朋友也没有半点坏处,中国不比跨国企业,还得老老实实把你嗤之以鼻的那一套搬出来,你一个人再强大,也不可能跟整个体制斗争。”   潘央拿那只破旧手机拨了个号码,等待回应的时候望向陈圆殊微笑道:“我听你的。”   换作别人,一见到潘央如此低姿态,恐怕早就感激涕零。陈圆殊自然不需要感恩戴德,要知道潘央手中那只手机还是她当年送他的第一份礼物,那个时候潘央刚好被东信集团扫地出门。   “我是潘央,刚回国,圆殊说大家一起聚一下,老地方,洪武南路天桥下吃烧烤,你顺便帮我问问其他人有没有空,我和圆殊马上到那里。”潘央说完就挂掉电话,干脆利落到不近人情,但陈圆殊却可以想象电话那一头人物的兴奋雀跃。   潘央是一个极富攻击性和侵略性的男人,不光是陈圆殊深谙这一点,基本上所有接触过他的同事朋友或者对手敌人都深有同感,他有着旺盛的支配欲,永远斗志昂扬,早些年做过政府公务员,下海后跑过传销,做过一系列职业经理人,也许是与中国商圈水土不服的缘故,作出的成绩与他拿到手的报酬一直成反比,郁郁不得志,直到他被推荐进入CVRD,在这家世界上最大的铁矿石生产商,他的才华才得以完全释放,淡水河谷一直被誉为“亚马逊地区的引擎”,5年时间就从中国办事处的小角色爬升到争夺公司首席执行官的候选人之一,被世界权威财经杂志称作那架引擎的新设计师,如果成功,那他将比中国大学生精神导师李开复更加辉煌,毕竟后者最多也只做到微软副总裁和Google亚太区总裁的位置。   虽败犹荣。   这是沿海几个狭小却能量巨大的圈子对潘央这次晋升失败的定性,不过陈圆殊不会拿这四个字去安慰潘央。在天桥下吃着熟悉的烧烤,潘央沉默不语,陈圆殊也不打断他的思绪,这就是潘九段与中国商圈格格不入的地方,他明明知道等所有角色落座后再开餐是中国习俗,是基本礼貌,但不愿意浪费一分钟时间的他总是懒得等待,除非他等的是陈圆殊。   五六对年龄都在35岁左右的男女陆续赶来,不是宝马750,就是奔驰S600,男人气势凛然,即使偶尔一两个在脸蛋和身材方面先天不足,但也足够让各色美眉侧目。女人珠光宝气,漂亮,骄傲,像一只只名贵波斯猫,眼神冷艳。   一排清一色价格破百万的名车,让路人惊艳,潘央看到他们并不为所动,只是与那些个神情激动的成功金领们点点头,敷衍了事,对此无可奈何的陈圆殊只好扮演唱红脸的角色,所幸他们对潘央的白脸早已经见怪不怪,一个个主动与潘央套近乎,倒是他们身旁几个女人对此有点费解,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刚步入这群男人圈子的她们横看竖看,都没有瞧出潘央有三头六臂,愈发不明白自己的男人怎么就头脑发热地要来吃烧烤,油腻不说,选的地方还脏,不过她们各自都有些家世底蕴,没花瓶到要摆脸色给人看,毕竟她们掂量一下比起陈家大小姐着实逊色太多。   潘央话始终不多,只顾着吃烤鱿鱼,陈圆殊只能不停打圆场,加上那些个他们郑重其事带来的女人又不熟悉他们的交情,没办法插嘴,心不在焉,几个男人都想说什么,但每次一见到潘央那张淡定深刻的脸庞,都欲言又止,终于,一个男人女相很有女人缘的成功人士站起来,立即聚集所有人视线,潘央斜眼瞥着这位曾经铁杆到一起穿一条裤子都不过分的男人,冷眼旁观,陈圆殊最受不了他这种不冷不热局外人的神情,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脚,结果潘央还是这副最伤人心的姿态。   “九段,回头上我家去,我让我妈给你做湘菜,你最好那一口,我妈也老惦记你。她老人家这些年每年都不忘给你织围巾毛线衣服,今年还给你缝了双布鞋,你不把我当朋友,我没话说,是我对不起你,但她老人家是真对你好。”马开泰用牙齿咬开一瓶啤酒,仰头就灌,在南京商圈小有名气的男人眼睛微红,让刚嫁入马家才小半年的高干子弟媳妇一脸错愕。   “胡阿姨做的油辣冬笋尖是香。”   潘央仿佛在回味当年那一桌子饭菜,自言自语道:“上学那会儿穷啊,能上你家蹭一顿饭,真让人乐不思蜀。胡阿姨是好人,做人做事都将心比心,你小子像你爸,市侩,势利,遇到你也算我瞎了眼,但胡阿姨那份情,我不敢忘。”   马开泰摘下眼镜,苦笑。   马开泰的女人隐有怒色,她今年24岁,她眼中34岁的丈夫马开泰相貌英俊事业有才家世优越,根本就没有瑕疵,她一个温室蜜罐里长大的年轻女人哪里懂得两个成熟男人之间的纠葛,仗着那点儿家世以及20多年养尊处优出来的傲气,她狠狠摔了一下筷子,这对于她来说已经算很含蓄,放在平时早就指着潘央的鼻子破口大骂,潘央什么场面什么脸色没见过,对此倒是一笑置之,马开泰狠狠一拍桌子,转头怒吼道:“头发长见识短的货色,滚。”   “开泰,你什么本事都没有,就这点让人顺眼。”潘央突然感慨道,想起学生时代马开泰为了跟他“厮混”没少跟校花班花分手,坚硬如铁的心肠稍稍柔和,望了眼那个被吓傻的小媳妇,潘央笑着安慰道:“你别怕,他就是做给我看的,其实心里正心疼你,相信我,晚上他一定带你去金鹰赎罪。”   陈圆殊点头笑道:“现在南京金鹰落伍了,得去德基。”   那些个小媳妇或者花瓶终于大致明白这个男人的份量,再不敢掉以轻心。   “圆殊,听说你认了个干弟弟,也不介绍给我们认识认识?”一个在扬子石化领工资的男人玩笑道。   “现在南京有关他的事迹可不少,五花八门,千奇百怪,你也让我们瞧一瞧庐山真面目。”其余的人相继附和。   “就是,这种宝贝可不能藏着掖着,陈姐,得让我们抱一抱大腿。”   早有预谋的潘央也不忘火上浇油,笑道:“打个电话试试看,有空就过来,没空也没办法。”   陈圆殊不得已给陈二狗打了个电话,她在电话里或多或少给了点暗示提醒,结果他像是榆木疙瘩一样愣是给出答复说立即就动身,让陈圆殊哭笑不得,潘央一伙人也放慢进食速度,打定主意要打一场持久战,一群人窃窃私语,都在谈论“陈浮生”,连潘央都加入其中,获得不少八卦消息。   陈二狗的出场只能说平淡无奇,一辆奥迪A4,那一身穿着打扮也没惊世骇俗,相貌还不如马开泰吸引女人,一见面他便忙着递名片,带着点卑躬屈膝的姿态,一伙人有些失望,与其见到这位陈家大小姐干弟弟热情的笑脸,他们更愿意与一个满身跋扈的年轻人交际,他们这个圈子虽然不能说南京或者江苏一线圈子,但起码说话做事都有点斤两,在江苏只要对手不是吴煌那个级数的高干子弟,都不至于不战便退,早习惯了公子哥式风格,偶尔老百姓出身的如潘央,也清高十足,所以对这位名片上标明青禾人力资源副经理的年轻人实在提不起太大兴趣,倒是地位已经远远凌驾于这个圈子之上的潘央,拿着那张名片翻来倒去,颇有兴致。   发完名片,陈二狗被陈圆殊拉在身旁坐下,潘央收下那张名片后,不轻不重道:“一群狐朋狗友里头一定要着重抓住几个能一起共富贵创造利益的好朋友,而这些好朋友里,一定要培养出一两个知己,不要以为你可以做到如何八面玲珑,朋友满天下,那是不现实的,相信我,有一个是幸运,有两个,就是万幸了。名片这东西,发给别人一两斤都没用,得让别人主动跟你要。”   潘央说着居高临下的言语,却没有半点高人指点迷津的姿态,这很矛盾,这也许就是他的道行高深所在。   陈圆殊刚要说什么,潘央微微一笑,道:“浮生,名片其实给我一个人就够了,我身边这群人太实际,你要是没足够的资本,就是跪下来也爬不进他们的圈子,我不一样,对我胃口就行。所以将来你做生意,得抓主要矛盾,我当年进入CVRD,第一件事情就是找到它的第一号大老板毛遂自荐,一次没理会,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终于等到第43封邮件后,他决定特地从巴西总部赶来中国办事处见我,这之后我最大的工作就是纠缠他,淡水河谷几十个副总裁级别的家伙,我从来不正眼瞧上一眼,第二年,那个老头就要把我孙女嫁给我,所以我这么教训你,是有资格的,你身边这群公子哥要我传授经验我还不乐意。”   陈二狗叹为观止,第一次见面就如此坦率的家伙真不多。   陈圆殊笑骂道:“浮生,别理会这家伙,信他那一套,十有八九都会走火入魔。”   潘央撇撇嘴道:“我们这些穷苦出身的孩子,不剑走偏锋,还不只能给你们这些富人千金公子卖命的份。旁门左道怎么了,邓公都说了不管黑猫白猫能抓到老鼠的猫就是好猫。”   陈二狗点头道:“有理。”   “平时有没有看书?最近在看什么?”潘央看似漫不经心问道。   “有,阅读量保持在一个月4本左右。最近在看《房地产投资基金》,关注一些融资和投资方面的细节。”陈二狗回答道,如临大敌,在黑道,竹叶青给过他这种如芒在背的感觉,之后就是钱老爷子,再就是这个不明身份的陌生男人。他当然紧张,也有难以忽略的自卑,但他身边坐着陈圆殊,她是如今寥寥几个他不能随意对付的女人之一,她付出那么多,不管初衷如何,陈二狗都不希望她有半点失望,所以硬着头皮他也要与眼前这个难缠角色死斗到底。   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拉开序幕。   陈二狗暂时只能死守。   潘央攻势并不汹涌,刀子锋利,下手却极慢。   陈圆殊不能插手,只能旁观。不是她不想偏袒那位早就一条船上的干弟弟,只是心底她或多或少有点期待这场战争的结局。马开泰那群局外人虽然很清楚潘央对陈圆殊的感情,但如何都想不到潘央会将陈二狗视作假想敌,所以这顿饭吃得还算和谐,陈二狗虽然遍地撒网力求插足每一个层次的圈子,但既然潘央发话,他也就点到为止,再者潘央那番话也的确让他有所顿悟,抓主要矛盾,这话有意思,陈二狗瞥了瞥身旁陈圆殊,心中一笑,这不就是主要矛盾?   饭局结束,陈圆殊有点事情着急赶回家,陈二狗就自告奋勇送没有车子的潘央回公寓。   “学魏端公走黑金路线?”坐在副驾驶席上的潘央笑道。   陈二狗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洗钱是技术活,需要我帮你找这方面专家吗?”潘央玩味道。   “暂时还能应付。”陈二狗没拒绝也没答应。   “你喜欢圆殊吗?或者说,你对她有所企图吗?”潘央语不惊人死不休,很符合他的行事风格,一针见血。   “你是想问我是对她这个人还是对她的家族有所觊觎吧?”陈二狗笑道。   “你也可以两者都追求,这个现实社会,像我们这类凤凰男,找个少奋斗30年或者一辈子的好老婆,也是旁门左道的一种,能够熊掌鱼翅兼得,何乐而不为?是不是?”潘央点燃一根烟道。   “她是我姐。”   陈二狗声音轻缓,却异常坚定,道:“而且也许是我天赋眼界的问题,一直觉得我能爱一个到两个女人已经是能力和野心的极限,再多就畜生了,也许偶尔有纯粹肉体上的外遇,但那是出于生理需要,只谈性,不谈爱。我现在已经有媳妇,有一个被我辜负的女人,不想再作孽。”   “浮生,以后别跟一个对手推心置腹,这不是一个好习惯。”潘央轻声道,拉下车窗,弹掉烟头,揉了揉太阳穴。   “被我娘教育了二十多年好心就一定有好报,才进城两年多,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陈二狗苦笑道。   潘央叹息一声,冷笑道:“我第一次见到圆殊,是背着我妈在大雪地里跑,那一天是大年三十,路上都是忙着吃年夜饭的人,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一辆车停下来让我们上车,把我妈送到南京最好的医院,治好了我妈的病,那是9年前的事情,我当时25岁,刚考进国家发改委,一个月才多少工资,我跪下来给圆殊磕了三个头,就辞职下海跑传销,靠着小聪明和运气把钱还给圆殊,积累了一点人脉后就开始做正事,给人跑腿,我可能不是中国最早的一批职业经理人,但一定是中国最窝囊的经理人之一,赚的钱进别人的口袋,黑锅我来背,卸磨杀驴,过河拆桥,进过局子,给老板拉过皮条,我什么没尝过没做过,我的脑子就全部用在那些肮脏事情上,后来圆殊介绍我进淡水河谷,这才有转机,这9年里,从她那个被赌博废掉的男朋友算起,她生命里男人来来往往,除了叶燕赵,没一个配得上她,所以我一直没死心,我在巴西一天最多睡三个钟头,经常一天跑三个国家,哪怕这样,我一个星期还得完成两本书的阅读任务,浮生,我们穷人,别老去跟穷人比较,那样只会让你鼠目寸光,觉得自己做得已经足够好。一个人无非躺着,坐着和奔跑,跑到累死总比躺着饿死来得有意义,你这么站在奔跑中的我面前,你觉得我会怎么高看你吗?”   潘央下车后,没有挥手,也没有说再见。   陈二狗沉甸甸坐在车内,没有急着启动车子。   手机响起,是陈圆殊。   “潘央跟你说了什么?”陈圆殊试探性问道。   “没有。”陈二狗轻声笑道。   “你去玄武饭店大堂,等我几分钟,我随后就到。”陈圆殊急匆匆挂掉电话。   陈二狗对玄武饭店并不陌生,因为饭店附近就是江苏省军区和警备司令部所在地,陈圆殊家也在附近,陈二狗没有去过陈家,几次经过省军区总院,都忍不住对“卫兵神圣不容侵犯”的红字标牌想笑,琢磨着是不是有过卫兵被扔炸弹的经历,在玄武饭店坐了四五分钟,一曲古筝刚渐入佳境,陈圆殊神色肃穆到达酒店,在陈二狗对面坐下,酝酿了一下情绪,她缓缓道:“浮生,不管他对你说什么,你都不能打乱你既定的规划……”   “姐。”陈二狗轻轻打断陈圆殊的说话。   陈圆殊望着他安静淡定的脸庞,不再言语,自嘲一笑。   陈二狗把特地帮她点的咖啡递给她:“姐,我已经不是那个在山水华门等着机会上门的人了,潘央三言两语打不倒我,你不相信我的定力,也要相信你自己的眼光。你没有选择他,选择我,肯定没错。”   最后一句话似乎双关歧义了一些,陈圆殊没有杀伤力地瞪了他一眼。   “姐,给你看看手相?”陈二狗偷瞄了一眼陈圆殊那双仿若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的精美纤手。   陈圆殊笑容古怪,没有动静。   陈二狗知难而退,挠挠头。   陈圆殊却妩媚撩人如欢喜观音地伸出手,一半庄严一半勾人。   事出无常必有妖,陈二狗没敢接过她美到惊心动魄的手,果然,陈圆殊缩回手,笑道:“你要是再敢调戏姐,我就让人把你拖进省军区枪毙一个钟头。” 第三十六章 老爷子   发乎情止乎礼,对于暧昧大行其道的当下社会来说,难,所以陈二狗越发欣赏干姐姐陈圆殊对于距离的把握,想起手头上两件也许关系到他未来事业走向的急事,陈二狗正色道“姐,跟你说两件正事,一个是有没有机会把一个在江苏中烟技术研发中心的角色上升一个台阶,他原来是徐州卷烟厂的厂长,兼并后嫌弃手里的权力被削弱,我调查过这个叫王权的男人,家里没什么大背景,但在江苏卷烟领域还算佼佼者,有点真本事,能提拔一把未必能有太多实质性好处,但肯定不会捅娄子。”   “江苏中烟?”陈圆殊皱了皱眉头,道:“我帮你问问看,我父亲有个秘书现在混得还不错,专门管那一块,也不知道顶不顶用,再就是我有个同学在烟草专卖总局,手里有点小权,我丑话说在前头,这两个货色都不是好人,要砸钱才行。”   陈二狗松了口气道:“姐,我不怕砸钱,就怕没门路。”   陈圆殊笑道:“这事情我尽力而为,我看情况而定,如果不麻烦,就不需要你出面,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牵扯广了,会有后遗症,如果真要花大钱,我一定不会自己掏腰包做冤大头,该你出钱出力,我不含糊,亲姐弟明算账。”   陈二狗点头道:“是这个理,我就喜欢姐你这点。”   陈圆殊笑道:“少拍马屁放烟雾弹,第二件事是什么?”   陈二狗停顿片刻,道:“有个煤老板想要在这场整改中存活下来,现在他就两条活路能走,要么先跟政府方面要吞并他手上煤矿的主体签订阴阳协议,先把矿开采起来,能赚多少是多少,再就是吃下周围的小型矿,达到10号文件的要求,前者需要政府公关实力,后者则要求黑白通吃,姐,我仅剩那点资源在政府方面实在拿不出手,也就能找到一些肯卖命的亡命之徒,我直觉告诉我这件事情如果办成,那我即使过不去斗狗场和竹叶青那一关,也不至于无路可退。”   “山西。”   陈圆殊为难道:“那得在中央有影响力才行,朝中有官好办事,但我自己这些年经营出来的网络都触及不到核心层面,我一个女人,这点年纪和阅历,要想凭借一己之力劳动那些省部委大佬大驾,不太现实,至于父辈手里的关系,不到紧要关头,没理由出面,人情这东西,用一次就淡一次,很现实。说句难听的,一个煤老板几座煤矿,如果不是因为你,还真不入陈家和我的法眼,浮生,我这么说,你能理解吗?”   陈二狗真诚笑道:“姐,第一件事情你稍微上上心,第二件你就别操心,我自己来闯,反正我一个光脚的家伙赢了是赚到,输了也不亏。我不能站着看到身边有许多懒人躺着,就沾沾自喜,也要跑起来。”   对于最后一句,陈圆殊不是十分理解,陈二狗也没有解释,各怀心思地分开,陈二狗打电话给曹蒹葭说要迟些回去,然后便驾车径直开往钱老爷子别墅,到现在为止,陈二狗对于大官还是一个很模糊的概念,不管是市委还是县委书记,甚至一所学校的党委书记,在他心目中都是挺不可一世的官老爷,那是张家寨和学生生涯培养出来的劣根,所以每次经过这片区域,陈二狗难免心惊胆战,开车极慢,生怕撞到哪位大妈阿姨,连看路边流着鼻涕的小屁孩都觉着他们有高人风范。   曹蒹葭也说过,钱子项虽然名义上是副省级,但不比正省部级差,在江苏跟吴敦一样都是土皇帝式官员,不过这两位地方大吏与广东省早先那些个眼高于顶的省委前几把手不太一样,内敛而低调,起码场面上作风淳正,不太给政敌留下把柄,所以在江苏扎根稳固,曹蒹葭评价他也就是时运不济,否则就是政治委员的命,如此一来,陈二狗对这位老爷子是愈发毕恭毕敬,对于确实胜过自己的角色,陈二狗不眼红不嫉妒,只希望能从他们身上学到一鳞半爪的为人处世技巧,因为在张家寨陈二狗用一个个事实来证明一个真理,与其站在远处垂涎什么,不如亲自去做点什么,比如爬墙看张寡妇的白嫩奶子,一次被狗咬,就多爬几次,总有成功的日子。   钱老爷子的别墅是省政府分配,有些年月,他那一栋布满斑驳爬山虎,格外惹眼,把车停好,陈二狗按响门铃,因为到之前有打电话通知,来自吉林省的小保姆立即打开门,露出一张笑脸,还有一对漂亮小虎牙,也许都是东北人的缘故,老乡见老乡的她对陈二狗格外有好感,偶尔几次登门拜访她都会很勤快地端茶送水,钱老爷子膝下一儿一女,据说儿子9年前死于一场车祸,死因至今不明,女儿是摩根士丹利直接投资部的一名高层,嫁给一名外商后定居美国,所以与那些枝繁叶茂的高干家族不一样,这栋别墅一直清冷,不过今晚却有点特殊,因为陈二狗停车的时候看到外面有两辆杭州牌照的轿车,一辆别克EnclaveCX,还有一辆最新款的奥迪R8,陈二狗带着好奇心一进门,就发现一件很惊奇的事情,钱老爷子在客厅与一对情侣模样的青年男女相谈甚欢,关键在于陈二狗认识那个动人娘们,就是曾经被他用改装后帕萨特跑赢高速的卡宴女,一个有钱又有气质的女人,陈二狗不动声色,那个女人也许是当初对这种无名小卒没有留神,同样没有神情变化,钱老爷子招呼陈二狗坐下,笑着介绍道:“戎戎,小楚,这是我干儿子,陈浮生,跟你们差不多大,也懂点车,你们要想找地方玩,找他就可以,钱伯伯还是那句话,安全第一,只要人身安全,随你们闹腾,出了事情,打个电话给我,一句话的事情。”   冷清的钱家最乐意陈二狗上门的,不是那个东北口音浓重的小保姆,而是钱老爷子的配偶黄丹青,她年轻的时候唱青衣,名动东南沿海,师出名门,追求者不计其数,不知怎么最终跟了钱子项,虽然年近五十,但保养极佳,称得上风韵犹存,看上去也就四十来岁的模样,她最中意陈二狗那一口字正腔圆的老派京腔,起初一听简直惊为天人,马上就认定这个便宜干儿子,看得出来她对客厅那对年轻男女并没有太多热心,客套寒暄过后便回到书房,直到小保姆告诉她陈二狗到来,才一脸微笑端庄雍容地走下楼,拉着陈二狗的手嘘寒问暖,差别待遇显而易见,叫戎戎的女人神情自若,她身边的青年脸上有点不自然,估计有些苦闷,陈二狗与一脸慈祥的黄丹青聊着京剧,微微倾斜视线,刚好发现她也恰巧将视线投射过来,两人眼光一触即闪,各自嘴角不约而同地悄悄翘起,不易察觉。   老奸巨猾的钱老爷子和心思缜密程度远胜陈二狗想象的黄丹青心有灵犀地相视一笑,有戏。   “戎戎,这次来南京多住几天,来陪你黄阿姨,省得她总是嫌我忙没时间跟她一起去鸡鸣寺吃素斋,你趁这段时间陪她听听京剧,逛逛玄武湖,我也好耳根清净。”钱老爷子笑道,“要是觉着在这里住不习惯,就去紫金山庄,那里环境不错,还能游泳,早上晨跑空气也好,要出门就找浮生,我指派他给你们做专门司机,戎戎,这待遇可不差喽,到时候回杭州别跟你爸说钱伯伯亏待你。”   陈二狗发现说这话的时候老爷子眼神已经在他和另一个年轻男人身上飘过,深层含义不言而喻。   “就这么说定,这两天戎戎陪我,谁都不准打扰。”黄丹青陪着丈夫在官场浸淫将近30年,老爷子那点心思她怎么会琢磨不透,一个眼神就足以让她心领神会。她瞥了眼还蒙在鼓里的杭州公子哥,心中冷笑,再看陈二狗,她怎么看都觉得自己的这个干儿子最顺眼舒服。   “钱伯伯,晚上我还要找几个在南京的同学一起玩,戎戎住在这里我也放心,那我先走了。”电灯泡青年很识趣地撤离别墅,笑容憨厚,看似毫无怨言和城府,但陈二狗却嗅出了其中掩藏在面具后面的愤懑。   等他离开,老爷子便笑望向妻子黄丹青,道:“这个叫楚扬的孩子似乎对我们这对唱双簧的老家伙不满意啊,可见他也不傻,就是火候还差了点,喜怒哀乐不露于形,这点不说我们浮生,戎戎也比他好上一个境界。”   黄丹青点点头,身体纹丝不动,坐姿曼妙,气质始终古典高雅,微笑道:“就是,那孩子太嫩,配不上我们戎戎,我看浮生就挺好,虽然现在根基还不大,但老钱不也是一步一步从一个基层科员走上来的,英雄不怕出身。”   女人全名叫裴戎戎,如果是江浙圈子有一定眼光的人物,见到她的时候都会下意识首先掂量她父亲的地位,只不过钱老爷子跟她父亲称得上是过命交情,就不来这一套,在陈二狗面前也就省去这一套,两位老人相信以干儿子的能力发现她的背景和她自身的能力是迟早事情,在他们看来这对小儿女能处一块是最好,亲上加亲,强强联姻,是父一辈最乐意见到的喜事,原本钱老爷子还担心他们互相不对眼,一看似乎有苗头,内心就有了主意,虽然也知道按照这个态势陈二狗没个十年八年断然不能让最看重门当户对的老裴满意,但成事在天也不能忘记谋事在人,走一步算一步,老爷子把客厅留给两个女人,让陈二狗跟着他到书房。   与人等高的青花瓷瓶,巨幅泼墨画,大气磅礴,看一个人书房的装饰,就能认准他的野心,陈二狗不得不佩服老爷子的胸襟视野,他特地跟人了解过老爷子的爬上历程,没有大波澜,但让人啧啧称奇的是几乎每一次机遇转折,老爷子都牢牢把握住,事后看似平淡,设身处地,就是剑拔弩张杀机四伏,陈二狗恭恭敬敬站在书桌旁边,如今老爷子已经让他随便坐,但他还是选择站在一旁,对此老爷子也不勉强。   “那个楚扬是浙江绿城集团一个老总的儿子,外公家倒是有点小影响力,不过只局限于温州罢了,家世普通不说它,肚子里也没多少墨水,以为去国外镀一层金就可以翘尾巴,不值一提,不知天高地厚想要追求裴戎戎。”老爷子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言语清淡。   陈二狗洗耳恭听。   “你是有家室的男人,我也不会要你做陈世美,何况蒹葭背后有多深厚我也没去打探,不想费这个神,不过我想让你知道,人不过就是男人和女人,你要想成功,不是和男人打交道,就是跟女人打交道,一头都不能有差池,只有两头都做顺了才有可能飞黄腾达,相信你比谁都清楚这点。裴戎戎这个女人值得你投资,我帮你算笔账,能做吃吃喝喝的普通朋友,是赚一千万,做可以坐在一起谈事业的朋友,是赚一个亿,如果你有本事让她做你红颜知己,能赚多少,不好说。话我就说这么多,以后该怎么做,能做到哪个份上,看你自己本事。”老爷子轻描淡写道。   陈二狗嘴角牵扯出一个笑容。   老爷子有所察觉,肚子里嘀咕道:“好小子,难不成还想让她做你的情人。”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提醒道:“浮生,裴家跟江浙一个叫澹台浮萍的人关系不浅,你跟裴戎戎的关系最好适可而止,别弄巧成拙。”   陈浮生笑道:“老爷子,你放心,我不会画蛇添足。”   官居副省级几乎执掌南京生杀大权的老人欣慰点头,摊开宣纸,陈二狗立即帮他研磨,老人不急不躁道:“听说最近见了个山东人,山西煤老板,是不是?”   陈二狗心里一惊,道:“恩,他叫吴凉,我想通过他往煤矿这方面做点事情,因为我认为这次山西煤矿整顿不但会淘汰一大批散户,还会诞生一个或者几个超级大煤老板,所以今天找了下陈圆殊,结果她说十有八九帮不上这个忙,太棘手,就是为这个我今天才来打扰老爷子您。”   “像他这种人,南京也有好多个,我都没理睬。”   老爷子提笔悬空,淡然道:“因为这类事情太耗费精力,不是打通一个部位一两个人就可以拍板做主的事情,往往吃力不讨好。”   陈二狗心中叹息,既然连老爷子都没辙,这事情肯定没戏,也就只能对不住吴凉。   老爷子话锋一转,写了三个草书,“天行健”,雄健有力,入木三分,抬头紧紧盯着陈二狗,沉声道:“你眼光不错,这次整改肯定会催生几个未来注定会在财富榜上名列前茅的超级富人,我算了算,大概是在三到四个左右,其中有两个是内定的人,现在跟你说也没用,还有两个名额是可以争取的,所以现在八仙过海各显神通,错综复杂。只差没有争得头破血流,这才是我最不愿意插手的原因,就怕得罪人了还不知道谁对我心存怨恨,既然你有心,这次我就陪你赌一赌,拉着半个江苏省一起跟你赌,赢了,皆大欢喜,输了也不会伤筋动骨。”   陈二狗骇然,他肯定没有想到自己一个无心之举就牵一发而动全身,可以将偌大一个省都牵扯进入他的计划,轻声道:“老爷子,要是为难,您可以不趟这浑水。”   老爷子笑道:“我还没到老眼昏花的程度,孰轻孰重心里有数,我才54岁,还有七八年左右的政治年龄,不会因为你打乱我自己的布局,政策是死的,人是活的,既然跟你提起这一茬,决心干这件大事,浮生,那我给你一个硬性任务,把裴戎戎抓在手心,不管你用什么手腕,是动之以情还是晓之以理,都要把她培养成你的盟友,她这几年还体现不出能量,再过个四五年,你就明白她的潜力了,到时候刚好是这件事情开花结果的关键时期,她不是陈圆殊,也不是方婕,对你而言,意义重大,度的把握,看你自己,是玩火自焚,还是借梯上位,希望你三思而行,慎重慎重。”   “如履薄冰,步步为营。”   老爷子写下八个字,这一次并非草书,而是正楷,一笔一画都一丝不苟,饱满而严谨,细细体会却有一种喷薄欲出的粗犷。   陈二狗手心满是汗水,说不上是紧张还是兴奋。   “你做好你分内的事情,其余的我帮你打理,这事情不争朝夕,当徐徐图之。”老爷子缓缓道,两眼炯炯有神,不管什么年纪的男人,野心,都是能够让他们绽放异样风采的最好催化剂。老爷子等到心境恢复平静祥和状态,看似随口道:“新阳集团罗晓的事情,你听说了吧?”   陈二狗轻声道:“一个人不懂得知恩图报,要学疯狗乱咬人以求自保,还不如死了干净。”   老爷子不再多言,只当没听过这句话。   新阳集团是南京新港开发区的明星企业,包括新阳集团在内,甚至包括新港在内的南京化学工业区和江宁开发区,都等于是老爷子一手创建出来的成果,其中新阳是标杆企业之一,早年被南京市大力扶持,至于其中的暗箱操作和黑幕潜规则,盘根交错,说没有,谁都不信,但老爷子的精明在于这么多年过来他从嘴上不为自己辩白,只用成绩说明谁才是南京乃至江苏的功臣,当然百密一疏,纰漏肯定也有,最近一起就是金融危机下突然垮掉的新阳,谁都知道新阳的创始人罗晓是老爷子的得意门生,没有老爷子,就没有罗晓和新阳,但不曾想到,这个罗晓也是个只能共富贵不可以共患难的孬种,资金链一断,被双规后,不等老爷子施加压力营救,就说要招,且不管这其中是不是老爷子的政敌在作祟,罗晓都太不上道,老爷子破天荒没有动静,就在所有人都等着罗晓这白眼狼爆出惊天内幕的时候,苦等来的却是这家伙死于非命的黑色幽默。   到这一刻,水落石出,老爷子松了口气,虽说一个罗晓折腾不出大风浪,但在胡乱咬人之前死亡总归是最好的结果,从头到尾老爷子没有插手,没有发言,干干净净,干儿子陈浮生做了什么,他放在心里,还是没留下任何证据。老爷子轻轻一叹,道:“画虎画皮难画骨啊,浮生,人心这东西,在你以为看透的时候,总会节外生枝,信不得。”   陈二狗安静站在一边,道:“老爷子,有机会您给我说说看您年轻时候的事情,我特别感兴趣。”   老爷子微微摇头,笑道:“好汉不提当年勇。”   陈二狗继续磨墨,能把练字作画当做修心养性而非附庸风雅来做,而且坚持几十年,那就是一种值得让人钦佩的大境界,这位老爷子不贪钱,不好女色,不喜溜须拍马,也忌讳好大喜功,小心做人谨慎做事,陈二狗心想能打败老爷子的也许只有命了。   “浮生,你出去陪你干妈多说说话,也顺便跟裴戎戎初步交流一下,争取留个好印象,她那种女人,起先得用文火炖,到了差不多才一鼓作气拿下。”老爷子挥挥手道。   陈二狗笑着离开书房,老人放下笔,坐在椅子上望向窗外,喃喃道:“正岚,如果你还在,我的孙子也该快上中学了吧。”   老爷子站起身,拉开窗帘,灰蒙蒙一片,天空还是那片天空,永远看不到尽头,对于一个没几年就要年近花甲之年的老人来说,在政界如何显赫,似乎都熬不过对手暗地里一句“再风光也没子孙继承”阴损入骨的话,一贯的倔强和坚毅让钱子项哪怕在独处也没有懦弱,望向天空,眼神坚定。   这位省府诸多政客眼中貌似孤苦伶仃的老人也许是想要让整个江苏知道,他没有了钱正岚,还有一个陈浮生! 第三十七章 孩子   虽然黄丹青与裴戎戎隔着好几个代沟,但依旧有说不完的话题,陈二狗想要见缝插针都难,干脆抽空替她们煮茶,好歹耳濡目染自家媳妇曹蒹葭手艺许久,最擅长博采众长的陈二狗也能习得几分精髓,茶叶的上等也弥补了他手法上的略微青涩,黄丹青是行家,不点破,裴戎戎是外行,有点刮目相看,裴戎戎说要去酒店拿行李,黄丹青顺水推舟让陈二狗做护花使者,虽然两辆座驾都是奥迪,不过一辆是奥迪A4,一辆是R8,后者价格差不多是前者的4倍,陈二狗开着A4领路,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接起后竟然是裴戎戎,这才记起当初在高速路上他报了一遍号码给她,原先以为她只是变相敷衍,没料到这女人记忆力如此惊人,裴戎戎望着奥迪A4尾部,记下号码,微笑道:“陈浮生,没想到我们第二次见面会是这种场景。”   “南京6百万人,杭州怎么说也有4百万,不刻意为之,顺其自然,我们能再次见面,千万之一的概率,你说这是不是缘分?”陈二狗唏嘘道。   “一个有妇之夫跟一个第二次见面的陌生女人谈缘分,偏生这个女人还有点姿色,有点背景,你觉得虚伪不虚伪?”裴戎戎依然微笑,但明显带着冷意,跟烟雨朦胧中的南京古城一样,寒冷一点一滴沁入骨髓。   陈二狗无言以对,因为摸不清这个天之骄女的脾性,不想越抹越黑,再者的确心虚,原本对她没什么不良企图,被老爷子一席话醍醐灌顶后寻思着怎么都要拉拢关系,所以被戳中要害后无力反驳。   裴戎戎见他不解释也不掩饰,等待半分钟后便挂掉手机。   到了金陵饭店,裴戎戎便随便找个借口支开陈二狗,不让他继续碍事,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的陈二狗知道应该暂时按兵不动,干脆以退为进,一言不发地开车离开酒店,裴戎戎冷笑道:“就这点道行,也想脚踏两只船?”   不给陈二狗喘气的机会,曹蒹葭就匆忙打电话过来,说魏冬虫要赶上海浦东国际机场晚上10点钟的飞机。这时候方婕还在天津要账,周惊蛰也在张家港谈生意,本来周惊蛰是要亲自送魏冬虫去机场,但她执意要陈二狗送,周惊蛰只好顺着她,毕竟陈二狗护送比谁都安全,但结果是到现在她还没有跟陈二狗打招呼,直到曹蒹葭无意问起才知道魏冬虫要出国去英国威克姆阿贝女校,时间还正好在今晚,陈二狗火急火燎赶到周惊蛰公寓,迎接他的是整装待发的魏冬虫还有一个超大号皮箱,陈二狗也不废话,扛着皮箱就带她下楼上车,在市区他不敢开快,一上高速就踩足油门,奥迪跟脱缰野马一般开始它的超车表演,动作娴熟,行云流水,魏冬虫坐在副驾驶席上一副很享受的模样,让本来想训斥她一通大道理的陈二狗也没了脾气,这妮子就那古怪灵精的个性,陈二狗一想到她那次说起北京之行的小脸蛋,就心软,不舍得骂,只好叹气道:“这么大的事情也敢开玩笑,就不怕你妈担心?”   “我知道你会来接我。”魏冬虫灿烂笑道,“而且你看吧,事实证明我是正确的。”   “还是长不大,怎么放心让你一个人去英国上学。”陈二狗无可奈何道。   “喂,二狗同志,我已经15岁,不小了。”魏冬虫抗议道。   “不是孩子能让我必须飙到180码才赶得上飞机?而且我还是第一次去浦东机场,一个走错路可能就要延误,我不是上海市委书记,没办法让飞机等我。”陈二狗苦笑道。   “我相信你。”魏冬虫轻声道。   陈二狗一愣,挠挠她的脑袋,柔声道:“那我尽力。”   认准一个目标后,陈二狗做事会癫狂一般不管不顾,精神高度集中,魏冬虫也不打扰他的拼命驾驶,只是观察他那张越看越顺眼的侧脸,她母亲周惊蛰说过一句经验之谈,脂粉气重的英俊男人极少耐看,反而是那些起先不惹眼的男人,会给人惊喜。谁也不清楚魏冬虫那颗小脑袋在想什么,她可以突然冒出要去英国留学的念头,并为此不分昼夜恶补英语,这个孩子也能够离家出走一个人闯荡北京,也敢掐准时间拉着陈二狗一起玩心跳,说她小,身材发育已经完全,十足美人胚子也逐渐鲜亮,说她成熟,却时不时做稚气未脱的举止,这个注定将如她母亲一般动人的小美人儿安安静静,偶尔撇头望向窗外,一张精致瓜子脸流露出不符合年纪的哀伤,不知道是在思念她父亲,还是在怀念南京那座城市。   一路飞驰,进入上海市区后不超速的前提下奥迪如一条泥鳅在车流中灵巧穿梭,陈二狗丝毫不差地将魏冬虫送到上海浦东国际机场,跑下车扛起大皮箱就牵她的手冲进机场,魏冬虫跟着他跑,私奔,魏冬虫一想到这个词汇就忍不住笑,边跑边笑,气喘吁吁,最后不知怎么就蹲在地上毫无征兆地抽泣起来,把陈二狗吓得手足无措,伺候女人实在不是他的长项,放下箱子,陈二狗无视周围人流的诧异眼神,蹲在魏冬虫身边,问道:“舍不得你妈?还是不敢一个人去英国?”   魏冬虫擦干泪水,朝陈二狗做了个鬼脸,红着眼睛站起身拉起拉杆箱,道:“你在这里等我,我的监护人就在那边,等办完行李托运回来找你,别乱跑,把自己丢了我可不管你。”   陈二狗莫名其妙,却只能老老实实呆在原地,一个清瘦的小女孩拉着一个大箱子,渐行渐远,看得陈二狗有些心疼,虽然说他七八岁也就开始走山路去上学,但毕竟一路上都有两条守山犬和富贵跟着一起狂奔,魏冬虫这娃却要在另一个遥远的陌生国度求学,对于这个一开始就与自己争锋相对的孩子,陈二狗总能表现出足够的胸襟,回头再看,陈二狗只能解释为缘分,回来的时候魏冬虫帮他端了一杯果汁,两个人坐在椅子上,陈二狗问道:“叫什么学校来着,威克姆啥的?”   魏冬虫翻了个白眼,摇晃着两条白白嫩嫩的漂亮小腿,低头道:“威克姆阿贝,Wycombe Abbey。是一所女校,教学质量不错,我想读3年后就考进剑桥的三一学院,因为我想阅读学院里面一座莱恩图书馆里的神学书籍,怎么样,我的理想很崇高吧?”   陈二狗虽然对神学这类虚无缥缈的学术领域一向无爱,但魏冬虫既然能考进那个名字拗口的名牌女校,怎么都比在南京与那帮纨绔子弟一起厮混日子来得强,如果能考进剑桥,那就更是完美,陈二狗现在就开始艰难却饶有兴致地想象魏冬虫剑桥毕业后的动人模样,一定是个脸蛋和气质同样出众的大美女,届时陪她吃顿饭什么的也倍儿有面子,就在陈二狗遐想联翩的时候,魏冬虫抬头正儿八经道:“二狗,要不过几年你再结次婚吧?”   陈二狗一头雾水,苦笑道:“图啥?”   魏冬虫露出小狐狸笑脸,精致得像尊瓷器,道:“等我从剑桥毕业,我再给你做伴娘。”   陈二狗没好气道:“想得美。”   魏冬虫撅起嘴巴,虽然不乐意,却终于还是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立场坚定的陈二狗。   因为周惊蛰缺席的缘故,陈二狗不由自主担当起父母的角色,叮嘱道:“到英国后别调皮捣蛋,不是南京,我们就是想给你擦屁股也够不着。每次觉得委屈或者生气,都要设身处地站在别人角度考虑问题。好好学习,不能让你妈的钱白花,有空的时候也别只忙着上网泡吧或者购物,读点文学作品,最好是英文版的,抽空学习一点管理流程和法律常识。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就问一问自己,这一天有没有虚度,再给第二天制定一个小计划,如果还有时间,就出去打工,赚钱是其次,主要是体验生活,知道父母生活的不易。我们做子女的,10岁的时候给父母添麻烦是孩子气,20岁还幼稚,活得稀里糊涂,就是造孽了。”   看了下手表,魏东虫跳起来道:“跑路。”   陈二狗下意识就要起身送行,魏冬虫尖嗓喊道:“不准送。”   她蹦蹦跳跳跑远。   看到魏冬虫貌似很开心的模样,陈二狗也就松口气,却不知道小妮子已经哭得一塌糊涂。   陈二狗只是在想“男孩穷养,女孩富养”这个说法真没错,就像冬虫这样的小女孩,早早学过芭蕾,弹过钢琴,如果还能在国外顶尖女学校熏陶过,不说身材脸蛋这些先天条件,气质就注定比那些普通女孩高出一大截,人比人果真要气死人,陈二狗颇为感慨地转身离开大厅,却没看到魏冬虫那颗小脑袋从拐角处探出来,偷望着陈二狗的背影,漂亮小脸蛋梨花带雨,惹人怜爱。   陈二坐进奥迪的时候,抽了一根烟,烟雾缭绕,喃喃道:“要去丹麦,也是在这里坐飞机吧?”   ※※※   陈二狗回到南京已经是深夜,方婕恰好从天津飞到禄口机场,陈二狗顺便去禄口接机,方婕风尘仆仆地走出通道,虽然身形比较去京津之前略微消瘦,但容光焕发,精神状态极好,她背后尾随着沉默寡言的白马探花,方婕让陈庆之单独开那辆牌照在南京极负盛名的奥迪A6,她坐上陈二狗的奥迪A4,开出一段距离后笑着感慨道:“这次幸亏陈庆之跟我去京津,否则那笔账肯定成为死账,一个多亿神仙都拿不回来。”   陈二狗感兴趣:“怎么说?”   方婕也不吝啬言辞,神采飞扬道:“这笔账差不多是三角帐的性质,一层一层推演下去,从天津追到北京再赶往河北石家庄,最后一个我们找上一家外贸公司,起初我们没想到它有涉黑背景,和他们打交道,讲道理根本没用,我在河北人生地不熟,纯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几次交涉都无功而返,途中还遭到围堵追杀,就在我心灰意冷打算回天津做最后拼搏的时候,第二天那家外贸公司的老板竟然说请我吃饭,当做赔礼道歉,我以为是鸿门宴,没敢答应,陈庆之保证说没事,我这才敢去赴宴,没想到对方竟然真的把帐划过来,我虽然猜不出陈庆之做了什么,但看得出那个在石家庄很有黑道背景的老板极其忌惮陈庆之,前后判若两人。”   陈二狗笑道:“方姨,庆之在山西河北一带混过很多年,是老油子,杀人越货的勾当没少做,估计那个老板也听说过白马探花的名号。”   方婕当然知道不可能是陈庆之抛出一个名号就能让对方还1个多亿,这期间陈庆之付出多少血汗,不是一个世界的她揣测不出,也不想去设想,她现在只想回钟山高尔夫别墅好好泡个澡,然后神清气爽地去家里给老爷子报喜,省得他老是不愿意自己介入青禾实业的烂摊子。   伸个懒腰,方婕轻声道:“陈庆之是你的人,做成这件事,按照端公以前定下的规矩,我要给你20%的报酬,你也别拒绝,我就做个主,帮你把这笔钱入股青禾实业,你看怎么样?以后你在公司也有实打实的发言权。”   陈二狗无意间得到一笔天文数字的横财,荒谬而兴奋,略微思量,觉得方婕这个提议很实在,便点头道:“按照方姨说的办。”   把方婕送回钟山高尔夫后,陈二狗回家之前拉着陈庆之吃了顿南京特色鸭血粉丝,就是路边的大排档,喊了箱啤酒,觉得光是鸭血粉丝还不过瘾,陈二狗还叫了40多块钱的小摊烧烤,边嚼边说道:“动手了?”   陈庆之点点头,喝酒也好,进食也罢,有条不紊,他的确是一个很有大将风范的爷们,一身与南京城市相得益彰的阴柔书卷气,却不掩偶尔绽放的阳刚气势,坐在陈二狗身边,第一眼看去,谁都想不到他才是给人卖命的。   二狗好奇笑道:“说说看。”   陈庆之犹豫片刻,习惯了做完事情后干干净净回到陈象爻身边扮演教师角色,与陈富贵一样,笃信多做事少说话,不过陈二狗在他心目中不比常人,谁都能敷衍应付,唯独陈二狗不行,陈庆之小酌了一口酒,道:“方婕那一套东西放在石家庄太刻板,不管用,本来我也不想把事情做绝,不过他们不仁在先,对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动刀耍威风,也就别怪我不厚道。河北我也有一句话就肯豁出命的朋友,要绑架个把人也不是太难的事情,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个老板太没脑,老婆孩子被抓后大半天都没反应,我只好亲自摸上门,一栋别墅3个保镖,又不需要花费多少力气,原来他正在和一个不到20岁的情人幽会,因为时间匆忙,我也来不及找家伙,就随便拿了只厚点的塑料袋,这东西携带方便,也实用,一照面,往他脑袋上一罩,一紧一扯,一脚踢中他膝盖,那就跟拖一只死猪一样,连声音都没有,比加消音器的枪还安全,那滋味差不多能算生不如死,等他差不多翻白眼的时候我解开塑料袋,说要么还钱,保证他老婆孩子安然无恙,要么不还,一家人黄泉路上一起有个伴,那家伙吓得尿了一地,哭着喊着说还,就差没要把老婆一起孝敬给我。”   陈二狗惊讶道:“塑料袋?”   陈庆之笑道:“被罩住的话呼吸会很困难,活活把自己憋死,当然痛不欲生。”   陈二狗笑骂道:“这法子阴损,你狠。”   说陈庆之这白马探花杀人如麻是夸张了点,但要说陈二狗、王虎剩和王解放三个加起来做掉的货色,肯定没他一个人多,这点毋庸置疑,陈庆之不以为然道:“除了塑料袋,铁丝也很干脆,不过这些都是不入流的歪门邪道,其实像富贵那样才是正道,轮单挑,对方就是有枪都必死,你看富贵那恐怖身板,硬扛一两颗弹也不是天方夜谭的事情,被他近身后捏一手爆喉管还不跟捏死蚂蚁一样轻松。现在很多人以为武术就是花拳绣腿,摆摆套路做做样,其实我爷爷教我那会儿,很多路数都讲究上打咽喉下撩阴,不比特种部队里的制敌套路丝毫逊色,一击毙命真不是难事,痛下杀手的话,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   陈二狗玩笑道:“庆之,听说你跟内蒙古大枭孙满弓打过,你觉得富贵跟他对上有没有胜算?”   陈庆之咧开嘴笑道:“现在的孙满弓处于巅峰状态,堪称无敌,富贵则还处于上升阶段,目前胜算不大,再过个三四年,差不多就能斗一斗,十年后,肯定没有悬念,我之所以练枪,一方面是这玩意有意思,其实还有不可告人的原因,就是觉着有富贵在,拳脚方面我做第一肯定没希望,他这座大山横在面前,我走不过去,就只能绕着走了。”   陈二狗略微错愕道:“我家富贵这么变态?”   陈庆之苦笑道:“你才知道?”   陈二狗奸诈道:“我本来觉得富贵也就是在咱张家寨方圆百里内是一号好手,总以为部队里像他这样的人一抓一大把,他入伍之前我老担心他会被人欺负,现在看来是多余了。”   陈庆之灌了一瓶酒,豪爽一抹嘴,感慨道:“富贵这种男人,我这辈子不想碰到第二个,实在太摧残别人的信心。”   陈二狗笑容放肆,道:“老陈家的种,那都是一等一的。”   陈庆之轻声笑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做父亲?”   陈二狗愣了一下,虽然基本上每天都会辛勤耕耘,曹蒹葭也从不采取任何避孕措施,但陈二狗对这方面实在没有经验,陈二狗不说话,陈庆之也不好多问。等陈二狗回到小窝已经凌晨,曹蒹葭开着房间的床头灯,人已经熟睡,陈二狗蹑手蹑脚去洗了个澡,在书房看了一个半钟头资料,一份是曹蒹刚打印出来的《党政领导干部选拔任用工作条例》,还有就是吴凉送来的厚厚一叠煤矿信息,书桌上放有两本文摘笔记,因为陈二狗阅读有圈圈画画的习惯,曹蒹葭在家教授陈象爻之余就会把重点摘抄到本上,密密麻麻,第二本都快写完,她是一个不依赖电脑的女人,没有QQ,只有一个好友寥寥的MSN,所以喜欢书写,而不是敲打键盘,陈二狗靠着椅子,忍住抽烟的欲望,关掉台灯,在漆黑环境闭目养神10分钟,来到主卧,轻轻爬上床,把媳妇一只伸出被子的手放回被子里面,关掉床头灯,准备睡觉,他再欲求不满,太晚回家如果曹蒹葭已经入睡,他都不会把她叫醒满足自己的欲望,对待曹蒹葭,纯粹性欲并不占据主导地位。   就在陈二狗隐约有睡意的时候,突然察觉到曹蒹葭一个转身朝向他,睁开眼睛,发现她瞪着那双能洞察世事看穿人心的秋水眸子,别样风情,极有女人味,还沾染上几分以往陈二狗从未在她身上看到的气息,模模糊糊,朦朦胧胧,陈二狗心一紧,像是在等待最终的审判。   曹蒹葭挪了挪愈丰腴凝脂的曼妙身子,在陈二狗耳畔吐气如兰:“二狗,我怀上孩子了。” 第三十八章 称兄道弟   人逢喜事精神爽,因为曹蒹葭怀有身孕的缘故,加上成功入股青禾实业,陈二狗无比春风得意。现在他已经是名正言顺的青禾太子,魏公公诸多底下产业的继承者,魏夏草偶尔几次陪同方婕出席董事局会议,也表现出与传闻相符的亲昵,对于魏家大小姐的示好,不至于受宠若惊,互利互惠的事情,稍动脑子就能想通彻,也不介意特地邀请魏夏草一起在公司食堂吃个午饭或者在董事局会议上偷空“眉来眼去”,方婕看在眼里,不鼓励也不反对,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   现在青禾谁都想与这位人力资源副总走近一点,最早捷足先登的当然是沈海,两个人的盟友关系已经路人皆知,原本在青禾内部属于失势派的沈海腰杆越来越直,中午吃完饭沈海拉着陈二狗来到集团大楼天台,笑道:“王权那家伙今晚在玛索订了位置,连晚上紫金山庄的独栋别墅都帮你预订好了,还说会帮你叫几个昆剧院里的美女,估计是铁了心要大出血一次。浮生,你也利索,才说了几天的事情,一下子就把王权调到江苏中烟油水最重的部门。”   陈二狗内心震惊陈圆殊的办事效率,送佛送到西,干脆一装到底,脸上一副不过尔尔的坦然神情,抛给沈海一根烟,道:“那我晚上拉上几个朋友,一起热闹点,不过接下来这一年时间我肯定要最迟晚上10点半之前回家,紫金山庄的房间你让他早点退掉,我在钟山高尔夫住的时间不短,跟紫金山庄也就是面对面,没什么兴趣。”   沈海小心翼翼道:“吴凉的事情有没有眉目?”   陈二狗没有透露丝毫信息,虽然一想到老爷子的承诺就热血沸腾,但成大事者不谋于众这个道理并不深奥,哪怕是能称作心腹的沈海,涉及到老爷子这个层面的政治运作,还是言谈的禁区,陈二狗没必要拿这种大事做炫耀资本,沈海不敢把陈二狗的沉默视作故作高深,如果说之前还对陈二狗的背景有所怀疑,当王权晋升后便全部烟消云散。   陈二狗趴在栏杆上望着楼下众多青禾员工的身影,怔怔出神。   晚上陈二狗把陈庆之他们都喊到玛索,王虎剩和王解放坐陈庆之的车赶来1912,加上各自脱胎换骨的吴凉和王权,以及做牵线搭桥做上瘾的沈海,这家伙今天又喊了个陌生中年男人来玛索,仿佛在给陈二狗拉皮条,陈庆之和王虎剩都是西装革履的装扮,皮囊本身无可挑剔,一个痴迷玩枪一个拼死练拳,身上都有悍匪气焰,加上有王虎剩大将军这个邋遢却阴冷的神经质角色,最像正常人的陈二狗显得鹤立鸡群,沈海几个人早有心理准备,那个刚被沈海拖下水的男人难免一肚子纳闷,吃不准陈二狗做什么行业,吃父辈饭做公子哥?不像。混黑?年纪轻轻,不太像能出位的。经商?从政?   那个在南京做私募风生水起的成熟男人从第一眼见到陈二狗起,直到在玛索酒吧落座,都在细心观察,八个风格迥异的大男人凑在一堆,放哪里都很扎眼,玛索江亚楼原本在一家私人会所跟一群圈子里狐朋狗友玩诈金花,一晚上十来万块浮动的规模,有输有赢,江亚楼今晚手气不错,正要乘胜追击,但一听到玛索领班打电话来说陈浮生到场,他还是决定特地赶回酒吧,按照他今天入赘妻子家族后的位置,不是没机会遇到南京一线年轻人物,但江亚楼偏偏就是看这位陈浮生舒服,也许是偶然瞥到他中途上洗手间时候的微微伛偻背影,太像儿时江亚楼对父亲的印象,同样剃着平头,不高大的身躯,不骄不躁,永远低眉顺眼。江亚楼开着那辆深恶痛绝的丰田锐志回到一盘下来就开始盈利的场子,在手下带领下来到8个大老爷们扎堆的位置,江亚楼勾勾手,领班模样的年轻男人弯下腰,江亚楼低声道:“去把拉菲04拿过来,记得带上我的酒刀。”   04年份的拉菲,在中国虽不如被炒作到泛滥的82拉菲出名,但综合评分也高达96,可惜受到两个满分年份影响,但这瓶酒肯定不是寻常轩尼诗所能媲美,只是江亚楼的好意纯属对牛弹琴,陈浮生一伙人根本不懂这一套,他和陈庆之反而是对他手里那把酒刀颇感兴趣,江亚楼开酒的时候颇为得意道:“这把黑黄檀手柄拉吉奥乐酒刀是我蜜月的时候跑法国专门定制的,酒跟女人一样,好酒就等于美人,必须好好伺候,否则一不小心就糟蹋了。”   玩私募的男人叫胡清泉,因为应酬多,对酒很熟悉,一看酒签就知道这瓶拉菲价格不菲,而且那把拉吉奥乐也货真价实,他愈发好奇陈浮生一行人的身份,同样身在南京宝马俱乐部的他当然熟悉沈海、王权底细,胡清泉恨不得让故意吊胃口的沈海立即吐出实情。   西装笔挺的陈庆之和王解放不想让位置变得拥挤,所以选择站在一旁,衬托得这一块区域格外龙蛇混杂气焰彪炳,一些个在酒吧混迹不久的好孩子都胆战心惊地绕道而行。   小爷王虎剩还是不合时宜的汉奸中分头,一件花里胡哨的衬衫,搭配上很幼稚的连帽衫,脚上踩着一双明明是真品却被他硬生生穿成冒牌的帆布鞋,说句良心话,这位小爷实在是一个很糟践好东西的怪胎,抽烟大口,像一只癞蛤蟆,喝酒牛饮,一瓶拉菲04就跟喝矿泉水一样,江亚楼看在眼里,没有半点厌恶,他也是三教九流城乡结合部那一类地方爬出来的幸运儿,比胡清泉之流更懂得人不可貌相。   今天江亚楼一屁股坐下后就没离开的意思,打定主意要陪着这一群大老爷们一醉方休,王权的职业决定他酒量不会含糊,吴凉稍微弱点,本来就对声色场所不是特别上心,能不喝就不喝,只有被他视作大恩人的陈浮生劝酒才展露山东汉子豪爽一面,江亚楼跟王虎剩不用多说,属于一碰酒就可以玩命的主,唯一不太上道的就是胡清泉,这家伙很不喜欢王虎剩大将军的风格,他本身毕业于美国普林斯顿,很崇尚贵族绅士那一套,偏偏坐在王虎剩身边,一忍再忍,十分辛苦,再者他事业顺风顺水,不像王权、吴凉那样有求于陈浮生,所以对于暴发户做派的王虎剩很不对眼,牵连着对陈浮生也没什么好感,久而久之,连沈海都觉得胡清泉这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就在沈海觉得有必要提醒胡清泉收敛一下脸色的时候,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王虎剩手一抖,酒杯一斜,大半杯红酒全部洒在胡清泉衣服上,胡清泉出于本能地破口大骂:“操。”   陈浮生酒照喝,依然和江亚楼猜拳,王权脸色僵硬,墙头草一般左看右看,吴凉紧皱眉头,对胡清泉大为不满,沈海最为尴尬,里外不是人,不敢轻举妄动,王虎剩嬉皮笑脸地抽出一叠纸巾就要给胡清泉擦拭,胡清泉把小爷这个动作当做陈浮生方面的示弱,得寸进尺是商人的天性,他一把推开王虎剩的手,刚觉着有点威严气势的时候,脖子猛然被一只粗壮手臂勒紧,然后整具将近160斤的身躯便被翻过沙发倒拖出去,重重摔在地上,他们一桌人还来不及感慨什么,旁边一桌恰巧看到这一幕的玩客却一阵倒抽冷气,陈庆之纹丝不动,做这事情的只有王解放,就在胡清泉刚回过神忙着掩饰狼狈的时候,王解放拿起一瓶喝掉一小半的啤酒全部倒在胡清泉身上,从头到脚淋了一遍,王虎剩望向陈浮生,询问的眼神,意思是这样做会不会过火,陈浮生笑了笑,示意他不用担心。   江亚楼朝附近一个领班摇摇头,后者将几个赶过来的保安驱散。   沈海把失魂落魄的胡清泉带出酒吧,一出场子没有王解放镇压着他,胡清泉立刻叫嚣起来:“不管他们是谁,我都要整死他们。”   沈海脸色冰冷道:“清泉,有本事别在我面前装大爷,你不是有手机吗,喊警察还是喊道上的人,随便你喊,我又不拦你,我也想知道你怎么整死他们,你赶紧。”   胡清泉也不是弱智,本就没底气的虚张声势被沈海一通话打击得荡然无存,脖子还隐隐作痛,一身名牌西装也报废,关键是还丢了天大的面子,他脸色难堪,犹豫不决。沈海叹口气道:“清泉,听我的,别惹事,找机会改天道个歉,别人接受,指不定你还能因祸得福,多一条路子,如果不接受,你就自求多福吧。”   “你以为他是吴煌?”胡清泉狰狞道。在江苏,再跳再跋扈的纨绔,碰上吴煌也要矮一大截。   “吴煌的地位一半是他老子吴敦给的,今天这个陈浮生的老爷子是钱书记,不比吴煌差。胡清泉,你别他妈的给你脸不要脸,你在南京市委做副秘书长的小舅子还不够钱老爷子一口唾沫淹的,鸡巴玩意。”差点就要给胡清泉来上一脚的沈海吐了一口口水,转身就走,今天这一闹,他估计在陈浮生心目中的地位肯定有所撼动,他的全部怨气也只能发泄在不长眼的胡清泉身上,否则他一晚上都睡不好觉。   胡清泉呆若木鸡,伫立在夜幕中,格外凄凉。   陈浮生去上洗手间的时候陈庆之保持一段距离尾行,因为竹叶青撂下狠话要商甲午跟他抢夺南京地盘,这就像一棵刺插进陈浮生肉里,关键是还拔不出来,只能小心再小心,姜子房提起过姓商的满清余孽玩枪有一手,就更让陈浮生心生忌惮,在洗手间回位置的路上,陈庆之突然横在他面前,原来是第一次在玛索一起喝过酒玩过骰子的女孩,绰号宝宝,依旧是小烟熏妆,漂漂亮亮,放在哪所学校都是校花级别的闺女,就是脂粉气重了点,她指了指一个方向,一桌五六个女孩,环肥燕瘦,花枝招展,很容易让男人眼花缭乱,那个像一朵莲花盛开在繁华中的苏叶也在其中。宝宝说要请他一起喝酒,陈浮生让陈庆之先回去陪王虎剩喝酒,顺便让他把江亚楼也喊过来,陈庆之点点头,那副堪称中南海保镖的派头和气势让宝宝心中充满惊艳咋舌。   陈浮生跟着她在一群莺莺燕燕中坐下,之所以让陈庆之把江亚楼叫过来,一方面是他不愿意自己掏腰包加酒花钱,陪一堆女孩子花天酒地已经让他极有负罪感,再额外开销,精明的陈浮生不乐意干,不过最重要的是有沈海这些人在场,他与玛索老板江亚楼很多话谈不开,顾忌太多。   苏叶今晚走英伦学院路线,格纹衬衫,朴素而简约,下身搭配9分裤,精致鼻梁上架着一副Mykita黑色大框眼镜,她纤瘦的身架穿上窄版消瘦的裁剪,精致而熨帖,充满知性的优雅。虽然今晚没有通过黑色丝袜展露她那两条令人垂涎的大腿,但她柔柔弱弱坐在那里,就是玛索酒吧一道不可忽略的美妙风景,见到陈浮生,她并没有流露出过多的热情,这也在情理之中,夜场这种地方,本就薄情寡义,男女萍水相逢,多得是ONS,哪来那么多才子佳人天仙配,陈浮生也没一厢情愿以为自己在苏叶心目中就能占据一席之地。   宝宝把位置让给陈浮生,自己跑去跟一个在玛索驻唱的英俊青年在台上跳贴身热舞,不忘朝陈浮生这一边抛几个媚眼。   江亚楼坐下后,打趣道:“美女们,谁今天晚上能把我兄弟灌醉,我给她一个一万块钱的红包,如果谁能让他夜不归宿,去德基LV专柜,自己挑,我买单。”   不管是不是玩笑,气氛一下子热闹起来,那群苏叶之外对陈浮生还很陌生的美眉起码知道眼前这位年轻男人,是个能够让江大老板一掷千金的牛人,在这种地方讨饭碗的女人,即使再不爱钱,总也不反感有钱的男人,小白领断然没机会跟玛索boss称兄道弟,一两个早把自己跟金钱挂钩的女人便开始展开攻势。   陈浮生一边应酬招架女人的劝酒,一边和江亚楼说些不那么显生疏的言语,酒至微醺,的确是最好的状态,已经不太清醒,不会戒备森严,但也不至于迷糊到口齿不清,江亚楼是个心思玲珑的人物,否则也搞不定那只家世比他优越一百倍的母老虎,见陈浮生疲于应付那些个为了红包就不择手段的mm,干脆和他起身走到栏杆旁,两个人勾肩搭背,叼着烟拿着酒,望着场子里群魔乱舞,霓虹灯闪烁,晃人眼,江亚楼在诈金花的时候就灌下不少酒,到玛索后也相当仗义豪迈,基本上是一杯接着一杯喝到现在,五分醉,他眼中的世界开始缩小,自我逐渐膨胀,就想要把压抑在心底的东西全部抖搂出来,那是一种欲说不休的美妙状态,这个同样吃过二十多年苦日子的男人豪气道:“这座场子一年要给我赚3千万,上海我也盘下两家,加上杭州和苏州,明年我就有5个场子,我要一年赚他妈的一个亿,纯利润,一个亿!”   陈浮生耐心倾听。他媳妇曹蒹葭已经把他培养成一个极其优秀的倾听者。江亚楼把酒杯随便丢到一边,就要找烟,陈浮生掏出烟帮他点燃,重重抽了一口,江亚楼眯起眼睛,陶醉于这种久违的惬意姿态,他搂紧陈浮生,道:“浮生,我跟你亲,这话没水分。如果你只是钱书记的儿子,陈圆殊的干弟弟,我撑死就是跟你做今晚陪我一起诈金花的富家子弟一样,做做酒肉朋友,一起笑笑闹闹,砸钱图个开心就点到为止,但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知道你跟他们不一样。”   陈浮生心思复杂道:“是不一样。”   江亚楼苦笑道:“在夜场说掏心窝的话,总觉得还是不够实诚。没办法,我家里有头母老虎,除了一身小姐脾气,没脑子没胸部,那种女人什么样的氛围都能搞臭,要不然我早带你回去一起喝个小酒谈谈事业。”   陈浮生拍拍他肩膀安慰道:“那回头上我家去,我媳妇比较好说话,前提是你不嫌地方小。”   江亚楼爽朗笑道:“那敢情好。”   除了少数吃过亏受过教训的人,人骨子里都是乐观主义者,所以越是漂亮的姑娘,总会对自己有个更漂亮的估价,在玛索这种场子卖脸蛋吃青春饭的女人肯定不是个个花瓶,她们也都有这样那样的野心,例如一锤子能敲出个终身价许给哪位富人,年轻多金是最好,中年也凑合,但实际上这个社会漂亮女人永远比有钱男人多n倍,嫁入豪门总是寥寥,更多的是玩完被甩,运气好点无非就是拿到手一点钱几件衣服几个名牌包,像宝宝这类女孩就是此列,谁也不知道她们是深陷其中还是乐此不疲。   苏叶是个骄傲的例外,她有不俗的家庭,有优秀的学历,她比宝宝更有底气,更有资格宁肯腐烂也要坚守情爱底线。   她心不在焉喝着酒,偶尔瞥一眼陈浮生和江亚楼的背影,上次与陈浮生分开,她就清楚这种男人不属于夜场,她抓不住,对于没有把握的人和事,苏叶总能够克制好奇心,以免飞蛾扑火。只是陈浮生今天并不矫揉造作的冷漠,还是恰到好处刺痛了她身为优质女人的尊严,半痛半痒。   江亚楼去厕所放水的间隙,陈浮生重新坐回位置,宝宝拉了一批帅哥型男过来调节气氛,这些孩子在陈浮生眼中时尚而潮流,有些时候想一想,陈浮生有趣地发现自己被生活一下子催熟,来不及缓冲,就一下子步入中年大叔的境界,虽然身体远没有大腹便便,更不用担心床上动作力不从心,但他的精神状态已经差不多跟沈海、吴凉这个群体处于一个年龄段,吃喝玩乐拐骗90后小美眉,这种事情再也做不出手,否则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不缺钱,生理没障碍,没理由不放浪形骸。   陈浮生跟那些年轻人没有共同语言,苏叶一贯清高,不太融入宝宝的圈子,所以一桌十来号男女只剩他们两个格格不入,陈浮生端起两只酒杯,苏叶便跟着他来到栏杆旁边,接过他手中的红酒,浅尝慢饮,嘴唇愈发红艳诱人,陈浮生靠着栏杆点燃一根烟,左手摇晃着酒杯,看了眼远处王虎剩一伙人正忙着拼酒,连陈庆之都被拉进战场,而江亚楼则被一桌看起来挺有身份的顾客挡下,注定暂时没人会打扰陈浮生和苏叶的独处。   本就是陌生人,陈浮生不善言辞,从嘴里挤出花言巧语比玩刀子难多了,加上苏叶出于漂亮女人的矜持和自负,一时间两人沉默不语,冷场,一冷再冷。一气之下苏叶刚想离开,陈浮生打破沉默道:“你一个女孩子在酒吧碰到不老实的男人怎么办?”   苏叶皱眉道:“玛索不乱,很少碰到这种事情,这也是我选择玛索的最重要原因。”   陈浮生转头凝视苏叶的脸庞,轻声道:“你男朋友没有意见?”   苏叶微怒,板着脸没有解释,她只是出来唱唱歌,偶尔才会在江亚楼的授意下与重要客人一起喝酒聊天,没有丝毫情色性质,陈浮生的疑问在她耳朵里无异于侮辱,若非她对他的第一印象相当深刻,早已经转身走掉,再没有说话的机会。   陈浮生自言自语道:“如果是我,肯定不舍得让你出来,在家里养得白白嫩嫩还来不及,怎么放心出来让别的男人眼馋。”   苏叶忍俊不禁,心中的苦闷霎时间消失殆尽。   陈浮生笑而不言,在嘈杂的场子里,五彩斑斓的霓虹灯下,他那张干净的脸庞有些醉人。   “你有老婆。”苏叶柔声道,看不出是伤感还是惆怅。   陈浮生点点头。   “而且还很在乎她。”   苏叶笑道,笑容似乎略微牵强,也许她只是想要表现得豁达一些,但最终还是低下头去喝酒,很浅,只是沾了一下,“因为你这种男人,把事业看得很重很重,在外面交际应酬,分寸把握得很清楚,女人只是陪衬,当然,老婆除外。”   陈浮生笑道:“感谢夸奖。”   苏叶缓缓抬头,那是一张容颜精致的脸蛋,娇艳动人,可惜她身旁的男人不可能采摘路边的出墙红杏,而她也注定做不来出墙的红杏,苏叶悄悄在心中叹息,道:“她一定很优秀。”   陈浮生点头道:“所有人看到我们都会说鲜花插牛粪上了。”   苏叶很好奇怎样出类拔萃的女人才可以完全掩盖眼前男人的光芒,她不曾见到曹蒹葭,便已经不战先败。   在陈浮生跟一群大老爷们谈笑风生的时候,他媳妇在见一个陈浮生打破脑袋都想不到的角色一起喝茶。   竹叶青。   地点就在陈浮生和曹蒹葭的小家。   刺杀旦,皇甫徽羽,一个早早就手染鲜血、亲自调教出商甲午的妖孽。   大青衣,曹蒹葭,当代社会的皇亲国戚金枝玉叶,智力值和武力值两者都是几乎没有上限的神仙。   孰强孰弱? 第三十九章 刺杀旦,大青衣   虽不是硝烟弥漫,剑拔弩张,但这场两个女人之间的战争,结局未必就不会悲壮惨烈。   “女人,尤其是成功女人,一生都处在斗争中,但是女人最大的敌人,始终还是女人。”竹叶青坐在檀木椅子上,面对曹蒹葭没有丝毫的自惭形秽,环视一周,很满意这栋房子的布置,尤其是那一墙壁整排书架的书籍,它们的繁重晦涩与客厅一条茶几两条椅子的简约构成鲜明对比,竹叶青喝着曹蒹葭煮出来的洞庭湖碧螺春,语调轻缓,“这话是我7岁的时候老爹信誓旦旦告诉我的,起初我怎么都想不明白,到后来才发现其中的苦心,难为他一个单身父亲能思考出如此哲理的东西。”   “我妈也说过类似的道理。”曹蒹葭微笑道,想到那个自己男人提到过数次的有趣光头,曹蒹葭起初见面也有点动容,一头红莲图案,绚烂妖艳,真不知道竹叶青从哪里找来这么个惊艳角色,“真不让蒙冲进来?让他一个人守在门外做门神挺过意不去的,何况我们谈论的也不是见不得人的事情。”   “他要进来,我就已经输了一半了。”   竹叶青媚笑道,低头看手中的碧螺春,摇了摇,一脸不以为然,“你就让他跟着你喝一辈子茶水?什么碧螺春,大红袍,龙井茶,都要一小口一小口慢腾腾,死气沉沉,了无生趣。”   “确实,男人当喝酒。”曹蒹葭似乎没有争锋相对的意图,处处附和,她望着竹叶青系在手腕上的红绳,以及那一枚碧青色古朴酒壶,美轮美奂,衬托得竹叶青那只手臂如象牙雕琢而成。曹蒹葭从不自欺欺人,眼前这位让陈二狗心生敬畏的女人果真不是凡夫俗子,没有一点多余的烟火气。   “曹大小姐,今天把我请来是要先礼后兵吗?”竹叶青懒洋洋蜷缩在紫檀木椅中,像一只连爪子都没有磨锋利的小猫。   “就是说点心里话,从小到大,一直没机会,好不容易碰上一个,也不管是不是唐突,都要一吐为快。”曹蒹葭微笑道,没有城府,没有伪善,真诚得几乎让人不敢正视。   “别试图改变我的决定。”   竹叶青摇头道:“你如果想说服我跟陈二狗井水不犯河水,我劝你死了这条心,你就算说得天花乱坠,我也只当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其实你还不如直接搬出你曹家这座大山来压我,说不定我会忌惮玉石俱焚而松手,打赏给他一条阳光大道。”   “能搬动,我早抬出来了。”曹蒹葭坦诚笑道,“别说玉石俱焚这类大话,你竹叶青再手段通天,想要跟曹家闹成鱼死网破的境地,都是痴人说梦,我家老太爷只要一天还躺在那张太师椅上,哪怕只剩半口气,你就算拉上整个上海,也未必能让曹家垮台。你别唬我,我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孩子,我既然单独跟你见面,就根本没想玩心理战,两个女人为了一个男人勾心斗角,谁赢谁输都是那么一回事,还不是便宜了男人。”   竹叶青伸出一根纤弱手指缠绕手腕红绳,不知道是泄气还是怨恨,轻声呢喃道:“如果你不是曹老太爷最器重的子孙,不是傅颖的女儿,不是曹野狐的妹妹,我哪会坐下来跟你喝茶。所谓高干子弟,太子党,我见识过大大小小几十个,结交过不多不少十来个,也踩下过几个,曹蒹葭,你别惹我,我是个疯子,就算没办法让曹家半死不活,泼你们一身腥臊脏水不是难事,这种事情不是没有前车之鉴。”   “你尽管去,我巴不得你给那群精力旺盛的曹家嫡系和旁系成员找点事做发泄口,省得他们睡觉都惦记着要找我们家二狗麻烦。我现在已经是陈家的媳妇,是二狗的女人,要是放以前,就是陈蒹葭。在我看来,曹家只要不垮,我乐得你让它少赚些钱,你的出现正好丰富这代曹家继承人的斗争经验,是好事。”曹蒹葭一副“没心没肺”的做派,让人大开眼界。   “你与叶燕赵那个圈子不同,跟方一鸣那批上海公子哥也不太一样,果然是有其兄必有其妹,早听说你哥有一身两湖老一代开国将军的匪气,是个不好惹的主,一叶知秋,看到你我就多少能理解你哥的脾气。”竹叶青感慨道。   “我们曹家一向喜欢修野狐禅。”曹蒹葭笑道。   “其实你和陈浮生都是好运气,男孩穷养女孩富养,男人前二十几年越苦,下辈子就越容易荣华富贵,至于你,身上随便哪个光环不让人垂涎,穷苦人家出身的女人跟你一比,果真应了那句话,人比人气死人。”竹叶青虽然嘴上说气恼,可语调平静,似乎她心中没有过多的不甘。   “相对而言,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绝对而言,我的确没资格怨天尤人,有个大智慧大魄力的老太爷,是常人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曹蒹葭不如一般纨绔忌讳身世背景,从不刻意回避那个令人同时夹杂敬畏和艳羡的红色家族。   “一个山坳里刨出来的陈二狗,真值得你托付终生?”竹叶青眼神复杂地望向曹蒹葭,“还是说你赌定他是个能做上天子的放牛娃?除了宿命气运一说,我实在想不通他有什么让你这类‘皇亲国戚’青眼相加的地方。我知道,你老爷子老太爷那一辈子的家伙,嘴上一大套马列唯物,其实比谁都信命,估计你也差不到哪里去。”   “这话言不由衷了吧?”曹蒹葭微笑道,却不道破。   “你看人看事,能跟我一样?”竹叶青冷笑道,这话说得极为跋扈,一点都没给曹蒹葭留有情面。   “何解?”曹蒹葭与家族长辈学来的是大悲大喜后讲究个宠辱不惊,大起大落中八风不动,所以越活越像老狐狸,为人处世首先就要学制怒,竹叶青三言两语自然难以激怒曹蒹葭。   “你拿什么跟我比,曹家大小姐?你在人民大会堂红地毯上打滚撒娇的时候,我已经学会一个人做饭炖菜。你坐飞机的时候,能想象一个父亲为了省下一块五毛钱而背着女儿走整个下午吗?你在高干子弟学校心无旁骛翻书的时候,我也许在跟一个居无定所的男人跨省逃窜。”竹叶青靠着椅背,眼神朦胧,恍恍惚惚,仿佛又回到那个远非色彩斑斓的灰色童年,说起这些常人眼中不堪回首的往昔,本来怨气磅礴的竹叶青出奇地眼神柔和起来,似乎那才是她这辈子最值得回味的岁月。   曹蒹葭含有深意道:“说到底,你有一个沧桑坎坷的父亲,我有一个陈浮生,扯平了,我不输给你什么。”   曹蒹葭下意识抚摸了一下腹部,一脸平和安详。   “是男孩女孩?”竹叶青也是聪明人,心中百感交集。   “现在还看不出来。”曹蒹葭笑道。   “他说最好是双胞胎,男孩叫陈平,小名咬金,女孩就叫陈安,小名小蛮。”曹蒹葭脸上洋溢着母性的光辉。   “陈平陈安,名字很俗气,小名倒还凑合。”竹叶青不以为然道。   “人生在世,平平安安,像我老太爷那样长命百岁,就够了,我觉得俩名字挺好。”曹蒹葭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越来越顺着陈浮生。   “好,我退出南京。”竹叶青望着曹蒹葭的肚子,毫无征兆冒出一句,起身便走,甚至不给曹蒹葭说一声谢谢的机会。 第四十章 大纨绔   南京锋尚国际公寓离明城墙并不远,它也算是一朵商界奇葩,口号鲜亮,理念独特,昨天说要打造南京第一俱乐部,今天提出“百万买房千万买邻”,噱头十足。傍晚时分,四辆北京牌照的车子来到小区门口,清一色SUV,不过都是硬派越野,绝对比Q7卡宴之流来得追求专业,两辆陆地巡洋舰,一辆路虎,还有一辆在大陆不太不常见的奔驰,每辆车都沾满灰尘,没有锋芒可言,真说起来4辆车在保安眼中兴许加起来都不如一辆法拉利刺眼,领头的是路虎,殿后的是新款奔驰。   路虎率先停车,从里面跳下一个身穿迷彩服的女人,踩着军靴,戴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墨镜,看不清容貌,但光是那一双大腿就令人垂涎,充满情欲的弹性,很容易就把人引导向男女性事上,何况她的胸部堪称雄伟,她抬头望着锋尚国际公寓的标志,神色略微不悦。   陆地巡洋舰里各自走下两个神情尴尬的健壮男人,30岁边缘,穿着打扮一般,比较休闲,但眉宇间都有一股养尊处优的锐气,显然20多年生活不曾消磨他们太多也许是与生俱来的傲气,唯独那辆奔驰的车主没肯下车,翘着二郎腿,变戏法般从旁边掏出两根黄瓜,一手一根近乎匀速啃咬起来,这绝对不是一个有女人缘的男人,一张天生苦瓜脸让他显得老成刻板,若非1米8的身高一定程度上削弱体重170斤带来的视觉冲击,那么他在异性眼中横看竖看哪怕脱光了裤子看都不是个能提起性趣的1等残废。   “小肖,电话打不通,也不知道贺建那小子是不是闯了祸被关禁闭,本来说好他帮我们在锋尚公寓安排住处的。”一个男人苦笑道,似乎对沉默的女人颇为忌惮,言语透着小心翼翼,“要不我来安排,挑家安静点的酒店。”   “青年旅社就行。”女人虽然神色冷傲,但似乎并不是一个很难伺候的主,要不然也不会提议入住青年旅社这类经济型连锁住所。她瞥了眼最后面的奔驰,见没动静,脸色平静地走过去,一脚踹在车门上,差点震掉那位臃肿青年手中消灭大半的黄瓜,势大力沉,绝对不是象征性动作,不等车主解释,砰砰砰,又是三脚,踢下来不少灰尘,看得远处站岗的锋尚国际公寓的门卫保安刮目相看,虽说一早就看出这年轻娘们不是小鸟依人的类型,但打死也没想到会如此暴戾。   “肖大姑奶奶,贺建那王八蛋人间蒸发了关我鸟事啊,我进江苏境内就给他打过招呼,他也拍着胸脯说一切都已经搞定,还信誓旦旦说要给咱们办接风宴,我怎么知道一进南京他就跟我闹失踪,手机一直关机,你别踹我宝贝车子,成不成?给我半个钟头,就是刨地三尺,我也给你把他拎出来。”胖子青年心疼道。   “半个钟头解决不了,我就卸你一只轮胎。”女人说完就转身,回到路虎上闭目养神。   胖子没一点北京大老爷们风范,苦瓜脸愈加愁眉苦脸,两三口啃完黄瓜,拿着手机跑下车,分秒必争地一边拨号码一边冲向门卫,滑稽的是两根黄瓜柄因为没找到垃圾桶,就塞在裤袋里,跑起来显得他裤裆处格外牛叉,跟他那辆奔驰的三叉标致有点异曲同工之妙的味道,这位好歹能买得起奔驰SUV的北方胖子见到门卫,先是嘻嘻哈哈地递出一根烟,中南海,一看包装就知道花不了几块钱的那种,那副苦瓜脸挤出来的谄媚神态,总让人以为他是一名上了贼船的不合格传销人士,不理会门卫的不适应,胖子问道:“哥们,能不能帮我查查你们有没有一个叫贺建的业主。”   不等门卫表态,胖子一拍脑袋懊恼道:“完蛋,这里是那王八羔子送给他新炮友的窝点,按照那冤大头的脾气户头肯定不是他。”   保安忍不住咋舌,锋尚公寓南区动辄五六百万,三期一些别墅破千万也不稀奇,听说过给情妇买包买衣服,可随手就是送一套公寓还真不多见,保安正吃惊着,发觉手中那根中南海已经被抽回去,第一次碰上这种小气货色的保安心中破口大骂。   理直气壮把烟放回烟盒的胖子手机铃声响起,这通电话从头到尾胖子都没有说话,嗯嗯啊啊,全是语气词,一股浓重官腔味,挂掉电话后朝那两个男性同伴伸出大拇指,示意大功告成,屁颠屁颠跑向路虎,笑道:“贺建那孙子说10分钟内赶到,他已经告诉我公寓详细地址,我带路先杀进去,要是姑奶奶您对房子不满意,我打断他狗腿。”   胖子驾驶着奔驰领路,报出公寓地址后门卫也没好为难,只能放行,虽说这个连根烟都要抢回去的胖子不像富贵人家,但起码能弄辆奔驰,再狗眼看人低,门卫也不会无理取闹,再者锋尚对员工素质要求素来苛刻,好不容易端上这碗饭的保安不舍得意气用事。   胖子开着那辆不起眼的“破”奔驰进入公寓,行驶几分钟,一个拐弯后恰巧碰到有两辆车要驶出小区,一辆奥迪A6L,一辆红旗HQ3,加上胖子这方面4辆SUV,本来说要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什么问题都没有,但问题是对方那辆超大排量的HQ3硬生生挤在道路最中央,那架势跋扈无比,胖子一只手打方向盘,另一只手又不知道从哪里摸索出根黄瓜,见到这情形起先也没怎么,寻思着是不是再让几分,就在胖子准备把车偏向绿化带的时候,对方竟然得寸进尺地按响喇叭,异常刺耳,估摸着是尝到了狭路相逢勇者胜的甜头,双方早已经近在咫尺,那辆红旗还咄咄逼人地继续推进。   胖子闷不吭声一口一口咬着黄瓜,眯起眼睛,几乎只有一条缝,那张苦瓜脸阴沉沉,与方才和门卫打交道的和颜悦色截然不同,啧啧冷笑道:“山低猴子吊,水浅王八跳。好嘛,一辆南京军区的,一辆武警的,欺负我是老百姓还是咋的。”   胖子不急不缓拨了地头蛇兼半个死党贺建的号码,轻声细气问道:“南K2开头的是什么来路,还有WJ08是不是你们江苏的武警系统?我这里碰到两辆,你朋友?”   电话那头嚷嚷道:“王大爷,你可别一到南京就给我捅娄子,我刚从大院里爬墙出来,手机都被老子扣着,这还是特地让在中移动的朋友帮我拿回号码才能打你电话,你要是一闹,你是没事,我八成得被我老子抓回去。”   胖子咬着黄瓜,不咸不淡道:“少废话。”   开着一辆斯巴鲁拼命往锋尚公寓奔驰的贺建立即噤若寒蝉,正色道:“南k2是江苏省军区的车,08是上海武警的代码,如果是09就是江苏。我跟军区那帮少爷不对眼,应该不是我的朋友。”   胖子哦了一声后缓缓道:“不是你的狐朋狗友就好办。”   挂省军区车牌的HG3几乎撞上胖子的奔驰,喇嘛一如既往的尖锐刻薄,与它的主子性格一致。胖子甚至能清晰看到后面那辆奥迪A6里坐在副驾驶席上那个漂亮女人低领胸口的雪白丰腴,此刻她正掏出化妆镜悠闲地补妆,浑身透着狐媚,没有半点大家闺秀的端庄贤淑,她身旁的男人只是瞥了眼胖子便将注意力转移到这辆黑色奔驰G500上,识货的他有点诧异胖子是通过什么渠道拿到这辆车,车倒是不贵,跟奥迪Q7保时捷卡宴是一个价位,两百万不到,但这么早在中国大陆开上路,不算容易,男人好奇之余特地留心了一下车牌,很普通的北京牌照,松了口气,他一向信奉小心驶得万年船。   轰。   胖子一踩油门。   奔驰G500和红旗HG3猛然撞到一起,把红旗车内那个油头粉面的年轻男人吓出一身冷汗,惊骇地抬头,却只发现一张面无表情的僵硬脸庞,略微臃肿,十分刻板,没有他们这种圈子里青年纨绔的得意,也没有市井小民的卑微恐惧,甚至没有一个正常人该有的愤怒,不知道是否因为车子矮一截的缘故,他总觉得这个家伙有种居高临下的可恶姿态。在南京素来以嚣张著称的男人恶向胆边生,头脑一热,立即想到要猛踩油门,奈何失了先机,4.3L超大排量的红旗竟然被奔驰挤得不停往后倒退,看得奥迪A6内男女惊恐万分,尤其是那位花枝招展的风骚女同志,花容失色,拉下车窗,她樱桃嘴里头国骂不止,看她滔滔不绝的样子,称得上巧舌如簧,虽是一句句不堪入耳的国骂,但从她嘴里跑出来别有韵味,一切归功于她的舌头,那小玩意儿估计没少让男人欲仙欲死。   僵持。   红旗的车头已经一塌糊涂,车里的年轻人一半畏惧一半暴躁地吼叫,等到奔驰g500终于停下来,立即摇下车窗骂道:“呆B,找死?”   “恩。”胖子一本正经点头道。   “我操你祖宗十八代!”年轻人几乎暴走,恨不得从老爹的警卫手里弄把枪过来把眼前这个家伙射成窟窿。   “好的。”胖子还是不死不活的模样。   “信不信我作死你?”年轻人彻底癫狂。   “不信。”胖子摇摇头。   然后胖子火上浇油地继续启动车子,继续蹂躏那辆红旗,似乎生怕这个纨绔不对付他。   怕受伤的年轻人连滚带爬窜出车子,掏出手机报警。   在年轻人等警察的空隙,胖子驾驶着那辆奔驰g500不停后退,加速冲撞,周而复始持续这个粗野动作,将那辆价格不算便宜的红旗差点“碾”成一具破铜烂铁,那位本想嚣张一次的公子哥一脸欲哭无泪,奥迪A6则躲在远处,一对男女面面相觑,以为撞上了重度精神病患者。   警察效率很高,在贺建之前就赶到了锋尚国际公寓,亮闪闪警灯那叫一个拉风,人民公仆们一个个英姿飒爽,也许是先入为主的印象,让他们对把红旗糟蹋成废铁的胖子不太感冒,加上这个胖子还不肯下车,当着他们的面孜孜不倦地碾车,愈发增加警察方面的反感,再者g500以及身后三辆SUV都是北京牌照,而红旗和奥迪A6都是当地“自己人”,尤其是来头不小,HG3甚至是来自掌握枪杆子的军队,哪怕就只有一辆上海武警的奥迪,那也不好惹,加上奥迪司机主动与警察合作,谈吐得体,亮出自己证件后还含蓄巧妙地暗示了红旗主人的大致背景,积极配合的态度外加不俗的后台,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也难怪警察要偏袒他们。   胖子跋扈得连车子都懒得下,板着脸啃黄瓜,比疯子还像疯子。   对峙。   就在警察准备动手要把胖子拖拽下来的时候,g500身后两辆陆地巡洋舰的车主同时下车,其中一个男人望向红了眼的HG3主人,皱眉道:“真不打算私了?”   “私了你妈逼。”那家伙口无遮拦,显然已经气急。   北京男人耸耸肩,掏出一本证件递给警察方面的负责人,一个年过四十的老男人,两鬓斑白,成熟老道,这场风波中他一直冷眼旁观,即使对g500的车主心有不满,他也没表露在脸上,一道横杠缀钉一枚四角星花象征三极警司身份,他相对冷静地接过证件,那是一本军官证,只是他对此并不熟悉,只抓住一个最为醒目的重点,北京某部空军少校,少校,中年警司拿着军官证望向北京男人,心中感慨真年轻啊,如果真是货真价实的少校,那这件事情就注定更加棘手。   “外出证和部队驾驶证都在车上,至于持枪证,需不需要出示?”北京男人轻描淡写道。   中年警司手一抖索,没敢接话。   “我打个电话给军队纠察大队,或者直接去所属单位政治部门查询,很简单的,一查就知道真假。”开红旗的家伙也是体制内人物,对此熟门熟路,显然不相信这个北京人是名少校,现在社会上多得是拿假冒军官证行骗的龟儿子,退一万步说,真是个少校他也不怕,强龙斗不过地头蛇,在南京吃哑巴亏的北方过江龙远不止一条,反正每年都有那么几个。   “请便。”北京男人随意道。   在查询证件真伪的同时,红旗车主悄悄喊上几个一个院子长大的发小,无一例外都在军队里厮混,结尾不忘叮嘱让他们开军区的车子过来,对方应该也不是头一次干这类事情,心领神会,没有二话,立即行动起来。   军官证没有半点水分。   如此一来警察方面束手无策,红旗奥迪这一边不肯善罢甘休,奔驰g500这一头更无法无天,罪魁祸首肆无忌惮地啃完一根黄瓜接着一根,另一个女人则干脆坐在路虎上面闭目养神,只是由一个少校和一个不知背景深浅的同伴出面,总让人高深莫测之余感到毛骨悚然。   贺建的斯巴鲁和几辆部队车辆大概是一个时间段进入锋尚国际公寓,红旗车主看到援兵的时候,也正好能看到火急火燎从斯巴鲁走下的贺家大少,他正纳闷自己什么时候能请得动贺建这尊大佛,这尊大菩萨已经顾不得风度地跑向g500,中年警司因为才三极警司的位置,没什么大眼界大视野,但江苏省尤其是南京市公安部门这一亩三分地还是熟悉的,对这辆斯巴鲁的主子再熟悉不过,因为这位贺家大少的外公是警界实打实的“一毛三”,这个“一毛”当然不是平时的一杠,是麦穗!一毛三,那就是一级警监,他们的警号那就是00几的大佬,一个省也就那么一两个,差不多是警察的终极理想,这位贺少虽说三天两头惹麻烦,但做过几件圈子里被人称道大快人心的热血事情,所以长辈们都比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中年警司看到他的到来,就知道这件事情差不多没有他们的事情,再闹,就是上层政治位面的勾心斗角,他这种虾米角色想出力都没露面的机会。   “我的王爷,你真闹出这么大阵仗?”贺建仰着脑袋哭笑不得道,迅速掂量了一下对方的斤两,似乎自己就能摆平,如此一想,心情大好。   “我好糊弄,晚上你帮我找点乐子泻泻火就差不多,可后面路虎上面那位大小姐不好伺候,她要是发起火来,连我都头痛。”胖子趴在车窗上幸灾乐祸道。   “王爷,你别吓我,她来头还能比你大?”贺建心脏剧烈跳动。   胖子没解释,任由贺建小心肝扑通扑通地瞎猜。   似乎想起什么,胖子跑下车,在两个同伙面前一伸手,那两个原本谈笑风生的男人相视一笑,各自回到车子找出一两张东西交给胖子,外人只是略微瞥到一点,好像是“G3”“特别通行”之类的车证,不太熟悉这方面门道的中年警司尚且还能站稳脚跟,红旗男和他好不容易喊来壮声势的死党一阵头皮发麻,等女人透过车窗递给胖子一张“023”和一张红底黄字的“警备”,一群人彻底脚软。   最后胖子回到g500,坐在位置上低头捣腾许久,又被他找出两张,分别是‘京安’和‘国A’六七张车证歪歪斜斜放在挡风玻璃下,一张比一张刺眼,一张比一张光芒万丈,也只有体制内的人物才知道那小小一张车证比什么法拉利、宾利都来得拉风,也许一张国A在北京以外的地区还不扎眼,或者说没多少人明白G3代表着国安局第3局外勤证,但一张哪怕早就作废没有任何职能的一级“警备”,足够让识货的人触目惊心,就像贺建,最多也只能仗着父辈关系搞到一张白警备,所以贺建比谁都清楚到了北京,这位“王爷”就是吐口唾沫都能淹死他。   那些车证放在一起,你就是在北京长安大街上横着走都没交警敢管啊。   红旗男和奥迪男以及那些援兵一个个如临大敌,战战兢兢。   然后一群心脏剧烈收缩的人就眼睁睁看着这位普通牌照却挂6张车证的g500将剩下车辆一部一部“碾”过去,愣是没有一个人敢出手阻止,千里之外的北京城卧虎藏龙,喊上几个死党合伙掏出这么些牛叉车证的大少肯定不少,北京这么得理不饶人的公子哥也肯定一抓一大把,但又有恐怖家底又神经质的纨绔还真不多,也算那群平日里挺人模狗样的年轻人倒霉,刚好就撞上一个。   “闹够了没,差不多了就让那个贺建帮我们找家青年旅社。”女人打电话给胖子,算不上开心。   斯巴鲁领路,4辆SUV尾随,5辆车扬长而去。   胖子离开的时候不忘朝那群惊弓之鸟喊道:“回头你们把我这辆g500的磨损费送过来,我没买保险的。” 第四十一章 野战   贺建大致清楚那个胖子的脾性,说青年旅社还真就给他们找了家青年旅社,胖子一伙过江龙似乎也没觉得寒碜,等这些菩萨放好行李,贺建便拉着他们去湖南路上的狮王府,因为有女性存在,贺建没敢安排过于放浪的行程,一顿饭吃得不咸不淡,不管贺建怎么应酬,气氛都起不来,贺建心中只能苦笑,他也知道自己的斤两,在王大胖子这个小圈子也就是垫底的份,只能自我安慰宁做鸡头不做凤尾,没必要太削尖脑袋挤进去,一路上都在抽空思索那六七张车证的来路,贺建在酒足饭饱后忍不住迂回出击,试探性问道:“王爷,你不是有辆京A8的奥迪吗,要是那车子,今天那些兔崽子怎么敢动你,肯定一见到就躲。”   绰号“王爷”的胖子看白痴一样望着贺建,最终还是没有解释。贺建尴尬地让服务员买单,一个男人有点吃人家嘴软的意思,而且让贺建唱了一顿饭的独角戏,实在有点不忍心,笑着解释道:“我们这次是跑长途,专挑县道都算不上的小路,奥迪那种车子经不起折腾,而且阿蒙那辆用他老爸老车牌的奥迪早就报销了,车牌车证也被他家里没收,所以‘国A’和‘京安’两张车证也是假的,吓唬人用的,阿蒙那种急性子怎么受得了北京的堵车,这才托关系弄了两张假证,反正也没人会逮他,真的假的无所谓。”   “您是?”贺建顺水推舟道,笑容灿烂,一半感激一半好奇。一顿饭吃下来都买单完毕还不知道对方两个人物的名字,贺建还真有点憋屈,不过他是万万不敢流露出不满神色,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他作为南京一线公子大少在这些大角色面前还是矮一大截,没必要打肿脸充胖子,纯粹找不痛快。   “黄昆,空军。”男人笑道,过了年少轻狂年纪的他没什么架子,谈吐自然,他前面既然已经把军官证公开,也就不刻意绕开这一点,毕竟如果只是报上一个名字显得太过敷衍。   “早些年开苏27侧卫战斗机,最近在玩歼10,这不手还没摸热就被阿蒙喊出来跑你们南方。”与贺建较早认识的男人打趣道,他叫王大乾,是北海舰队的一名军官,传闻是112导弹驱逐舰上的骨干成员,在贺建这些海军系统外行眼中112舰也就是王大乾的一块跳板。   “能开出眼镜蛇机动吗?”贺建好奇道,庆幸自己还算知道一个专业术语。   “仰角30度到120度。”黄昆点点头,做了个简单手势,言语平淡道:“我们苏27和歼10都能做出来,与尾冲和赫伯斯特机动一样,价值都体现在近距离空战中。”   贺建内心百感交集,望着这位年轻的空军少校,样子虽然没有出类拔萃,但胜在气质内敛,一看就知道不是只知道显摆的半吊子二世祖,心想哪个女人不喜欢一个能开苏27和歼10的空军军官。   “肖桃花,国防大学教研部。”女人摘下墨镜后,那张脸与她的身材一般妖娆,北方女人的身材加上南方女人的脸蛋和肌肤,贺建对此是有贼心没贼胆,这个级数的女人没有厚重到惊人的家底,就别想沾,更不要说玩弄,否则注定吃不到好果子,像他这一类靠钱和权开路的情场老手,到她面前终归要自惭形秽。   贺建终于理解为何餐桌上黄昆和王大乾都称呼她“小肖”,因为“桃花”实在是太过大俗,贺建有点佩服这个清高美女的父母取名字也敢如此马虎,就在贺建揣测肖桃花什么家世的时候,胖子问道:“明天有没有什么活动?”   “野外射击?”贺建提议道。   “没劲。”胖子摇头道,“除非你从南京军区抽调出一支队伍跟我们打,否则没法打,当然特种大队除外,我们还没那么变态。”   “其实一边倒的虐待也挺有意思啊。”贺建一脸惯性的阴笑,冷不丁察觉到“桃花”嘴角不屑弧度,在南京最喜欢带一群差不多身份背景纨绔做阴损勾当的贺建立即收敛,正儿八经道:“我这边有个家伙叫吴煌,也是部队里出来的,他也许能给我们拉上一批不错的对手。”   “吴煌?”率先走出狮王府的胖子一挑眉头,若有所思。   “桃花”破天荒感慨道:“吴煌和蒋青帝当初在国防大学是出了名的航母建造狂热拥护者,那一帮人无一例外都是国家重点培养对象,不出意外就是军队未来的少壮派精英,吴煌早先在国防大学做的科研课题报告现在都还在被专家做研究,不过他最后选择下海经商,可惜了。”   “我以前在论坛上跟他打过口水仗。”王大乾自嘲道,“那家伙喜欢钝刀子杀人,较真起来就不得了,能把人活活折磨死,迫不得已我只好找阿蒙当枪手,竟然都没效果,足见其功力深厚,果然跟蒋青帝扯上关系的没几个是正常人。”   说到蒋青帝这个名字,胖子三个男人都用略微暧昧的眼神偷偷瞥了眼“桃花”,似乎其中有不可言说的猫腻。   “那你跟他打声招呼,我们明天来一场7对7。”胖子阴森森道,有仇必加倍报之,这就是王阿蒙的座右铭。   “有意思吗?”“桃花”不以为然道。   “当然有。”胖子懒洋洋道。   他一钻牛角尖,做什么都无济于事,她也就不多话,任由他闹去,对他们来说,奉公守法,又不会杀人越货,更不屑欺男霸女的行当,所以根本不怕捅娄子,天塌下自然有人顶着。   ※※※   两队人马大概十二三辆车浩浩荡荡驶向一处南京城外军事警戒区,那是一片人迹罕至的山区,两支队伍隔开大概五六分钟的路程,第一辆车是辆捷豹,车主齐爽是这一片区域的创建者,他是一名当之无愧的典型纨绔,一个纨绔该有的恶劣脾性他都有,也从不缺乏天马行空的想法,组建过电竞战队,无疾而终,做过外贸,血本无归,开过酒吧,到今天还没有盈利,开辟野外射击场也是他心血来潮的一个成果,当然它是一个非营利性质场所,齐爽也不缺那点小钱。他是这场野外游戏牵线搭桥的关键人物,像他这类玩世不恭又不至于鄙俗不堪的家伙,高不成低不就,起码人畜无害,所以在南京圈子人缘不错,也只有他才能既与贺建那一伙败家子打成一片,又可以请得动吴煌这群有志青年。   第二辆车是斯巴鲁,自然是发起人贺建的座驾,副驾驶席上还坐着个挺能美化南京市容市貌的女孩,她就是能让贺建心甘情愿送一套锋尚国际公寓的角色,20岁出头的模样,但实际可能会大上四五岁,因为她有张精致的娃娃脸,不失妩媚的那种,只是胸部不算壮观,否则就能划入童颜巨乳的稀缺行列,一身从头到脚的名牌,愣是没半点张扬气焰,能把混搭名牌穿得无比熨帖,也是一种让女人嫉妒到死的高深道行。   接下来四辆车就是奔驰g500为首的越野SUV,除此之外还有两辆军用吉普尾随其后。   它们组成第一车队。   第二支车队由一辆别克君威带路,它的车主跟它一样低调含蓄,吴煌,这位苏北毫无争议的第一号大少带着两个截然不同年龄段的女性开赴目的地,成熟优雅的谈家大小姐,以及赖在南京不肯离开的窦灏。   “是镭射枪吗?”小逗号一脸期待道。   “是彩弹射击。因为大家都说镭射枪没意思,中弹就仅仅是震动几下,哪有丁点儿战争的气息,成了纯粹的小孩子过家家游戏。”吴煌不是第一次去那座营地,并不陌生,南京有钱和有权的年轻人都好这一口,吴煌的射击水准不敢说神枪手,但到目前为止他带的队伍还真没输过一场。   “那等下窦灏别上去,一旁观战也一样。”谈心皱眉道。   “怎么会一样,我也要参战,彩弹又打不死人。”窦灏哭丧着小脸道,虽说每次谈心姐说“窦灏”而不是“小逗号”的时候,也就是她认真的表现,那意味着毋庸置疑,但窦灏还是希望能够垂死挣扎出一点希望。   “没事,让她躲在我身后。”吴煌微笑道。   “不行。”谈心摇头道。   吴煌只能转头朝后座上的小逗号报以歉意神色,小妮子欲哭无泪的模样楚楚可怜。   谈心对此仿佛视若无睹,家族的熏陶让她从小就学会如何去发挥自己的支配欲,从幼儿园到大学,她一直都是干部,从拿小红花拿到手软到拿奖状和奖学金拿到腻烦,谈心远比吴煌要更加强势和充满攻击性。   别克君威后面是一款R8跑车,上海牌照。   之后是一辆玛莎拉蒂和两辆奥迪,不过一辆是A4一辆是A6。 第四十二章 一触即发   第一支车队在一间简易小楼前停下,它是一个类似餐饮饭店的地方,前面空地上整齐停放有六七辆车,牌子各异,但价位都在40万以上,车牌倒是没有特殊的地方。齐爽贺建方面8辆车找地方停下,两辆军用吉普走下两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身穿迷彩服,与齐爽窃窃私语。   贺建拉着他无比心疼的小女朋友去溪边拍照取景,身材小巧玲珑像个洋娃娃的女孩娴熟摆出各种姿势,谋杀了许多胶片。   胖子则与死党黄昆、王大乾和“桃花”一起欣赏风景,他的圈子就这么大,一个兄弟,三四个知己,没什么酒肉朋友,他从不喜欢拿红色高干说事,但他们的父辈们的确都是当初作为元勋进京的老干部,属于打江山的第一代,所以第三代的他们大多生长在北京,但胖子王阿蒙从不认可太子党这个词汇,在他看来京津大小圈子也就那么回事情,四成是世交缔结,还有六成就全是新贵面孔,大院文化早在80年代就开始稀释,起码胖子就觉得他周围的同龄人都喜欢各自为政。   这块位于军事警戒线内的区域有山有水,山不险峻,水不湍急,很适合一系列针对城里人非军事成员的野外生存训练,纨绔子弟齐爽不仅设立了彩弹射击,还有障碍越野等众多项目,除去他和狐朋狗友时不时来这里找刺激,南京不少大型企业的boss都喜欢拉上高层来这里体验新鲜生活,用来培养团队意识,齐爽能做成这件功德,全部归功于他那个在江苏省军界一言九鼎的少将外公,否则不说地段,光是仿真枪一项就足够让齐爽的项目撤销。   第二支车队车辆陆续停下,胖子王阿蒙等人在贺建的指引下将注意力都集中在吴煌和谈心身上,在身份衬托下前者的朴素和后者的古典都让人刮目相看。南京驾驶玛莎拉蒂的女人肯定不少,但能让齐爽毕恭毕敬喊声姐的只有陈圆殊,黄昆和王大乾一见到这位南京美女便两眼一亮,显然在他们眼中陈圆殊比谈心要更符合口味。   R8中走下裴戎戎,A6中走下陈庆之,最后一辆A4则走出陈浮生。   吴煌显然也见到陈浮生,这是他在上海M2酒吧和斗狗场后第三次见到这位“仇家”,要知道这家伙的哥哥曾经让他在病床上躺了小半年,不愧是不是冤家不聚头,不过看情形今天的彩弹射击中两人还是战友,吴煌犹豫了一下,独自走向与陈圆殊和裴戎戎两大美人聊天的陈浮生。   “你?”陈浮生警惕道,移动几步,拦在两个女人身前,陈庆之早已经盯上貌似来者不善的陌生男人。   “别紧张,就是想认识认识你。你跟赵鲲鹏之间的恩怨已经了结,至于我挨你哥陈富贵一记贴山靠,我也没什么怨言,信不信由你。”吴煌笑道,要说心中全无芥蒂,那是自欺欺人,不过一开始他的确就没打算报复,再者陈富贵在上海翻江倒海一闹腾后就彻底绝了纠缠下去的念头,吴煌的算盘很简单,今天借机会找个台阶走下来,就算不能交个朋友,也不必不共戴天,南京说大也不大,省得以后相互使绊子穿小鞋。   陈浮生没有读心术,在张家寨与其余刁民和小犊子们的长期战斗经验告诉他示弱是一种很危险的信号,也许就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他对于吴煌这类大少的低姿态并没有丝毫松懈,客套应付过去,吴煌对此也无可奈何,总不能拍着胸脯说那都是肺腑之言,自嘲笑着回到谈心和窦灏身边。   “这么巧?”谈心冷笑道,望着不远处的陈浮生,对于这个让她大吃一惊的东北男人,她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敌视,这种敌对并非源于居高临下的鄙夷,而是因为无法掌控带来的不悦,她一开始就不相信两只守山犬能咬死一头熊,但结果是兄弟两人还真占据绝对优势摆平了这起风波,尤其是那个东北虎特种大队的陈富贵,在上海闯入赵家后无法无天,差点没把赵老爷子气出心脏病,最吊诡的环节在于事后沈阳军区几名大佬一起保他,说刚好让他去新疆戴罪立功,就那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东北军界除头号之外的前几号人物根本就不把赵家放在眼里,谈心对此是又惊又怒,至于愤懑什么,素来修养上佳的她不愿意自我剖析。   “那家伙很谨慎,似乎我诚心诚意的示好只起到反作用。”吴煌笑道,“不过能理解,熊子肯定给他造成不小的心理阴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要是现在就跟我坦诚相见,怎么可能爬到今天这个位置。你们看,在上海还只是个乡下人,现在已经开上奥迪,成为陈圆殊的干弟弟,身边还有个美女,那个保镖估计就是极有来头的陈庆之,不好惹。”   “爬升是很快。”谈心轻轻叹气。   “冤家宜解不宜结。”比较推崇自力更生与世无争的吴煌感慨道。   谈心不置可否,窦灏咬牙切齿道:“我要上场,射死他。”   “我们跟他们是队友。”吴煌笑道,摸摸小妮子的脑袋。   窦灏瞪大眼睛,一脸茫然。   齐爽走过来点了点人数,道:“对方成员已经准备完毕,按照老规矩,你们可以喊上一名外援,我这次从我外公手下喊了两个过来,对面已经用掉一个名额,刚好剩下一个,你们需不需要?”   “不需要。”窦灏张牙舞爪道。   齐爽看了看这个清秀女孩,并没有太上心,最后只是望向吴煌等待苏北头号公子哥的意思,吴煌在圈子里虽说出了名好说话,也从不惹事,但在大方向把握上极有眼界和话语权,齐爽这些勉强能算朋友的熟人都习惯让吴煌决定。   谈心刚想要拒绝窦灏,吴煌已经点头道:“拉上小逗号,如果陈圆殊方面能凑出四个人,我们就不需要外援。”   最后双方阵营成员分别是吴煌,谈心,窦灏,陈圆殊,裴戎戎,陈庆之和陈浮生。   对阵胖子王阿蒙,桃花,黄昆,王大乾,贺建,贺建女朋友,以及一名部队里拉过来的外援。   齐爽和一些工作人员作为裁判和观察员,让14人各自去不同地点挑选枪械,每人彩弹限20发,两名队长还能拿到一张地图,作战区域并不算小,远比寻常彩弹射击场来得庞大,而且这里最新颖的地方在于地图上还会标注有弹夹存放处,一共1处,用以补充弹药,还有2处存放有类似狙击枪的重兵器,那3个点将必然成为兵家必争之地,避免双方一开始就进入消极防御战。   吴煌是队长,他并不了解陈浮生等人的战斗力,只是依稀听说陈圆殊玩得很彪悍,总体来说他并不对女性占据大半份额而且还带着逗号这小拖油瓶的队伍抱有太大信心,何况商讨战术的时候都有做简单的自我介绍,裴戎戎直截了当说那是她第一次接触彩弹射击,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吴煌一开始就打定主意避免太多的正面交锋,要打奇袭战,所以他提议兵分两路,由他带领谈心和窦灏作为迂回部队插入战场,陈浮生没有拒绝,只是提议将地图交给他,吴煌也没有异议。两队人马分开,上山前陈浮生把地图交给裴戎戎,道:“你按照地图指示赶来1号点,快到的时候就准备蹲点射击,别勉强。”   不给裴戎戎说话的机会,陈浮生望向整装待发的陈圆殊,微笑道:“姐,越野跑行不行?”   “肯定能跟上你。”陈圆殊提枪姿势说不出来的曼妙,漂亮而专业。   说完陈浮生便撒腿狂奔入山,速度惊人,爬山就跟一头神农架牲口一般驾轻就熟,看得裴戎戎目瞪口呆,陈庆之尾随其后,陈圆殊略微吃力地跟上,明显成为可有可无角色的裴戎戎苦闷地上山,所幸长期坚持体育锻炼,总算没一开始就体力不支。   贺建觉得这是一场没有半点悬念的对抗,尤其当队长根据每个成员战斗值和枪械选择安排好推进阵势后,贺建更认为胜负已分,到那个时候他才知道自己身处一支战斗力恐怖的队伍,因为不仅胖子王阿蒙是玩枪的老手,“桃花”还是个枪械天才,早年差点被拉进国家射击队,身在部队的黄昆和王大乾都说两个加起来都不是对手,贺建那位最多余的女朋友干脆被胖子留在原地,女孩当然一脸不乐意,却被贺建用眼神制止,女孩虽然一肚子委屈,但没花瓶到要跟让自己男人小心翼翼伺候着的人物耍大牌。   只是入山前胖子又改变主意,让她跟在后面,不过她显然跟不上他们的前进步伐,他们也没有丝毫等待她的意思。   胖子王阿蒙咬着一根黄瓜,一马当先猫腰前冲。   黄昆和王大乾作为他的左右两翼分别离他十来米的距离推进,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要擒获陈圆殊。   齐爽和军人外援与前方的进攻三角形又隔开一段距离。   “桃花”殿后,面无表情,似乎对她来说这种游戏实在太过小儿科。   这支强悍队伍心有灵犀地杀向1号点。   大战,一触即发。 第四十三章 睚眦必报   陈庆之起初还能够马马虎虎跟上陈浮生的身影,上山十分钟左右后便十分勉强,扛一把枪的陈浮生就跟一头半饿半饱的豹子一般矫健。陈庆之尚且吃力,更不需要说陈圆殊,因为家族背景和个人爱好关系,她对野外生存训练之类的项目并不陌生,她就是属于那类拥有美貌和智慧后还有出众身体素质的稀有女人,她从没有在越野活动中输过谁,更别说连背影都看不到,这彻底激起陈圆殊骨子里好斗的秉性,拼命追赶前面两个身手敏捷到令人发指地步的男人。   她哪里清楚陈浮生是个在兴安岭里与野猪、黑瞎子这些大畜生玩赛跑长大的狠犊子,要是知道他13岁就跟两头守山犬一起撵死过一只肥狍子,恐怕陈圆殊就不会如此不甘。   这支小分队中最泄气的悲剧角色莫过于头次接触彩弹射击的裴戎戎,这位来历必定显赫的富家小姐只有瑜伽和健身房累积下来的身体底子,只有被遥遥抛在后方的下场,她提着枪拿着地图,跑动起来没什么美感可言。   “自作孽不可活。”裴戎戎胡乱擦把汗,心底忍不住后悔答应这棵花心大萝卜的邀请,虽然懊恼,但裴大小姐没有中途放弃的恶劣习惯,做了一个深呼吸后继续跑向目的地,按照陈浮生的安排她的任务就是到1号点50米远左右任何地方,进行定点埋伏,其实裴戎戎也理解自己就是个累赘,几乎完全陷入迷路境地的裴戎戎已经被荆棘和茅草割出数道血痕,而在前方等待她的则是黄昆和王大乾两个家伙不怀好意的重点对待。   沿着羊肠小道突进的陈圆殊突然发现陈庆之刻意放缓步伐,陈浮生则彻底失去踪影,见她一脸疑惑,陈庆之与她并排前进,轻声道:“浮生让我们先到1号点埋伏,坚持10分钟,我想只要对方不是一股脑冲到1号点,都没有大问题。”   “这次比较棘手。”陈圆殊沉声道,她对吴煌有不加掩饰的不满,迂回侧击是正常战术,但那也必须建立在一定的信任基础和默契程度上,那种分兵纯粹是羊入虎口,关键是谁都看得出来对手很不一般,有军人外援还是其次,整体素质才是压倒性优势。   陈庆之点点头,不过与注重团队意识和狼群战术的陈圆殊不同,他出道开始就喜欢单枪匹马做活,这次战役就是陈浮生让他一个人挑对方7个,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反正是一道干掉两个就赚的简单算术题。   他们不顾一切地急速推进带来的成果就是比对手早到1号点将近5分钟,陈庆之和陈圆殊分别挑中两个埋伏点,这个项目关于存弹点的设计很有意思,丛林中开辟出一块圆形空地,圆心处摆放有一个储存有各个型号彩弹的包裹,圆到圆心的距离大致是15米,对双方来说都是一个很适合展开争斗的伏击点。   1号点稍微靠近胖子王阿蒙的队伍,而两处大型武器安放点则离吴煌他们稍近,不存在失衡状况。6人有条不紊地在1号点圆圈外停下,他们的前进速度并不慢,轻咬着一根黄瓜的王阿蒙并不相信对方那只鱼腩杂牌军会比自己先到达此处,不过出于谨慎,他还是指挥那名从省军区喊出来的外援上前取东西,隶属于南京警备司令部某侦查部队的外援自嘲这根本就是杀鸡用牛刀,不过他懒得跟一群背景不俗的小祖宗计较,再者这些个年轻人身手也都过硬,于是他没有二话地弯腰前行,15米,10米,5米,沉甸甸的子弹袋顺利到手,刚想提起来,就在他松口气的时候,枪声响起,一枪,直中头盔,虽然彩弹射击也有轻伤不下火线的说法,但这种爆头按照规则怎么都得退场。   窝囊的出师未捷身先死。   正规部队出来的精英竟然一出场便被一枪退出,连那名外援自己都无比汗颜。   “有点意思,我去拿子弹。”吓了一跳的黄昆笑道,猫着腰到王阿蒙身旁,主动请战。   “我去。”桃花也到胖子身边,一脸肃穆,杀机重重,她完全不给黄瓜男一点拒绝的机会,便箭射一般冲出去。脸色微变的胖子狠狠咬掉最后一口黄瓜,压低声音道:“你带上大乾左边包抄过去,我估计对方最多也就埋伏下两个点,我跟贺建从右边上去,速度一人端掉一个,再耗下去对我们没有好处。”   10米处。   死寂一般安静。   5米处。   桃花身体一个毫无张兆地前冲翻滚,噗!几乎同时,她前半秒脚下的方位便被射中一枚彩弹,她身形并没有因这犀利的一枪产生丝毫凝滞,趁势将子弹袋扛在肩头,就在枪手甚至所有人都揣测她转身撤退的时候,她一个往右的急剧横折,然后加速冲向离暗枪方向稍远的对面,不退反进!这个不折不扣的疯子,更加疯狂的是她带枪跑动极为灵巧,急停急进,加上诡异的横向转移,虽然说她的对手拥有堪称令人惊艳的准星,还是没有将她击中,就在这场交锋看似以桃花窜入丛林掩护点取得完胜的时候,枪手最后带有浓重预判性的一枪终于奏效。   “可惜是彩弹。”桃花背负子弹袋子匍匐在地上,转头瞥了眼腿上的彩弹痕迹,一脸太阳从西边出来的吊诡笑意,她看得出来对手也不简单,后面几枪都极有节奏感,行家都深知射击尤其是战场上的快速点射尤其注重节奏感,仅就枪械一项而言,桃花是比行家还内行的专家式人物,原地蛰伏一分半钟,预测死党阿蒙和黄昆两批人都即将展开第一波接触战,她也开始起身弯腰前进。   “没想到是颗硬钉子,估计黄昆和王大乾一时半会还不一定拿得下。”王阿蒙努努嘴道,变戏法般又掏出一根黄瓜。   “我们成功包抄,那个躲躲藏藏的家伙只有挨枪子的份,我要让他一次性吃饱。”跟在王阿蒙身后的贺建狰狞笑道,虽说外援是齐爽那小子通过关系喊来的,但他的面子都在这场射击中,起初他还野心勃勃想让吴煌那边吃个鸭蛋,虽说明知道自己跟“桃花”不是一个级数上的人物,但也心存侥幸与她发生点什么,最不济也要留下个好印象。   “要相信桃花,有黄昆、大乾两个配合,对方除非是39军那头东北虎,否则只有束手就擒的份。”王阿蒙轻笑道,“我们也有自己的事情,我就不信只有一个埋伏,我们要做的就是在第二个埋伏点支援第一名对手的时候进行突击。”   “会不会有第三个点?”贺建小心翼翼问道。   “不可能。”黄瓜男王阿蒙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摇摇头,“对方没那么猛,真有这种水平,那扮猪吃老虎的本事也忒大了点,我认栽。再说有第三个点又能怎么样,等下你就知道桃花有多恐怖,赤裸裸的非人类啊。”   起码到目前为止,这里的确只有两个伏击点,靠前的是白马探花陈庆之,正是他一枪“毙”了那名时运不济的侦察兵,也是他跟桃花纠缠厮杀了一阵,在埋伏前他就跟陈家大小姐说好让她暂时不要暴露目标。靠后的当然是陈圆殊,虽说不太认可陈庆之近似一夫当关的作战方式,但她还是选择相信这名陈浮生手下武力值第一的同伴,事实证明她的信任没有浪费,陈庆之表现出骇人的实力,如果不是碰上桃花,战役的胜利天平将早早倒向他们。   遭遇战真正打响。   知根知底相互配合没有大漏洞的黄昆和王大乾侧面杀向陈庆之,发现目标的同时也被对手察觉,因为彩弹射击毕竟不是实弹射击,枪械熟悉起来要有一定过程,他们前四五发子弹并没有给陈庆之造成实质性伤害,仓促应战的陈庆之趁这个空隙调整完毕,一枪就射中黄昆,可惜是手臂,能够继续战斗,被吓出一身冷汗的黄昆再不敢起初那般张扬,与王大乾一起谨慎逼近,甚至不惜连续射空来压制陈庆之本来就狭小的撤退空间。   陈圆殊一顿完整连续的射击将落入射程范围的黄昆和王大乾杀退,而陈庆之也无比彪悍地杀了一记回马枪,将已经身中一枪的黄昆彻底“击毙”,就在他准备把王大乾也送出游戏的时候,本能地察觉到不妙,他的反应已经足够敏锐,扑向左侧,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一直在耐心寻觅一击毙命机会的桃花没有浪费队友用牺牲换来的时机,第一颗子弹在陈庆之胸口爆绽,像一朵漂亮的鲜花,第二颗则命中他头盔,只能悲壮而遗憾的出线,摘下头盔,陈庆之安静等待那个尝到失败的优秀女人。   她扛着子弹袋和突击步枪从一棵树后走出来,身材修长,不是当下这个时代众多女性苦苦追求的那种纤细,健康而匀称,见到陈庆之摘下头盔,她也缓缓摘下,一张写满骄傲和自负的脸蛋。   她吹了声口哨。   这是她与胖子王阿蒙之间的暗号,示意已经搞定目标。   陈圆殊对陈庆之的支援理所当然会暴露她所处的埋伏地点,黄瓜男王阿蒙和贺建都是老手,不会浪费这种背后阴人的大好时机,干脆利落地解决掉陈圆殊和刚好撞到枪口上的裴戎戎,就在两位大小姐都以为必输无疑的当口,却发现战况似乎有些莫名其妙起来,她们被一个身材臃肿如猪却敏捷如猴的胖子爆头结束战斗后,便看到啃黄瓜的胖子身边一个男人胸口正中一枪。   起初王阿蒙还以为是两个女人当中谁违反规则打黑枪,确定她们也是一脸茫然后,才意识到情形有点不妙,看似肥壮其实充满肌肉感的躯体爆发出惊人的运动能量,迅速找到一棵树作为掩体,扯开嗓子吼道:“桃花,小心!”   砰。   一枪射中胖子的头部。   已经找到一处藏身之地的胖子一脸茫然的匪夷所思。   灵光一闪,感觉被彻底羞辱一番的王阿蒙红着眼睛狰狞喊道:“有狙!”   陈圆殊如释重负,那一刻,胸口洋溢着一股暖洋洋的恬静,似乎背后站着一个仿若大山一般不可逾越的男人。裴戎戎这个没机会打出一发子弹便“英勇就义”的可怜蛋当然理解不了队友的战术安排,她只觉得哪怕带着头盔被彩弹打中的脑袋也依旧无比疼痛,再就是一个原本应该是胜利者的陌生男人被无缘无故射中,然后那个挨千刀的死胖子也遭报应地被人耻辱性爆头,裴戎戎胸口憋了很久的愤懑一下子得到充分发泄。   按照规定“阵亡”后便不可以提醒队友,胖子王阿蒙的违规似乎立即便遭到报复性打击,砰砰,又是两狙,两颗彩弹在他身上溅射开来,因为齐爽有极大特权的缘故,这里的彩弹和仿真枪都格外与众不同,为了最大限度追求真实野战的模拟效果,枪支手感更好,子弹也更加恐怖,尤其是狙击枪,打在身上绝对能让裴戎戎这种菜鸟打出满眼眶的泪水,而胖子便一连挨中三枪,能咬着牙闷不吭声也算他能扛。   桃花第一次露出如临大敌的戒备神情,回头一看,原来黄昆已经和王大乾一起被早早狙死,按照她的推测,黄、王两人应该是在王阿蒙与敌人第一波交锋的时候被人阴掉,因为两个战场十分贴近,加上那个狙击手几乎枪枪“致命”,效率可怕,黄、王两个人被神不知鬼不觉送出局也不奇怪,但背着子弹袋逃窜的桃花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那名狙击手到底躲在那个点上,竟然能一连狙到起码三到四个人!   一声很突兀的口哨突然在桃花头顶响起。   她猛然抬头。   砰。   那枚彩弹硬生生砸在她头盔护目镜上,隐隐作疼,视线模糊。   输了?   输了。   她隐约看到一个并不强壮的男人一手扛狙和一把步枪从树上爬下来,动作娴熟地像是如履平地,桃花虽然不重视这场游戏,但战略上轻视敌人战术上重视对手这句话被老一辈在耳朵边唠叨了二十多年,她所有的懈怠和漫不经心早已经被陈庆之打醒,要怪就只能怪陈浮生选择的狙击点过于出人意料,哪有人来彩弹射击场会选择扛着狙击枪爬上一棵树?   陈圆殊摘下头盔,容颜妩媚,美艳不可方物。   裴戎戎神情复杂地站在远处,估计这场伏击和反伏击战带给她的巨大冲击无与伦比。   “他娘的就是你这个小兔崽子阴老子不说,还敢操蛋地补射两枪?鞭尸?”胖子王阿蒙冲过来,像一头抓狂的蛮牛,黄昆和王大乾倒是那种输得起放得下的爷们,对这个让他们刮目相看一次的陌生男人还有点好奇和佩服,只是一见到暴走状态下的王阿蒙,立即退避三舍,连桃花都脸色微变。   “我姐胸口被你射中第一枪就可以退出游戏,你还要多此一举地补上一枪,我当然要还你两枪。”陈浮生冷笑道,走到陈圆殊身边,望向她的眼神柔和。他一个张家寨农民,被打一拳就要争取还两脚那是最自然不过的事,那叫睚眦必报。他懒洋洋转头瞥了眼怒不可遏的胖子,眯起眼睛道:“怎么,还不够?” 第四十四章 耳光   这场战役明明已经落下帷幕,不过两方面之间的火药味却越来越浓重。裴戎戎虽然感激陈浮生替她报仇,却没有鲜明表态加入他一方阵营的意图,这恐怕也是从她家族潜移默化出来的处事作风,水落石出前静观其变。   裴戎戎揉了揉手臂和小腿,听到不远处零散彩弹射击声,清点眼前战场后猜测是吴煌那批人抓到了一条漏网之鱼。她戴上一副略显老旧的lotos金丝眼镜,作为生活姿态上并不保守的富家千金,常人眼中的奢侈品在她手上淘汰率极高,连动辄破百万的跑车对她来说也是一旦视觉疲劳便被打入冷宫,唯独这副镜架和口袋里的一个钱包是例外,因为它们的购买比较有特殊意义,是裴戎戎第一次进入家族集团给父亲打工后拿到手的第一笔薪水,她望着几乎被陈浮生一人之力团灭掉的对手们,她喜欢观察失败者脸上的负面情绪特征,不过心里裴戎戎认为如果陈浮生处理不够圆滑,到头来吃亏的还是作为钱老爷子义子的他,起码走出树林前是如此。   陈浮生也没奢望这位让钱老爷子叮嘱必须牢牢抓紧的重要女人会太早向他示好,他,陈庆之,陈圆殊三个人站在一起,面对一肚子暴躁处于爆发边缘的胖子王阿蒙,以及阴沟里翻船的桃花和贺建等四个男人,没有丝毫的退缩,一副你要玩我就陪你玩到底的架势。   “单挑还是群殴,你选个。”胖子王阿蒙怒极反笑,丢掉手中彩弹枪,扭了扭粗壮的脖子,死死盯着陈浮生,一对死鱼眼让那张本就僵硬刻板的脸庞更加具备视觉冲击性。这次黄瓜男显然是被刺激得大动肝火,在锋尚国际公寓尚且属于娱乐性质,就已经把一群南京有军方背景的二线纨绔蹂躏得找不着北,真不知道今天要折腾到什么程度才肯善罢甘休。   “单挑。规则不限。”陈浮生那张虽不算英俊却能让女人越看越舒服的脸孔破天荒露出狰狞神色。   这不是陈浮生的一贯风格,亲眼见证他一路攀爬上来的陈圆殊比谁都了解陈浮生脾气性格,不到不死不休的绝境,都会做人留一线,肯低姿态,从不愿意打肿脸充胖子,所以今天干脆利落的彪悍答复让陈圆殊大为惊奇,费解的同时也有浓郁的担忧,毕竟一切都可以说因她而起,对方也不是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她不愿意陈浮生在事业上升阶段节外生枝,所以陈圆殊扯了扯陈浮生衣角,轻声道:“浮生,别把事情闹大。”   陈浮生转过头看了眼陈圆殊胸口两枚彩弹痕迹,和声和气道:“姐,20米不到的距离被人偷袭,能不痛?就算你不痛,我痛。”   他的从容淡定与胖子王阿蒙的深陷狂躁构成鲜明对比,陈圆殊欲言又止,眼角微涩,凝视着那张与平常不太一样的熟悉脸庞,不知为何,又想起他在廿一会所外凝望“隐世福熙”四个字时的恍惚,还有他婚宴上站在世家女人身份的新婚妻子旁克制内敛的笑脸,她终于能够明白为什么陈富贵说谁敢动他家“二狗”就要杀全家,因为他是陈浮生的哥,那今天陈浮生如此“冒失激进”,则是因为她是陈浮生的姐,一切就是这么简单。   这一年多都是陈圆殊在传授他这样那样的为人哲学和处事方法,但陈浮生终于开始不负众望地“回哺”她。   “姐弟?还是一对打着姐弟关系幌子暗渡陈仓的狗男女?”胖子王阿蒙尖酸刻薄道,此话一出,附近的黄、王两人和桃花知道这件事情绝对再没有半点善了的余地,尤其是跟黄瓜男青梅竹马的桃花,深知王阿蒙不是一个喜欢惹是生非的人,例如在锋尚国际假如不是对方太过跋扈,这个在北方甚至是京津圈子都不太出名的最正统军人子弟也就让路避过,但他一旦钻牛角尖,那就完蛋,小时候哪怕是他德高望重屈指可数的爷爷也拿他没辙,皮鞭抽没用,扇嘴巴子还是没辙,就算拿着枪顶着他小脑袋依旧是徒劳,而且90年代中期王阿蒙的爷爷便陨落,于是就更没有人能管束得住这个被好事者说作“偏执而癫狂”的死胖子,他的风范便是不闯祸则已,一闯祸必然要牵动整个家族,也亏得他们家族在各个层面领域都极有能量,否则别说是赵鲲鹏这种地方性纨绔,就连吴煌也早把家族拖下水落得元气大伤。   “狗男女?”陈浮生跟着老爷子修心养性的功夫又精进许多,听到后还不至于勃然大怒,只是望向陈圆殊,她也是忍俊不禁多过恼羞成怒,陈浮生本来就绰号“二狗”,“狗男女”到他这里的确谈不上有多少侵略性,而且这也是第一次有人当着两人的面说他们是情侣,其中的意味,也只有当事人两个可以细细咀嚼玩味。   不将怒气摆在脸上,不代表陈浮生可以任人宰割。   在大山里,不是陈浮生吹牛,他还真不怵什么,何况对手还是个没有三头六臂的人,再猛再牛能彪悍得过重达700斤的长白山之王?   “单挑?有种。来啊!”王阿蒙狞笑道,朝陈浮生勾了勾手指,充满挑衅意味。   陈浮生扔掉头盔和枪械,也不含糊,微弓着身子就冲向少说也有一百七八十斤的胖子,就在从小就跟爷爷警卫兵打拳训练的王阿蒙准备给这个眼中钉打成残废的时候,陈浮生却猛然停住身形,脚尖往地上一戳,然后使劲一挑,动作行云流水,充满狡黠的阴谋气息,泥土夹杂着落叶碎屑扑向措手不及的胖子,陈浮生挟带一往无前的气势靠向比他重出许多的对手,虽然他的贴山靠远不如陈富贵来得惊世骇俗,但也绝不是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只是取得的效果并没有预料中那么大,因为这个白白净净胖子虽然看上去应该一身颤巍巍的油腻肥肉,但贴靠上去后才发现他竟然是一身结实肌肉。   一照面便吃到暗亏的王阿蒙踉跄几步,愣是没有倒下,陈浮生是十多年数百次与人与畜生肉搏战中脱颖而出的实战专家,逃命比谁都在行,再就是占据优势的情况下比谁都能扩大战机,不给胖子王阿蒙喘气机会,躲过他本能却没有章法地胡乱几拳,陈浮生一记迅猛膝盖撞在对手腹部,极有分寸,离命根子有点距离,但也不全是皮厚肉多的腹部上端,一击得手,陈浮生的作战法则就是必须一鼓作气,所以他一点都不含蓄收敛地鼓足力气挥出暴雨般打击,他跟尉迟功德老人打拳也有些日子,总算有个可以放心去揍的人肉沙包,他当然要打够打爽才行。   胖子的抗击打能力出乎众人想象,在陈浮生并不虚华的连绵攻势下依旧屹立不倒,每次后退的步伐幅度也越来越小。王阿蒙在耐心等待,他在苦苦等待这个王八蛋的强弩之末,等那一刻到来,就是他反击的最佳时机,到时候他要像碾蚂蚁一样碾死这个阴险卑劣的家伙。终于,在陈浮生一拳狠狠砸中胖子腮帮的时候,王阿蒙的狰狞蛮横被完完全全激发出来,胖子一咬牙,积蓄许久的一拳就要刚猛递出。   “小心!”   身处局外的桃花尖锐喊道,言语中蕴含滔天怒意,还有难以掩饰的一丝畏惧。   电光火石间,胖子王阿蒙那一拳硬生生僵在空中,因为陈浮生手中一把匕首已经横在他脖子上,清凉刀锋与肌肤亲密接触带来的突兀感让胖子王阿蒙不敢轻举妄动,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他实在是很难找到一个敢朝他动刀子的主,今天算是见识了,因为不熟悉对手的底细和禀性,自认小命还是有点值钱的王阿蒙只能示弱地按兵不动,要是这个像神经病一样爬到大树上找狙击点的男人一不小心手一抖,那可怜他就真要嗝屁了,王阿蒙再胆大包天不管不顾,也不会把自己的小命当个玩笑。   匕首很精致,也很漂亮,却不是华而不实的那种瑰丽。   所以它轻轻一抹,割破喉咙肯定不难。   裴戎戎微微张开嘴巴,不敢置信,她当然无法想象那个据说喜欢跟钱老爷子配偶黄丹青听京剧的阴柔男人,也会拿刀子架在别人脖子上,这种场景在裴戎戎的荣华世界中是绝对无法想象的奇遇,她很期待接下来的激烈火花。   “你敢动他一根汗毛,我要你不得好死!”桃花阴沉沉道。   性子稍急的黄昆下意识上前几步,就被陈庆之一手掐住脖子抵在一棵树上,在白马探花面前,这位军衔不低并且在军队摸过枪也从没有在训练中偷懒的男人完全如同手无缚鸡之力,王大乾和贺建想要有所动作,却被陈庆之另一只手中的彩弹枪打击得一退再退,全部击中胸口,没有丝毫客气。   “认输?”陈浮生没有理会那个娘们的威胁,转移到胖子身后,匕首依然保持对这尊来路不明肥菩萨的震慑,剩下那只手死死按在胖子后脑勺上,就算胖子想要挣扎,也只是增加他被匕首划破喉管的可能性。   胖子王阿蒙不动声色,那张刻板的脸孔没有流露出太多的大悲大喜。   吴煌、谈心和窦唯和他们的“俘虏”也就是贺建的女人一起来到两个圈子外围,那个时候陈浮生与王阿蒙刚好开始正面肉搏,下场与裴戎戎一般凄凉的女人小跑到贺建身边,蹦蹦跳跳,没心没肺,反正这场游戏胜负对她来说无足轻重。   最震惊的莫过于吴煌和谈心,眼前一幕让他们不由自主想起在上海M2酒吧门口的风波,如出一辙,两人面面相觑,心想这个陈二狗还真能折腾,偏偏每次惹上的都不是小角色。起初最幸灾乐祸的莫过于窦灏,她巴不得陈浮生被胖子王阿蒙打得像一条狗,最好是直接被人道毁灭,干脆埋在这种荒郊野岭,只不过天不遂人愿,最终结局截然相反,胖子竟被那个小人完全压制,不敢动弹,窦灏嘀咕道:“不就一把小刀嘛,要我早就拼了。”   陈浮生并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男人,尤其在对待猎物这点上。   手中匕首稍微用力,一丝清晰可见的血痕便触目惊心地出现于众人视线。甚至连桃花都被陈浮生没有理性可言的举止吓到,加上有陈庆之一旁虎视眈眈,她暂时压下有所动作的念头,贺建根本说不上话,没话语权哪来的份量,而且最重要是他怕弄巧成拙,好心办坏事,那他岂不是悔青肠子。   处于绝对劣势的胖子自嘲一笑,微微斜过头,象征性对陈浮生说道:“认输。”   陈浮生没有立即松手,似乎在做思考,十秒钟后才缓缓收回那柄阿拉斯加捕鲸叉,小心翼翼回到陈圆殊身边,从始至终都没有把后背留给胖子王阿蒙。   这场战役陈浮生一开始就将赌注全部押在1号点,陈庆之和陈圆殊既是伏击手又是诱饵,他先是不浪费一秒钟地到一处重兵器储存点,拿到狙后就狂奔到离陈庆之他们不远的地方寻找合适狙击点,他挑中的轻狙既有准度又有威力,关键是不用过度苛刻于射击地点,虽说爬树远不如陈富贵,但好歹是个被野猪和黑瞎子撵在屁股后面有些次数的变态,爬树不是爱好,是必须的生存技巧,再差也断然不会不堪入目,他的不懈努力加上陈庆之的成功牵制帮他们摘取最终胜利果实,也只有陈富贵的弟弟才能短时间设计出这么怪胎的作战方案,王阿蒙一伙人输得并不太冤枉。   谁都不会拒绝胜利。   从无败绩的吴煌也不会拒绝,走上前几步,伸出手掌,陈浮生犹豫了一下,挤出一张笑脸,也伸出手掌与他在空中击掌庆祝,像是一对并肩作战多年的老战友。吴煌这么多半还是示好,并不掺杂阴谋成分,从个人角度而言他的确比较欣赏这个一穷二白起家的年轻男人,而陈浮生接受他的台阶,是因为不远处就有一群被他羞辱过的二世祖公子哥式人物,能拉拢一个盟友就拉一个,最起码也不能把吴煌这三人推向对立面。   陈庆之在陈浮生的眼神示意下放开已经面红耳赤的黄昆,脖子里的印痕比王阿蒙那条被阿拉斯加捕鲸叉抹出来的血痕更加醒目,这位白马探花可不忌惮他们是否有不可一世的背景后台,他反正就一个人一把刀一条枪,有本事尽管拿去,没本事就不要在他面前得瑟。   貌似尘埃落定。   陈浮生转身打算与陈圆殊交谈,顺便安慰一下裴戎戎,而吴煌也转身走向心情复杂的谈心,王阿蒙等人注定不会就此收手,只是还没有奸诈到立即变脸,聚到一起,气氛沉闷,只能死死压抑一腔怒火的桃花也只能用眼神攻击陈浮生。   殊不料峰回路转,异变突起。   一场战役结束毫发未损的陈浮生背后突然彩弹爆绽开来,一颗,两颗,三颗,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绚丽而荒唐。   “出局!”   一个得意洋洋的声音有些刺耳地响起,“还不是个被人杀的菜鸟。”   裴戎戎目瞪口呆,那张连姜子房大叔都颇为垂涎的脸蛋布满一个局外人不该有的愤怒。她尚且如此表现,更不要说早早与陈浮生走到一条船上的陈圆殊,正与他面对面的陈圆殊虽然看不到陈浮生背后的弹痕,但3枪带来的冲击性却甚至比陈浮生都巨大,她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一滴一滴收敛,身体僵硬,却硬生生板直,脸色冰冷得可怕。   那个罪魁祸首似乎察觉到氛围有点不对,因为她发现素来宠溺她的吴煌哥眼神中竟然也有罕见的怒意,而身旁的谈心姐则皱着眉头一脸严肃,最令她无法理喻的还是胖子那伙人也都没有露出该有的兴奋和雀跃,只是看妖怪一般看待她,这让她一下子处于某种极为微妙的尴尬境地。   众叛亲离。   “窦灏!”   吴煌大声吼道,这位从小到大被占小便宜从不会生气、严于律己最为宽以待人的苏北太子冲到那人跟前,将她手中的仿真枪狠狠夺走,砸在地上,踩成粉碎。把平日里被他宠坏的女孩吓得噤若寒蝉,欲哭无泪。   陈庆之没有采取偷袭,只是亮出不是任何人都有资格看到的雪亮刀片,在他双手指缝间显得格外寒冷刺骨。   谈心将闯大祸的小女孩使劲拉到身后。   这个含着金汤匙长大未曾尝过半点刻骨铭心疼痛的孩子躲在谈心背后,看着那个她恨之入骨却其实从未伤害过她一丝一毫的男人缓缓转身,眼睛里出奇地没有类似她熊子哥的暴躁,只有一种她这个年纪读不懂的东西,哀伤而悲悯,她竟然不敢再正视他的眼神,最后死撑着倔强道:“就是真枪,我也一样要射死他。”   陈圆殊红着眼睛走到谈心身边,相当干脆的一耳光就甩在窦灏清秀脸蛋上,却是对谈心说道:“这巴掌就当我替她父母打的,没有教养的东西。”   谈心眯起眼睛,终于还是隐忍不发。因为理智告诉她千万不要去惹这头漂亮而愤怒的母老虎。 第四十五章 龙虎斗   陈浮生并没有要针对窦灏的意图,等陈圆殊回到他身边,转身便走,陈庆之也收起那枚无柄的锋利刀片,裴戎戎默默无语做这支队伍的尾巴,她内心也替这个似乎被钱老爷子相当倚重的男人不值,拼死拼活拿下胜利,却被自己人背叛,岂不成了一个巨大的反讽?   裴戎戎悄悄将那只蟒蛇皮版黑莓手机塞进口袋,作为一名有相当水准的业余摄影爱好者,她当然不会错过这一系列精彩镜头。裴戎戎悄悄转头,发现前一刻还如同一头愤怒公牛的胖子已经完全安静祥和,和死党有说有笑,阵脚大乱的圈子在他的稳定下立刻恢复起初的犀利气质,这让裴戎戎愈发替陈浮生担心,因为不管是商场还是政界,一个善于控制局面的沉稳对手都要比愣头青更加棘手难缠。   窦灏低着脑袋悲伤哽咽,孤独无助,在一个完全无法适应的陌生环境,最值得信赖的两个人都拒绝做她最后一根稻草,对于一个内心并不坚强的未成年女孩来说无异于天崩地裂,说到底,她只是个披着家族鲜亮外衣却色厉内荏的胆小孩子。   谈心叹息着摇摇头,不知如何开口。   窦灏每次逛街看到天桥边上的老乞丐都会掏出所有零钱,每次哪个地方出现大灾大难总会第一时间捐出衣物,家境优越,加上嘴甜,没有心机,嫉恶如仇,绘画和钢琴都有天赋,是个开心果,除了偶尔小姐脾气大一点,没有不可救药的缺点,所以连吴煌谈心都一直觉得应该宠着疼着小逗号。却与她父母和熊子家族长辈一样犯了个看似无关紧要的错误,那就是大院里出来的孩子,不管是有心无心,对老百姓的一次伤害,对作为弱势群体的他们而言可能是毁灭性的灾难,如果对大是大非没有正确的认识,红色子弟做出来的事情只能称作义气,却与正义相差十万八千里。   “窦灏,我们出身跟普通人是不太一样,也许你从小到大就看到身边这样那样的人触犯法律都没关系,但等你踏上社会就会明白规则很多时候比法律还要可怕,熊子就是一个负面例子。”   吴煌走到小妮子跟前,摸了摸她的脑袋,轻声道:“我以前不喜欢跟你讲大道理,是觉得你还小,不需要过早接触社会这只大染缸的残酷,但这次刚好当做一个教训,你别往心里去,这种事不丢人,你吴煌哥以前还被青梅竹马的女人劈过腿,被最要好的发小骗得团团转,差点替他背黑锅蹲监狱。所以,我们想要长大想要成熟,哪可能不付出一点代价。”   “痛。”窦灏抬头捂着脸抽泣道,陈圆殊那一耳光没有丝毫水分,细皮嫩肉的窦灏那半张脸已经一大片红肿。   “如果不是他,我们难免要被对手清理出局,被射中两枪的话不比这一巴掌轻松。”   吴煌轻描淡写道,如果这时候再一味宠溺这个不知人情冷暖天高地厚的妮子,那吴煌就真是不谙世事的孩子而非老于世故的苏北头号大少,率先向山下行走,平静而悲哀,“一个我第一眼看到起就从不肯把后背让给敌人的山里人,好不容易对我们取消敌意,就被人背后捅刀子,你说是他受伤还是我们可怜?”   “吴煌,差不多了。”谈心制止吴煌有蔓延趋势的愤怒,扶着泣不成声的窦灏,她也被这场无厘头的风波折腾得相当浮躁,即使得知绰号“二狗”的陈浮生已经是钱老爷子的义子,她也没有过多的忌惮,相反她对陈浮生背后的那个雄魁男人有些心理阴影,如果说在江苏一言九鼎的钱老爷子是明枪,那么军人身份的男人就是一柄暗处的军刺。   “我只是在生我自己的气而已。”吴煌苦笑道,谈心可以一笑置之,她可以眼不见心不烦,不代表扎根南京的吴煌日后能够心安理得地与陈浮生打交道,钱子项的义子身份加上陈圆殊和方婕两个家族的辅助,如虎添翼,失去这样一个本身很欣赏又有挖掘潜力的朋友,吴煌怎能不苦恼。   山下的齐爽见到陈浮生一行人,眼神复杂,目送他们开车离开,内心早已经翻江倒海,出于安全考虑,作为彩弹射击场的区域安置有将近40个摄像头,所以在观察室的齐爽最能理解陈浮生的战术安排,齐爽很难想象一个第一次来玩的家伙,光凭借一张地图就能够根据有章有法的策略干翻整体实力高出两个档次的队伍,当然这需要制定者本身出色的能力基础,他这种地方二世祖性质的青年接触不到北方军界的内幕消息,所以不太理解东北新兵王的霸道无匹以及陈浮生与他之间的血缘关系,如果不是碍于自己是贺建方面的人,齐爽就算死皮赖脸也要拉陈浮生一伙在这里的土餐馆吃顿正宗野味。   胖子王阿蒙这群人则选择在小楼里的餐馆吃午饭,因为有齐爽和贺建女人这类外人在场,一顿饭谈不上热络,贺建识趣地拉着女朋友和齐爽早早离席,三个人行走在小溪边,齐爽抛给贺建一根烟,帮他点燃后,齐爽感慨道:“彩弹射击玩了这么久,少说也接待过上百拨人,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阴险的货色,够狡猾,也够爷们。贺建,跟你不是外人,我就懒得绕圈子,你要伺候那帮北京祖宗我不拦你,但如果他们接下来真有所动作,我觉得你没必要煽风点火,说得难听点,帮着一群北方佬对付自己地盘上的爷们,是助纣为虐。”   “哥们,好意心领了。”贺建苦笑道,没有多说,齐爽一个二线城市的纨绔哪里明白他的苦衷,不是他不想帮自己南京帮里的人,他当然也听说过钱老书记收了个义子,贺建也不想招惹一个如日中天的对手,但世界上没熊掌鱼翅兼得好事,王阿蒙要踩人,他只能做帮凶,那胖子可不是随便忽悠就能蒙混过关的纨绔子弟,眼睛比什么都毒。   “我们南京帮总被人诟病脂粉气重,你还记不记得当年叶燕赵来南京说了什么,最后还得靠一个陈家大小姐摆平。你再看看85年以后那批在国外留学的小屁孩,我已经够不做人了,他妈的一个个比我还不成气候,怪不得北京、上海方面的人想撒尿就撒尿想拉屎就拉屎。还内讧,有意思吗?”齐爽这一次似乎相当不爽,说话充满火药味。   贺建一口一口抽着烟,没有反驳,神色尴尬。蹲在溪边怔怔出神,等齐爽离开都没有起身。   “老公,别想着两边都做好人,那样太累。”   贺建女人蹲在他身边,替他揉肩膀,她并不是一个太复杂的女人,很有自知之明地努力做个合格的花瓶,她也从不否认自己喜欢优越的物质生活,她想要卡地亚的手表,想要哪一款的名牌包,想要一辆Mini,不管想要什么,她都会明白无误的告诉贺建,而他有些会买,有些会拒绝,同样干脆,她那颗没能让她考上本科大学的脑袋觉得这样挺好,不是每个有点姿色的女孩都像她那样走运,找到一个有钱有权还有脑筋的男友,偏偏这个男人还很英俊,有气质,最多就是在自己女人身体不方便的时候找别的女人适当解决生理需求,所以她很感恩也很知足,对于偶尔在他手机上瞥到的暧昧短信也极有大智慧地视而不见。   “一边不好伺候,一头不好惹,里外不是人啊。”   贺建叼着烟,捡起一块石子丢进小溪,自言自语道:“那个王胖子身份说出来可能会吓到你,不过那还不是最重要的,在卧虎藏龙的北京,像他那样背景深厚的军队红色子弟,也有将近一双手的数量,问题是他本人不好惹,尤其不喜欢身边的人玩花样,我就是想做墙头草也没那本事,我之所以能‘高攀’上他,还是很偶然的机会,我就算挤不进他们那个小圈子,好歹也要多条路,北京有人好办事啊。所以这次只能对不住陈浮生了,说实话我也有点佩服那小子,够猛,说单挑就单挑,南京道上说他杀过人,我起初不信,现在服了,就算没给人放过血,但起码也是玩刀的老手。我们南京帮多久没出个能独当一面的汉子了?”   “不知道。”贺建女人迷迷糊糊回答道,她一个大学毕业证没拿到、整个人生除了逛街购物撑死就是买几本时尚杂志的女孩能懂多少人情世故。   贺建被她的老实回答逗笑,抛掉烟头,捏了捏她小脸蛋,心情稍好一些,这孩子就是这点好,单纯,不是装出来的那种,很符合她的洋娃娃外貌,正因为这样贺建才舍得送她一套锋尚公寓,和她相处不吃力,没有男女之间的勾心斗角。   “老公,那个男人到底是谁啊,那么嚣张跋扈。”她眨巴着漂亮眸子好奇道。   贺建整理一下头绪,感慨道:“名字叫陈浮生,一大串的名号,魏公公的接替人,陈家大小姐的干弟弟,钱老书记的义子。据说就是他做掉了乔家和上海浦东会一个黑社会大佬,你今天注意到那个用枪和用刀都很令人发指的帅哥没有?他叫陈庆之,是陈浮生手下最能打的家伙,好像前段时间他替陈浮生接手了魏公公留下来的几处产业,捣乱的没一个有好下场,传闻砍人就跟砍瓜切菜一样,神乎其神,不过夸张的水分肯定是有的。”   “那你要是跟他们作对,岂不是很危险。”她紧张问道。   “我有分寸。”贺建笑着安慰道,“再说我又不是打头阵的炮灰,王阿蒙那伙北京爷们没那么卑劣。别的不说,王胖子是个没太多花花肠子的人,过河拆桥落井下石这些下作事情万万不会做,他可是那种一言不合就敢在长安大街上砸军车的疯爷们,够劲。”   “比来比去,还是老公最像正常人,我最爱老公了。”她笑容灿烂道。   “乖,回头带你去上海恒隆,想搬什么就搬什么。”贺建心情大好。   贺建在心里自我暗示道:就当免费看一场龙虎斗好了。 第四十六章 谋划山西   在网吧熬了整个白天的李江潮算准姐姐下班时间,回到小区后一溜烟跑上楼。   这是他第三次看到邻居男人站在家门口整理衣物,拍灰尘,李江潮对此嗤之以鼻,一个不折不扣的妻管严,他这辈子最憎恶的就是一碰到女人就三条腿一起软的男人,摔上门,李江潮回到小房间装模作样地拿出一本教科书,只有20来个平米,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书桌,书橱,衣柜,一张价格不菲的德国某品牌软床,电脑是苹果一体机,手机是N97,胡乱仍在床上的几件衣服也动辄价格一两千,很难想象这样一个看起来不缺钱的孩子会寒碜到在网吧吃泡面,李江潮捧着那本崭新到几乎可以全额卖给学弟的教科书,脑子里胡思乱想,听到熟悉的开门声,在他心里数到10的时候,敲门声在耳畔准时响起,李江潮转头望着那个永远干干净净的亲姐姐,不是很漂亮却有气质,打扮不追求潮流总有自己的个性,李江潮沉默不语,在优秀的她面前,他总是不可避免地心怀愧疚,因为畸形的自尊,越大就越与她疏远。   “妈说明天从老家回城里,给你带了许多枣子。”李青乌微笑道,“还没吃饭吧,我给你做去,我特地托人买了阳澄湖大闸蟹。”   她回厨房特地挑出一对最肥的大闸蟹,来到那对新婚夫妻邻居门口按响门铃,开门的是那位容颜气质无可挑剔的年轻少妇,每次见到她李青乌都忍不住发自肺腑的自惭形秽,其实一般来说再漂亮的女人在另一个女人眼中随着次数的增加,总能挑出或大或小的毛病瑕疵,可李青乌却略微遗憾地发现这位嫁作人妇的女人似乎没有缺点,言谈举止,穿着打扮,都无懈可击,李青乌第一次输得心服口服。   其实输给曹蒹葭,李青乌并不需要汗颜。   曹家老太爷和铁娘子傅颖一手调教出来的女人,哪怕是只花瓶,也是鬼谷子下山元青花大罐那个级数的花瓶。   曹蒹葭并没有拒绝李青乌的好意,她和陈浮生一个是大院里出来的女人,一个是山村里长大的男人,都不喜欢住几年还不认识邻居的面孔,所以她邀请道:“你刚下班吧,我今天刚好饭菜都做多了,你们要是不介意就过来一起吃顿便饭。”   李青乌也没有扭扭捏捏推辞,干脆答应下来,拉着不太乐意的弟弟李江潮来到邻居家,这是他第一次进入陈浮生的窝,也是第一次见到曹蒹葭的庐山真面目,直接当场石化,虽说还是个处男,但没吃过猪肉好歹也见过不少漂亮母猪在影视节目上跑过,可一见到休闲打扮的曹蒹葭还是让这个孩子幼小心灵受到极大冲击,漂亮,美丽,端庄,动人,典雅,完美,语文成绩一塌糊涂惨不忍睹的李江潮一点都不吝啬脑海里有关赞美女性的匮乏词汇,他本来以为就陈浮生长得那“德性”顶多也就找到自家姐姐一半水准的媳妇,哪能猜到那个没骨气的妻管严竟然可以抱这么个大美人回家,再看座位上笑眯眯毫无锋芒的男人,李江潮直接就得出这厮是一坨异常老奸巨猾的牛粪的结论。   李江潮下意识挑了个离陈浮生最远的位置坐下,曹蒹葭帮他们姐弟俩盛饭,碗是小青瓷,筷是象牙,饭菜称不上大鱼大肉,胜在精致可口,不油腻也不乏味,曹蒹葭的手艺是越来越老道精湛,连带着以前荤素不忌的陈浮生都嘴巴刁钻起来,愈发吃不习惯外头的山珍海味,宁肯回家吃媳妇的白米粥搭一两个小炒菜。   李青乌虽然小家碧玉的模样,一举一动也落落大方,远比她拘谨的弟弟李江潮更加大气,陈浮生没有表现出过多的热情,在外面在应酬交际上已经够费神费力,他不太愿意回到家还戴上一张脸谱,反正他对秀气温婉的李青乌没有不轨企图,也没那个本事看出李江潮是否根骨清奇,只不过偶尔抬头与李青乌视线接触的时候,发现她有意无意地回避了一下,陈浮生也懒得追究,吃完饭就去客厅拨弄那把上次富贵送来的二胡。   曹蒹葭吃饭很慢,习惯细嚼慢咽,李青乌也吃的不快,李江潮可不想早早填饱肚子去客厅与那位高深莫测的男人面对面接触,所以只能低头一粒米一粒米地进食,都是李青乌帮他夹菜,夹什么吃什么,心不在焉。曹蒹葭微笑望着这位时不时会送东西过来的李青乌道:“江潮上高几了?”   “明年就高三了。”李青乌回答曹蒹葭问题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放下筷子,像一位初入职场的雏鸟在面对最苛刻的考官。   “高考是第一个分水岭,千万不能做逃兵,否则以后会遗憾的。”曹蒹葭不轻不重道。   李江潮如遭雷击,低着脑袋嗯了一声。曹蒹葭一句可有可无的无心之言在李江潮的世界中,无异于一颗重磅炸弹,威力超过所有老师加起来的千百句谆谆教导,他那颗本来已经麻木的幼稚心灵立即搅乱疼痛起来,不管是男人还是男孩,就是一只公孔雀,都想在自己极为在意的女人面前展现最出彩的开屏,而学习成绩却恰巧是李江潮最不愿示人的缺陷,处于青春敏感期的李江潮感到自己就是一只在草丛扑腾的杂毛公鸡,恨不得挖地洞自我掩埋。   “江潮太偏科了,数理化是强项,小学和初中的时候都参加过奥数,不过语文和英语拖了后腿。”李青乌轻轻叹息,却没敢流露出过多的情绪,生怕对此十分在意的弟弟产生压力,略带愧疚道:“我这些年一直没时间帮他辅导功课,应该负有很大责任。”   曹蒹葭笑而不语,不太愿意对此发表言论,她当然不认为李青乌该对李江潮的偏科负有责任,在她看来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只要不痴不傻怎么也该懂点人生道理,陈浮生出于谨慎早就对这户人家做过暗中调查,李江潮这个少年人品上没有大问题,但怎么都不算是懂事的那种,因为早恋和赌博斗殴被学校一次警告一次记过,也没有太大上进心,一有机会就去网吧通宵厮混,浑浑噩噩,说句难听的,张三千一个十来岁的孩子都比他懂事,李江潮家庭确实有点坎坷,但那不是一个男孩子挥霍和堕落的理由,如果不是李青乌让曹蒹葭比较满意,她着实懒得理会李江潮的好坏死活,她又不是对谁都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她只是个安心持家的女人。   李青乌抢着帮曹蒹葭收拾碗筷,曹蒹葭也趁机向她请教大闸蟹的烹饪方法,李青乌当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能在客厅等待姐姐的李江潮没敢打扰调弦的陈浮生,站在青瓷鱼缸旁欣赏里头的两尾红鲤鱼,那一墙壁堪称规模壮阔的繁杂书籍让他一阵头大,敬而远之。   “喝茶吗?”陈浮生随口问道。   李江潮愣了一下,说不喝。   “抽不抽烟?”陈浮生转头看了眼有点措手不及的少年,见他不说话,便不再客套寒暄。   李青乌、李江潮姐弟俩走后拉了一曲二胡就去书房阅读吴凉白天刚送来的资料,那都是吴凉煤矿附近几位与相近境地的煤老板详细情报,加上一些主管部门可以敲章的头目背景以及各类政府文件复印件,厚厚一叠,按照陈浮生的要求,吴凉挖地三尺几乎连那些个同行和“关键人员”吃什么牌子壮阳药都报上来,只在大局上把关极少关注细节的曹蒹葭这次破例让陈浮生把资料给她,一人一半,看完后再换过来,也许是入乡随俗嫁鸡随鸡,记忆力超群的曹蒹葭也开始习惯拿笔在纸上圈圈画画,看完后已经是晚上九点钟,陈浮生安静等待曹蒹葭的意见,她却沉默了几分钟,最后正色道:“这个吴凉现在在不在南京,在的话你请他来我们这里一趟,我有些东西要问。”   陈浮生立即打电话,电话那头的吴凉正好赶去禄口机场的路上,受宠若惊的他忐忑询问可不可以等他一个钟头,他立即掉头赶过来,陈浮生望向曹蒹葭,她点点头,说可以等。因为不熟悉南京,加上陈浮生这个窝也不是大型住宅小区,就算有gps也让吴凉一阵好找,等到小区楼下的时候已经10点半,曹蒹葭和陈浮生下去接他的时候,这位好歹山东商圈还算有点脸面和知名度的优秀商人战战兢兢,一头汗水,估计生怕陈浮生这尊大佛心生不满,直到确定年轻夫妻并没将这点小事放在心上,吴凉才如释重负,他不是李江潮那种恐怕A片都没看过几部的毛头小子,虽然对曹蒹葭惊为天人,但还没到说不出话的地步,毕竟在他看来也只有这种女人才与陈浮生搭配。   一进入房子,吴凉是识货的人,对客厅化腐朽为神奇的布置发自肺腑啧啧称奇,曹蒹葭已经将资料都放在茶几上,早已经煮好一壶可遇不可求的上品铁观音,除去陈圆殊那类熟人和姜子房,吴凉是第一个走进这个家的外人,足见曹蒹葭并非对煤矿兼并这件事情只是心血来潮,吴凉坐在他们对面,正襟危坐,没有丝毫懈怠。   曹蒹葭开门见山道:“你需要多少钱?”   吴凉虽然已经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但如此直截了当还是有点无法招架,即使心中早有定数,但这个回答也许决定他未来的全部命运,他自然不敢胡乱开口,酝酿了半分钟,恭敬而真诚地沉声道:“如果要达到浮生要求的既定规模,预算是8点4个亿,如果给我下死命令,我能再省出个7千万左右,那已经真的是我最大极限,这些都是掏心窝的良心话,我也知道,我这是在赌命,所以不敢有半点瞎说。”   “不是小数目。”曹蒹葭平静道。   吴凉点头,将近9个亿,当下又不是空手套白狼,煤炭行业监管力度越来越大,银行大额贷款也远不如黄金时期那样轻松,随便哪个省的首富坐在这里都会说它不是小数字。喝了一口茶,润润嗓子,茶是难得喝到的好茶,但吴凉心思都不在茶上,无比紧张地望着这对新婚夫妻。   “钱方面是个大难题,但不至于是死路一条。”   陈浮生笑道,“我家老爷子点头了,他要出手,想必不会太小气。”   这在吴凉耳朵里根本就是最美妙的天籁之音。   这位书卷气浓郁的山东汉子忍不住震惊而狂喜,声音都开始颤抖,小心翼翼问道:“钱书记肯帮忙?”   “明天我就要陪老爷子见一见江苏省几大银行的一把手,我想他老人家没闲工夫开我玩笑,而且他也不是喜欢开玩笑的人。”陈浮生喝了口茶打趣道。   “这场牵扯到方方面面的大博弈,钱是一条腿,还有一条腿如果不好使唤,还是走不动,走不远。”曹蒹葭并不为所动,依然是古井不波的高深莫测神色,“山西五大煤炭集团是这次收购兼并的主体,再就是第二梯队的山西煤炭进出口集团和山西煤炭运销集团,这些是年产上亿和5000万吨级以上的巨头,按照你资料中情报显示,同煤集团对你所在的轩岗和朔南矿区将占据最大主导权,跟它抢地盘,这就不仅仅是打通几个环节的事情,我想这个阶段你就是想送钱给那些官老爷或者专门帮你们敲章赚油水的官二代,他们要么不敢收要么也是有心无力。”   吴凉使劲点头,现在的确就是这么一个提着猪头都找不到庙的尴尬处境。   “我看过你的东西,你提到的同行一两个是打算被收购,做大集团的小股东,第二种则是比较符合我们要求,相互兼并,剩下几个就都是死撑着,第一种手上的煤矿最优质,所以也不容易被你说动,第二种虽然看起来比较容易说服,但一牵扯到钱,而且是大数目的钱,就怕肯坐下来谈却谈几个月都谈不妥,至于最后一种,不好说。”曹蒹葭感慨道。   吴凉也是红着眼睛唏嘘道:“最后一种没几个有好下场,我要是没碰上浮生,也就跟他们一样。其中一个是浙江台州商人,在东南沿海做酒店连锁生意,因为是与我差不多时间进入山西的迟到接盘者,不管怎么卖,都要亏将近两个亿,害得酒店生意资金链都出现断裂,我听说前两天吃饭的时候突然瘫到桌子底下不行了,没等送到太原就死了。还有一个是我同乡的朋友,因为煤矿面积不足0.8要被炸掉,他死活不肯,每天就是蹲在矿井里哭,说谁要炸就连他一家老小一起炸。”   陈浮生轻轻喝茶,曹蒹葭微微叹息一声,道:“我妈以前在神华集团呆过一段时间,在煤炭领域还算有点份量,我问问她哪些地方需要注意,我们尽量避免雷区,有捷径走是最好,没有小路走我们就只能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而且我丑话说在前头,恐怕要做些不太能见光的事情。”   陈浮生依然不动声色,吴凉连命都搭进去,哪敢迂腐,感激不尽道:“理解,到了这种关头,只要不是让我去杀人放火,我都没问题。”   “杀人放火也轮不到你亲自上马。”陈浮生笑容玩味。   吴凉愕然,不敢接话。   曹蒹葭微微皱眉,最终还是没有发表意见,这种场合,她不想丝毫掩盖自己男人的锋芒,哪怕这种锋芒尖刻一点,已经稍微超出她的底线。   因为她认为自己目前的第一身份是陈家的媳妇,而不是曹家的继承人。   “刚好,明天让我两个朋友陪你一起去趟山西,他们在那边道上有点门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正好让他们铺垫起来,省得以后临时抱佛脚。吴哥,那两个都是自己人,对他们大可放心,而且他们都是老江湖,做事也有分寸,不会给你惹麻烦。”陈浮生眼神微微深沉,三分神似魏公公的阴柔,七分神似钱老爷子的城府。   吴凉当然没有异议。   “我今天要你来,最主要的还是想跟你谈一谈你的未来规划。”   曹蒹葭露出柔和笑容,好像对吴凉的蓝图比较欣赏,“你说要建一所占地60亩的学校解决当地教育难题,这是个亮点,可以作为与政府讨价还价的筹码,就算不能雪中送炭,也是锦上添花的好事。再就是开办11个点的加油站和一个油库,以及3个典当行跟一个房地产公司,再就是对煤矿企业进行军事化管理,我看都可行,有很强的可操作性,但我的问题在于你是否有一个拥有强大执行力的团队。因为你的这些项目并非长远规划,如果煤矿成功运营,它们就可以同步进行,所以我不希望你只是拿这些来做噱头。”   “您放心,我有一支志同道合的管理队伍,这点是我最引以为傲的隐性资本,我的团队都是各个行业的精英,平均学历都是硕士,而且年轻,脑袋灵光,肯奋斗,回头我把他们资料也给您送来。”吴凉说到这里满脸放光,显然极有信心。   “叫我蒹葭就可以。”曹蒹葭微笑道。   吴凉哪敢,只能用喝茶来掩饰尴尬和内心的兴奋。   把吴凉送到楼下,看着他离开小区,陈浮生笑问道:“媳妇,咋样,能不能过关?”   “目前我能给他打75分,如果他真有支战斗力出众的团队,还能再加10分。”曹蒹葭眨眨眼睛笑道。   “那媳妇给我打几分?”陈浮生好奇道。   曹蒹葭没理睬,转身上楼。   “是怕我骄傲吧?”陈浮生厚着脸皮道。   曹蒹葭瞪了他一眼,奈何没半点威慑力,只有不可言喻的妩媚,把身旁的牲口勾引得火急火燎,拉着她就往上跑做那勾当。   “你背我。”曹蒹葭突然停下脚步撒娇道,过道灯光晕黄昏暗,更显得她颠倒众生。   “遵旨。”陈浮生本来就对她百依百顺,自从听说她有了身孕,更是恨不得一天24小时候在媳妇身边以供差遣。   “重吗?”不习惯做荒唐举止的曹蒹葭娇羞问道。   “不重,俺都能这么背着你走到张家寨。”陈浮生大声笑道。   “今晚我答应你,我在上面。”曹蒹葭面若桃花,愈发娇媚,在陈浮生耳畔呢喃轻语。   陈浮生顿时鼻血狂流,感觉别说是张家寨,就是背到西藏也不在话下。 第四十七章 黄大家   裴戎戎是只标准的夜猫子,凌晨一两点睡觉是小儿科把戏,她曾经有过为了赶制一份材料带领团队奋战47个小时的辉煌战绩,现在裴戎戎和黄丹青住在僻静的紫金山庄一幢单栋别墅里,最注重养身之道的黄丹青早早睡去。裴戎戎把那台特别订制的宾利ego笔记本电脑搬到阳台桌子上,把黑莓手机里的录像备份保存,打开QQ和MSN,她虽然是中国最早一批玩QQ的用户,但等级依然很低,显然她并没有将大把宝贵时间浪费在上线升级上,之所以最近重新翻出这个历史悠久的QQ,是因为有个死党刚创建一个东南沿海哈佛校友群,听名字就知道那六七十号男女是什么货色,里头没有一个关系户,所以显而易见裴大小姐也是位货真价实的高材生。她是骄傲而清高的孔雀女不错,却没自负到忽略构建良好的人脉关系,MSN则有利于她跟在国外闯荡的朋友交流感情,裴戎戎那位强势而睿智的父亲在她六岁的时候就在董事局会议上放条小板凳,当然不是因为那头东南商界狼王请不起保姆,而是教会他的女儿如何开阔眼界。   裴戎戎点燃一根烟,桌上那包烟是江浙一带无比眼熟的利群,浙江中烟的顶梁柱名牌,对用桌上一台笔记本和一只手机加起来就足够买辆奥迪A4的裴戎戎来说,这烟实在廉价,也不好抽,但她生命里两个最重要的男人都喜欢抽这个,近朱者赤,既然咖啡已经不能支撑她持续熬夜,就在撑不住的时候点一根,她没有烟瘾,所以完成一笔大单子被父亲强制放假来南京散心后是第一次抽,裴戎戎望着永远都不可能如儿时璀璨的夜空,有些恍惚,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抽根烟发发呆,平时视股市如最好游乐场的她一点都不想去研究DIFF之类的技术线。   裴戎戎一直无忧无虑,因为她有一个率领狼性十足商人转战全国并且战无不胜的强大父亲,他替她设置了一条只需要埋头前进的道路,不用分心,只需要在正确的方向上做正确的事情,哪怕偶尔在错误的地点错误的时间做了错误的事情,她父亲也只是一笑置之,所以裴戎戎的人生精彩而顺利,一帆风顺到让旁人目眩,只是总有那么一两个挥之不去的小瞬间,会让身为主角的裴戎戎总感到缺少点什么,她玩车飙车,登山越野,还是抵挡不住这股该死的情绪,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在心底扎根,像一株不需要灌溉的野草顽强生长。   她母亲曾笑着说那是她思春了,裴戎戎哭笑不得,不以为然,她身边的男人还少吗?还不够优秀吗?   强迫自己关掉电脑回房间睡觉,裴戎戎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去如何睡去。   黄丹青还是准时每天清晨六点钟起床,在紫金山庄的别墅院子里练嗓子,打太极拳,她是一个很开明的长辈,没要求裴戎戎与她一起做这些枯燥的事情,而裴戎戎则骑上她那辆专门从Fendi旗舰店花5900美金搬来的自行车,戴上mp3,跟黄丹青打声招呼后便一个人在偌大的紫金山幽静道路上边骑车边欣赏风景,在她骑到中山陵景区的时候,陈浮生那辆奥迪A4开进山庄别墅车库,因为老爷子前两天发话让陈浮生今天上午必须去紫金山庄陪她们,知道干妈黄丹青有早起的习惯,加上陈浮生也要一大早就去钟山高尔夫跟尉迟功德练拳,干脆就早点来紫金山庄,他对老爷子是夹杂复杂情感的敬畏和钦佩,对黄丹青则是打心眼敬爱,因为这位雍容端庄的女人是头一个不让他产生距离感的慈祥女性,也许是她喜欢京剧和二胡的缘故,也许是她望向他的眼神总是充满母性的和蔼。   “阿姨,抽个空,我们一起去廿一会所或者石青峰听昆曲。”陈浮生一走下车就朝院子里停下打太极拳的黄丹青笑道,小跑几步来到院子找条石凳坐下,跟她没半点生疏,一切都自然而然。虽然黄丹青是陈浮生名义上的义母,但陈浮生觉着喊义母或者干妈都有点别扭,就试探着喊阿姨,黄丹青虽然心底还是喜欢这孩子喊她干妈,不过看他不顺嘴,也就由着他。   裴戎戎是不在场,否则一定大吃一惊,因为这位戏曲界的黄大家出了名难相处,有个只在老一辈嘴里相传的古老段子就是有关黄丹青传奇人生的一个小插曲,传闻黄丹青有两个习惯,一个是唱曲的时候只要见到面目可憎的听众,她就会拂袖而去,谁的情面都不讲,以前有个政治局委员在听曲的时候说话声大了点,黄丹青就当着一群政界大佬的面停下来,直愣愣盯着他,直到那家伙识趣地离场,她才继续唱腔,足见其当年绝色风范。第二个习惯是后来才养成的,她打太极的时候谁都不能打搅,哪怕钱老爷子有天大的事情去与她探讨,她也雷打不动地不予理睬,但面对刚认作义子的“二狗”同志,黄丹青表现出超乎想象的特殊待遇,想来那些揣测老狐狸钱子项是否暗藏玄机的政客们也该好好掂量一番。   “你去接戎戎,她现在估计还没到明孝陵,她一个人我不放心。”黄丹青柔声道,继续打太极。   “我还是陪阿姨得了,省得她说我煞风景。我上次稍微示好就被他当做心怀不轨的色胚,在他眼里做什么都是无事献殷勤,一定会直接被她踢出局。”陈浮生温醇笑道。   “你这孩子就是脸皮薄,这怎么行,就算已经是有家室的男人,碰上优秀的女人,也完全没必要束手束脚,多接触多交往,不打紧的。儿媳妇那边要是有怨言,你让她找阿姨,我开导她。”黄丹青打完太极,是很正宗的老架陈式太极拳,韵味十足,她坐在陈浮生身边,接过他递过来的毛巾,轻轻擦拭额头,笑道:“有几个男人这能一辈子只惦念一个女人,尤其是成功的男人,都有或多或少的红颜知己,没什么坏处,我们家老头子也一样,别看他一本正经,其实书房里有一本《抱朴子内篇》就藏有一张泛黄的老照片,是他被关牛棚时候认识的相好,时不时就被他拿出来看个几分钟,不过过两天他肯定就又要把它转移阵地了,我呢,也喜欢跟他玩猫抓老鼠的游戏,故意不戳破,他藏我找,这个游戏都玩了二三十年喽。”   陈浮生肆无忌惮地灿烂大笑,这可是能够轰动省政坛的大秘闻,他怎么都没想到城府如老爷子也有这般孩子气的做法。   “这个可不许告诉别人,要是传出去,他那张老脸就没地方搁了,他最好面子,会发飙的。”黄丹青微笑道,一脸祥和,很难想象她已经是五十岁的女人,那是一张不管从哪个角度欣赏观察都是三十五六的古典脸庞,看来确实有种女人能够败退岁月的摧残。   “一定保密。”   陈浮生捧腹笑道,然后变魔术一般掏出一只圆润温腻的血红琥珀鼻烟壶,巧夺天工,交到黄丹青手里,“阿姨,知道您喜欢这类小玩意,我见它长得讨喜,寻思着您会喜欢,特地让朋友摸黑来的。您安心把玩,既没花我钱,也不会有后顾之忧。”   “这小物件我收下,不过回头我也要送你几样东西,都是那老头子放着不舍得用也压根用不着的玩意,哪有做干妈的老收儿子东西的道理。”黄丹青笑道,那枚琥珀鼻烟壶摸在手里,温暖滑腻,是难得的上品,也亏得陈浮生熟悉她脾气,要是说用钱买来的,那在黄丹青眼中就沾上了铜臭,即使是碍着面子勉强收下,心里也有疙瘩,不讨好,所以陈浮生就干脆说是旁门左道捣鼓来的,黄丹青本就对世俗条条框框不屑一顾,反而中意。   “老爷子知道了不敢说您,最后还不得骂我,拿我出气。”陈浮生做了个鬼脸。   “他敢?!”   黄丹青一挑眉道,继而一笑,摸了摸陈浮生脑袋,“甭怕,有我给你撑腰,他最多就是嘴上说说你,再说老头子心里也器重你,寻常人他还懒得发火生气呢,要不疼你,老头子也不会淌山西煤矿那大浑水。”   “这不下午老爷子就说要带我一起去见几个银行行长。”陈浮生点点头。   一贯极少陪同丈夫参加聚会的黄丹青沉默片刻,笑道:“下午我带你一起去钟山高尔夫,捎上戎戎。”   陈浮生起先没领会其中的深意,傻乎乎道:“阿姨,好像说是要一起打高尔夫,我估计您不太会喜欢。”   黄丹青也许是误认为陈浮生是知道她的良苦用心后一番权衡,依然选择顺着她的意愿,所以她格外高兴,轻声道:“傻孩子,阿姨就是要让那些个胡思乱想的南京帮明明白白知道你是我儿子,要不然阿姨怎么会对这种应酬有兴趣。我是做戏给政客看,带上戎戎,则是做戏给江浙沪的商人看的,这次我就俗套一次,利用裴家那孩子一回,谁让你是我儿子。”   说到这里,黄丹青一声叹息,玩味道:“你要是没结婚就更好了。”   陈浮生哭笑不得,没有做声,只是憨笑。 第四十八章 一杆进洞   裴戎戎回来的时候刚好一起吃早餐,紫金山庄本来就是南京市国宾馆,招待黄丹青这种丈夫正如日中天的大贵宾当然不遗余力,一顿早餐也做得美轮美奂,能够让黄丹青下嘴的东西当然不差,裴戎戎相当满意,因为知道陈浮生的口味,黄丹青还特地让山庄方面准备些东北口味的餐点,陈浮生发现彩弹射击归来后裴戎戎似乎有所变化,一种气质层面的转变,具体也说不上来,不过陈浮生心思都在下午与银行家们的会面上,吃饭的时候都在询问黄丹青相关事宜,生怕出丑,黄丹青也尽量解答他的疑惑,看得裴戎戎匪夷所思,要知道她印象中用餐的时候黄阿姨从不说话,更不要说吃别人夹给她的食物,到后来裴戎戎差点怀疑陈浮生是不是她的私生子。   上午陈浮生拉着黄丹青和裴戎戎去了趟他管理下的石青峰私人会所,陈庆之一路保驾护航,裴戎戎见识过这位英俊男人的手段,极为放心,石青峰也让她颇为惊艳,让陈浮生惊讶的是这女人竟然也能感受出石青峰朱红走廊的玄妙。期间黄丹青问到彩弹射击的事情,陈浮生轻描淡写一笔带过,裴戎戎见他不愿细说,也就没有多嘴,黄丹青也没有深究,听完昆曲后在石青峰吃午饭,然后便一起直接去钟山国际高尔夫球场。   在黄丹青讲解后陈浮生才知道位于钟山南麓的高尔夫前身竟然是民国时期的“郊球场”。前几年南京政府参与创建现在的国际高尔夫球场,所以钱老爷子才会选择在这里与一群银行大boss打高尔夫。   央行南京分行,南京银行,江苏银行,中信银行南京分行。   与四大银行相关的5位省银行界风云人物齐聚南京钟山高尔夫球场,都是休闲打扮,差不多都是类似Polo衫加件外套,核心人物钱子项也不例外,如果不是黄丹青指点,陈浮生一定会西装笔挺地出个大洋相,裴戎戎一早听说要打高尔夫,去石青峰前就准备妥当,她好歹是业余玩家里能在18洞打出76杆成绩的牛人,而与之匹配的当然是裴大小姐随手一根石墨杆便是两千英镑的奢侈作风,不过这次她没有随身携带那一套炫目的华丽套装,她也没打算要陪一群比她还要业余太多的“老家伙”出风头,毕竟主角是那对心思一个比一个深厚的腹黑父子。   陈浮生卖相本来就不差,加上有黄丹青这位大角和裴戎戎压阵,极有气势,跟在钱老爷子身后,让那群人侧目,不敢丝毫小觑。   介绍几位行长的时候钱老爷子都是按照某某行长的格式,唯独介绍一位跟他差不多年纪的男人是对陈浮生说他是章高棠伯伯,孰轻孰重,并不晦涩,陈浮生发现那些个无形中矮了一截的行长们似乎并没有什么不满,尤其央行南京分行和南京银行的两位大人物更是以章姓男人学生后辈自居,一群人一边挥杆一边说说笑笑,言谈甚欢,陈浮生连同章高棠在内五位银行圈boss听到裴昌雀那个名字后都是眼睛一亮,颇为动容,再看裴戎戎就截然不同,陈浮生觉得回去有必要查一查这个裴昌雀有什么来头。   裴戎戎第一次挥杆的时候很帅气,那是另一种形式的女性美,曲线,自信,底蕴。   陈浮生不否认那一刻裴戎戎让他刮目相看。   “我们这些老头子先去前面一洞,那座7号洞适合看紫金山风景。戎戎你教教浮生挥杆。”钱子项似乎是想要给裴戎戎和陈浮生制造单独相处的机会,看似漫不经心地望向裴戎戎有意无意道:“今天就从木杆教起,试试看最远能打出几码。”   黄丹青若有所思,没有留下来。   陈浮生虽然没考上大学,更别说哈佛这种世界顶尖名校,但这不代表他比裴戎戎的运动天赋逊色,猎刀也好,扎抢也罢,包括由于观看陈庆之练习射击偶尔上手的枪械,陈浮生都表现出足够让人咋舌的成长速度,他拥有极少的身体柔韧度,臂力也很强健,所以虽然是略微蹩脚地第一杆,还是让裴戎戎感受到一股男性力量的爆炸性。   挥杆后陈浮生的目光尾随那颗高尔夫球一起抛向远方,久久不肯收回,显得有点深邃。   炙热火烫而野心勃勃。   裴戎戎安静等待,表现出与个性不符的耐心。   “你有天分。”裴戎戎由衷赞叹道。   作为一个最多未来十年内就要接管一艘庞大经济航母的出众继承人,裴戎戎精通如何正确表达自己并不泛滥的欣赏和赞扬。今天她戴了一副TomFord黑色飞行员式细框眼镜,如果不是她的真实身份容易打消男人心中的旖旎念头,那她一定是最性感的总裁秘书或者行政助理,想必章高棠在内的五位银行界高管心底都奢望能够拥有这样一位气质出彩的尤物。   “谢谢。”陈浮生挥出第二杆,姿势的标准程度完全不像是个第一次接触球杆的门外汉。天赋这东西其实很多人都不缺,只是欠缺对天赋的挖掘和培养,陈浮生一个对爬树实在没有丁点儿兴趣的家伙都能爬得像只猴子,那归功于兴安岭里牲口畜生们对他的变相训练,陈浮生必须精通一些必要的生存技巧,所以原本不擅长的得到了进步,而原先就具备天赋的则让人惊叹,例如扎抢和玩刀。   老爷子在7号洞等他们,汇聚在一起后继续前行,只是让陈浮生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老爷子始终都没有提到有关银行融资贷款的一个字眼,把四个在职的银行负责人喊到钟山高尔夫就像纯粹在锻炼身体,陈浮生眼力并不差劲,看得出来央行和分行与中信分行方面的两个男人还是有点坐不住,三番五次想要转入正题,老爷子只是置若罔闻,而章高棠也很默契地将话题转移到其它方面,南京银行和江苏银行两位中年男人则没有前者的浮躁,很沉得住气。   坐在高尔夫球车上的时候,黄丹青不忍心让陈浮生在忐忑中煎熬,一语道破天机,“你章高棠伯伯是老头子的老部下,是从基层一点一点提拔上来的,大概25年前进入银行领域,就扎下根,他在央行南京分行和中信分行都各自呆过六七年时间,最后几年都在建设壮大南京银行,成绩不错,虽然现在已经处于半退休状态,但不至于说话没人听,在江苏银行圈子里不说头一把交椅,前三还是有的。央行南京分行的刘行长和中信分行的周行长也是老章以前重点培养起来的嫡系,这才拉他们进来,否则这块风险蛋糕,他们就是想分一块都没资格,至于南京银行和江苏银行,因为是本土银行,本来就掌管财政这一块的老头子一直视如己出,尤其是南京银行,创建伊始便付诸他很多心血,到后来的上市,每个环节都不肯遗漏,说句不中听的,老头子可是位不折不扣的太上皇。”   陈浮生恍然大悟,经过黄丹青三言两语梳理讲解,很容易就把握其中的大致脉络,那些成功人士在老爷子面前各自的表演也就有迹可循。坐在干妈黄丹青身边,这是他第一次乘坐高尔夫球车,给他们开车的并非钟山高尔夫方面的专业人员,而是老爷子的生活秘书高缘,谁都看得出来今天老爷子心情大好,一方面是因为自己的义子算是正式浮出水面,另一方面当然是妻子黄丹青能够出席,对谁来说一样都是天大的面子,江苏上层官场传言黄丹青嫁给钱子项后曾说过做不成国副级高干的妻子,她便不参加任何聚会,所以将近二十年来黄丹青在公众面前露面的次数寥寥无几,屈指可数,她绝对是中国众多官太太中的一朵奇葩。   高缘是南京本地人,因为钱老爷子喜欢用南京当地的优秀年轻人填充他的人才储备梯队,其次是苏州,他识人用人的功力有目共睹,目前他身边围绕了一大批年纪在40岁左右的少壮派精英,苏州一些进入副省部级队伍的高官也或多或少将老爷子视作伯乐,高缘并没有出众的行政策划能力,但交际应酬方面很有一套,说的俗气一点就是他很会服侍人,八面玲珑,是老爷子比较信赖的心腹,可惜才华有限,加上啃不下黄丹青这至关重要的一环,一直是个类似伶人的尴尬角色,要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难。他当然着急,可不敢丝毫逾矩,只能潜心蛰伏,陈浮生的横空出世起初让他又惊又妒,悔恨自己为什么没有一副好嗓子,差点有一把年纪去学习京剧昆曲的冲动,浮躁沉淀,极有小政治智慧的高缘决定把这位义子作为突破口,某种程度上他和青禾实业中沈海拥有一样的战略意图,都是曲线救国。   高缘小心翼翼伺候着两尊大菩萨,开高尔夫球车对他来说是不足挂齿的小事,你就是让他一个钟头内弄出一两海狗鞭干粉,他也能在半个钟头后送你半斤纯的,论官场上不了台面的歪门邪道和终南捷径,陈浮生恐怕只有洗耳恭听的份。   “浮生,这是高缘,老头子的秘书,以后你有不懂的地方多向他请教。”黄丹青仿佛终于记起这位劳苦功高的驾驶员,言语依旧不咸不淡,充满敷衍意味。   “高秘书,这是我的名片,以后可能要经常麻烦你。”陈浮生没敢耍大牌,双手递给高缘一张青禾实业的名牌。他一直不习惯把自己当个大腕,要不是有老爷子和黄阿姨坐镇,让他有点狐假虎威的底气,别说是五个银行领域的大人物,就是其中一个,也让陈浮生有点忌惮,这是小时候见惯了乡镇小领导作威作福遗留下来的后遗症,一时半会改不了。   高缘当然也是毕恭毕敬接过去,内心难免犯嘀咕,这小子表现得是不是太谦恭了点?他哪里知道陈浮生正感慨着一名省委书记的秘书该是多大的一个官,即使是副书记,但好歹也是排在省委书记和省长之后的第一副书记不是?   裴戎戎一个人乐得清闲,听歌看风景,优哉游哉,她身边坐着一位帅哥球童,本来球童没这种福利,只能背着三四十斤重的球杆包囊跟在球车后头,也许一场18洞的高尔夫打下来就得行走七八公里,不过裴戎戎见他一路卖力,恰好身边位置空着就让他坐上来。   这个男人虽然跟陈浮生一样没听说过裴昌雀的名号,但在钟山国际高尔夫呆久了,眼力劲也不差,一眼就瞥到她手腕上那块百达翡丽珐琅彩绘腕表货真价实,是5076凤凰款,加上她能与钱书记和一群金融精英言笑晏晏,他觉得这是个不可错过的天赐良机。   “听你口音不像南京人?”他试探性问道,虽然只是名球童,如果光从外表看,这个皮相上佳的年轻男人还真有点非富即贵的气焰,不过也没有旺盛的侵略性,他很懂得收敛。   “不是。”裴戎戎随口应付道,依然没有摘下耳朵里的耳塞,潜台词再明显不过,她对于他的套近乎没有兴趣。   “你的推杆打得很强,是我业余玩家里见过最好的,打障碍球也很有心得。”帅哥球童并没有泄气,神情自然道:“我想你木杆打出260码肯定没有问题吧?”   交谈的末尾都要用疑问语气,这是他打裴戎戎这类“障碍球”的一大心得,因为他们这些高尔夫玩家里极少有人素质低劣,所以一般都会客气地回答问题,而只要交谈持续下去,他就有信心勾起对方的兴趣,穿着打扮并不寒碜的他不仅手腕上戴着一块沛纳海,本身的学历也足够彪悍,之所以选择做钟山国际高尔夫球童,是他的剑走偏锋,因为只要抓住其中一个目标,他就能少奋斗三四十年,工作大半年,斩获颇丰,那块沛纳海就是战利品之一。   “凑合吧。”裴戎戎兴致不高,继续听歌。她从小就跟随父亲闯荡商场,千奇百怪五花八门的阵势都见识过,男人的花言巧语和疯狂示爱也都领略过无数,可惜裴戎戎并不太能接受主动匍匐在她石榴裙下的癞蛤蟆或者阴谋家。   “这是我的联系方式,要是下次来钟山国际高尔夫,我希望还能帮你拿球杆。”他内心紧张神色自然地递给裴戎戎一张名片,没有足够厚的脸皮,他就不会选择做球童。   裴戎戎犹豫一下,还是收下,打算打完球再悄悄扔掉。   这个世界里有太多的男人在死死挣扎,在谋求上位,裴戎戎很认可他们的拼搏,但这不意味她愿意做他们鲤鱼跳龙门的跳板。   前九洞高尔夫打完,陈浮生没有听到一个“煤”字,等到后九洞也差不多走了大半,陈浮生依旧是一知半解听着他们讲述一大通金融术语,钱老爷子是50后官员中出类拔萃的知识型高干,在财经领域尤其是国企改革方面哪怕是在中央也有一定发言权,所以几位行长都不敢掉以轻心,功成名就的章高棠已经无欲无求,这一两年基本上已经不过问任何事情,出于对老上级怀有诚挚的感恩,才重新出山,发挥余热,陪在钱子项身边,他总是记忆起年轻时候两人意气风发的挥斥方遒,百感交集,他也希望老书记能够再上一个台阶。   在独具匠心的17洞,钱老爷子指着三面环水一面是3个连环沙坑的果岭,笑着对陈浮生道:“浮生,敢不敢挥一杆?我看你能不能打上那个岛果岭,也就200码的距离,给你三次机会,打上去就算你赢。”   裴戎戎第一时间把球杆递给陈浮生,后者深呼吸一口,光看神态似乎不太紧张,估计是一个光脚的不怕在一群穿鞋的前辈面前丢脸,很娴熟干脆地便挥出一杆,挥杆姿势让旁人看着很舒服,起先几个只当做是玩笑打发的行长都情不自禁将视线聚焦在那颗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弧线的小球上,裴戎戎心中说了一声有戏。   果然。   球近乎奇迹地顺利落在岛果岭上,落点不错,依稀还能看到它顺势向洞口滚去。   一阵夹杂由衷惊艳和附属攀附意味的喝彩叫好响起,陈浮生保持挥杆后的姿势,只留给他们一个英姿飒爽的背影,钱老爷子拍拍他的肩膀,很满意,那张并不显老态的城府脸庞也容光焕发,神采奕奕,只不过没有人发现老人眼神已经悄无声息投向一旁的高缘,这位秘书点头,示意一切都在细致安排和完美掌握中。   陈浮生转身将球杆还给裴戎戎,报以微笑。   裴戎戎笑着接过球杆,脸色一变,身边球童伸手要将那根木杆放回球袋,但他发现这位大小姐根本没有要把球杆给他的意思,他只好尴尬地缩回手。黄丹青瞥到这一幕,笑而不语,也没有深思。   岛果岭上突然传来一阵欢呼雀跃声,几个工作人员显得激动人心,很快消息传到老爷子这边,让所有人结结实实被震撼到一次。   一杆进洞?   裴戎戎哭笑不得,她从9岁起第一次接触高尔夫球杆,到现在已经打了17年,在正式场地上还没有一次是一杆进洞,这家伙才第一天踏上高尔夫绿草坪就撞大运?章高棠这几个纯属玩票性质的高尔夫玩家也是面面相觑,这未免太过神奇,一时间都无法接受。而创造奇迹地主角也是眺望着那座岛果岭一脸茫然,有点瞎猫撞到死耗子后被突如其来幸福冲昏头脑的意思。   钱老爷子侧过身子,望着那些个还沉浸在震惊中的行长,语带双关道:“这可是个好兆头,你们说是不是?”   南京银行方面的行长率先点头,其余三位也都赶紧附和。   三言两语,大局已定。   这就是江苏政坛不倒翁钱老爷子的魄力和能量。 第四十九章 登门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经再难念,也得念下去,陈圆殊也不例外,江苏省十大商界青年领袖也好,有资本驾驶玛莎拉蒂也罢,都不足以保证这位地方一线高干子弟幸福快乐,什么位面的家族就必定有相对应级数的难题,贫寒人家要头疼一日三餐,富贵人家也要为子女、婚姻和事业承担相应的风险。   陈圆殊在能独立养活自己后就极少回那栋让她感到阴沉沉的别墅,除了中秋和春节这类躲避不掉的重大节日,母亲逝世后她更是连电话都不肯打回去。她一般都在自己买下的公寓栖身,所以今天她的突然造访让别墅里的诸多成员措手不及。客厅七八号人原先其乐融融,陈圆殊出现后立即鸦雀无声,陈圆殊径直穿过客厅走上2楼,目标很明确,父亲的书房。   她一消失,客厅立即又喧闹起来,仿佛这位不从政却支撑起半个家族的女性只是个外人。走到二楼的陈圆殊停下脚步,对此见怪不怪,嘴角挂着一贯强势的冷笑。   她大哥陈东川继承家族衣钵,在市政府耍笔杆子,与父亲的从政道路一样先走秘书路线,今年刚晋升市政府办公厅副主任,娶了个门当户对的妻子,奈何这个嫂子实在不算个持家有道的妇人,除了搓麻将就是打80分,当时孩子一生下来就丢给公公婆婆,为了保持身材连奶都不肯喂,要钱花的时候喊爸妈比谁都勤快,陈圆殊母亲生前完全被她当佣人使唤,陈圆殊也就是眼不见为净懒得计较,否则早就一巴掌甩过去。有其母必有其女,一对7岁的双胞胎女儿没学到好的,把势利刻薄学了个十足,在她们眼中民工清洁工这类群体就不是人,谁给她们红包最厚就使劲纠缠,陈圆殊真不敢想象陈家下一个30年要靠这一代来拼搏。   三弟陈亚韬则是典型性衙内,二十七八岁还没有自己的事业,整日游手好闲,打着陈家的招牌骗吃骗喝,陈圆殊没有少替闯祸就跟吃饭一样的三弟出钱出力,为此她欠下不少无谓的人情。最近刚找到一个原先做酒店大堂招待的女人,第一次领回家据说就已经有身孕,来了一招先斩后奏,陈圆殊父母一心想要个孙子,一听说肚子里是个带把的崽,也就勉为其难接受,陈圆殊调查过女人的底细,很不干净的一个放荡女,陈圆殊甚至怀疑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陈家的种,只是对陈亚韬早就彻底死心,怒其不争的成分远远大于哀其不幸,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生死祸福由他。   步伐沉重地走到书房门口,陈圆殊轻轻敲门。   “是圆殊吧,进来。”   正在阅读一份内参的陈春雷摘下那副省政府里标志性老旧眼镜,这副眼镜只换镜片,厚重镜架已经二十来年不曾更改,若说钱老爷子在坊间广为赞誉的清廉如水还有权谋成分,那么副省级干部陈春雷则是问心无愧的一肩明月两袖清风。   老人两鬓斑白,不知为何,以省政府为中心铺开衍生出来的圈子都喜欢拿他和钱子项比较,如果光从外貌来看,他要苍老15岁,也没有半点锋芒气势可言,所以每次他去菜市场从未被人认出。他所处的书房也简朴单调,沙发和书柜都年代久远,远没有钱老爷子那间书房大气磅礴,看到陈圆殊,老人脸上有着难以掩饰的喜悦,其实听敲门声他就知道是女儿造访,因为这栋房子里很少有人会敲门,孩子不讲究这个,几个大人其中儿媳妇根本就不愿意进这布置简陋的书房,小儿子则性子急躁,根本不会敲门,大儿子则过于求稳,敲门声显得有些死气沉沉,这和他拘泥于教条的性子一致,所以陈春雷一下子就听出是二女儿圆殊在敲门,虽然他很想亲口告诉这个倔强到让人心疼的女儿,他其实很希望每天都听到她的敲门声,然后坐下来一起喝喝茶下下象棋,就算不谈心也可以聊聊商业上的事情,但陈春雷并不是一个善于表达情感的父亲,沉默如山,所以这些年他只是安静而孤独地坐在这张椅子上,有些寂寥地慢慢老去。   “爸。”陈圆殊突然说不出话来,感伤而惆怅,第一次感到似乎每次都空手而来有些不妥,最不济也应该买点实惠的补品,昂贵的他不愿意吃也不舍得吃。   陈春雷只是安详打量着这个最争气也是唯一继承他脾气的女儿,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身为省委组织部一把手的他并不熟悉商场上的厮杀谋划,他与她的代沟不可逾越,年轻的时候出于政治需求,他倒是练就一口流利的俄语,但偶尔几次看到女儿用娴熟英语与外商交流,已经十几年没机会说俄语的他还是感到一种挫败感,因为他的女儿真的长大了,不再需要父亲的搀扶了,似乎他坐到如今的位置除了为民服务,也就只能替庸碌的大儿子铺垫一下道路,以及给小儿子擦屁股处理祸事,他最器重而疼爱的女儿,早已经离他远去。   “爸。”陈圆殊望着那张布满皱纹的沧桑国字脸,眼眶突然湿润起来。   一连喊了两声爸,却没有下文,让陈春雷感动之余又担心是否发生了什么意外,忍不住问道:“圆殊,有什么事情,你只管说。”停顿了一下,出于职业本能,总喜欢把事态往最糟糕方面设想的陈春雷轻声道:“从小到大对你最严格,有错就骂,有错就打,那是因为爸希望你出息。现在你大了,成材了,不需要爸爸再指指点点,现在你有错,爸也该袒护你,就算你违法,爸就是丢了乌纱帽,也要让你平安无事。”   陈圆殊擦拭眼睛笑道:“爸,你一生清誉,我怎么舍得让你晚节不保,几十年功绩毁于一旦。”   “那是?”陈春雷疑惑道。   “我想带个人回家让你看看。”陈圆殊略微扭捏道。   “男朋友?”陈春雷一脸恍然大悟开怀道。   “不是。”陈圆殊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意味地红着脸解释道:“是我前不久认的一个弟弟,很有上进心,人也厚道,而且我主要是想让他陪你下象棋,没其它的意思,你可别想歪。”   “那孩子是做什么的?”陈春雷问道,似乎是怕陈圆殊以为对她眼光不放心,要干涉她的私生活,赶紧打住,不再深究,陈圆殊是他最自豪的女儿,看着她一路茁壮成长到今天,怎会不相信她的能力,只是她在感情上受过一次重创,陈春雷很怕万一她再度马失前蹄,毕竟感情这码子事情太过不可捉摸,多少政治智商高超、前途一片大好的官员在陈春雷眼中一一被感情拉下马,前段时间刚好去中央参加各地省委党校校长会议的陈春雷小心翼翼问道:“他叫什么名字能不能告诉爸?”   “他叫陈浮生,在东北乡下小名二狗,不怕你查,反正又不在体制内,不归你管。”陈圆殊笑道。   陈春雷若有所思,道:“是钱书记刚认的义子吧?”   陈圆殊有些局促地点头道:“是的。”   在几乎可以称作铁板一块的江苏政坛,谁都心知肚明陈春雷是少数几个敢与钱老狐狸针锋相对的硬汉式官员,但他与钱老爷子之间的斗争并非尔虞我诈的争权夺利,是君子之争,钱子项是激进的改革派领袖,江苏近十五年的发展深深烙印上钱氏风格,有创新有改革就必然利弊共存,而陈春雷相对来说就成了保守派,虽然有思维僵化之嫌,但他这一派系的踏实作风还是很大程度上成功消弭跌宕改革带来的巨幅震荡,陈春雷的方针政策就是你钱子项要办项目做大事,我不拦你,但你别违规犯法,不要瞎搞政绩工程,否则绝不手软坚决一查到底。   所以钱、陈两个人在省委里一直是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泾渭分明。   陈圆殊见父亲没有作声,她的犟脾气也上来,赌气道:“不见就算了,当我没说。”   陈春雷哈哈大笑,爽朗道:“见,为什么不见,我倒想见识见识能同时让钱子项和我闺女相中的男人有什么大神通。”   “那你定个时间。”陈圆殊趁热打铁道。   “就明天好了。我知道你不愿意跟东川、亚韬他们打交道,刚好明天他们都离开这里,我跟你,还有那个陈浮生一起在家吃顿饭。”陈春雷微笑道,二狗?这个小名倒也有趣,听起来很乡土,应该是贫苦出身,这样一个比圆殊还要年轻的男人凭什么获得老狐狸的青眼以及圆殊的信赖?有点意思,阅人无数的陈春雷自信只要吃一顿饭下几盘象棋,就可以把人的性格摸透个七七八八,其实他对钱子项没有太大成见,以公仆自居也好,以政客自称也罢,说穿了大家都在体制内混饭吃,就算是一心为民做实事,那也得手里有权,这道理再浅显易懂不过,否则办事磕磕绊绊,就只有壮志难酬的下场,陈春雷自负私心甚少,但也照样要努力爬升,打个比方,他如果今天只是个地级市的人事部门干部,就不可能替江苏省输送那么多在一线上发愤图强的精英。   钱子项一心在江苏励精图治,在官场磨砺半辈子终于修成狮子搏兔的境界,陈春雷从不奢望也没那个意图去撼动这棵背靠中央的参天大树,他只是凭借一股也许能够称作浩然正气的东西在坚持他的理想,理想这种在物欲横流社会愈发不值钱的东西,陈春雷却打算两只脚都踏入棺材前都绝不会丢弃。   一位父亲若没有点不可理喻的偏执,怎能培养出让大衙内叶燕赵心服口服的女儿。   ※※※   陈浮生是自家人。   这是他第二次踏入魏家后方婕、周惊蛰和季静三个女人如出一辙的认知,尤其当陈浮生有了家室扎根南京后,在她们眼中,他身上那股对抗乔家大少爆发出来的危险血性似乎就衰弱下去,完完全全不再将他当做外人,而陈浮生也开始知道为何魏端公生前会说他有一半精力都在应付女人。   昨天季静打电话过来说撞坏别人的车子,而且对方车主有省交通厅背景,询问该怎么办?该怎么办?陈浮生只能翻白眼,帮她去打点一切,该赔的赔,该敲打的敲打。今天周惊蛰便会问以为是捡漏没想到是打眼匀到一块假和田玉该如何,陈浮生于是只好屁颠屁颠动用关系找人把太岁头上动土的家伙痛扁一顿,直到他吐出钱不说还搭上一块真玉为止。明天方婕就会说哪家公司谁谁对青禾下黑手,陈浮生当然义不容辞地“伸张正义”,即便没必要玩塑料袋捂死人的残忍手腕,但少不得让手下做点恐吓举止甚至是绑架,事情都不算太大,但陈浮生白天既要实打实学习摸索青禾集团管理流程,晚上还要跟媳妇不能有半点水分地掌握各种知识,加上清晨的练拳,以及时刻关注各大场子进展,同时与类似沈海的圈子培养感情,巩固在老爷子和阿姨黄丹青心目中的地位,顺便还要“攻坚”裴家大小姐,陈浮生就是掰成两半都不太够用,简直就要被三个女人各种鸡毛蒜皮的无厘头要求压榨到精神崩溃。   他就是一架满负荷运作的机器,疯狂汲取这座城市方方面面的营养,恐怕唯一可以让他放松的事情就是陪媳妇吃饭和做爱,不过一个男人食色两样都能充分满足,也足够幸福以及性福,怪不得每天清晨陈浮生都能生龙活虎地起床。   陈圆殊约陈浮生去她家吃午饭,他首先战战兢兢去打探清楚陈部长的喜好,知道他这位省委党校的常务副校长几乎算作百毒不侵,不好烟酒,不搞收藏,金钱女色与他都是浮云,生活作风正派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唯一的癖好是下象棋,这点陈圆殊之前便提醒过他,只是作为没赢过孙大爷和曹蒹葭一盘的生手,陈浮生对自己的水平没有什么自信。   在陈圆殊授意下陈浮生去她家的时候只是买了点普通水果,因为没有雇用保姆的习惯,省政府分配的房子里只有陈春雷一人,由于钱老爷子的缘故,陈浮生对于省高官已经不如以往敬畏,有自家老爷子珠玉在前,加上好歹也是见识过章高棠这批老政客的同志,开着奥迪A4的他起初跟随陈圆殊的玛莎拉蒂还比较轻松,就跟去紫金山庄见黄丹青没太大差别,只是离目的地越近,也许是资料上有关陈春雷的政绩过于震慑人心,加上他又是身负三条命案的涉黑分子,自然心虚,等玛莎拉蒂停进院子,陈浮生的呼吸已经急促起来,毕竟,他继承了案底厚重的魏公公所有场子,而要见的却是省委党校二把手,省组织部一把手。   而这位位高权重的老人恰巧又是老爷子的头号政敌。   陈浮生怎么想都是一场鸿门宴。 第五十章 好棋   陈圆殊的玛莎拉蒂一进院子就停下,把陈浮生的奥迪硬生生拦在院子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陈浮生还以为她的车子出现故障,却接到她的电话,夹杂不加修饰的怒意,说是不需要进房子,陈浮生听出她的生气并非针对自己,便小心翼翼问道:“都到你家门口了,不进去多可惜,亏得我酝酿大半天的情绪,指不定下次我就没勇气登门拜访了。姐,你也知道我是手上犯过命案的人,最怕碰到纪检法部门的人员,你不给我个充分理由,今天我可就视死如归地一个人进去看望你爸了。”   陈圆殊在电话那头叹气道:“你看院子里和外面那些车子,都是我家闻风而动赶来的亲戚,应该是我爸一不小心透露口风,把那些个七大姑八大姨招惹来,很不幸,我们家的确有很多成员在纪检法做公务员,一些个官当得都还不小,现在你选择进去还是直接掉头?”   “进去。”陈浮生一咬牙道,未战先败实在太丢人现眼,对于敌人,不管是否强大,都得打一架,是驴子是马拉出来遛一遛才能知道,真打不过就逃,这是陈浮生在张家寨与富贵十日一小架一月一大架总结出来的宝贵经验,当然有富贵在场的斗殴,陈浮生还真没吃过大亏。   “不后悔?”陈圆殊的怒气不知不觉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对陈浮生进门后面对一大群势利男女审视拷问的好奇,其中有孩子气的幸灾乐祸也有期待他替她出口恶气的期待成分。   南京搞政治的圈子都知道陈圆殊母亲家族的成员是出了名的精明,都是宁肯做好好先生也不愿意冒站错队伍风险的墙头草,精于钻营,却胆小怕事,事实证明没有经历过政治风险考验的政客除去父辈彪炳的太子式角色,多半爬不高,陈圆殊外公就只坐到正厅级的位置,后继者更是乏力,几位舅舅只是在司法部门几处清水衙门坐井观天,倒不是说他们夜郎自大,而是明明知道井外的天空更大,但就是蹦不出那口井,野心与实力不成正比,这让人很无奈,憋久了,难免会性格扭曲,所以对商场上风生水起的陈圆殊总有一种又恨又怕的复杂心理。   一堆人。   陈春雷,陈东川一家四口,加上陈亚韬和他那位花瓶女友,一起是7个人。陈圆殊一个在省司法厅混到正处级的舅舅,加上他花大钱送去英国镀金回来的儿子。一个在省高级人民法院任职的阿姨,她是中南财经政法大学和苏大的名誉教授,是国内经济民商法学权威,唯一算得上有资格有底气能与陈春雷聊几句天的角色,只可惜上梁正了下梁却歪,此刻坐在沙发扶手边缘上嗑瓜子的伪娘就是她小儿子,与陈浮生差不多年纪,依仗着基因不错,脑袋瓜灵光,属于那种不用心都能考上中国政法大学的聪明人,但毕业后就是不肯进入被他视作监狱的司法部门,一年中有6个月在陪三教九流的狐朋狗友旅游,问题是这家伙性取向极有问题,男女通吃,一两年来变本加厉,专一是专一了,不过只对男人专情,白天睡觉,晚上就是陪酒肉朋友逛夜场,是圈子里出了名的同志,这种家丑他母亲也试图改变过,而他也以自杀抗争过,最后只能听天由命随他去,她的大女儿稍微正常点,学习就业到结婚生子这些步骤都让她大致满意,只是最近在闹离婚,这个闺女竟然去丈夫公司当着所有人的面甩了他一耳光,气是出了,婚姻也彻底完蛋。这两家人加起来又是7个人,何况还有两个世交子弟,都是与陈家和周家关系很瓷的角色,对于陈圆殊带个男人回家这件事情一半冷眼旁观,一半充满腹诽的眼红嫉妒。   十五六号老幼大小人物,坐在客厅与陈春雷眼镜一样年代久远的陈旧沙发上,全部死死盯着提两袋水果的陈浮生,气氛诡异。从小就在这种环境里倔强长大的陈圆殊早已经可以熟视无睹,蹲下来帮陈浮生挑了双干净的拖鞋,然后帮他的皮鞋放进鞋柜,刻意与她一大票亲戚分开摆放。   陈圆殊虽说对这一大帮只能同富贵不可能共患难的“亲人”心怀不满,但当着陈浮生的面她不想闹僵,于是一个一个介绍过去,陈东川不冷不热,他那个狼心狗肺的老婆则表情丰富许多,似乎眼前一亮,由于房间空调开得稍高,而且陈浮生一直喜欢穿西装不戴领带不系扣子,所以让那位对各类奢侈品了如指掌的有心人颇为惊讶,一切源于他腰上有条裴戎戎当做交换品特地送给他的礼物皮带,是英国某大牌设计师与Gucci合作的定制镶钻腰带,颜色并不出挑,而且除了陈东川老婆这种女人,谁会去注意总计30克拉的40颗小钻石?陈浮生并不了解这条皮带的价格,古奇的牌子倒是知道。因为在钟山国际高尔夫一杆进洞,那根球杆和球都意义非凡,虽说本就是裴戎戎的球杆,但她还是选择送给陈浮生这样一条贵到咋舌的皮带,如果不是觉着新皮带不用放着也是吃灰尘太浪费,如果不是裴戎戎事后打电话过来专门叮嘱他一定要用,陈浮生一定不会穿上比奔驰SLK 55 AMG还要昂贵的皮带出来吓人,唯一的好处就是“大嫂”再不敢狗眼看人低,她两个女儿一如既往的“实在”,见这个家伙竟然不送礼物给她们而板着两张脸,把陈浮生当做空气,只顾着讨好出手阔绰的伪娘男。   陈亚韬的眼神有点肆无忌惮,就差没想把陈浮生颠来倒去仔细检查,他没什么好脸色给这位准“姐夫”看。   陈浮生的大体底细也已经被这些人摸清楚,综合起来对他的印象无非是肯定有钱,有钱书记照应在江苏也绝对不会栽跟头,除了陈家两个男性对陈浮生没什么好感,陈圆殊母亲家族上一辈那边很合时宜地表现出足够热情,都是官场厮混的老油条,知道深浅,所以肯定不像几个他们的后辈那般不咸不淡,尤其是在司法厅副处级上耽搁了六七年的周康盛,一想到陈周两家与钱书记“同舟共济”后的美妙场景,几乎感到一片光芒笼罩他的仕途,对待陈浮生自然而然上心热络。   陈春雷刚才在书房与刚从国家铁道部退下来的老上级通完电话,走下楼,发现女儿已经领陈浮生进屋,很没有架子的快步走下,望向他们歉意道:“不好意思,忙着跟老上级叙旧,没来得及招待你们,来来,站着干什么,坐坐,亚韬,你带馨馨和涵涵到旁边玩,把位置让给圆殊和浮生。”   不等不情不愿的陈亚韬挪屁股,两个世交子弟很识趣地与伪娘男以及其余两个后辈离开沙发,组成一个小圈子在客厅角落谈论时事,他们年龄相仿,层次相同,说话聊天没有隔阂,因为家境优越,自身资本不俗,远不如父辈们在人际疏通上兢兢业业,陈浮生的圆熟与他们的世界格格不入,他们并不愿意接纳。   “我听说最近有辆浙江牌照的R8飙车很彪悍,好像是个女人,一出手就跟赵震玩了次狠的,赌输的赵震沦落到以后都不可以在环陵路一带飙。后来我们南京不少高手都铩羽而归,不知道她是什么来路,只知道最后R8会开进紫金山庄。”陈周两家的世交子弟中一位是车辆改装爱好者,不过飙品不错,与陈圆殊一样在闹市区从不超速,他叫王晓雪,圈子里的朋友都喜欢亲昵喊他小雪,家里有辆三菱EVO,40多万,当然是改装前的价钱,心底最崇拜陈圆殊,打从懂事起就开始暗恋比他大5岁的她,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一天能飚赢这位骄傲的女神。   “你去呗,替南京爷们争口气。”闹离婚家变的女人叫李晴,虽然儿子都已经两岁半,但她其实也就26岁,长得乖乖女模样,其实也是个骨子里很狂野的女人,时常跟王晓雪一起在滨江大道或者玉兰路开一辆托人改装的斯巴鲁“撒野”。   “我就免了,只有被蹂躏践踏的份。”王晓雪摆手苦笑道。   “不是说前几个月有辆帕萨特在跑上海的高速上很扎眼,飚起来牛气冲天,一个浙江娘们都欺负到自家门口了,怎么屁都没有一个。”陈亚韬带着那对双胞胎侄女来到李晴身边,他以前也玩这一行,而且很凶,只是前两年出了场大车祸,家族里尤其是姐姐陈圆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摆平,这之后他就不再怎么碰改装车。   “世外高人都这样,神龙见首不见尾。”李晴妩媚笑道,现在她是孤家寡人,身上有股无所顾忌地成熟女人味道,身边这些个男人都不是什么正经人家,年轻多金,长得也超出平均线不少,她乐得玩玩暧昧游戏,至于勾引成功还是诱惑失败都不是关键,享受过程才最重要,所以她抛了个媚眼给陈亚韬,奈何后者的准媳妇在远处死死盯着,陈亚韬不敢放肆。两个孩子没少收李晴的礼物,小小年纪就懂得拍李晴马屁,把李晴逗得花枝招展,一个劲许诺要去香港给她们买这样买那样。   “你们说这姓陈的家伙有没有可能是钱书记的私生子?”另一名陈家的世交子弟孟言甫压低声音道。   “谁不知道钱老爷子在政府办公室里威风八面,连省长和书记都让他三分,但一回家,还得听黄夫人的,他老人家就算敢冲撞政治局委员,也不敢折腾出一个私生子,否则别说领进家门,早被那位书记夫人连他一起给扫地出门了。”李晴捂嘴笑道,她偶然几次见识过黄丹青的超然风采,记忆犹新,所以敢打包票陈浮生不是钱书记的私生子,瞥了眼坐在沙发上与陈部长聊天的年轻男人,“再说了,像钱老爷子那种大局观全省数一数二的老狐狸,真要有个私生子,到了该那幸运儿浮出水面的时候,身份怎么说都是颗政坛新星,哪像客厅里那家伙这般默默无闻。”   “是这个道理。”   父亲在司法厅的周树峰点头道,见陈圆殊与那个男人挨着很近坐在一起,至今连握手都没个机会的他有点不是滋味,“我可听说那位书记夫人比谁都宠这个干儿子,比亲生儿子都亲,你们要是说陈浮生是她的私生子,我倒更信一点。”   “他跟圆殊到底什么关系,你们谁清楚?”李晴小心翼翼问道,千万不要小觑女人旺盛的八卦心理。   “认的姐弟,还能是什么关系。”陈亚韬沉声道,硬生生打断这场也许可以无止境延伸下去的有趣揣测,李晴虽然略微不满,但没敢惹一张臭脸的陈衙内,南京帮谁都怵这家伙,因为他是一个身为副部级干部子弟就敢去揍国副级大佬子弟的疯子,一冲动起来就没有理智可言,谁都怕那些个不怕死的疯癫人物。   李晴望着客厅中吸引所有视线的男人,突然冒出一个自认为很有冒险精神和奋斗意义的念头,把他从自负的陈圆殊身边抢走!她甚至开始设想陈圆殊气急败坏的样子,李晴越来越觉得这是件值得尝试的趣事,有妇之夫?李晴撇撇嘴,我还是有夫之妇呢,谁都不欠谁,怕什么。李晴寻思着最近反正无聊,找小白脸太没有挑战性,叫鸭太降低身份,引诱那家伙,正好是上上之选!   现在的陈浮生打破脑袋都不会想到不远处那位贵妇会如此放浪形骸,他的注意力始终都停驻在陈春雷身上,不敢丝毫松懈,精神紧绷到极限,陈春雷越是言谈平凡普通,越是不给人一种刻意的窒息压迫感,陈浮生便越是如履薄冰,如果说陈春雷是跟老头子一类人,久居高位浸染出一身狮子搏兔君临天下的不怒自威,那陈浮生反而更能适应,毕竟与老头子处了一段时间,不至于一点底都没有,但陈浮生哪里有跟一个比老百姓还老百姓的部长谈笑风生的经验,陈浮生的紧张,陈圆殊最能体谅,只是这种事情她不好插手,怕弄巧成拙,只能偶尔穿针引线帮他解解围。   陈春雷没有明确表态,不过肯定没反感,否则也不会提议拉陈浮生一起出去买菜。虽说没有阻止一大帮亲戚来家里帮忙审查这个年轻人,但不代表陈春雷可以容忍他们继续在家里喧闹下去,难得吃上陈圆殊亲自下厨做出来的饭菜,不想被连累到只能去酒店餐馆解决晚饭问题,所以陈春雷委婉却不容置疑地下达了逐客令,连陈东川和陈亚韬都没能例外,足见陈圆殊在老人心目中不可撼动的地位。   陈春雷平常买菜都是骑一辆老式自行车出去,陈圆殊那辆玛莎拉蒂实在是不适合去菜市场,今天只好一起乘坐陈浮生的奥迪A4,反正这车子的牌照和款式都不张扬跋扈,挺符合陈老对年轻一辈购车选择的口味。   当陈圆殊看着陈浮生熟练帮父亲拣选蔬菜的时候,忍俊不禁,玩笑道:“你们两个在买菜上应该挺有共同语言。君子远庖厨,你们倒好,比家庭主妇还在行。”   陈浮生尴尬笑道:“在农村长大的孩子,挑个菜煮点东西有什么难的。”   陈春雷也站在同一条战线,一边与附近早已经熟悉的摊主客套寒暄,一边点头道:“自力更生是优良传统,老一辈传下来的精神财富,不能丢。”   陈圆殊打趣道:“爸,这话真符合你身份,我看你都讲了几百遍了吧?”   陈春雷哈哈一笑,道:“讲了几百遍还得讲。好好,女儿不愿意听,我在家里就少讲这些大道理。”   回到家,陈圆殊便开始下厨,这之前拿出一副象棋,材质是东陵玉,研磨雕琢下了不少功夫,是一个做玉石生意的得意门生在陈春雷五十大寿的时候赠送,当然那位后辈也没敢说这副象棋的真实价格,只是胡乱说了1888,图个数字吉利,陈春雷虽然清廉但也不迂腐,也不深究,君子之交固然淡如水,但一味刻板就等同于画地为牢,陈春雷对待门生和下级在不违反纪律的前提下还是相当宽松随和。   陈浮生一拈起棋子便心如止水,这种近乎本能的状态是当年孙大爷一盘一盘棋帮他磨砺出来的,第一盘陈浮生下得不温不火,因为有太多顾忌,怕侥幸赢了老人惹他心生芥蒂,怕一开始就杀气腾腾被陈老认作浮躁,一盘棋下得磕磕绊绊束手束脚,虽然棋盘上余子尚多,但大局已定,陈浮生弃子认输。   老人没有发表言论,只是微笑着一颗颗重新摆放棋子。   他下象棋已经有差不多40多年的历史,与贩夫走卒对弈过,与顶尖国手较量过,也与不少嗜好相同的政治家斗智过,棋力深厚,一步一棋不急不缓,极有谋划,陈浮生第二盘虽然手脚略微放开,依旧一败涂地。   在陈浮生末尾阶段审视残局的时候,陈老抽空给他倒了一杯白开水。   第三盘陈浮生终于有所起色,大致发挥出与孙老头博弈时的水准,一直和颜悦色的陈春雷微微点头。   棋局以陈浮生无一颗大子再战而结束,老人微笑不语,低着头摆放棋子,只是眼睛偶尔挑过眼镜望一眼聚精会神的年轻人。   陈圆殊已经开始将菜端上饭桌,陈春雷看似随口问道:“最后再下一局?”   “好。”陈浮生笑道,心无旁骛,心中再没有慌乱。   惨烈。   只能用这两个字来形容最后一盘棋。   因为陈浮生战至棋盘上没有一兵一卒惟剩一颗“将”,才被困毙而死,不曾投降。   “好棋。”陈春雷缓缓道,对着棋盘沉思,久久才吐出这两个字,仿佛一字千钧。 第五十一章 是谁   从踏入陈家见到衣着朴素的陈春雷第一眼起,到一起出门买菜,再到苦战四局象棋,到最后的一起在饭桌上闲聊拉家常,陈浮生都没有听到这位省委党校常务副校长哪怕一句惊人之语,老人说的都是最质朴普通的言语,初听平淡无奇,并无深刻哲理,很容易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可当陈浮生离开房子坐进奥迪A4,缓慢驶出这座零散分布江苏省权力金字塔顶端成员的寂静小区,陈浮生望着一栋栋笼罩在夜幕中的小楼,感到陈老身上有一种重剑无锋的返璞归真,孙大爷是隐于市井,陈春雷是隐于朝野,都是可遇不可求的高人,陈浮生不禁忐忑,想起自家老爷子一次闲谈时看似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在中国做贪官其实并不难,难的是能出成绩的清官,陈春雷算一个,以你今日的资本断然影响不了陈春雷的判断力,但陈圆殊是你与他下棋的真正胜负手。   陈浮生不是圣贤,他有野心,有欲望,能落井下石痛打落水狗绝对不会心慈手软,能借势平步青云也一定不会留有余地,不过涉及到陈圆殊,他只想尽量纯粹一些,不要杂糅太多功利性,因为怕失去这份难能可贵的亲情。   天平两端总要取舍,熊掌鱼翅很难兼得,陈浮生只想势利给这个媳妇和富贵说欠他太多但娘和爷爷却说不欠他什么的世界看,把仅剩的一点良心给自己在乎的人。   在陈二狗唏嘘感慨的时候,与陈庆之一起陪吴凉赶往山西的王虎剩打来电话,言语有些愧疚,“二狗,能不能先转一两百万给我,我在山西太原这边舔刀口给人卖命的朋友都死认钱,否则就是亲生老子也喊不动。这群渣越来越不像话,好歹爷当年也是救过他们几条烂命的恩人,到头来就是捞到一个8折,操,买凶杀人搞得像买大白菜一样。”   “理解。回头你把账号发给我,180万,明天打过去有没有问题?”陈二狗爽快答应,听到王虎剩大将军的抱怨,促狭道:“8折够仗义的了,看来如今杀人越货买凶造孽的勾当已经开始进入流水线阶段,服务人性化,果然很与时俱进。”   “二狗,要是觉得这价钱离谱,或者你手上现钱有急用,你先别忙着转,大不了我重操旧业,挖一两座大坟,太原和临汾这边还是有一两处风水宝地大坟大墓的,以前看中都没舍得刨,正好派上用场。”王虎剩沉声道,有关魏端公遗留下来的场子运营状况,陈浮生从不对他有所隐瞒,因为五六个场子刚接手不久,其中像石青峰这类地方有可能还会倒贴一笔钱进去,而斗狗场和燕莎娱乐城这两棵最吸金的摇钱树又没有攥在自己手里,加上各种开销,一个月也就两百来万入账,光看赚钱是不少,但经不起花钱如流水,不过王虎剩相信现阶段那些钱都不会白花,钱滚钱,大钱迟早会来,他相信陈浮生的投资眼光和掌控能力。   “别。”   陈浮生直截了当拒绝王虎剩善意的提议,柔声道:“虎剩,不到万不得已,别再去做损阴德的事情,我知道你跟我一样都信命,会不会真投胎转世,我不管,我只想我们两个以后老的时候都能不那么提心吊胆地闭气,所以我琢磨着以后让你负责在太原附近创建学校的事情,积点阳德。以前是没钱,现在咱哥俩不缺钱,凭什么不能过像模像样的日子?”   王虎剩沉默片刻,有点沉重道:“现在我还有点用处,可能等你事业步入正轨,我也就又跟前两年一样无所事事,我不像庆之,不管接触什么都能融会贯通,哪怕是解放那个不成气候的孬货,起码也能帮你杀人放火,我就不行了,三等残废的身材,想要做鸭倒贴都没顾客肯嫖我,更别说玩刀动枪,我那些手艺都是上不了台面的玩意,你以后不管是从政还是经商,我也就只能蹭吃蹭喝了。”   “滚!”   极少动怒的陈浮生破口大骂道:“少他娘扯蛋,你裤裆里的鸟不疼我都蛋疼。王虎剩,你告诉我,是谁第一个找上在阿梅饭馆的我,肯递给我一根好烟?是谁说我一定有出息,能出人头地,肯做我兄弟,替我扛刀子?又是谁二话不说陪像条丧家之犬的我从上海一起逃到南京,给我找了个安身之处,才有今天的事业?”   王虎剩一甩头,倔强而潇洒地甩了甩他极富戏剧效果的汉奸中分头,使劲捂着手机红着眼睛吼道:“是老子我!”   “他娘的这才像我们天不怕地不怕打不烂踩不死的王虎剩大将军。”陈浮生笑道,违章停车,点燃一根烟,他突然发现自己其实在南京扎根顺利起步后,已经太久不曾与这位一直都是共患难过来的小爷推心置腹,突然很想拉上陈庆之和虎剩、解放兄弟一起去路边摊喝酒,最好富贵也在,那叫一个痛快,只是两个心腹都在山西为了他的事业奋力打拼,富贵也不知道有没有从新疆回沈阳军区,这只是个奢望罢了。   大老爷们之间极少喜欢放在嘴上的缠绵悱恻,虽然内心流淌几乎满溢的血性和感恩,但这通电话也只是三四分钟便挂掉,男人都喜欢把大碗大瓶酒泼在嘴里大江东去,陈浮生和王虎剩骨子里都不是擅长花言巧语的绵柔性子,早早挂电话并非情谊淡薄,而是不须多说。   在陈浮生坐在车子里闭目沉思的时候,陈圆殊也与她父亲展开一场对陈浮生未来发展趋势至关重要的谈话。   “爸,浮生没让你失望吧?”陈圆殊坐在沙发上微笑道,像是考了满分后向父母邀功的孩子。   “没有。”   陈春雷笑道,和陈浮生下完最后一盘棋后老人出奇地没有收拾棋子,他坐在沙发中央,望着对弈一方只剩下一枚棋子的棋盘,他那双因为早年下乡被冻伤之后年年严重冻疮的苍老枯手放下玻璃杯,提起局中那枚孤苦伶仃的“将”,细细摩挲,“非但没有失望,还超出期望不少。我女儿的眼光果然独到,是个合格的女伯乐。”   “谁让我立志要做中国最出色的本土风险投资人,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嘛。”陈圆殊眨眼间笑道,盘膝坐在侧面沙发上,虽然现在房子比白天要安静太多,却充实更多。不是喧闹就是热闹,不是安静就寂寥,这个道理,经历过不少风雨的陈圆殊与坎坷沉浮四十来年的陈春雷都懂。   “但他的性子跟你相冲,不适合在一起过一辈子。”陈春雷突兀道,似乎有点惋惜。   陈圆殊一时间没有把握住父亲话里头的深意,怔怔出神,细细咀嚼,疑惑道:“不会啊,他是一个很上进的男人,黄赌毒,一样都不沾,大事上有城府肯隐忍,该爆发潜力的时候不遗余力,让人咋舌。加上很注重细节,虽然目前碍于经验有限,处理事情还有些稚嫩,但他的学习以及吸收能力很强悍,这种男人放到哪里都是一块金子。”   “你没听明白我的意思,圆殊。”老人叹息道。   “恩?”陈圆殊一头雾水,心境不再如起初轻松祥和。   “你跟他下过象棋吗?”陈春雷问道,开始收拾棋子。   “没有,只是听说他会一点。”陈圆殊摇头道。   “我当然看得出来他是一个细心而谨慎的男人,前两盘他都做得滴水不漏,第一盘是怕损了我面子,起初还有巧妙的放水,第二盘认清局面摸清敌我双方实力后开始适当放开手脚,他真正用平常心下棋的其实只有一盘,那就是第三盘,宠辱不惊,胜不骄败不馁,有点意境。第四盘,则悉数暴露出他压抑在根骨里的本性,充满侵略性,不死不休,说个不恰当的难听比喻,当下的年轻人十有八九都怕死,狗急跳墙都没胆量,怕被乱棍打死,这个陈浮生不愧是大山里出来的年轻人,虽然在城市里打磨去表面的棱角,但最质朴根本的东西,没有忘记,我不知道是谁留给他的这笔财富,就我这种老不死家伙看年轻后辈的角度而言,他的确是个很有潜质的后生,对胃口就提拔一番,不喜好也不忍心打压。但既然是圆殊你领进门,那就必须另当别论,他以后做政客还是做商人,都不重要,只要没大波折,没有过不去的大坎,相信他都会有不小的成就。”   陈春雷略微苦涩道:“圆殊,你本身是一个撞破南墙头不回的犟孩子,再加上一个,做事业没问题,要白头偕老,一起过日子,会很艰难的,指不定就会相敬如兵而非相敬如宾。”   陈圆殊哭笑不得道:“爸,你想哪里去了,我只把他当弟弟看待,而且你不知道他也已经是有家室的男人,我跟他有哪门子的白头偕老。”   “真的只是点到为止吗?”陈春雷缓缓抬起头,厚重陈旧眼镜片后的眼神异常犀利,也许只有这个时候,才会让人恍然记起原来这位毫无架子和蔼和亲的老人是掌握江苏省所有官员仕途走向的上位者。 第五十二章 振作   重剑无锋,并不意味着这柄剑出鞘后毫无锋锐,相反,会摧枯拉朽,势如破竹,陈春雷没有给陈圆殊喘气的时间,身体微微前倾,只是一个很小幅度便极富压迫性,这是一个很微妙的暗示,表明陈春雷在乘胜追击,以往许多考察对话的高官都会不由自主产生畏缩心理,老人盯着神色恍惚的女儿,道:“圆殊,防微杜渐,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啊。男女之间本就微妙,爸不是迂腐不化的老学究,也是年轻时候同样有过风花雪月的过来人,别人对你和陈浮生之间的关系瞧不出端倪,爸看你看了三十多年,会一点看不出?爸光是在组织部部长这个位置上就有6年,识人不敢说看皮看骨看心,大体的人情世故肯定透彻,我不希望你把生活全部押在一个野心勃勃的年轻人身上,这何尝不是一种豪赌。”   “爸,我和浮生真没有男女情愫。”陈圆殊苦涩道,听到“豪赌”这两个字,这些年积郁起来的委屈一股脑涌上心头,眼睛微红,轻轻咬着嘴唇,像个犯了错却不肯认错的倔强孩子。赌,对于陈家来说永远是一块心病,视陈圆殊如亲生女儿的舅舅便死于没有节制的赌博,而她几乎订下终身的未婚夫也因为它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不管物质层面还是精神层面,陈圆殊都憎恶这个字眼,风险投资,名字本身就充满赌博寓意,但陈圆殊就是固执地要去做一个没有失败案例的风投赢家,她要证明一个人不需要任何性质的赌博,也能够成功。   “现在是没有,以后呢?”陈春雷感伤道,他其实并不是惧怕自己的女儿爱上一个有妇之夫,如老人所说,他并非是一个冥顽不化的卫道士,有过年少轻狂,有过荒诞不稽,如果今日登门拜访的陈浮生不是这般如年轻时候钱子项般城府隐忍,却又比钱老狐狸多出一份穷山恶水中养育出来的玉石俱焚,他完全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女儿年纪已经不小,却只谈过一次恋爱便被伤到至今不曾痊愈一半,陈春雷宁肯她在爱情婚姻上肤浅敷衍一点,找一个爱她胜于她爱的对象,陈春雷绝对不希望自己女人相中的男人是一颗随时可能葬送她人生的定时炸弹。   涉黑,在染缸最阴暗的领域摸爬滚打,有几个人能荣耀光鲜到最后?他们身后的女人又有几个幸福圆满?   陈春雷对此并不持肯定态度。   “就算以后有,那也是将来的事情。”陈圆殊黯然道,“吃饭会噎死人,但我不能因为怕噎死而不去吃饭。”   “今天是你特别的日子,爸却让你不开心,对不起。”陈春雷充满遗憾,心怀愧疚,沧桑脸庞愈发皱纹明显。   陈圆殊摇摇头,挤出一个笑容道:“爸,别这么说,你再说我可就真哭了。”   “不说了不说了,儿孙自有儿孙福。”陈春雷重新拿起玻璃杯,喝了口温热开水,平稳一下情绪,也有点自责操之过急,轻声笑道:“要不咱爷俩下一盘,切磋切磋?”   “趁人之危,不带你这样阴险的,这可不像党校校长的作风。”陈圆殊破涕为笑道。   “在家我就是你爸,不是什么组织部部长,党校校长,对了,是副校长,这一字之差,在中国官场可是意义非凡,不能漏掉。”陈春雷微笑道,“听说潘央那孩子前不久回国,就在我们南京呆着,你晚上也别陪我一个糟老头浪费时间,喊上你那几个朋友一起喝酒什么的,年轻人就该有年轻人的朝气,暮气沉沉不好,那是我们这些老家伙的专利。”   “等下就出去透透气,不叨扰我们的常务副校长研究事关国计民生的专题。”陈圆殊点头打趣道。   陈春雷摇头轻笑,对女儿的调侃无可奈何,恐怕也只有她才能肆无忌惮与他这老头插科打诨,老人很珍惜这一点。   他身影孤单地回到书房,只是打开书桌上的台灯,拉开抽屉,那是一本相册,有年轻时候陈春雷的军装照,那时候还是穿着解放鞋,他记得当时最大的愿望是能有一辆自行车和一块手表,也有陈东川和他儿媳妇杜虹梅抱双胞胎女儿的小全家福,陈春雷望着长相便十分凉薄的儿媳妇,有些愧疚大儿子东川,因为这门婚事是双方家长极力撮合下的结果,杜虹梅父亲与他一样都是老上级程老书记的得意门生,与陈春雷不一样,杜兴邦跟随老上级一起进入铁道部,老上级退下来后本来由杜兴邦顶上,虽然被上面打乱布局,但不妨碍杜兴邦有巨大上升空间,图一个亲上加亲,理所当然成了亲家。陈春雷一页一页翻过去,最多的是小儿子陈亚韬,最少的是老伴,亚韬是很会闯祸,但死命顾家,骨子里比东川更有家族荣誉感,只可惜不成材,否则陈春雷也就没有遗憾,老伴是个不喜欢拍照的人,只留下一张泛黄的结婚照,对这个沉默寡言的女人,陈春雷这辈子都没有说过爱这个字,但嘴上不说,不代表心里没有,她到死的时候都还认为是没有文化的自己拖累了丈夫,她走得太突然,陈春雷有太多太多话想说没能说出口,现在他孤单一人守着一栋房子,但并不孤独,陈春雷不贪生不怕死,现在最大的愿望是能替老伴守护着女儿陈圆殊,看着她嫁人生子好好生活,翻到最后一页,是一张陈圆殊孩子时代骑在父亲陈春雷脖子上的照片,大冬天,她穿着大红棉袄围着大红围巾,小脸蛋红扑扑,也只有这孩子能从小就忍受与他相处大半天却不说一句话。   这一页还有一张照片,是一个可以用玉树临风来形容的青年,浓眉大眼,锐气逼人,与今日被陈圆殊带进家门的年轻人陈浮生一样,他也曾腼腆而骄傲地进入过陈家,这是一个处事不如陈浮生圆滑老道却有一颗赤子之心的有趣孩子,他同样喜好象棋,颇有古人遗风,陈春雷一直信奉象棋的大成境界是经过一番鏖战,都没有犯错误,都合棋理,最后成和。而这个叫彭撼春的孩子,便总能在劣势下凭借偶尔的灵犀一动将败局走成和棋,陈春雷就个人而言,丝毫不在乎彭撼春乡下出身,也不顾忌他家境困苦的背景,老人素来认为一个成熟社会需要时刻补充新鲜血液,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才符合历史进步趋势,所以哪怕有精通命理的朋友说这个彭撼春不利于他政治前途,陈春雷都没有在意,但他没有预料到一棵好苗子是如此脆弱,自尊强烈的彭撼春因为家庭关系,又不肯稍稍低头向圆殊说明情况,便被人设计落入圈套,再也没有爬起来,有种人如西楚霸王,断然不肯渡乌江,所以他们的世界里没有东山再起,陈春雷当年想挽救都无从下手。   陈春雷不希望需要再放一张陈浮生的照片在相册供他作白发人对黑发人的缅怀追忆。   摘下眼镜,靠着普通材质的椅子,闭目养神,老人喃喃道:“钱子项,不要奢望让陈浮生和陈圆殊成为你我之间的胜负手。我跟你下了二十多年和棋,不想功亏一篑。”   陈浮生从走出深山到上海和南京厮杀拼搏不过两年时间,自然揣摩不出陈春雷掩藏在平凡脸谱后面的凝重心思,就算知道老人所思所想,他也不后悔在陈家所作所为,他生在一个卑不足道的农村单亲家庭,成长于贫瘠黑土地,茁壮于长白山中,早早养成了做错事也不后悔的偏执,出了陈家与王虎剩通完电话后,他原本应该赶去江苏议事园酒店和几个石青峰王储牵线搭桥上的酒店业精英喝喝咖啡联络感情,因为吴凉的规划中有提起建造一家经济型酒店,陈浮生对此很上心,就想事先摸摸底,在没有确定吴凉那支团队战斗力是否真正彪悍之前,陈浮生还没懒惰到做甩手掌柜。只是在陈家走了一遭,他有些长期奔跑冲刺后的倦怠,打电话让王储取消会面,虽然有点得罪人,陈浮生还是没有打算向出乎意料的王储解释什么,挂掉电话后窝在奥迪A4中听歌,京剧,《击鼓骂曹》,也许是错觉,他总觉得这些京剧大家的唱腔远不如酗酒后老家伙那般苍凉,没一股让人心驰神往的韵味,不过聊胜于无,加上黄丹青恰巧颇喜欢这一曲,陈浮生也就乐得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聆听。   陈浮生闭上眼睛跟随着旋律,右手在膝盖上敲打拍子。   陈圆殊跟他讲过一个有关潘央的段子,一次潘央与老板的老板进餐,话题牵扯到一个英国话剧上,两个男人就很有默契地用纯正英式英语一字不差地开始其中一段经典对白,那个淡水河谷的元老很钟情那出戏剧不假,但潘央并不喜欢,他只是有预谋地去策划这起“偶然”,潘央成功以后再与陈圆殊云淡风轻地说起这件事,只是当做一个成功案例做谈资,陈浮生却完全能想象他成功之前十遍百遍甚至千遍背诵枯燥话剧的艰辛场景。   这个社会不缺脑袋灵光的人,可缺持之以恒做傻事的聪明人。   陈浮生自认不够大智慧,唯有笨鸟先飞。   吞枪自杀的魏端公,死于他刀下的夏河和郭割虏,加上前不久接触到的潘央,都与他一样,是生于贫寒白手起家,往上推,钱老爷子和陈春雷也一样是普通出身,不管结局如何,都说明这个的确世态炎凉的社会也并不拒绝穷人的崛起,它拒绝的只是行动上的懦夫。陈浮生想到这里,精神一振,猛然睁开眼睛,吐出一口浊气,就算啃不下陈春雷这块硬骨头,观察陈家的情形似乎司法厅的周康盛是个值得重点关注的突破口,陈东川的老婆杜虹梅是第二个,陈浮生就想不能够从周康盛身上榨出什么油水,只要把杜虹梅这个不和谐角色拧正,陈家也会和睦许多,也算是对干姐姐陈圆殊的一点心意,陈圆殊不屑讨好鄙俗的女人,陈浮生不介意,他本就是小村子厮混出来的刁民,什么样的泼妇没打过交道,有独到的心得和手腕,他掏出一支笔和一张白纸,写下“周康盛——仕途”“杜虹梅——钱”这些关键词,最后还加上“双胞胎”,陈浮生打电话给名义上石青峰私人会所大掌柜的王储,道:“帮我做两张会所的会员卡,一张送给周康盛,一张交给杜虹梅,你再帮我联系一下你那个开私家侦探所的朋友,查一查陈圆殊家族所有成员的背景和喜好,老的小的都别漏掉。”   陈浮生最后补充道:“叮嘱他别查陈圆殊。”   毫无征兆地大雨磅礴,水柱倾泻直下,砸在玻璃窗上。   陈浮生下意识瞥了眼手表,晚上7点10分。   这个时候两辆车出中山门冲入沪宁杭高速公路,一路狂飙,一辆玛莎拉蒂,一辆奥迪R8,车尾灯在大雨中留下一串串炫目光影,大雨中两辆车像两尾游鱼你追我赶,最多间隔不过七八米,一辆辆车子被它们远远甩在身后,偶尔几辆牌子不错的车也被激起兴致,却尴尬而泄气地发现在暴雨中想要追上它们身影实在是天方夜谭,这些个并不常与人斗气的隐飙族一下子就发现自己与对手的巨大差距,在这种天气踩足油门拉到200码也不太难,但要想一直保持这个速度穿梭于各类大型货车中间,毫无凝滞,没点资本和胆量还是别玩这种一不小心就要被阎王爷请去搓麻将的危险游戏。   R8一直尾随那辆气焰跋扈的玛莎拉蒂,不曾超越,这不是说车子便宜就没了气势,想当初陈浮生便用一辆帕萨特载着姜子房跑赢过裴戎戎的保时捷,车子性能牌子很重要,但不是首位,飙车往往不是飚一条空旷直道比拼百米加速或者最高时速,所以飙车才有跑山路的习惯,在市区疯玩那只是80后90后中一小撮没品富二代官二代才干的恶事。   玛莎拉蒂排气管的轰鸣声异常刺耳,你甚至能够想象轮胎与路面的剧烈摩擦。跑车就应该有跑车的速度,否则就是苍白空洞的抖阔。   9点整,已经到达上海的玛莎拉蒂开始返回南京。   R8则直接驶入上海市区,在浦西威海路上的四季酒店门口停车,女车主在私人管家灿烂微笑的带领下进入酒店内,她神色冷漠而倨傲,因为开车的缘故,她并没有穿上高跟鞋,但这不妨碍她成为上海孔雀女中的女王,她像一只高贵的波斯猫走过大厅,惹来无数惊艳垂涎视线。   她年初在这家上海顶尖酒店包下一间中央套房,她不介意是否被仇富的老百姓视作暴发户或者被小白领们腹诽为冤大头,这个女人从小就被父亲告知她要为自己而活,别人的眼光和注视,赞美和诽谤,都应该忽略不计。   “裴小姐,您父亲嘱托我们帮您准备了特色宵夜。”温文尔雅的中年私人管家微笑问道。   女人点点头,在管家打开门的时候,不冷不热道:“有事情我会叫你。”   私人管家毕恭毕敬离开,没有半点怨言。   她脱掉袜子和鞋子,站在窗口,父亲说过,上海比北京好,因为上海有钱就可以俯瞰整座城市,她也喜欢居高临下看人看事,这种骄傲是与生俱来的裴家基因,餐桌上放有一笼蟹粉小笼,这也许是华贵中央套房中唯一称不上奢侈的东西,而它就是裴戎戎吃了二十多年的东西,也就是那名管家嘴中的特色宵夜,她掏出手机,拨了一个极少有人能有资格知晓的号码,轻声道:“爸,我玩够了,也找到了目标。明天我要进入董事会,三年内正式接替。” 第五十三章 敲打   不是说推掉江苏议事园酒店的会谈陈浮生整个晚上就无事一身轻,他立即约青禾内部几位当权者在苏宁环球套房酒店喝咖啡,一个集团副总加一个财务部主管,都是含金量很高的金领同志,两处以上房产中必然有一栋别墅的成功人士。他们相对来说比较符合陈浮生口味,上进心旺盛,没打算在青禾打工一辈子,为这样为那样的理想和野心都迫切渴望吃夜草赚横财,陈浮生暂时没挖墙脚的意图,但未雨绸缪总不是坏事。   谈话中途碰上一位西装革履油头粉面的中年男人,一见到青禾副总就跟见着失散多年的亲兄弟一样热情,很自来熟地加入陈浮生原先较为排外的小圈子,听介绍看名片,是一家大型咨询公司的高管,嘴里不是策划公司的使命价值就是创建公司的愿景,一些个据称是那位仁兄自称的口号听起来也确实漂亮,陈浮生听得有趣,也没有打断他的夸夸其谈唾沫四溅。   名字叫许纵横的咨询高人看情形地位似乎比青禾副总还要高一线的年轻人很感兴趣,愈发不遗余力,咖啡一杯接一杯,陈浮生很佩服他的口才,眼神制止身旁两位青禾同行准备不耐烦地下逐客令,也许是觉得找到了真正有眼光的伯乐,许纵横干脆从那只仿路易威登的皮包中掏出一份《大力发展二三线房地产综合产业的可行性报告》,陈浮生微笑着接过来一看,洋洋洒洒引经据典,同时有密密麻麻的详细数据,搭配上五颜六色的图标,还真有点专业味道,口干舌燥的许纵横喊服务员加一杯皇家咖啡,他眼光有意无意在那位漂亮制服服务员的丰腴屁股上停留几秒钟,然后迅速撤回,眼神转换巧妙而熟练,无比真诚地望向陈浮生,道:“陈总,这份东西,中欧国际工商学院和长江商学院可都在抢,头破血流,我都捂着没肯卖,奇货可居嘛。今天我是和陈总气味相投,一见如故,这才拿出来让陈总过目,如果陈总有想法,或者以后企业有需要咨询,一定找我,我们可以不谈钱。”   青禾副总朱振华神色自然地悄悄给陈浮生发了一条短信:江湖骗子。   陈浮生不动声色地把手机放回口袋,继续翻阅那份咨询报告,试探性问道:“许兄,这份机密东西什么时候能让我研究研究,一定受益匪浅。”   “你现在就可以拿去。”   似乎觉得如此草率让人看低那份咨询报告的重要价值,许纵横立即作高人状,一副为难姿态,改口道:“这个有点不太妥当,毕竟中欧国际和长江商学院都急等着报告,我虽然不是特别在意这份重大咨询成果能卖几个钱,也想把他交给真正用得着的伯乐手上,但它是我带着团队跑了十来个城市花3个多月时间辛辛苦苦做出来的……”   老早识破许纵横这类廉价说客嘴脸的朱振华朝陈浮生轻轻摇头,财务部主管张贤标也故意咳嗽两声,直接破坏了许纵横费尽唇舌营造出来的氛围,陈浮生似乎对双方的造势暗示都无动于衷,依然是拿着那份20多页的咨询报告不放手,眼神不炙热也没有冷淡,就像是在看一份鸡肋,可以吃,也可以不吃,许纵横本来就没什么主动权,哪敢得寸进尺,吃过太多人心不足蛇吞象的亏,吃一堑长一智的许纵横一咬牙道:“既然把陈总当朋友,就先让陈总您拿回去看,我放心,什么时候看完再打个电话,我随叫随到,长江商学院那些个院长喊不动我,朋友只需要一个电话,绝不浪费一分钟。”   “那到时候电话联系。”陈浮生东西到手,终于卸磨杀驴。   许纵横虽然心有不甘,但没敢表露出丝毫不满,恋恋不舍地最后深情凝望一眼那份厚重报告,起身告辞。   他这就要奔赴这一家五星级大酒店,寻找下一个能看中他这头不是千里马最不济也是千里驴的“伯乐”,他包里除了被陈浮生“扣留”住的《大力发展二三线房地产综合产业的可行性报告》,还有四五本类似咨询报告,他不怕一天将他们全部送出去后石沉大海悉数阵亡,他最怕连送都没人愿意收。   陈浮生招招手,不远处看似与酒店服务员打情骂俏的青年客人立即跑过来,站在沙发旁恭敬而虔诚,陈浮生很满意这个年轻人的眼力劲,手势示意他弯腰,盯着许纵横脚步匆匆的背影轻声道:“你看清楚那个男人手里的包,去LV专卖店买一只真品,帮我留着,有用的时候我再吩咐。”   “陈哥,一定给您办漂亮。”年轻人二话不说便走出苏宁套房大酒店,出门前嘴里叼着一张写有一个电话号码的杯垫纸,朝远处刚才跟他相谈甚欢的漂亮服务员眨眨眼,按道理说在这种五星级酒店做事又有点姿色的美女没理由太花痴,但她还是俏脸微红地目送英俊青年离开。   “这年轻人有点实力啊,手脚够麻利。这么快就抓住一个,记得我当年在玄武饭店看上一个帮我送干洗衣服的美女服务员,花了一个星期才搞定。”朱振华笑道,“浮生,他以前是做什么的?”   “站在门口迎宾的那种小虾米。”   陈浮生没有多言,那后辈其实没什么传奇色彩,石青峰私人会所的一名普通招待,叫黄养神,陈浮生每次去石青峰都能记住他出现过一次,加上长得也挺能吸引少妇,就打算把他培养成南京妇女之友,王储评价他说心眼多,做事干净利索,唯一的毛病就是男女关系比较混乱,不过最后王储小心翼翼说这个小黄胃口不小,所以他一直压着观察没敢提拔重用,陈浮生心领神会,先把黄养神放在身边做点跑腿的鸡毛蒜皮事情,除了石青峰挖掘出来的黄养神,在密码爵士乐吧还看中一个同样八面玲珑的年轻人,不过是女性,但作为她老板的老板陈浮生没着急现身,陈浮生已经开始有意识地去建立属于他自己的人才梯队和资源储备。   陈浮生放下从许纵横那里不花一分钱“讹”来的报告,看了下手表,9点20分,与两位今天是他上级也许将来就是他下级的男人告别,他开车去地理位置相对1912酒吧群比较偏僻的密码,这间爵士乐吧是魏端公当年一段荒唐情史的产物,在方婕、周惊蛰之后季静之前他看上一个刚大学毕业的水灵小妞,还特地给她开了一家爵士乐吧,没想到酒吧刚落成,她就跟一个小白脸跑去北方,传闻魏公公曾经在车站截住这对胆大包天的“奸夫淫妇”,只是剁下男人一根手指就放行,还送给她一箱子现金。现在的密码是一个类似姜子房的猥琐大叔在主持经营,因为有家底,他没什么好脸色给顾客,连带着酒吧里的服务员都鼻孔朝天,自恃是南京酒吧圈子最有范儿的主,如果不是那个被陈浮生相中的女孩够卖力,密码早就门可罗雀,抛开私人会所性质的夜场不谈,现在除了上海和北京几家个性酒吧,谁敢不拿顾客当回事,陈浮生因为密码老板罗开泰是魏端公手下创业元勋,加上自身根基不稳,因为先前有竹叶青压着喘不过气,便一直忍着他这番不拿钱当钱的作为,现在竹叶青出人意料地撤出南京,陈浮生就有足够的精力来一一收拾燕莎娱乐城、斗狗场和这座密码酒吧。   陈浮生前脚到密码王解放后脚就踩进酒吧,陈浮生从不否认自己贪生怕死,有做了尉迟老人关门弟子的王解放做保镖打手,他也不怕寻常货色挑衅,否则他一个人就算能扛能打,也经不起一堆人跟他打车轮战。这里的服务员不把顾客当上帝,却也不敢不把陈浮生当老板,酒吧生意一塌糊涂,零零散散加起来也就十来座的玩客。服务员们干脆就围在陈浮生身边瞎起哄,灌酒,玩骰子,献殷勤拍马屁,陈浮生虽然内心生厌,但脸上微笑没半点破绽,他有意栽培的女孩只是张扬着一张阳光灿烂的笑脸与他打声招呼,然后就继续回去与她辛苦拉来的回头客们一起谈笑风生。   穿着打扮一直无比花哨的罗开泰今天套了件BOSS的绿色开衫,套上纯白休闲西装,开衫敞口低垂至腹部,一条紧身裤,踩着一双范思哲大红色的尖头皮鞋,个性鲜明到让人刮目相看,这个最喜欢时不时拍一拍员工屁股揩点小油的中年大叔坐在吧台,与两位贵妇模样的富家女人互相调戏,调酒是他的拿手好戏,就跟床上调情的功底一致,所以罗开泰身边从不缺40岁左右的富太太,他并不怎么在乎陈浮生这个名义上老板的“视察工作”,在他看来,不亏钱,就已经很对得起那个乳臭未干的后辈。   “那个小伙子是谁?”一位手指涂满殷红指甲油的贵妇转头望向坐在远处被一群人众星拱月的陈浮生,不禁好奇。   “我老板。”罗开泰笑道,继续花式调酒,让人眼花缭乱。   “骗人的吧?”贵妇惊讶道,她大致也知道点密码酒吧的渊源,南京排得上名号的大人物魏公公死后,谁还能做罗开泰的老板?   “信不信由你。”罗开泰耸耸肩道。   “是你老板,你能连声招呼都不打?我不信。”女人怀疑道,继续欣赏罗开泰调酒,在她们这些年过四十的成熟女人眼中,男人性能力、钱权魅力和脸蛋皮囊三项指标排名已经与二十年前截然不同,除非偶尔找小白脸当小鸭子养着找点刺激,她们更关注一个男人精神层面的东西,要不然为什么叫男人四十一枝花。   陈浮生脱离一群马屁精和庸俗花瓶的包围,端着一瓶燕京啤酒走到吧台坐下,王解放始终站在他身后一个固定距离。朝两位熟女报以礼节性微笑,陈浮生望着依旧专注于调酒的罗开泰,嗓音不重但足够让眼前一男两女清楚听到,“罗哥,今年密码酒吧能有多少盈利?”   “运气好的话,能有十来万。”罗开泰玩味笑道,瞥了眼陈浮生,可惜没见到他预料和期待中的愤怒,有些无趣的罗开泰便不再对他对视。   “罗哥你视金钱如粪土,我不反对,但开酒吧赚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能多一点总不是伤天害理的坏事,你说是不是,罗哥?”陈浮生笑道,喝了口酒。罗开泰没搭话,依旧没脾气的陈浮生便近乎自言自语唱独角戏,道:“魏爷留下这么多场子,我既然斗胆接手,总得做出点成绩,现在胡思忆和徐典他们几个场子都开始走上正轨,盈利能力开始与以前持平,这间密码虽说一直就不亏不赚开着,但我看在眼里,总觉得不是个滋味,明明可以做成南京最好的酒吧,为什么要这么半死不活地走小众路线。”   “我乐意。”罗开泰虽然穿着很娘,很有gay范,但其实个性很暴躁,听不得半句不顺耳的话,之前陈浮生对他客气,他也就勉为其难地井水不犯河水,现在陈浮生有撕破脸皮的意思,罗开泰当然不屑笑脸相迎。   “可我不乐意。”陈浮生沉着脸道。   “你算哪根葱?老子在南京砍人的时候你还穿开裆裤不知道哪里吃奶!”罗开泰将一瓶香槟往吧台上一放,溅射出不少酒液,配合他金刚怒目的神态,男人味十足,看得两个女人一阵心神摇曳。   “如果不是你替魏爷坐过六年牢。”陈浮生眯起眼睛道,小酌了一口酒,身上有股姜子房、罗开泰这些人都熟悉的魏公公式阴沉。   “管你鸟事?”罗开泰就是看不惯这后生一副魏爷接替人自居的姿态。   “袁淳,跟你朋友说声今天酒吧关门整修,他们未来一个星期开销全部算我头上,今天见谅。”陈浮生转身举起酒瓶朝远处老早听到动静一个个竖起耳朵的玩家道歉。作为密码酒吧头牌的袁淳只好微笑而歉意地将他们送出酒吧,两个心底无限渴望看到罗开泰教训年轻男人精彩一幕的女人犹豫半天,最后还是决定撤离,要是被殃及池鱼,实在太不划算,不说受伤,身上衣服和挎包也值不少钱,她们的离开直接成为罗开泰这桶炸药爆炸的导火线,虽然四十多岁,身体还是相当矫健健壮,一个单手支撑吧台翻身就让酒吧服务员眼神惊艳地跃出,另一只手则握着那瓶香槟,似乎一个不满意就要将它砸在陈浮生头上,就在袁淳在内所有密码员工以为大战拉开序幕的那一秒,陈浮生身后一直被人看过一眼便遗忘的沉默男人已经不早不迟地来到主子身前,在罗开泰双脚落地前,他一脚闪电踹出,幅度不大,但短距离短时间爆发出来的劲道足够骇人,袁淳那些外行看不到,即便看见也瞧不出门道,但最显而易见的真相就是有一个华丽开头的罗开泰被人瞬间踹倒,身体不由自主扑向偷袭者。   陈浮生与实力大涨的王解放极为默契地各自后退两步,王解放一把勾住罗开泰的脖子,左手一拳就击中这家伙挺有肌肉的胸口,让他几乎窒息,然后王解放狠狠往下一拉,将罗开泰砸在地板上,所幸地板是木制,却也让狼狈的罗开泰牙龈出血,陈浮生拉开想要痛下杀手的王解放,捡起那瓶滚落一旁酒撒了一地的香槟,蹲在罗开泰身边,因为疼痛和耻辱丧失全部理智的罗开泰仗着不俗的抗击打能力一只手抓向陈浮生,寄希望于能够擒贼先擒王,一举翻盘。   他动作不慢,但陈浮生动作更快。   握住罗开泰的手往地上一放,一抹雪亮刀锋也尾随其后,仿佛毫无阻碍地插入罗开泰手心,然后钉入地面。   锋利匕首直透手掌。   罗开泰不愧是跟着魏端公一起打天下、哪怕蹲监狱也在里头做成大哥的猛人,剧痛下愣是没有咬着牙吭声,眼球布满血丝地死死盯住面无表情的陈浮生,虽说没有屈服,但也不敢轻举妄动,他也听说过这个王八羔子后生有过双手刀单挑过乔家一群人的辉煌战绩,但罗开泰一直不相信这么个清秀青年有那本事,他一直都愿意相信一切都是方姐在背后策划,认为连同夏河也是那位主母干净利落地收拾掉,不关这个年轻人半点事情。   “郭割虏是我杀的。”   陈浮生低着头与罗开泰对视,笑着狰狞道:“你别做第二个。”   罗开泰骇然,脸色瞬间苍白。   魏端公遗留下来的所有元老都一直理不出头绪,猜不透郭割虏的最终去向,他们怎么能想到南京第一员猛将早早死于陈浮生之手。陈浮生拔出匕首,罗开泰又是一阵倒抽气,脸色愈发悲壮凄凉,陈浮生按住他的头,道:“别逼我对你老婆孩子动手。相信我,把我惹急了,我什么卑鄙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脑袋不能动弹的罗开泰神情绝望,忍住痛嘶哑吼道:“陈浮生,你懂不懂道上的规矩?!祸不及妻子孩子!你敢动我老婆儿子,我跟你拼命。”   “好啊,拼命是吧,还不肯认输是吧?”陈浮生冷笑道,“那就赌上你老婆孩子的命,来赌赌看是你有骨气还是我有胆量。”   陈浮生站起来,扯了扯衬衫领口,解开一颗扣子,道:“我让你回家见最后一面,然后你愿意扛炸药包跟我同归于尽也好,还是喊上你在公安厅的朋友请我喝茶都可以,看明天是我被你玩死还是你全家死绝。”   罗开泰神情黯然地坐在地上,靠着吧台,双眼无神。   这位曾经敢对着乔八指吐口水敢陪着魏端公两个人就与四十多号人谈判的爷们,似乎逐渐被生活和家庭磨去当年的锐气,他坐在那里,失魂落魄,不知道在悲哀自己的滑稽境地还是感伤英雄暮年。陈浮生安静等待他的回应,一个罗开泰当然没那个实力把他逼到非要去杀人全家的地步,但不作出这番跋扈恶人姿态,有些一根筋的刺头货色根本不会脑袋转弯。   身后传来身体撞翻桌凳的嘈杂声音。   陈浮生转身,发现是王解放放翻了要来见义勇为伸张正义的袁淳,这个嘴角渗出血丝地女人柔弱却坚毅地爬起来,一副不共戴天的顽固模样,陈浮生一点也不奇怪,这个目前还在南京农业大学就读的女人是罗开泰十多年前便捐款支助的河南贫困生,本来按照她的高考成绩足够进入武大或者复旦,港大也愿意全额补助学费附加奖金,但她就是选择位于南京的南农大,然后一有空就来密码酒吧替视若长辈亲人的罗开泰无偿打工,陈浮生很喜欢她这个时候的眼神,他想以前他在学校受人欺负的时候大致也是这种表情,一旦咬住对手就能一口带出血肉,不等陈浮生做下一步动作,罗开泰夹杂欣慰和颓丧道:“袁淳,别冲动,这是两个男人之间的事情。”   他转头望着陈浮生,道:“酒吧归你了。”   陈浮生摇头道:“是暂时的,三年后我还会交还给方姨打理,到时候按照她的脾气你大可以继续玩深沉玩品味,我只想这两年多赚我的钱。”   罗开泰愕然,一个敢杀而且能杀掉郭割虏的男人,他相信陈浮生不是撒谎,而且也没这个必要。   “她以后跟我做事。”陈浮生指了指袁淳。   袁淳吐了一口口水。   罗开泰眼神复杂,并不纯粹是担心袁淳羊入虎口。   手机铃声响起,是干姐姐陈圆殊,她说了一句话后就挂掉电话,“今天是姐生日,跟弟媳妇借用你几个钟头,来苏荷陪姐喝酒。” 第五十四章 肺腑   雷厉风行到不给人选择余地,这是陈圆殊的工作作风而不是生活作风,察觉到有点诡异的陈浮生立即打电话给曹蒹葭,说了要去苏荷酒吧陪陈姐让她不用做夜宵等他,曹蒹葭回答她读完《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最后十几页就睡觉,只是说让陈浮生别酒后驾车。   陈浮生骨子里不喜欢酒吧医院这些地方,不喜欢医院除了不想花冤枉钱外再就是怕沾上脏东西,这是迷信,但陈浮生偏偏就信这个,不喜欢酒吧也一样,总觉得乌烟瘴气群魔乱舞,加上容易酗酒,是个很挥霍阳气的场所,但往常是迫于形势不得不去交际应酬,不过陈圆殊说生日陪她喝酒,就是上刀山下火海,陈浮生也义不容辞,挨着她那辆醒目的玛莎拉蒂刚好有个空位停车,陈浮生急匆匆打电话给陈圆殊,生怕她有什么闪失,等在酒吧内见到形单影只却无人敢搭讪的陈圆殊独自喝一瓶啤酒,陈浮生不禁松一口气,苏荷的生意比江亚楼的玛索还要火爆,人满为患,因为接下来要对半死不活的密码动大刀子,就趁机观察苏荷的布置构造和细节安排,例如喊来暖场的小美女大抵是什么层次,需要多少个才撑得住,DJ歌曲是哪一类型,驻唱歌手又得有什么水准,一一记在心里。   陈浮生肯没架子的埋头苦学,有曹蒹葭和钱老爷子领路,相信会有第二个黄丹青第二个吴煌对他青眼相加。因为太迟来苏荷,还是酒吧看在陈圆殊气场足够强大的面子上才特地腾出一个位置让她插队,所以位置当然算不上黄金地段,陈浮生钻过拥挤的过道好不容易坐下,陈圆殊递给她一瓶打开却没让服务员勾兑的纯红酒,见陈浮生表情讶异,就换了一瓶皇室伏特加给他,笑道:“本来说我喝伏特加,你喝红酒,既然有意见,那我们换一下。”   “必须要一滴不剩?”   陈浮生咽了一口水瞪大眼睛,因为从小就是个药罐子,出张家寨前偶尔沾几口老家伙的高粱酒,不过不敢暴饮牛吞,到南京混上夜场后虽然酒品不错,但因为曹蒹葭很早就叮嘱过王虎剩、陈庆之他们照看着陈浮生,他也不会过度,今天一上来就是一整瓶酒,陈浮生说不怕是假,但没理由在这种时候“阳痿”,见姐含笑不语,答案再明显不过,陈浮生深呼吸一口,硬生生生出一股豪爽气焰,将烟盒打火机放在桌上,干脆道:“舍命陪美女是天大的艳福,没道理拒绝,否则不是东北爷们。”   几个原本见陈圆殊单身的夜场老手见名花有主,也就打消念头,本来鼓起勇气搭讪气质脸蛋在苏荷里都一枝独秀的陈圆殊已经是越级挑战,那还是没有护花使者的前提下,陈浮生的出现直接浇灭他们所有脆弱遐想,但不敢上前总抵不住要投去关注眼神的冲动,这就构成一道奇妙的风景线,以陈圆殊为中心十米为半径的大圈,8成以上的男性都时不时要朝她观望几眼,不知道是不是刺罗开泰那一刀还残留余味,陈浮生坐在陈圆殊身边,不是鲜花插牛粪,而是相得益彰,互相衬托。   “我很多年没有来这种地方了,没有时间,也没有合适的人。”陈圆殊感慨道,杯中红酒已经一饮而尽。   陈浮生喝了一小口伏特加,权且润嗓子热身,毕竟今晚注定是一场持久战,不急在一时,万一热血沸腾地要跟姐干几杯,结果很孬地瘫软在苏荷岂不是大出洋相,总不能让陈圆殊扛他出去,吃了几块水果,特地喊服务员加一份熟食点心,酒入香腮红一抹的陈圆殊自然而然地秋波流转,妩媚天成,她一直是个让人猜不透年纪的气质美女,嫣然笑道:“我身上也就一千多现金,你省着点花,超出预算,我可就要酒足饭饱后拉你跑路泡一次霸王吧。”   “放心,姐你跑不动,我扛着你跑,我好歹也是在大山里扛着野猪跟富贵比赛谁先到家的爷们。”陈浮生奸诈笑道,“当然,富贵他背上的野猪起码是我那头两倍多重。”   “你不问我为什么不刷卡?”陈圆殊笑问道,托着腮帮,醉眼朦胧,像现代版的大狐狸精妲己。害得那名年轻服务员愣了半分钟才恋恋不舍地去拿点心,小心肝扑通扑通直跳。虽说苏荷酒吧这种地方不缺各色各样的美女,甚至也不缺自己开昂贵跑车来借酒浇愁的女人,但在他看来这个不缺钱的大美女既有20岁小女孩没有的淡定成熟,也有30岁熟女欠缺的那份清纯干净,再多的感受从小学厮混到大学没正经读过一天书的服务员也说不上来,就只是纯粹欣赏垂涎陈圆殊的内涵。   在酒吧,美艳很泛滥,潮流很普通,唯独深沉不是每个男人都玩得出,底蕴也不是每个女人都散发得出来,能碰上一个,就要肆无忌惮地多看几眼,反正能不花钱还赏心悦目。   “姐,不奇怪啊,我也不喜欢刷卡,花钱就喜欢看着一张一张钞票从我手里出去,贼心疼,这样我才知道花钱以后更应该努力赚钱,否则闹心,总觉得不踏实。”陈浮生嘿嘿笑道,极富乡土气息地抹了一把脸,“姐,我就是这么个土包子,这不明天就要给王虎剩打180万过去,现在正有些揪心,你找我喝酒,算你找对人了,不醉不归。我马上打电话让王解放在酒吧外头候着,大不了我们搀扶着出去,再让他载我们回家。”   他还真打电话给王解放,后者也没有怨言和废话,就开车守候在苏荷外面,不抽烟不喝酒,加上不近女色,王解放的生活越来越枯燥单调,心境也愈发如磐石,不动如山。他只记得到现在还不认他这个表弟的小爷去山西前说过一句话:想蹭饭吃,小爷我一个月打赏你600块钱养一条狗养着你,想出息,就给老子豁出命去学点真本事。   喧闹苏荷里面有四个人在观察陈浮生,陈浮生只留意到三个,因为她们三个很吸引眼球,就是陈浮生上次去燕莎娱乐城却在魁元吃了成元芳闭门羹认识的杭州女孩王思嘉,身材媲美模特的冷旦,外加王虎剩大将军眼中珠圆玉润的小萍,其中最单纯的王思嘉偶尔会给陈浮生发短信,类似朋友之间的普通问候,陈浮生空闲的时候也会言简意赅地回复几条,不怕媳妇查岗,至于人情世故远比王思嘉熟悉的冷旦和钻钱眼里出不来的小萍,陈浮生连聊天的欲望都没有,既然不想跟她们上床,她们也带不来稍稍有趣的插曲,双方阳关道独木桥,泾渭分明,每天忙到焦头烂额的陈浮生实在没心思与她们玩暧昧游戏。   她们与一群差不多年纪的朋友喝喝笑笑打打闹闹,陈浮生也就打消过去打声招呼的念头,圈子太不一样,过去也是打搅别人好不容易嗨起来的氛围。他没有看到的是李江潮,这个未满18周岁的高二学生来苏荷陪他同学过生日,看到陈浮生与一个陌生的漂亮女人喝酒,“眉来眼去”,让他没来由生出一股怒意,也许在这个孩子心目中曹蒹葭就是女神一般的女人,容不得别人玷污,承认她和陈浮生的夫妻关系已经是极限,被他“捉奸”发现陈浮生的“外遇”,是可忍孰不可忍,李江潮憋着一股气喝闷酒,随时有可能迸发。   一个不曾走出过象牙塔的男孩,没有被爱情伤过,没有被兄弟出卖过,就算吃过苦头,也不可能具备成熟男人的定力,所以当他看到陈浮生喝掉第一杯伏特加,他内心积累起来的负面情绪也达到一个临界点,豁然起身,不管不顾一路冲撞到陈浮生眼前,因为走得急,把几个男人撞得身体歪斜,他们即使有不满看只是个毛没长齐的孩子也就算数,但李江潮把一个女人结结实实撞痛手臂,关键是他只想着怎么把陈浮生骂得狗血喷头,连声对不起都没向女人说,女人皱眉,楚楚可怜,她身边的护花使者身材魁梧,脖子里挂超大号金项链的那种汉子,性子急,脾气暴躁,所以让李江潮无比狼狈不堪的一幕发生,他酝酿许久情绪刚走到陈浮生眼前准备宣泄,却被人往后一扯,差点跌倒,转身就看到一堵大山模样的壮硕男人一脸怒意,阴沉沉道:“撞到人道个歉都不会,你皮痒找抽?”   李江潮涨红着脸不知所措,他小胳膊细腿,几次打架的对象都是差不多级数的同龄人,而且理亏在先,面对这座铁塔一照面便失了斗志,支支吾吾,自尊支撑着他不肯转身逃跑或者立即道歉,在学校,他可以用从优秀姐姐那里借来的自信面对同样不成熟的同学,一旦走出校园,他那点可怜的自信荡然无存,见光死。   “我替他道歉,要是不满意我诚心诚意请你们一起喝酒,就当不打不相识,怎么样,哥们?”陈浮生站起身,走到李江潮身边,笑望向那个满脸横肉的健壮男人。陈浮生自家媳妇在南京没什么朋友,似乎李青乌那女人能称作半个,起码可以偶尔陪他媳妇说说话,媳妇前两天还说跟李青乌学会做了怎么清蒸大闸蟹和黄酒冻醉蟹,提起这个的时候一脸稀罕的灿烂笑容,爱屋及乌,陈浮生对李青乌颇有好感,李江潮出事情,于情于理他都应该也愿意出面。   对方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主,有陈浮生低姿态给足面子和一旁的陈圆殊助阵,他们也就没有追究,返回位置,也许是觉着陈浮生够爽气,还不忘举起酒杯跟陈浮生干了一杯。陈浮生当然没敢用伏特加与那陌生汉子喝,只是喝光一瓶青岛,李江潮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被这么一闹腾也就没向陈浮生兴师问罪的底气,陈浮生不笨,大致知道缘由,笑着解释道:“这是我姐,别误会。”   李江潮面红耳赤,愧疚难当,这个沉迷网游的宅男又怎么会懂得处理摆脱窘境,陈浮生也不为难他,笑道:“能不能喝酒?”   “能喝点。”李江潮老老实实道,虽说姐姐再三叮嘱大学毕业前不能抽烟喝酒,但这小子连苍井空、小泽玛利亚都知道,怎么会没抽过烟喝过酒,不过都没有瘾,也就是陪几个同龄的狐朋狗友装装成熟扮扮酷,叼烟会呛吞酒会晕头,纯粹小孩子闹着玩。   “敢不敢喝一杯?”陈浮生拿起陈圆殊桌前那瓶已经空了大半的红酒,这个问题充满挑衅。   “倒!”一看到美女就情不自禁脸红的李江潮生出一股豪气。   还当真一口气喝光。   只是很快就捂着嘴巴去洗手间狂吐不止。   “他是?”陈圆殊疑惑道。   “邻居家的小孩。”陈浮生解释道,一个现在还不太懂事总有一天会被生活逼到懂事的孩子,他这次虽然出手帮忙,却不意味着会揠苗助长,他现在有点体会总喜欢在大槐树底下拉他下棋的孙大爷的心境,也许真名孙药眠的老人的确有能力让陈浮生早早崛起,直接跳过最艰难困苦的原始积累阶段,不需要一次一次的蹦跳就可以跃过龙门,但那其实是另一种的不负责任,对整个漫长的人生,未必就是幸事,再者,陈浮生觉得以孙大爷的精神境界,荣耀,平凡,都不能让老人兴起波澜,对于一位甘于死于默默无闻的智者,陈浮生只有发自肺腑的敬畏和感恩。   “在想什么?”陈圆殊见陈浮生有点心不在焉便随口问道。   “在回忆以前一个教我下象棋的老人,可惜很早就死了,感觉他跟你爸和钱老爷子都不一样,虽说你爸和他像一点,都跟市井百姓没两样,但他更纯粹一些。如果他能活到今天,也许不一定认可我今天做的事情。”陈浮生感慨伤怀道。   “谁知道呢。”   陈圆殊轻声呢喃道,将仅剩红酒倒进杯子,一口喝干净,眼神恍惚地看着陈浮生,却像是望向远方,嗓音略微沙哑,带着无限的惆怅,“我的初恋叫彭撼春,跟你一样,老百姓一个,父亲是一辈子没做过亏心事的小学教师,母亲是个生下他没多久就疯疯癫癫的善良女人,他吸引我,不只是因为他以全省高考状元的身份与我第一次在大学见面,只是他身上有种很纯粹的东西,他想追求我,就会莽莽撞撞地写信给我,只有21个字:陈圆殊,你愿意嫁给我吗,我会照顾你一辈子。加上署名‘彭撼春’。却是我收到最有诚意的一封情书。我没有答应,他也没有消沉,只是很努力地学习,比以前还要拼命,他是我们学校谁都认识的人,不是因为他有钱,也不是因为他英俊,是因为他是建校以来第一个大学四年在图书馆借书超过一千本的学生,你知道吗,他光是做的书摘记录,就足足一箱子。德高望重的教授器重他,收他做闭门弟子,老校长求了他两年要他做孙媳妇,他也有志同道合的死党兄弟,现在有成为大校的,也有成为亿万富翁的,追求他的女孩子没有一百,也有几十,但他一直心无杂念地前进,只是为了觉得确实可以照顾我。”   陈浮生沉默,喝了一杯伏特加。   “他不是输在赌博上,是输给了生活,我不怪他。”陈圆殊红着眼睛道。   陈浮生苦笑。   爱情可以被丢弃,优雅却必须坚持。   陈圆殊孤独倔强地坚持了这么多年,苦不苦,谁都不知道。   那一晚,陈圆殊喝了两瓶半酒。最后是陈浮生搀扶着她走出酒吧。   苦到对谁都不能哭,才是真的苦。 第五十五章 输家   陈圆殊并不重,身材苗条,曲线玲珑,赤脚一米七的身高体重撑死不会超过100斤,搭配那张喝酒醉熏后愈发朦胧如山水画的妩媚脸蛋,很完美,但正是这种无懈可击的动人最让陈浮生遭罪,因为他必须承受她一半的体重缓慢搀扶陈圆殊上车下车再到上楼开门,帮她躺上床,脱掉鞋子,做完这一系列高难度动作,不可避免地肌肤相亲。   陈浮生眼观鼻鼻观心尽量不去浮现情色味十足的旖旎念头,也幸亏他不再是冒着狗咬砖头砸也要去偷窥张寡妇洗澡的张家寨少年,否则陈圆殊这么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大美人,娇艳如桃花地躺在那么一张看上去便无比舒适的大床上,头发凌乱,衣衫不整,横看竖看左瞧右瞥都像在作无声的引诱,陈浮生能不恶向胆边生才是怪事。   最终陈浮生内心道德稳稳压抑住身体本能的歪念,老老实实做一次柳下惠,他自嘲地记起一句名言,真正的勇敢和正义总是发生在没有第三者的情况下,还真应了这句鸟语,陈浮生靠着床坐在地上休息,让他庆幸的是虽然陈圆殊几近烂醉如泥,却没有呕吐的迹象,抹把汗,准备休憩片刻等她完全熟睡过去再离开这栋价格惊人的南京顶级公寓,她依然在胡乱说些陈浮生听不懂的言语,望着天花板怔怔出神的陈浮生逐渐安静平和下来,有点心疼,无法想象她那几年是怎样熬过来。   陈浮生保持仰视天花板水晶灯的姿势,自言自语道:“姐,第一眼看到你是在魏爷的山水华门别墅,你真漂亮,就是能让我这种升斗小民只可以仰视的那种漂亮,说给我一辆悍马连眉头都不皱一下,我当时就琢磨着啥时候能让这个骄傲的女人正眼看我一次,就足够,也算混出头。后来在廿一会所等诸葛老神仙,我心里都骂翻天,恨不得把会所炸平,你还是八风不动,我就开始知道自己跟你真正的差距不是表面上的钱,是定力,或者其它深层次的东西,魏爷让我见识到一个草根男人崛起后的风范,你让我懂得权贵人家走出来的女人该有怎么样的修养,之后很多没想通的道理我都是见到你后回山水华门躺在木板床上想明白,我可以20岁之前没钱,那很正常,可以不懂事地拿家庭做借口,但30岁之前如果还浑浑噩噩穷困潦倒,那不是宿命,是自作孽。我知道你不会看上这种男人,谁说不是呢,孙大爷死之前教我那盘象棋就说一个男人没尊严,狗都不肯正眼瞧,我很感激在南京遇上你,也是你第一次让我住上五星级酒店,床大,电视屏幕也大,还能洗热水澡,不怕浪费,房间虽然没有东方明珠塔那么高,也很高了,站在窗口我差点又没骨气地腿软,那次站在上海明珠塔上我想要努力奋斗,是为了能让我媳妇吃顿黄埔会那个档次的饭菜,再多,没有文化没有世面的我就想不出来了,那时候给我一千万也就只会买彩电买冰箱,站在希尔顿大酒店房间,起码我开始知道有一千万也就只能买两栋普通别墅,或者两辆不到的宾利轿车,再就是如果喊档次凑合一点的小姐,能喊上起码一万次,呵呵,原本我还以为大城市的小姐都跟张胜利找的那种一样,粉红发廊里浓妆艳抹,才知道鸡也可以比处女更像处女,比高中时候的班花还要水灵,找奶子比张寡妇沉甸丰满的也是小事一桩,只要有钱,可以找一打12个排成一排,壮观,大城市他娘的就是牛叉生猛。”   陈圆殊带着醉意缓缓睡去,呼吸开始平稳,不再说天马行空的酒话醉话,也许一觉醒来,就是新的一天,忘却今晚肆无忌惮的宣泄。陈浮生抬起头瞥了眼,只能依稀看到陈圆殊的侧脸轮廓,离他最近的是那只仿若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的纤手,陈浮生最近才知道除了车模,还有手模这个职业,干姐姐当然不至于落魄到去赚那个钱,但绝对比她们要让人惊艳,南京有几个女人能光凭一双手的动人就让男人深陷不可自拔?陈浮生撇过头,继续凝望那盏灯,那是她向施华洛世奇订制的一盏双色水晶吊灯,他很难想象这种工艺品放在张家寨土房子里天花板上的情景,应该很有趣,这盏灯能买多少个大奶子大屁股的媳妇了?陈浮生轻声道:“你们城里人喜欢用兜里的钞票手里的权力说话,跟我们农村不一样,我们那里说来说去还是拳头最大,咱村上最富的见到我和富贵一样犯怵,被打怕了。我4岁富贵9岁的时候张家寨就没有敢欺负我们,因为富贵就算挑张家寨所有孩子,富贵拿根木棒,我随地捡石头砸人,加上熊子和黑豺,他们没开始打就怂了。我10岁富贵15岁的时候,村子里大人也不愿意跟我们兄弟俩打架,我还是那样病秧子一个,猎刀还没摸熟,但个子长到一米八的富贵已经足够对付他们,那帮只会晚上躲在炕上在娘们身上得瑟的欠削犊子。等我15岁富贵20岁,张家寨附近的村子都没人敢惹我们,一个疯子一个傻子,谁愿意招惹。那个时候我很知足,直到媳妇来到张家寨,对我说外面还有更大的天空,于是我走出张家寨,走出黑龙江,来到上海,再被赶到南京,才知道自己真是井底之蛙,城里人精明,但也有笨的时候,城里人有钱有权,但格外怕死,城里人上进,一个个野心勃勃,但有好下场的不多,我一开始其实就想讨个媳妇过小日子,吃饱喝足有地方住,存点钱好回张家寨帮娘和老头的坟弄好一点,别跟小土包一样寒碜,我能有个啥鸿鹄之志?现在不一样了,有媳妇在家等我,我每天都得像模像样地回家才敢敲门,才能心安理得地见她。有兄弟把命交给我,我一步都不能走错,谁死都可以,我和我身边的人不能死,我手上已经有两条人命,再多几条也差不远,在山里我给牲口畜生抹脖子开膛破肚剥皮抽筋多了去。”   陈浮生收回视线,喃喃道:“就是不知道死后会不会被下油锅。”   等陈圆殊神情安详地沉沉睡去,陈浮生站起身帮她轻轻盖好被子,悄悄离开房间。王解放就在楼下等他,钻进那辆方婕特别配给王解放的奔驰X6,头还是有点昏昏沉沉,王解放抛给他一瓶水,神情暧昧,似乎不怀好意地揣测陈浮生对陈圆殊做了点什么,陈浮生笑骂道:“狗日的,别把我跟你这种是个贵妇熟女就来者不拒的种马划一堆去。”   王解放是被王虎剩翻来滚去打骂出来的金刚不坏人物,对于陈浮生几句不痛不痒的打趣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启动车子后微笑道:“狗哥,我是种马,你是情圣,当然不是一个境界。不过说实话陈姐这种大美女有机会不做点什么实在是暴殄天物,酒后乱性是畜生,要不乱性岂不是还不如我这头种马?”   “瞎扯蛋。”陈浮生摇头道,灌了一口矿泉水,揉了揉太阳穴,看手表已经凌晨1点半,“去中山陵那边兜一圈,吹吹风,这身酒气淡一点再回去。”   在陈浮生两点半回到家睡在书房的时候,陈圆殊睁大眼睛学着他仰望那盏精心挑选的水晶吊灯,虽然脸颊绯红娇艳欲滴,但那不是一个酒醉到需要别人一路搀扶的女人该有的清醒神态,从陈浮生离开公寓她便张开眼睛,却也不肯起床,就这么望了将近一个钟头,她已经太久没有像今天这般挥霍时间,对于一位赚钱可以用分钟计算的商界精英,烂醉如泥是种很挑战底线的生活状态,她凌晨两点四十分左右起床,洗了个澡,然后去泡了一壶野菊花茶,坐在书房一边喝茶一边阅读,很多东西说出来就会轻松,就怕憋着死扛着烂在腹中心口。   她现在终于已经可以不用小心翼翼地躲避一切有关彭撼春的回忆,可以盖棺论定,可以放心的感恩和遗憾,其实陈圆殊想告诉父亲陈春雷彭撼春就是因为能下出和棋,他才会在生活的棋局中一败涂地,与父亲下棋,彭撼春同样有象仕车马炮各二卒五,不会比父亲少一枚棋子,但在现实社会上,彭撼春面对对手的时候也许手中只有一枚“将”,或者于事无补的一点可怜兵力,加上缺乏如陈浮生那类被父亲诟病却恰恰最为关键的足够韧性,只能孤注一掷,输了就再无反败为胜的机会,彭撼春也许具备陈浮生远远不够的理论知识,但精神世界的帝王未必就一定是现实生活的强者,陈圆殊一直怨恨他当初在选择赌博之前为什么不把困难告诉她,现在回头再看,彭撼春有他的骄傲和固执,他如果肯低头,也许就失去了与她白头偕老的信仰基础,这是一个可恶的悖论,陈圆殊只能感慨命运无常,还有彭撼春的不幸,以及对幕后设局人叶燕赵逐渐淡化的仇恨。   早晨起来,陈浮生去紫金山庄看望黄丹青才知道裴戎戎已经离开南京,出门前他把许纵横那份咨询报告放在桌上,写了张小纸条让曹蒹葭抽时间翻阅一遍,他大抵也猜出这份资料华而不实的可能性很大,但直觉告诉他这种底子不行但噱头十足的东西可以忽悠某些角色,例如门外汉,或者二三线城市的地方政府,反正吴凉的煤矿只要转机出现,就会有典当行、加油站、油库和学校加上酒店等一系列产业,多一个房地产也不奇怪,陈浮生恨不得把中国所有赚钱的行业都涉足一遍,只要不亏,学点经验也是好事。   黄丹青拉着陈浮生吃早餐,把这个干儿子当做饿死鬼投胎,一个劲往他嘴里塞东西,陈浮生也不跟她客气,能吃就吃,黄丹青就中意这孩子不矫揉造作的质朴,见腻了心怀不轨的三教九流阿猫阿狗在老钱身前各种丑态,陈浮生对她而言就是年轻时候下乡时候喝的清冽山泉,没一点浊气,乡土气没关系,老钱也是农村出身,朴素好,待自家人真诚,黄丹青是越看越欢喜,上楼搬出一个檀木盒子,打开后是一只精美绝伦的笔洗,无限宠溺道:“浮生,这是清景泰蓝穿花龙花瓣式笔洗,早年一个大商人花钱购得送给你老头子做寿礼,不过那商人最后进了秦城监狱,能进秦城也算本事。我知道你也练毛笔字,就帮你搬过来,拿去耍。”   “阿姨,你让我用这个笔洗?那我写字的时候还不得手抖啊。”陈浮生哭笑不得道,愣是不敢接那檀木盒子。   “不收?”黄丹青微微不悦,她手中檀木盒中的绘彩龙景泰蓝笔洗虽说美轮美奂,但这位昆曲大家的雍容华贵却更胜一筹。   “不收。”陈浮生坚持道,咽着一个小笼包依依呀呀解释一通谁都没听明白的东西。不是说陈浮生不想要这个名贵笔洗,只是才进钱家就往外拿东西,陈浮生觉得不妥当,否则他这种家伙根本不介意弄个价值几百万的笔洗或者千把万的龙椅坐坐。   “也就你敢说不字。”黄丹青突然释怀笑道,把盒子放到桌上,看得出来即便被别人破天荒拒绝,因为是干儿子,她也不生气,反而格外高兴,望着狼吞虎咽的陈浮生有些伤感道:“上次你结婚,因为我在北戴河赶不过来,多大的一个遗憾啊,等我孙子孙女出世,我一定要送一份意义非凡的大礼,你再拒绝,干妈可就真生气了。”   “一定不拒绝,到时候您就是送我一麻袋现金我都收。”陈浮生笑道。   “俗。”黄丹青忍俊不禁道。   “裴戎戎父亲好像在浙江商帮里很有地位?”陈浮生试探性问道。   “执牛耳者。”   黄丹青微笑道,递给吃完东西的陈浮生两张纸巾一杯水,“裴昌雀是温州帮的精神领袖,而且他妻子的家族在福建商界很有根基,强强联姻,铸就了今天裴昌雀不可撼动的商业地位,他每年给福布斯和胡润的封口费就足够在上海买栋别墅,为的只是不上那两个破榜。在中国首富位置是个烫手的山芋,黄光裕、荣智健就都是近在咫尺的例子,这次山西煤改,浙江省方面撤出的资金最多,裴昌雀估计也是被人阴了一手,这十来年他实在是太顺风顺水了,炒煤炒房炒普洱炒艺术品,天晓得他赚了多少,挡了别人财路,自然遭人眼红嫉恨。”   “裴戎戎虽然傲气,但也不算不近人情,不太像大小姐。”陈浮生忍不住想起那妞扛着枪在彩弹射击中吃力奔跑的情景,大老远跑去山沟沟结果一枪没打就被人爆头出局,也够可怜,不过事后也没听她有什么怨言。   “家教这东西很重要的。”黄丹青笑道,“你碰到的裴戎戎,陈圆殊这些女孩子,家里长辈都吃过苦,一步一步爬上来,所以懂得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的道理,教育孩子方面比较重视,不敢无法无天宠着养,现在的家族兴也勃焉亡也勃焉,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沉淀以后聪明的家族都知道低调内敛。裴家这一两年尤为收敛锋芒,所以你想要在杂志报刊上看到裴昌雀这三个字是不可能的,因为裴昌雀虽然商场上手腕狠辣,但从没有接受过采访,极少在公众场合露面,这点碧桂园大老板杨国强都差他一个境界。”   陈浮生心驰神往,不清楚怎样的男人才能拥有那种气吞万里如虎的博大气势。   有机会一定要见上一面,陈浮生下定决心。   把黄丹青从紫金山庄送回钱家别墅后陈浮生便到青禾刷卡报到,迟到一样会扣钱,最近青禾集团上下都在学习一份集团内部一个员工编制的《办事处管理标准操作流程》,这之前陈浮生在研究外企中很流行的smart原则,很喜欢一个专业术语,“结果导向”,按照原则所说,他就是一个结果导向极其鲜明的行动家,有目标就花12分努力达成,不拖沓不逃避。现在的他经过恶补填充后终于在HR不是什么都插不上手的摆设,他肯不耻下问地勤学,那些个指望攀附上“青禾太子”好一步登天的员工也不遗余力教他,一拍即合,陈浮生进步神速,俨然已经晋升为一名经验丰富的HR高管,而且他没架子,更称不上势利,对集团内与他没有直接利益关系的员工都可以做到一视同仁,因为儿时饱受欺压的他一直认为对地位比自己低的人一定要客气尊重,再势利的人也不喜欢结交势利的人。   如今的青禾,企划部沈海是陈浮生当之无愧的头号“走狗”,集团副总朱振华和财务部boss张贤标也开始与他走得比较近,无一例外都是少壮派,一些个曾经见识过陈浮生在董事会议上甩刀子的上年纪元老则态度暧昧,不给陈浮生穿小鞋但也绝不与他套近乎,对此陈浮生懒得计较,没事情就在办公室构建他心目中的青禾集团青年近卫军,这批人有朝气,不甘于现状,也必须是理论知识比较扎实的实干家。陈浮生很喜欢中午在集团食堂吃饭,因为有各种OL美女可以欣赏,秀色可餐,不过也仅限于饱饱眼福,没有伸出魔爪的意图。   吃完饭在天台与沈海饭后一根烟快活似神仙,接到潘央的电话,让他去一个地方,也没说明缘由,陈浮生对潘央还是有一定的信任,所以没打算打扰王解放,请了一个假跑到南京一处远离闹市区的小学,看到休闲打扮的潘央正一个人在篮球场上投篮,姿势比打野球出身的陈浮生要正规帅气太多,而且奇准无比,走到球场边缘,陈浮生笑问道:“该不会是找我打篮球吧?”   潘央投进一个漂亮的三分球,道:“就是找你玩篮球。”   “一对一?”陈浮生问道,也不知道潘央这尊菩萨葫芦里卖什么药,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但能与这种商界奇才过招也不枉费他请半天假,要知道陈浮生也是个与陈富贵一同在张家寨搭建起球架的猛人,定点投篮有相当的自信,只不过三步上篮是他最蹩脚地一项。   潘央把球丢给陈浮生,在三分线附近摆出防守姿态。   陈浮生稍稍运球上前几步,就是一个干脆利落的三分,手感不错,幸亏在山水华门经常跟王虎剩他们对抗娱乐。   潘央也同样以一个三分球还以颜色。   陈浮生用什么方式得分,潘央就依样画葫芦,这位一天只睡三个钟头是家常便饭的猛将兄让陈浮生尝到最剽悍的球风,如果不是在张家寨被大个子富贵磨练出来,陈浮生早就被潘央挤贴得人仰马翻,由于陈浮生只擅长定点无阻碍投篮,所以在被看穿弱点的潘央严防死守下被一点一点拉开比分,陈浮生也不傻,仗着深山里逮畜生训练出来的灵巧步伐,左突右冲,如果不是运球实在缺乏专业训练少了点犀利性,潘央也未必能守得住陈浮生,总体来说两个人不能算旗鼓相当,但也差距不大,一个像泥鳅滑溜,阴险招数不断,另一个则大巧若拙,稳扎稳打,就拼基本功,40分钟打下来两个人就一身汗水,潘央还好,出门就穿运动鞋和运动装,可怜陈浮生脱掉西装外套不说,最后连皮鞋和袜子都干脆脱掉,就差没只穿一条裤衩跟潘央艰苦作战。   坐在地上的潘央抛给陈浮生一瓶早准备好的农夫山泉,自己也拧开一瓶,狂灌一口将一整瓶水喝光,做了个深呼吸,觉得很久不曾这样酣畅淋漓,望着阳光灿烂的天空笑道:“我们这些城里人眼中的凤凰男,要想抓住一只孔雀女,不容易,需要道行和缘分。陈浮生,你既然已经修成正果,就不要伤害圆殊,我明天就要回巴西,把圆殊托付给你,不管她在你心目中是姐姐还是一个可以利用的世家女人,或者是一个让你想要征服的漂亮女人,都给她幸福。要骗,就骗一辈子。如果是真心,就好好珍惜,我能给她很多,但都不是她想要的,也许这就是人生吧。真不甘心啊,输给你这么个愣头青。”   潘央躺在球场上,眯起眼睛,笑容温醇。 第五十六章 女人   吃美女一次闭门羹就泄气,不是陈浮生的风格,想当年张寡妇的墙头不是那么容易爬的,得先把几条凶恶土狗踹趴下驯服了,然后打败众多与他一起爬墙头一睹旖旎风光的张家寨村民,最后还得死皮赖脸硬扛张寡妇披件衣服就扛锄头冲出门揍人或者直接板砖乱砸,那才叫真正的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彩虹,成元芳在魁元的拒绝不算了不起的挫折,随后陈浮生三番五次伸出橄榄枝,奈何黑寡妇就是不予理睬,就在陈浮生思量着要不要给她下点猛药的关键时刻,她竟然主动邀请陈浮生谈话,时间由她决定,地点由陈浮生选择,很AA制风范,符合成元芳的女权主义行为方式,最终按照陈浮生的建议两人在石青峰会面,她还是那个穿着简单却精致的女人,白色针织衫外套着一件风衣,一条卡其色薄呢长裤,唯独尖锐漆黑的高跟鞋彰显出她锋利的性格。   庭院里竹丛下,大天井,紫藤椅,茂盛青竹,周围一圈有清澈流水,一尾尾大红鲤鱼惬意游曳,成元芳是第一次进入石青峰,门口两尊齐人高作金刚忿怒相的彩绘门神就让她触目惊心,基本上南京有点眼界资本的人物都听说过石青峰私人会所,但能进入的没几个,所以当陈圆殊嫂子杜虹梅和舅舅周康盛收到一张石青峰会员卡,简直是癫狂,两个人各自在圈子里四处炫耀,成元芳也打心底喜欢这个红黑两种主色调的苏州院落,作为东道主的陈浮生很绅士地帮她沏茶,笑道:“石青峰佛堂请了一尊很灵的莲卧观音,如果信,等下带你去拜一拜。”   成元芳点点头,第一次面有喜色,非职业性微笑。她丈夫是香港商人,属于那种家中所有物件摆放位置都要请风水大师指点的虔诚信徒,她自己每年也都会去杭州中天竺寺请愿还愿,而上中下天竺寺都以观音为本尊,成元芳当然不会拒绝陈浮生的好意,如此一来成元芳心安许多,杯中茶水也甘甜几分,打消心中许多商场上的迂回兜圈,开门见山道:“我找你是想跟你做笔交易,看你敢不敢。”   “你先说说看,我不喜欢说大话,行就是行,不行也不会打肿脸充胖子。”陈浮生内心雀跃,嘴上言语依然很大保留。   成元芳抛出一叠照片,照片很香艳,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跟一个如花似玉的妙龄女孩,男人年轻的时候应该挺英俊潇洒,女人则正值青春饭最香喷喷的阶段,标准的狐狸精姿态,动作风骚,脸蛋妩媚,几张照片她撩人春光让陈浮生这种旁观者都觉着惹火,也难怪男人肯冒风险偷吃,一个有钱,一个有身体,周瑜打黄盖。很庸俗的桥段但就是乐此不疲地在这个社会轮番上阵,演绎一个个只有局中人才不觉得滑稽的悲欢离合,陈浮生小心翼翼瞥了眼神情冷淡的成元芳,她看起来似乎并没有气急败坏,反而有点麻木,平静道:“别以为我是想要捉奸在床然后哭哭啼啼的怨妇,我跟他结婚的前一晚他还在伴娘的床上鬼混,我第一个孩子流产的时候他在背着我跟魁元一个出来卖的女人勾搭,所以我跟他之间不剩下什么感情,我现在只想拿回属于我那一份,他吞下去多少,都得老老实实给我吐出来。”   “怎么说?”陈浮生好奇道,听起来这是一出精彩大戏。   “光靠这些照片还不足以帮我打赢离婚官司,而且那个贱货在重庆方面有点后台,我不好动她,我的计划是让你教训她一顿,然后安插一个女人去勾引我丈夫,把方方面面证据坐实,到时候上法庭铁证如山,他就是想赖也逃不掉。”成元芳淡然道,沉稳地像是在跟陈浮生谈论天气问题,“我这十年在大陆辛辛苦苦替他打拼,不能让他毁在一个个狐狸精手里。既然他不珍惜,我就拿回我的东西,他不肯,我就抢,这不过分。”   陈浮生无言以对,女人憎恨起来确实让人可怕,尤其是那类脑子很好使的聪明女性,策划阴谋就跟医生做手术般精准犀利。   “我也事先说明白,那个女人有个哥哥在重庆成都一带很有地位,你听说过袍哥这个词汇吧,那人算一票,虽说现在不流行袍哥说法,但差不多就是说他,是浑水袍哥中最跋扈的一位,对妹妹很宠。”成元芳冷笑道:“我那个一沾上美女就智商降低为零的丈夫这辈子就折在女色上,当然,我一开始费尽心机嫁给他也没安好心,所以我从不恨他身边络绎不绝的婊子,没那个资格,归根到底大家都混一个职业,没必要谁看低谁,五十步笑百步而已。本来他挥霍他的,我赚我的,井水不犯河水,可以一直相安无事下去,但这次这个重庆女人跟以前骗吃骗穿的货色不一样,她要连我的事业也一起端走,南京人说我是黑寡妇,我看这个称号该给她才是,我查过她背景,光是这四五年就有三四个港商被她活活玩死,我再不反击就只能做十年前那只没有飞上枝头变凤凰的麻雀,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发生,陈浮生,我这样跟你推心置腹,是不是觉得我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很卑劣很不可理喻?”   “没道理只许男人玩手段上位,脚下一地累累白骨,就不许你们女人耍阴谋诡计。”陈浮生真诚笑道,成元芳当然不是传统道德意义上的良家妇女,但陈浮生跟一个持家有道的女人能谈什么生意做什么大事?好媳妇会帮着外人对付自己老公把金山银山往外搬?   “实话?”成元芳出乎意料道,她今天找上陈浮生也是被逼上绝境的无奈之举,她手上的人脉势力都跟丈夫有盘根交错的联系,她丈夫也不是商场上的雏鸟,虽说对美人计没什么免疫,但成元芳深知他手段心机不俗,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找一个“干净”却又值得信赖的外人来做这件事情,她在赌,甚至她连陈浮生对她索要身体作为报酬都做好心理准备,女人疯狂起来谈何节制。   “大实话。”陈浮生点头道。   “你也有趣。”成元芳如释重负,心情大好,仿佛千辛万苦寻寻觅觅终于找到一个志同道合的盟友,陈浮生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地位一再拔高。收回照片,道:“你要做的就是1,捅照片上的女人两刀,腹部一刀,脸上划一刀,腹部可有可无,脸上那一刀必须没有半点折扣。当然,我会提供她的一切线索,住什么酒店公寓,去什么夜场,身边有哪几个贴身保镖。2,安排一个胸部屁股和脑子成正比的女人去接近我丈夫,人你找,钱由我出,半年内能吃定他,我给她50万奖金,三个月60万,一个月80万。”   赤裸而直接。   陈浮生大为震动,今天成元芳带给他太多震撼,受益匪浅,她给他上了一堂形象生动的女人心理学。陈浮生不再是那个驴友开价1000块钱就很开心将野猪王送出去的土老帽,他帮成元芳又倒上一杯茶,七分满,轻轻皱眉道:“捅人简单,就是捅成窟窿也不是问题,但善后比较棘手,我想确定那女人哥哥神通广大到什么地步,否则到时候找上南京,遭殃的不止我,你也逃不掉。至于第二件事,我倒是有一个理想人选,但现在还不敢随便给你打包票,毕竟怂恿一个女人去出卖身体,多少有点缺德,关键她还未必答应,不是钱的问题,得文火熬老汤,慢慢来,你给我一点时间。当务之急是你帮我搞清楚那女人的份量,如果在我可以解决的范围之内,哪怕她拖家带口杀到南京,我就一锅端帮你彻底解决后顾之忧,如果超出我目前的能力,那就得悠着点,成元芳,丑话说在前头,这点你不能跟我打马虎眼,你给我的资料如果跟我查出来的出入很大,可别怪我不够爷们。”   “当然。”   成元芳似乎很欣赏陈浮生做生意的态度,笑容愈发迷人,道:“做生意没诚意哪来的回头客。”   “那成姐不妨说说看我的回报,我最在乎这个。”陈浮生嘴角扬起,靠着紫藤椅,那张越来越城府的脸庞愈发成熟醉人。   “燕莎一人一半,够了没有?”成元芳媚笑道,到底是熟女,很懂得利用漂亮女人与生俱来的优势。   陈浮生内心已经很满足,但耳濡目染老爷子和陈圆殊他们的作风,笑而不言,直愣愣盯着成元芳,除了生意伙伴之间的揣摩,还有一种男人审视美丽女人的侵略性眼神,恰巧是瞎猫撞上死耗子,成元芳本来就心虚,执掌魁元多年的成元芳想事情难免会滑向风花雪月那方面龌龊内幕,立即心虚,生怕陈浮生当真觊觎她身体已久,再者这是石青峰,他是主场而成元芳是客场作战,陈浮生万一铁了心要硬来,她只能就范,所以脱口而出道:“只要帮我得到一半的财产分割,包括魁元在内的燕莎都归你。”   就算是忍痛割爱,心在滴血的成元芳也只能如此让步。与一个才见第二面的陌生男人上床,许久不曾行云雨事情的她也许到最后生理上可以承受,心理与道德却会饱受煎熬,虽说这个男人不太面目可憎,相反还是个很有味道的年轻男人。   “不,就一人一半。”陈浮生哈哈笑道,对于能够与成元芳这种商场精英的谈判中占据上风,让他大为解气,之所以退一步只要一半,当然不是心血来潮的充豪爽,只是他这方面没谁能镇得住燕莎,有成元芳主持经营,燕莎和魁元才是真正的摇钱树,他只有三年时间,不想折腾两年半后才让燕莎盈利,这个算盘打起来并不晦涩。   “你不后悔?”成元芳诧异道。   “不后悔。”   陈浮生摇头笑道:“不过有个前提,我们打一项对赌协议,如果你能帮我让密码酒吧在三个月内做成南京一线酒吧,燕莎你一半我一半,如果不能完成这个指标,你必须额外给我500万,是现金。至于如何才算一线酒吧,就按照玛索的80%营业额来算,怎么样?”   “OK。”成元芳略微盘算后答应下来,道:“但你必须把密码酒吧全盘交给我打理,我到时候会派遣一支曾经打造过魁元的管理机构进驻密码,从市场运作到酒吧定位,再到员工安排,都要由我说了算,你不能插手,否则这个对赌协议就失效。”   “没问题。”陈浮生笑道,他的初衷便是要让精通娱乐业管理的成元芳免费替他打工,见成元芳似乎有话要说,陈浮生赶紧抢先道:“密码酒吧装修的资金由燕莎方面支付,就当是前大半年燕莎给我的分成。”   “狡猾!”本来刚想要在这个问题上讨价还价一番的成元芳瞪了一眼陈浮生,却没有生气的意思,别有韵味。要知道这可绝对不是一笔小钱,她笑眯眯喝了口茶,道:“这么大一笔资金流向密码酒吧,很难没有蛛丝马迹,所以我老公那方面的事情你也趁早抓起来,我有个请求,就是一系列动作你全部亲自把关,否则我不放心。”   陈浮生点点头,很爽快地承诺道:“除了捅人和勾引你男人,其它事情每个细节环节我都会严格把关,亲自上阵。”   成元芳噗哧一笑,一笑百媚生。   陈浮生淡定从容,安详沏茶。   氛围温馨融洽,两个人竟像是认识多年可以交心的老朋友,没有半点为了利益而聚在一起狼狈为奸的隔阂与提防。   “陈浮生,你真是外面传言那样东北农村走出来的人?”成元芳好奇问道,她当然很想知道这么一个没靠山没家世的年轻男人怎么出人头地,以横空出世的彪悍姿态成为陈家大小姐的弟弟、钱书记的义子,成元芳的眼界不小,见过不少传奇人物和听过很多奇迹神话,但毕竟陈浮生是能够坐在她面前喝茶近在咫尺的真实人物,只要她有那个胆量伸出手就可以触碰他的脸孔,这种感觉相当不错,亲眼见证一个传说。   “是啊,黑龙江边境地带有条额古纳河,村子叫张家寨,也就一百多号人,巴掌大的地方。”陈浮生笑道。   “很神奇。”成元芳感叹道。   “像你这种漂亮娘们如果去张家寨,那里的孩子就只懂得用挂历上的神仙姐姐来形容你,让那些没见过世面的汉子流一地哈喇子,要有这样的媳妇就是一天到晚躺在炕上不下来也值得啊。”陈浮生打趣道,略带荤味。   虽然话很糙,却有股东北男人特有的粗犷气息,素来考究精致的成元芳也很纳闷自己为何一点都不觉得鄙俗。   “预祝我们合作愉快。”陈浮生伸出手。   成元芳握住他那只手心布满老茧的温暖大手,终于相信他的的确确是东北农村犄角旮旯冲出来的男人,所以这次握手,她并没有急着抽出手,因为这只手让她有种久违的安全感。松开后,成元芳彻底放松,喝着茶,望着石青峰天井内的雅致风景,呢喃道:“我们女人呐,只要情敌不老,就永远都不会老。陈浮生,替你媳妇找个相等级数的对手吧。”   “不了,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像我媳妇那么傻的女人了。”   听到眼前男人嘴角噙着幸福笑意温柔的说出这句话,成元芳猛然有种心醉的感觉,一个年过三十饱经风雨的成熟女人竟然就在这一刻一点一点沦陷。 第五十七章 养兵千日   成元芳在佛堂拜完那尊莲卧观音便离开石青峰私人会所,只是钱包里多了一张石青峰的会员卡,从踏出会所那一刻起她便成为陈浮生船上的又一名成员,以陈浮生为核心,周围笼络了陈庆之、王解放这一类武力值颇高的心腹,而陈圆殊、成元芳、沈海这一批则是资源型“帮凶”,一个团体初具规模,脉络清晰。陈浮生并没有离开石青峰,而是坐在紫藤椅上发呆,沐浴在和煦阳光中,石青峰是一个很能管得住嘴巴的地方,但陈浮生出于谨慎还是让黄养神在天井边缘盯着,以免等收拾那位重庆袍哥的妹妹后落下把柄,陈浮生两只脚已经迈过无知无畏的青涩阶段。   黄养神如标枪站在石青峰主体建筑的一盏大红灯笼下,眼神如刀子,是很称职的鹰犬,他偶尔才会带着钦佩和敬畏地眼神关注藤椅上那道背影,身世背景单薄到可以忽略的黄养神本以为在石青峰混碗饭吃,养活一批哥们就万事大吉,等到主子陈浮生出现,他才彻底激发骨子里压抑了二十多年的野性和斗志,魏端公也是身无分文白手起家,只可惜九千岁的传奇太过遥远飘忽,陈浮生却活生生构成黄养神的奋斗目标,有血有肉,黄养神不求超越高高在上陈浮生,只想模仿他学习他,一如当初陈浮生面对魏端公。   黄养神偷望着一只手便可以掌握自己生杀前途的陈浮生,仿佛天生就具备敏锐嗅觉的他觉得陈哥是在想念哪个女人,黄养神知道他有一个据说名动南京的妻子,干姐姐陈圆殊是南京屈指可数的红色后代,还有一个吹一吹枕头风就不得了的大人物干妈,加上今天来石青峰的熟女,黄养神断定那么有故事的陈哥生命中肯定还有一两个让他挂碍惦念的女人。   “养神。”陈浮生打断黄养神略带不敬的揣测,等黄养神走到身边,道:“我听王解放说你好几个朋友敢拼能打,是不是真的?”   “是。”黄养神激动道,他以前是南京标准在道上厮混的油子,拉着一批不知天高地厚的兄弟也曾干出几票大事,蹲局子梅开二度是入门级别,他身边朋友多得是三进宫四进宫,现在都还有一个哥们在牢里头吃免费饭。他们一向很服拳头硬的男人,王解放当然算一个,起先王虎剩跟王解放被陈浮生养在石青峰,王解放除了勾引周边的曼妙少妇也会打拳耍些野套路,虽说都是王虎剩不负责任胡乱传授,非驴非马,但在黄养神这些外行眼中足以称得上世外高人,后来王解放跟了尉迟功德也会偶尔来抽这群几天不打就皮痒的年轻后辈,对黄养神的圈子也有所了解,小爷王虎剩曾经算过命,这小子不赖,能飞黄腾达,只是没敢自作主张地推荐给陈浮生,王解放这个人懒,自然更不会多嘴,后来陈浮生把黄养神挖出来,这才锦上添花说了几句,陈浮生耳朵尖便上了心。   “敢不敢捅刀子,有没有给人放过血?”陈浮生直截了当问道。   “只要陈哥一句话的事情。”黄养神舔了舔嘴巴,那张沾点邪恶气息的英俊脸庞充满狂热。   “嘴巴紧不紧?”陈浮生笑道,示意黄养神挑张藤椅坐下。   “陈哥您放心,我很早就立过规矩,出卖朋友一次剁一根手指,以后再不是兄弟,见一次打一次,所以到现在还没人敢这么不仗义。”黄养神拘谨坐在陈浮生对面,如何都不敢去碰陈浮生递给他的一杯茶。他这辈子还没喝过一两就要上千的茶叶泡出来的茶水,先前石青峰的老板宋代连正眼都没瞧过他一回,后来被陈哥扶正的王储虽说笑眯眯待人和善,但黄养神不傻,知道他才是条真正的恶狗,不乱吠的狗一旦咬人肯定一嘴致命,所以黄养神对王储素来是敬而远之,如今有幸跟了老板的老板,却能让他平起平坐喝一杯上等好茶,黄养神猛地沉默起来。   “想要让别人把你当人看,得先自己做人。”陈浮生同样是小角色一点一点崛起,何尝不懂黄养神今天的辛酸和忐忑,带着自嘲轻声笑道:“总有一天,你也会有资格跟某个年轻人说这种老气横秋的废话。”   “陈哥,这不是废话。”黄养神摇头沉声道,拿起那杯茶,像喝酒一般一口水喝光,看似俗不可耐的做法,却让人生不出厌恶。   “那你让你兄弟等着,过段时间我派给你一件事情,只许成功不许失败。”陈浮生看到黄养神两眼放光地跃跃欲试,补充道:“不用担心我会让你们去干超出你们底线和能力的事情,我不舍得。如果办得漂亮,就让他们一起跟我,不敢说一定出人头地荣华富贵那些空洞的屁话,起码能在南京这一亩三分地挺直腰杆做人。”   黄养神使劲点头,突然冒出一句:“陈哥,最近斗狗场那边俞涵亮很横。”   陈浮生笑道:“暂时晾着,以后收拾,最晚年底。”   ※※※   黄养神就是那种小时候把不读书当做最大个性的恶劣学生,学生生涯一直被当做典型的反面教材,小学5年纪就开始捡地上的烟头躲起来吞云吐雾,初中就开始千方百计研究女人的身体,实验对象从初中时代的交际花女生,到高中时差点轰动整个区的师生恋,然后早早辍学,赌博,输了就凭借口中舌底含刀片的本事在公交车上划钱包,或者上工地偷钢筋,愈演愈烈到入室行窃,继而拦路抢劫,呼啸成群,好不威风,除了偶尔几次见义勇为救过几个被诱拐的清纯女孩,地点可能是阴暗巷弄,可能是酒吧角落,除此之外,黄养神和他那批玩伴的人生就只有纯粹的灰色,运气好点继续厮混,得过且过,一人吃饱全家不愁,运气差的就在斗殴中被砍成残疾人,下手狠毒不知轻重地砍别人就拉去蹲监狱吃劳改饭,成熟后黄养神也知道这种生活不是长久之计,但出于惯性一直随波逐流,像一头流浪狗,吃饱了高兴就睡觉不高兴就乱咬人,饿了就不择手段去偷去抢,直到进入石青峰见到陈浮生。   恩人。教父。   这就是黄养神对陈浮生的双重定位。   前者出于感恩,后者出于敬佩。   黄养神破窝里唯一稍微值点钱的就是偷来的一部DVD机,除去整箱的黄色碟片,有几张稀奇的正版碟片恭恭敬敬单独放在一堆,它们是一套史上最伟大的黑帮电影《教父》,不夸张地说黄养神一有机会就会看上一遍,只懂得拼写hello一个英语单词的他能够全部背下《教父》中的对白,黄养神并不盲目崇拜在他心目中高深莫测的陈浮生,但他实打实感激陈浮生的重视和栽培,他卑贱不堪的25年除了两个相继离去的女人,谁都不曾看重他,以前不懂珍惜,现在好不容易没死混到今天,黄养神很努力地想要抓住这个也许错过一辈子就彻底颓败的天大机遇。   烧一壶开水,泡了盒方便面,黄养神坐在被褥陈旧泛黄的床板上观看《教父3》,没有理会嘈杂的敲门声。   “Everything I do with my power,including something criminal,I just want to protect my family and my friends。”黄养神跟随电影发音丝毫不差地讲出这段经典台词,曾经有个女人跟他解释过这句话:我以我的力量所做的一切事情,包括一些罪恶,只是为了保护我的家人和我的朋友。   有人破门而入。   黄养神依旧没有理会,反正每个月收他两百五十块的包租婆早习惯了修门修床,再者黄养神没少替她开游戏机厅的老公解决麻烦,她也只能忍气吞声。狭窄房子走进三个差不多年纪的青年,都是从小就跟黄养神穿一条裤子一起玩世不恭的死党兄弟,穿一件粉红色可爱外套的青年叫林钧,穿着打扮最无可救药,最大的爱好就是扮兰花指恶心黄养神,虽然看上去最娘,但却是四人中出手最不讲究分寸的狠种。比黄养神高出半个头的名字是唐耀国,长得凶神恶煞,却是脾气最好的一个,还有个身高才一米六穿廉价连帽衫的家伙,长得很老成,24岁就跟40岁大叔一样,不沧桑只有戏剧效果,叫余云豹,绰号小宝,就是他踹的门,他们也知道黄养神的习惯,一部片子不看到字幕完结决不罢休,所以只好耐着性子等待,《教父3》结束,黄养神刚好吃完泡面,转头望向凑在一起打牌的死党,因为最近都缺钱,都是一毛两毛在那里玩,黄养神把泡面纸桶砸在余云豹头上,笑骂道:“一群傻叉,几毛钱还玩那么起劲。”   “黄大爷,好坏~”林钧比了一个妖娆的兰花指“媚笑”道。   “跟你们说件正经事。”黄养神懒得理会林钧的耍宝,见他们都收敛玩笑神色,强忍平静道:“你们知道我经常跟你们说起的陈哥吧?”   “就是传说中单挑乔家一群人的神仙哥?”余云豹屁颠屁颠道,一脸崇敬,他喜欢尊称陈浮生为神仙哥。   “好像他杀过人。”四肢发达的唐耀国撇了撇嘴道,心有余悸,他们终究是小痞子混混,砍人跟杀人那是质的区别。   “小黄说过他可能是南京某个高官的儿子,正儿八经的高干子弟,真那么猛?有必要吗?”林钧心思最为细腻,想问题也最为实际。他是小时候砸板砖大起来拿砍刀磨出来的人生智慧,容不得半点天真,除了对兄弟肯两肋插刀,他才不屑做出头鸟,赏他几顿饭就要替人卖命,纯属操蛋。   “赌上一把。”   黄养神一咬牙道:“这次陈哥让我办件事情,估摸着风险肯定不小,不过他放着身边有王解放那样的大猛人不用,而选择我们这些生面孔,我想有两个原因,一是怕暴露身份,二是事情的难度系数不至于过大,他估计我搏一搏应该可以拿下。因为这件事不是小事,我事先把所有东西都挑明,不愿意做的我不为难,还是兄弟,愿意跟我赌的,就不留退路地狠狠拼一次。”   “给神仙哥打下手,舒坦,比上了读大学的女学生还舒服。”余云豹跳脚道。   “我反正跟小黄走。”唐耀国挠挠头道。   “赌博我从来没有怂过。”林钧耸耸肩道。   黄养神伸出手,其余三个相继叠在一起。   黄养神突然低声道:“这之前我打算热热手,陈哥早就看斗狗场俞涵亮那锤子不顺眼,我想找个时机阴他一把,事情失手,大不了跑路,狗王俞涵亮怎么可能认识我们,要是成了,也好让陈哥对我们有信心。林钧,你眼线多,找个靠谱点的盯着俞涵亮,要不放心就你亲自上马,把大致路线摸清楚,小宝,你准备工具,耀国这几天只管吃饱了,好有力气揍人。我就不信,我们兄弟四个以后会没钱嫖南京最好的鸡,等赚到第一笔钱,我们去一起飞,还是吃最好的‘扬州瘦马’!”   四人相视一笑,热血沸腾。   黄养神眯起眼睛,憋了七八年的那一口恶气,终于有机会一点一点发泄出去。   养兵千日,就先拿南京狗王开刀。 第五十八章 杀手   陈浮生每天睡觉前都会制定一份第二天的任务计划书,很详尽,就差没有把上厕所花多少时间都设置妥当,力求24小时内完成纸上所有既定目标,例如今天他除了按部就班去钟山高尔夫别墅练拳和去青禾集团镀金,最重要的还是敲定成元芳手上的燕莎,魏端公洗黑钱的线路在他死后便彻底断绝,整张人脉网四分五裂,估计是魏公公上头怕殃及池鱼才掐断那条财路,那本来是魏端公最核心的事业,现在就只剩下燕莎娱乐城和斗狗场能够稳定提供大笔现金,剩下的场子盈利有数,所以成元芳是陈浮生必须拿下的关键角色,所幸两人最终你情我愿一拍即合,皆大欢喜。   陈浮生离开石青峰后看时间充裕便打电话联络杜虹梅,试探性询问是否能一起吃顿饭,提议最好捎上两个孩子,杜虹梅当然没理由拒绝这个大财主的邀请,如果说单独邀请她还有点忌惮,杜虹梅花钱大手大脚,做人没心没肺,但从没给过陈东川戴绿帽子,这是她的底线,因为外遇尤其是女性出轨是大家族联姻最大忌讳,能带上双胞胎女儿就可以打消一切顾虑,照顾到孩子陈浮生很体贴地约在金陵饭店的顶楼旋转餐厅,吃他相比较大餐厅吃八大菜系更钟情的自助餐,因为付了钱就可以任意吃,陈浮生的食量不敢说全部吃回本,但起码让自助餐厅赚得不多。   在停车场接到开一辆07款伊兰特的一家三口,可见陈东川仕途上的缓慢爬升直接影响到杜虹梅座驾的档次级数,因为陈东川本就不在油水足的衙门做事,又极不擅长吃夜草赚横财,这辆伊兰特还是杜虹梅自己花钱攒下来,每次去德基、金鹰购物她都宁愿坐出租车而不愿意开着一辆12万块钱的破车去丢人现眼。   陈浮生出手也阔绰,给陈思涵和陈思馨这对声名在外的有趣双胞胎一人一个大红包,很鼓,陈浮生朝略微诧异但心底雀跃的杜虹梅笑道:“涵涵和馨馨六岁,这里是六千,就当是每年给一千块钱的红包。往常过年收个一千块总不多吧,尽管收下。”   与母亲同样见钱眼开的双胞胎第一次在爷爷陈春雷家看到没带礼物的陈浮生不理不睬,今天态度猛然180度大转变,叔叔叫个不停,就跟陈浮生是他们亲生老子一个德性,果然有钱就是爹娘,这可是养了一对小白眼狼啊,陈浮生虽然心中颇为厌烦,但言行上做足了慈祥长辈的风度,牵着她们来到金陵饭店旋转餐厅,早早收下一张石青峰会员卡脸面大增的杜虹梅对陈浮生是相当满意,恨不得立即把陈圆殊交到这个男人手上,甚至自己都有点脸红地瞎想假设他是自己的丈夫,是不是就可以无所顾忌地去香港甚至法国香榭里购物,一个购物狂的偏执并不比瘾君子好多少,有善于察言观色的陈浮生暖场,一顿自助餐吃得融洽欢快,在家最喜欢板着一张脸教训陈东川的杜虹梅仿佛迎来第二春,笑脸如花,容光焕发,与陈浮生坐在一起听他讲一些旁门左道却不会显得低俗的段子,很能打发时间,拿人家的手软吃人家的嘴软,尤其当陈浮生许诺等寒假来临就请她们去香港迪斯尼乐园,那对双胞胎便在餐厅狂欢起来,兴许是陈浮生的气场越来越彪悍,愣是没人敢对制造噪音的两个孩子怒目相视。   吃完饭下楼,把双胞胎抱上车后座,陈浮生交给杜虹梅一块明代五福临门玉佩,笑道:“圆殊姐最近太忙,没机会把这块玉交给你,就托我代送,说是上次你生日欠下的。”   杜虹梅笑着收下,坐上车望着那个男人的背影,有点感慨,父亲能在铁道部身居要职,有资格与陈春雷称兄道弟,当然有足够的政治和生活智慧,杜虹梅再笨再贪不至于傻到不明白陈浮生的良苦用心,玉佩绝对是他花钱故意给陈圆殊作嫁衣裳。她知道在这个社会中谁都会有一个价格,妓女多少钱肯脱,政客多少贿赂肯被拖下水,商人多少钱肯把良心按斤卖,杜虹梅知道因为家族关系,她还值点钱,但远不至于让陈浮生又是送石青峰会员身份又是连她女儿都用心巴结,她是女人,第六感不差,觉得陈圆殊与他之间关系没那么纯粹简单,杜虹梅叹口气,启动那辆唯一优点就是车小停车轻松的破伊兰特,有点由衷羡慕她原本一直恶狠狠嫉妒着的陈圆殊,自嘲道:“真是好人有好报?”   “妈,陈叔叔是做什么的?”早一分钟出生所以做了姐姐的陈思涵眨巴着眸子好奇问道。   “做大事的。”杜虹梅微笑道。   “又是花钱想让妈你去外公那边说好话的吗?”妹妹陈思馨显然没少见类似事情。   “他不需要。”杜虹梅不介意别人说她的双胞胎女儿早熟或者势利,她这么多年就也是这样走过来,没吃过苦头,除了生孩子的时候遭点罪,她这辈子还真没受过大委屈,嫁了个没有大才华但还算憨厚顾家的丈夫,门当户对,给后代也算做了件最大的善事,所以从不觉得没喂过双胞胎女儿奶水是亏欠了什么,内心深处不管愿不愿意承认,杜虹梅其实都很佩服陈圆殊,活得精彩,哪怕最落魄的时候也不曾低下骄傲的头,但杜虹梅也知道陈圆殊的人生不适合她,她就只能够购物打麻将做做瑜伽SPA,谈不上遗憾,既然老公靠不住,她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双胞胎女儿身上,望女成凤,也好让她风光一回。   当初父亲提出让她与陈东川相亲根本没有拒绝的杜虹梅陷入沉思。   “妈,你怎么哭了?”陈思涵惊呼道。   “没有。”杜虹梅摇头轻声道。   这座城市谁没有一点不能言说的故事,再肤浅庸俗的女人也许面具后头也有些令人唏嘘的沧桑。   陈浮生只管收买人心,没兴趣也没精力去挖掘杜虹梅这种红色子女的内涵,那块玉佩是有事没事就去古玩市场游逛的王虎剩捡漏来的,花了800块钱,王虎剩说它值20万那就绝对能卖出20万,也不想想这位小爷在刨坟领域的超然地位,他的眼力未必就比那些个足不出户的故宫古董级守门人逊色,陈浮生送出玉佩的时候没多大心疼,杜虹梅想来以后起码家庭聚餐的时候会挤出一张笑脸,陈家再不济也会表面上和和睦睦,至于杜虹梅能不能把家族关系带给陈浮生实际的利益,这是一项长期投资,陈浮生不急在一时,与世家子女打交道,陈浮生历来是小心谨慎缓缓图之。   奥迪A4到达密码酒吧的时候才晚上7点半,酒吧刚开张,生意还是那般不温不火,陈浮生到夜场陈庆之和王解放都会最少有一个人跟着,这已经是惯例,今天也不例外,罗开泰精神状态还凑合,就是左手被陈浮生杀伤力十足地扎透了一刀,整只手包裹严实像颗粽子,短时间是不可能花哨调酒,他这么个魁梧汉子就缩在吧台发呆,袁淳坐在吧台旁边,她眼前放着一杯啤酒,却没怎么喝,陈浮生一踏足酒吧立即让那群见识过大老板果决狠毒的员工噤若寒蝉,也依稀猜出密码酒吧要进行翻天覆地的整顿,再不敢朝顾客摆谱,几个胆小的女孩甚至已经辞职,罗开泰这头壮志消磨的中年老虎如今算是已经虎落平阳,但见到陈浮生并没有流露出仇恨或者畏惧,这就是成熟男人的底气,沉默着给陈浮生开启一瓶好酒,倒了两杯,道:“酒钱算在我头上。”   “我扎你一刀是一回事,改造密码酒吧是另外一回事,希望你能分清楚。”哪怕罗开泰先喝一口酒,陈浮生还是没有端起酒杯,怕被下药。   “这个你放心,我也不会对你使阴招,要找你麻烦也等我手好了以后找你单挑。”罗开泰咧开嘴笑道,略微自嘲。   袁淳经历过风波后对陈浮生显然没有好感,就想离开位置,陈浮生拦住她笑道:“先别走,我跟你说件事,看有没有兴趣。”   “没有。”袁淳冷着一张绝美瓜子脸干脆道,她有一颗能拿高考省理科榜眼的聪明脑袋,有一张甚至不需要殷勤拉拢就可以勾引大批回头客的脸蛋,一具让男人垂涎三尺的魔鬼身材,还有一副能唱出天籁的好嗓子,她当然有她的尊严和底气。她的骄傲来源于出淤泥而不染,否则早就不忍艰辛辍学卖笑卖唱卖身体。   “一个月能赚80万的事情都没有兴趣吗?”陈浮生笑眯眯道。   “罗叔,你有80万借我吗?”袁淳面无表情地盯着陈浮生平静道。   “有。”罗开泰虽然不是腰缠万贯的大款爷,但80万还不至于让他伤筋动骨,这些年看着袁淳这孩子一步一个脚印扎实沉稳走过来,只要她需要不敢说800万,两三百万罗开泰还真不会皱一下眉头。   “陈老板,我给你80万,你去做一个月的鸭子,你有兴趣吗?”袁淳笑道,漂亮的眸子里充满鄙夷。密码酒吧吸引的都是一群家底殷实的夜场老手,金领居多,比较注重品味才选择密码,陈浮生自然不可能是第一个发现袁淳与众不同的男人,只要袁淳愿意,她马上就可以得到好几辆奥迪TT,但她依然只愿意在学校勤工俭学安安静静拿奖学金。   王解放和罗开泰一脸愕然。   陈浮生却给出一个让袁淳瞠目结舌的答案,不带一点玩笑意味道:“如果是一年半前,给我8万,我都干。两年前的话,8000就够了。”   袁淳与陈浮生对视,最后是她败下阵来,沉默不语。   她知道他是在说实话。   “放心,我不会逼你,知道你的态度后也不忍心你做肮脏交易。”陈浮生跟罗开泰要了一瓶啤酒,直接牙齿咬开,舒畅喝了一口,轻声笑道:“不过上次说让你跟我做事,也一样没有开玩笑,你不答应也可以,我就拿你的罗叔开刀,左手捅了再捅右手,没手可以扎就挑身体其它部位,直到你答应为止,我反正一个大学都考不上的俗人没文化去巧舌如簧,只好来点直接的,觉得不够生猛我还可以再卑鄙一点。”   袁淳怒意勃发,似乎有拿起酒杯泼陈浮生丑恶嘴脸的冲动。   罗开泰竟然出奇地没有生气,反而颇有兴致地欣赏这对年纪其实差不了4岁的年轻男女斗智斗勇。陈浮生是怎么样一个男人,罗开泰不敢说了解十有八九,但那一刀扎下去后经过后面四方打探,尤其是彩弹射击场的事迹小规模流传开来,罗开泰敢保证这个钱老书记的义子并不像表面那样跋扈轻浮,是挺爷们的一个汉子,确实有几分当年魏爷风范,罗开泰心里开始认可陈浮生的为人,也就没太大芥蒂,密码酒吧换个花样也不是让他痛彻心扉的事情,随真正的老板折腾便是,年轻人肯花心思赚钱而不是花天酒地钻女人裙底,罗开泰很欣赏,他现在的一个比较大的心愿就是袁淳能有个好的贵人,帮她创造一个高起点,也许陈浮生真能扶她一把。   袁淳根本无法理解陈浮生天马行空的说辞背后的深层含义,他与她之间根本就是一场实力和信息都不对称的一边倒战争,但她无论如何都不能连累罗叔,苦苦思索一个既能摆脱这个为人处世透着诡异的男人、又可以让罗叔置身事外的办法,从小到大以急智见长的袁淳低头不语。   “我不是皮条客,不会把你往火坑里推,你怕什么?你的确是个漂亮的女孩,但我还真做不来霸王硬上弓的事情,所以只要你不主动要求以身相许,我一般不会对你毛手毛脚。”陈浮生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袁淳的脑袋,道:“我是看中你这个。说句难听的,你再漂亮,恐怕你就读的一所南农大也不至于找不出第二个,更何况南京这么大。这个社会有钱会找不到水灵的?你不看轻自己,我很欣赏,但也别过于看重自己,不是个好习惯,踏上社会后会让你摔跟头的。”   也许是陈浮生的理性稍微打破了袁淳一小部分心理防线,神情不再像起初如临大敌针锋相对,脸部表情柔和许多。   “我的意思是给你一点密码酒吧的股份,帮我赚钱,也是帮你自己赚钱。”陈浮生玩笑道:“如果你能做到让我忍不住金屋藏娇,那也是你的本事,我认栽。”   “白日做梦。”袁淳撇撇嘴道。   “这两天就会有一支团队来修整密码酒吧,应该很专业,燕莎娱乐城的魁元就是他们做出来的项目,到时候你就在一边好好学着,有些东西是学校和书本教不来的,我会定期检查你的‘功课’,要是发现我高估了你的价值,那股份的事情就泡汤,趁早和你罗叔一起卷铺盖滚出密码酒吧,三年后再继续回来玩你们的品味。”陈浮生微笑道。   王解放忍不住感慨狗哥不仅学会了白马探花陈庆之霸气十足的专横,也偷学了小爷特有的风骚阴险。   “就这么简单?”袁淳怀疑道。   “袁淳,你觉得我是那种对你一见钟情便臣服在你牛仔裤下的癞蛤蟆吗?”陈浮生哭笑不得道。   “反正你也不会是白马王子,比较像刻薄的老葛朗台与主教克洛德的综合体。”袁淳微笑道。   陈浮生从没有接触过课本之外的文学名著,所以对老葛朗台和克洛德都极其陌生,但听袁淳语气,肯定不是赞美。   罗开泰也对袁淳无伤大雅的嘲讽报以微笑,终于有心情和机会开始近距离观察眼前这位彗星般崛起的年轻男人。   袁淳也一样。   但目标完成的陈浮生并没有给他们充裕时间去打量,他接下去要马上赶往玛索酒吧跟江亚楼讨教经验,密码酒吧的定位就是模仿苏荷和88,主要竞争对手是苏荷和大小乱世,与玛索有一定差异性,所以到时候就算密码火爆起来也不会对南京玛索造成致命打击,再者江亚楼早就有部署南京以外一线城市的大战略,相信以他成功入赘大家族的智商绝不会笨到跟陈浮生撕破脸皮,果然,陈浮生提出来要整顿玛索,江亚楼豪爽的立即表示可以分派几个得力干将过去帮忙,并且说好让袁淳马上来玛索做段时间临时经理积累经验,这的确不是一般交情一般魄力可以做出的决定,陈浮生不能不感激,在玛索陪江亚楼喝了将近一瓶红酒,微醉地去洗手间洗把脸,在最角落里照着镜子捧了一把水狠狠拍脸,玛索的生意自从江亚楼接手后就一直很出彩,所以洗手间来往人流密集,王解放站在陈浮生身后两米远的地方,不敢松懈。   眼角余光瞥到一个神色刻板的男人,穿一件紧身T恤,套了件不起眼的外套,戴一顶鸭舌帽,皮肤黝黑,肌肉结实,脖子里戴着一条古朴惹眼的佛教法器金刚杵,紫青色纹身一直延伸到衣袖遮掩不住的手臂,如果不是那根青铜金刚杵和扎眼的慑人纹身,陈浮生也不会看第二眼。   直觉告诉陈浮生这个表情僵硬的陌生男人身体挪近几公分。   巨大危险在瞬间爆炸开来,让两米外的王解放根本措手不及,无法第一时间解决掉毫无征兆地刺杀。   男人侧身一记凶悍无匹的膝撞砸向陈浮生,也亏得陈浮生对危险有种天生的嗅觉,近乎本能地双手下压扛住膝撞,力道惊人,双手一阵酸痛,几乎同一秒,手中持有金刚杵的男人身子前倾,无比精确地刺向陈浮生颈部大动脉,另一只手刁钻狠毒地砸中陈浮生腹部,就算陈浮生动作再快,也只能尽量身体后侧靠向墙壁,一只手勉强握住陌生男人刺向脖子的拳头,可惜由于对手实力惊人,即使有所阻碍,手中金刚杵还是刺入陈浮生肌肤,猩红血液立即流溢出来,再进去一到两公分,陈浮生就只能抱着脖子流血过度而亡。   手法霸道,充满职业杀手的凌厉气焰。   直接在王解放的眼皮底下让实力不俗的陈浮生命悬一线。 第五十九章 两条蛇   背水一战,丝毫犹豫松懈就只有一个死字,没有半点侥幸可言。   几乎被人在两秒钟不到的时间两击毙命的陈浮生和暴怒的王解放同时爆发,只有陈庆之清楚一个秘密,就是陈浮生原本是个左撇子,左手玩刀水准超出右手一大截,而左手力气也远远凌驾于右手,所以哪怕金刚杵再刺入两厘米就可以圆满完成任务,陈浮生那只握住对手拳头的左手硬是没让这名职业杀手得逞。   王解放终于在千钧一发之际弹腿扫中那名动作敏捷如豹子的男子,寻常人吃王解放这一脚早已经躺在地上哭爹喊娘,对手却只是一个踉跄趁势撤身后退,陈浮生当着自己的面被人刺杀,这种羞辱比在床上硬不起来还刻骨铭心,王解放杀红了眼地快步移动,贴身搏击,出拳刚猛,杀手似乎近距离厮杀尤为精湛擅长,让人眼花缭乱的肘击竟然将王解放一鼓作气地水银泻地般的攻势完全抵消,像一条眼镜王蛇冰冷剧毒的眼神瞥了一下没有大碍的陈浮生,男子拎住一个刚巧醉醺醺进来呕吐的可怜虫摔向王解放,趁势窜出洗手间,因为酒吧人山人海导致过道拥挤,他便凭借出众的弹跳能力杂耍一般跃上一张酒桌,几个蹦跳便将追出洗手间的王解放远远抛在脑后,刹那间消失于人海离开酒吧,从行凶到撤退,没有一丝一毫的拖泥带水,目标明确,手段犀利,如同一部精密的杀戮机器。   洗手间有幸见证这惊世骇俗一幕的六七个男人胆战心惊说不出话,甚至忘记打电话报警,陈浮生缩回一柄陈庆之留给他的狭窄刀片,伸出手抹了下脖子,血液还是源源不断流出,只好抽出一叠纸巾捂住,朝那群面面相觑的男人笑道:“我们在拍电影,来玛索取景,为了追求真实效果,就没有跟你们打招呼,见谅见谅。”   虽说这个幌子听起来并不靠谱,但当事人陈浮生既然都能保持一张笑脸,那群人也就将信将疑没有把事态扩大,一个个赶紧撤出洗手间绘声绘色地向各自同伴描述这场精彩厮杀,江亚楼也很快得到消息,拉神情自若却脸色苍白的陈浮生来到位置私密的雅座,望着渗满鲜红血液的一大撮纸巾,这个也见识过大场面的男人发自肺腑地一脸担忧,嘶哑沉声问道:“浮生,到底怎么回事,哪个不长眼的王八蛋敢在我的场子朝你下手?!”   “是职业杀手。”心脏还处于急剧跳动中的陈浮生摆摆手牵强笑道,“在哪里我都躲不过这一劫,对方就是冲着我来要拿走一条命才善罢甘休的货色。江哥,这事跟你没关系,出来混,哪有只抹别人脖子不挨别人捅的道理。”   “上医院,先包扎,这事情没完,在哥的场子上出事情就得由我负责,否则丢不起这个人,以后也没脸面跟你称兄道弟。”江亚楼压抑着满腔怒火,一拍桌子,终于还是忍不住跳脚骂娘道:“娘希匹,被老子逮到,管他什么职业不职业,用钢管捅烂他菊花。”   陈浮生眯起眼睛,仔细观察江亚楼暴躁的神情,确定没有异常后稍稍松口气,他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离开玛索,就是想要亲眼见到玛索老板江亚楼的反应,如果被发现有破绽,那就别怪陈浮生不客气,假如没有是最好,以后还是兄弟,不能怪陈浮生疑心病太重,都被职业杀手找上门了,再不小心行事就真跟自杀没两样。南京有两家医院与在世时候的魏端公关系很好,那次跟陈庆之挑翻乔家就是其中一家私人医院帮忙处理伤员,陈浮生婉言拒绝了江亚楼的同行,在王解放的护送下来到那家远离闹市的正规医院,王解放一路上没有说话,眼球布满血丝,懊恼和愧疚纠缠不休,等一名经验丰富的护士帮他包扎完毕,陈浮生朝黑着一张脸的王解放笑道:“别自责了,那种情况陈庆之在场也好不到哪里去,就当吃一堑长一智。再说我这不就擦破一点皮,别跟娘们一样哭丧着脸,没死媳妇没死爹的。”   王解放红着眼睛咬牙道:“狗哥,下次绝不会出现类似状况,我保证。”   陈浮生点头道:“生死由命,富贵由天,解放,你别管虎剩说什么,只要你尽力,就不欠我什么,其实你和虎剩一开始就不欠我什么,你们这么替我卖命,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再埋怨你,就真是没心肝的畜生了。不说这个,你以后就跟着尉迟功德好好练拳,底子扎实以后就不怕这些阴狠勾当。”   王解放攥紧拳头,道:“狗哥,别这么说,咱心里难受。”   陈浮生哈哈笑道,牵动伤口,赶紧收敛,打趣道:“放心,我不会把这事情告诉王虎剩那家伙,省得跑回来揍你。”   王解放终于挤出一丝笑容道:“别,大表哥一天不揍我骂我,我就浑身不舒服。”   陈浮生会心一笑,望向窗外,陷入沉思。   ※※※   一名戴鸭舌帽的健壮男子游鱼般灵巧窜出玛索酒吧,骑着一部摩托车快速驶向鼓楼区,路线看似七拐八拐杂乱无章,最终却毫无凝滞地来到离金陵饭店1000米不到的地点,将那辆轻而易举便窃为己有的摩托车停放在角落,步行来到金陵饭店,悄无声息地回到一间金陵豪华房,锁上门,摘掉鸭舌帽,脱掉全部衣物,露出一具彪悍的矫健躯体,1米75的个子,但四肢匀称,尤其是大腿格外结实,股直肌和股外侧肌格外壮硕令人惊艳,小腿和膝盖伤痕累累,脖子里佩戴那枚几乎夺去陈浮生一条命的金刚杵,如同一座野性而完美的人体雕塑。   洗澡到一半的时候门铃响起。   他走出玻璃浴室,不急不躁地用浴巾擦拭干净身体,连脚底板也没有放过,披上一件浴袍系紧,所有动作有条不紊。   拿起一块酒店提供的小毛巾,放在嘴巴里稍加撕咬便成条状,打开水龙头沾湿以后捆绑在手上,类似缠麻,这才去开门,打开一丝门缝,确定是熟人声音他才彻底敞开房门,让那个提着一只皮箱的雇主率先进屋,重新锁上门,来到客厅面对那个年轻的中国男人,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二次见面,虽说不想有第三次,但今晚的失手使得他不得不再次面对这位让他不舒服的年轻人。   他叫素察,是泰国黑拳市场上炙手可热的人物,将他从泰国喊来中国南京可需要一笔大钱,一箱子如果是放人民币绝对请不动他这尊大佛。年轻人赫然是原本应该跟随竹叶青一起撤出南京的商甲午,他把一只箱子砸在茶几上,素察摇了摇头,没有去拿那只装满现钞的钱箱,商甲午隐隐作怒,用早年在浙西淳安做传销学来的方言骂了一句。   他真没有想到那只东北土狗竟然有本事躲过素察的暗杀,之前通过朋友牵线搭桥喊素察来大陆后,商甲午让人跟素察较量过,泰拳很刚烈,而打黑拳出身并且能够站到最后的泰拳赢家,那都是胜率惊人的杀人机器,第一个被商甲午派遣上场的打手直接被蹬踹得内出血抬走,第二个则被连环肘击打得脸部开花,两人根本就没有还手之力。商甲午虽然自身没什么肉搏战功底,可从小见识瘸子爷爷“姚尾巴”单手刀,加上老佛爷澹台浮萍也露出一次手,更何况姑姑竹叶青和光头大蒙虫都是一等一的彪悍,所以商甲午是个眼光很高也很准的主,自信素察能够一击得手。   素察用泰语说了句再给他一个星期时间,商甲午大致猜出他的意思,提起钱箱就准备离开房间,钱是从狗王俞含亮那里压榨而来,然后通过地下钱庄换成素察特别要求的欧元,整整50万,这条命要是放在别人身上,指不定可以买几次。   响起几下极有规律的敲门声。   商甲午脸色剧变,第一时间就想有没有可能跳楼,一想到这是30几层,面如死灰,继而略带歉意的望向素察,老老实实去开门,一个能够把他逼到只要跳下去不死就选择跳楼的女人,一个让素察这条眼镜蛇立即如临大敌的漂亮女人,她就是特地从上海赶过来的竹叶青。   一条中国竹叶青对上一条泰国眼镜蛇。   很有趣。   ※※※   黄养神手中的资源也就只有三个心腹哥们加上外围的一批南京不入流痞子,想要正面叫板俞含亮无异于以卵击石,狗王虽说在竹叶青面前不堪一击,在南京圈子还是响当当一号人物,属于在寻常道上人物心目中如雷贯耳的大boss,黄养神就干脆用最笨的方法对付俞含亮,守株待兔,在俞含亮名下公寓所在小区的外面街道旁边24小时候着,他要了一辆套牌的货车停在一个拐角,每个人各自盯6个钟头,其余三个该睡觉的睡觉该玩牌的玩牌,也不枯燥。   “来了。”凌晨1点钟左右黄养神精神一振,按照既定计划林钧和唐耀国、余云豹三个应该立即操家伙下车,事实上后排林钧和唐耀国一抹嘴巴就拿起各自身边的东西跳下车,一个麻袋一个钢管,唯独副驾驶席上的余云豹还流着哈喇坐春秋大梦,黄养神没时间跟他废话,喊林钧打开车门就一脚把他给踹下去,然后猛踩油门冲向俞含亮的那辆BMW。   因为余云豹耽搁了几秒钟时间,横插出去的货车并没有按照既定计划撞到宝马735的中央部位,只能尾随其后加速冲撞上去,一副鱼死网破的狂野架势。   俞含亮坐在宝马里头搂着一位南京最贵的几只扬州瘦马之一,是个很妖艳的熟女,像颗熟透的水蜜桃,俞含亮就好这一口,他本来一直在斗狗场别墅窝着,生怕竹叶青、商甲午这对实力蛮横的疯子一走就让陈浮生趁虚而入,狡兔三窟的余含亮干脆就安心蛰伏在斗狗场,偶尔需要发泄生理需求也是让小姐坐车去他住处,只是今晚的女人架子比较大,加上俞含亮也不信陈浮生能在这个点逮到他,就开车回市区的公寓翻云覆雨,出于保险起见,还是让一个能打的手下做司机,没想到快到公寓就碰到一辆发疯的货车,心知不妙的俞含亮吼道:“加速。”   黄养神没有给俞含亮那辆BMW“别摸我”溜走,狠狠摸了一把宝马的屁股,将宝马硬生生撞到一堵墙上,死死卡住,然后从座位下掏出一把自己开锋的刀片捆绑木柄的自制砍刀,一脸狰狞血腥地跳下车,那个被撞得不轻的司机昏昏沉沉想要打开车门,一探出一条胳膊就被黄养神唰一刀剁下去,叱,一条手臂就掉落在地上,把后排本就惊慌失措的扬州瘦马吓得惊声尖叫,夹杂那名保镖的哀嚎,在寂静夜幕中格外凄凉刺耳,俞含亮吓出一身冷汗,后悔为什么没带上枪,不等他逃窜,一路矫健跟随两辆车狂奔过来的林唐两人也赶上,将俞含亮堵在车里,林钧和唐耀国两个人都是干惯了砍人砸窗的家伙,二话不说就抡家伙把后排车窗敲烂,然后开车门逮人,俞含亮虽然垂死挣扎踹中林钧胸口,但随后便被魁梧的唐耀国双臂掐住脖子倒拖出去,就算被俞含亮嘴巴咬出血痕,唐耀国眉头也没有皱一下,黄养神一脚狠狠踩踏俞含亮胸口,一松嘴,唐耀国立即麻袋套头,被踢得不轻的林钧抹了把嘴角血迹,钢管雨点般落下,黄养神怒道:“小宝那逼呢?”   余云豹满头大汗的跑向偷袭得手的同伙,红着眼睛咧嘴道:“操,后面还有两辆车,加起来四五个保镖,被我干掉一辆,另外一辆最多半分钟就赶到,撤!”   林钧和唐耀国望向黄养神,身为主心骨的黄养神一刀砍在俞含亮大腿上,不重,却也足够让狗王在病床上躺个半年,沉声道:“撤。”   一个钟头后,在城市另一头,四个青年在路边摊上喝酒吃烧烤。   “小黄,这事情算成了没?”余云豹忐忑问道。   黄养神笑着点头。   “那一腿力道不轻,不愧是狗王。单挑我就只有被他玩死的份。”林钧揉了揉胸口呲牙咧嘴道,狠狠撕咬一块烤羊排。   “都什么年代了,还单挑。”余云豹阴险笑道。   “小黄那两刀带劲。”唐耀国咧开大嘴憨憨笑道,黄养神能做他们四个人的中心人物,当然不是靠他有最多的黄色碟片或者看过数百遍《教父》,而是他有冷静的大局观和该出手就一点余地不留的残忍。混他们这行,不想被人蹂躏就只有欺负别人,没本事早玩残,他们四个能活蹦乱跳到今天怎么可能只靠运气。   黄养神轻轻喝了口啤酒,很奇怪,他是素食主义者,吃一块烤玉米,靠着椅子舒舒服服道:“富贵险中求。要想让陈哥把我们当回事,就得赌把大的。等以后我们跟着陈哥打天下,手里有人有钱,以前惹过我们的瘪三,我们一个一个踩回去!” 第六十章 大驾光临   商甲午熟悉姑姑竹叶青的性格,她只要发现你欺骗她一次,她就认定你是一个不值得信任的人,所以连老佛爷都不畏惧的他这一次是真的忐忑不安,如果跪下来能挽救弥补什么,他早做了。   商甲午上次跟随竹叶青仓促离开斗狗场和南京,竹叶青要赶去重庆处理一笔据说牵扯到两代人的古老恩怨,商甲午就被老佛爷膝下一个泼辣女性角色扯着耳朵拉回浙江,帮忙盯着两个洗钱的地下钱庄,最近风声紧,上头查这一块力度加大不止一个级数,必须由他罩着。商甲午在浙江地盘手头上管了一家圈子里很低调的拍卖行,在横店影视城也有一家牌子很小的公司,只见开机不见杀青的那种,除了把脏钱漂白还能做什么,还可以把二三线女明星推销给乐意花钱的江浙款爷,所以商甲午在浙江不仅被澹台浮萍器重,除了根基,地位人脉都是他一手打拼出来,忙完手头的事情替老佛爷又赚了两笔大钱,闲下来后他就因为朋友在泰国混得很虎的关系,联想到南京的憋屈,一不做二不休就把刚拿到手还没捂热的500万分红转成欧元,将素察这尊杀神搬到浙江,今天就等着在南京金陵饭店一手交命一手交钱,谁料到陈浮生的命没拿到手,把姑姑给惊动,商甲午苦着一张脸,大气都不敢出。   “出息了。”竹叶青笑道,瞥了眼商甲午。轻轻坐在素察对面,作为泰国地下黑拳这两年最红的新人,素察也会趁比赛间隙接手一两笔由信得过的中间人提供的国际买卖,就当作是赛前热身和旅游散心,赤脚站在距离竹叶青3米左右,左手抚摸布条缠绕的右手拳头。   商甲午不解释不辩驳,老老实实站在竹叶青身边,面如死灰,认命的意思。连老佛爷有时候都拿这头犟牛没辙,更别说只懂得用刀杀人的哑巴姚尾巴,能被他碰上命比他更硬的竹叶青,也算商甲午上辈子造孽。   “怎么不说话。”竹叶青玩味道。   商甲午死扛着,打死不开口,一根筋拧不过来的人,要不是这种撞了南墙都不回头的钻牛角尖,澹台浮萍老早把孙女送到他怀里,把他培养成继承衣钵的接替人之一。最尴尬的还是极为警惕的素察,看情形这个漂亮而危险的中国女人是雇主的上司,但他还是不敢掉以轻心,直觉告诉他最好一直处于防御状态,这都是一场场生死大战积累出来的珍贵本能,素察站在原地不动,因为那个距离刚好可以将他的鞭腿劲道发挥到极致,就是一根直径十公分的木桩被扫中也得折断。   “滚回浙江,下不为例。”竹叶青叹息道。   “谢姑姑开恩,回浙江我专门去淳安县山沟里给您手抓两斤青石板鱼。”商甲午如获大赦,一溜烟跑出房门,很不仗义地将素察留在套房,看得素察用泰语诅咒商甲午被拉去做最底层人妖,心想回去后一定要给这小子下降头术,商甲午哪管别人死活,他庆幸有素察这么一个合格的出气筒摆在房间,成功转移姑姑的大部分怒气,商甲午出门前把钱箱放到地上,就当是打赏给素察的送终钱。   竹叶青缓缓起身,咏春小念头起势,笑道:“玩玩?”   素察听不懂竹叶青的中文意思,而且在素察的字典中从没有玩这个字眼,只有杀和被杀。他从6岁被师傅领进泰拳大门,到15岁亲手在比赛中打断师傅脊椎,在泰国黑拳界不敢说无敌,却绝非花架子,最近两年更是战无不胜,成为最有资格问鼎黑拳擂台新人王的当红人物,身体和精神都达到巅峰。   素察听不懂,但竹叶青言语中的挑衅,他懂。   他从不怜香惜玉,所以蓄势已久的鞭腿便迅雷不及掩耳扫向他眼中站姿古怪的东方女人,竹叶青身体横移,左手手掌贴住素察膝盖,右手看似轻描淡写一拍,便将素察这一记鞭腿力道全部往下方向卸掉,身体直线闪电向前几步,瞬间与素察只有一米距离,反应神速的素察顺势蛮横勾住仿佛主动羊入虎口的竹叶青脖子,往自己一拉,膝盖也挟带爆炸性力量顶出去,试图将竹叶青一击毙命。   竹叶青腹部一缩,两手巧妙压住膝盖上端,猛地下坠,在素察膝撞差点重创自己的前一秒再度往下卸去,右手贴住素察佩戴的金刚杵,一推,素察竟然被竹叶青硬生生推出去,而竹叶青趁他站立不稳,在素察胸口打出一连串肉眼几乎看不清的迅猛拳击,在泰国黑拳以抗击打能力名动擂台的素察一退再退,却被竹叶青边打边黏,重心完全掌控在她手中,等竹叶青收手,踉跄后倒地的素察已经一嘴鲜血。   “来。”竹叶青轻声道,无忿怒无悲无喜。   她是一个很小就被带着他颠沛流离的单亲父亲传授如何解剖人体脉络的女人,打咏春木人桩已经十五年,一天不曾间断,每次三个钟头,这种小学没毕业就开始懂得给父亲望风甚至单独杀人的疯子,就算咏春拳后打出八极拳,也不值得大惊小怪。   北方黑道巨擘孙满弓的义父孙药眠用一整年时间都不曾“劝化”竹叶青疯魔的人生观,有一次甚至不惜搬出孙满弓来压制近似走火入魔的她,要知道那个时候她还只是个刚死了爸的16岁孩子。生活被人嘲被人讽被人踩被人踏被人欺被人侮,只要不是金刚不坏心境的高人,都有怨气,但孽障癫狂如皇甫华夏的女儿,上海也找不到第二个。   素察撞见重庆一行并不舒心的竹叶青。   也该死。   所以不管他的头撞扫绊肘击压打如何疯狂,竹叶青都毫不留情地把他打得血肉模糊,几分钟前还颇具杀手气质的男人突兀地变成一具没有半点生气的尸体。咏春拳虽然被戏称为女人的拳法,可一旦臻至化境,既有阴柔套路,也有刚猛寸劲,近战堪称恐怖。竹叶青从知道商甲午雇佣一名泰国拳手起就知道这名杀手必须死,她也不知道为何如此强烈,以至于她刚从重庆飞到上海浦东机场就立即飞南京禄口,她做事素来不需要过多的理由借口,也许是因为不想那个伛偻身影很像父亲的东北男人太早死掉,也许是对怀有身孕的曹蒹葭一点愧疚。   竹叶青是金陵饭店目前最大的股东,这间装有四个摄像头的豪华套房是她特别为某些人预备的,例如与她做权钱交易的政府官员,或者被她用南京一品鸡或者扬州瘦马拖下水的大人物,本来商甲午来南京后就要替竹叶青打理金陵饭店,当然知道这几间套房的妙处,所以这次留给了素察,竹叶青朝一个藏在壁画中的摄像头说道:“商甲午,滚回来收尸。然后给你半个钟头,给我从南京消失。”   在监控室端着一大碗面条狼吞虎咽的商甲午差点噎死,立即冲出去收拾残局。   “把这个托人送到曹蒹葭手上,就说这件事情扯平了。”竹叶青离开金陵饭店前把那枚金刚杵抛给商甲午,她还要赶往上海处理一大堆头痛事务。   商甲午办妥一切事情后,虽然心有不甘但还是老老实实离开南京这座伤心地城市,问题是他回到浙江还有头雌老虎在张着血盆大口等着他自投罗网,商甲午一想到这点就毛骨悚然,不是他不想教训那位成天拿他做实验品的女侠,奈何人家靠山比他的还要硬,所以只要商甲午一天不想被老佛爷玩死,就只能忍受她的摧残。   在商甲午离开南京的时候,一个让陈浮生如何都预想不到的家伙踏上南京火车站,而且那家伙还牛叉到惊动媳妇指示必须由他亲自去车站迎接,关键是曹蒹葭也不肯说谁,故意吊着陈浮生胃口,说是去接就知道,陈浮生屁颠屁颠跑过去,结果等了半个钟头出来的是李晟那小兔崽子,这个在阿梅饭馆最喜欢看陈浮生打架下棋的孩子瞪大那双本来就足够醒目的眼睛贼溜贼溜乱转,扛着个注定打几场架就处于半报废状态的破书包,看到是陈浮生,左看右瞧似乎发现没有他心目中神仙姐姐曹蒹葭的身影,顿时失望地撇了撇嘴,陈浮生笑骂道:“我操,你个没良心的王八羔子,我来接你还不乐意了。”   “狗犊子,你这身行头哪偷来的啊?在火车站这么显眼的地方晃荡,不怕被警察抓吗?”李晟惊讶道,今年上五年级的他比陈浮生初次在阿梅饭馆见到高出五六公分,但也许是饭馆老板的基因不行,李晟始终比同龄人略矮一些,他是第一次看到穿正装的陈浮生,这孩子印象中陈浮生得穿布鞋或者三四块钱一双的凉拖、一身地摊货才叫正常。   “抽你大嘴巴,这些都是老子一分一毛钱赚出来的。”   陈浮生翻了个白眼,与李晟相处远比跟其他成年人交往来得轻松,也懒得讲究仪态举止,一只手臂极有分寸地掐住李晟脖子,拖拽向停车场。结果李晟死活不肯坐上那辆奥迪A4,说是赃车,说他好不容易逃来南京万一被直接当天遣送回上海怎么办,拿他没辙的陈浮生哭笑不得地扬了扬手中车钥匙,道:“不信拉倒,回去后我就跟媳妇说你不肯来,我直接把你送回上海了,三秒钟时间,上还是不上。”   陈浮生数到1的时候李晟就已经无比敏捷地蹦进轿车内,说实话就算是赃车,李晟也不放心上,这小子无法无天惯了,就是陈浮生现在告诉他杀人放火的事迹也一定听得津津有味。陈浮生启动车子后疑惑道:“我媳妇给你的地址?”   李晟点点头,坐在后排东张西望,显然是第一次坐好车。   “老板娘不打不骂你,你大老远跑南京来干什么?脑子烧坏了?还是打架输了只能躲这里避风头?”陈浮生不客气道,虽说心底确实有点惦念这娃,但嘴上一如既往的毒辣。   李晟初到南京的兴奋如潮水般退去,黯然神伤,不像一个衣食无忧的上海上只角后代的骄傲孩子。   “如果是不想读书或者被人揍怕了才来南京,我懒得招待你,我现在有车有房有钱有媳妇,可就是没精力没时间伺候一个逃兵。”陈浮生看似漫不经心道。   李晟狠狠撇过头瞪着窗外,不理睬陈浮生的冷嘲热讽。   也许在孩子心中,听陈二狗一贯尖酸刻薄的言辞也比在阿梅饭馆无聊的呆着有趣很多。   “我是不想读书,但没有能把我揍怕。”李晟终于缓缓开口,“还有,我是来看黑豺的,不是来看二狗的。你长得歪瓜裂枣的,有什么好看的。”   陈浮生彻底没脾气。   李晟进了家门看到曹蒹葭在厨房做菜,这才相信二狗现在的确是小康水平线以上的爷们,他那颗说天真其实沾染上阿梅饭馆老板娘许多世故早熟、说成熟又其实最单纯的脑子想不通二狗怎么由挣扎在温饱线向富裕迈进,跟上次陈富贵带来的大个子蒋巨熊如出一辙蹲在青瓷鱼缸边上使劲折腾缸中鲤鱼,抬头朝无可奈何的陈浮生问道:“黑豺呢?以前在阿梅饭馆,黑豺可是老远就在学校门口等我下课的。”   “在紫金山那边的一个地方,黑豺不能总在家里窝着,否则身子会一下子就垮掉,不死也没有精神气。”陈浮生也不管李晟是否理解,拿出碗筷搬到餐桌上,道:“你要想黑豺明天我就领回来,不过它没多久就要生崽,这个时候你小心点别惹它,除了我,再亲的人都会咬。”   “黑豺要生小狗了?”李晟惊喜道,终于舍得把手从青瓷鱼缸中抽出来。   陈浮生点点头,道:“洗手去,吃饭。”   虽说是陈浮生教他如何去单挑去群殴,以前还得负责他上学放学,不过李晟显然更亲近曹蒹葭,都是孩子,李晟却与张三千有所不同,他也许是当下唯一敢口口声声“狗犊子”“二狗”的角色,谁让他年纪小辈分“老”,是最早认识陈浮生的一批城里人。   也许有一天等他长大,李晟会比任何人都明白“陈二狗”当初崛起的艰辛,这未必就不是一笔巨大财富。 第六十一章 摆平   陈浮生是确实没时间带李晟去南京什么景区玩耍,所幸曹蒹葭全部包揽下来,带李晟逛中山陵玄武湖,当然还有南京大屠杀纪念馆,竹叶青托人将金刚杵交给曹蒹葭,她本来看到陈浮生伤口一怒之下差点搬出哥哥曹野狐,对于竹叶青间接的食言,处事豁达不代表不会记恨的曹蒹葭将这次过节深埋于心,惊弓之鸟的陈浮生得知俞含亮被黄养神一帮人成功袭击后,大为赞赏,各方面确定那几个年轻人底细清白后便让黄养神暗中保护曹蒹葭和李晟,黄养神四兄弟的敬业和专业让起初不太适应有些反感的曹蒹葭都忍不住心生感激,在中山陵爬到顶端的时候还特地让李晟给黄养神他们送去四瓶矿泉水,把四个年轻小伙子对端庄贤淑的“大嫂”曹蒹葭极有好感,保持一定距离的严密保护这一大一小也不觉得掉身价,反而深感荣幸。   陈浮生忙,忙到停不下来,忙拉拢人心,忙学习进步,忙开阔视野,在青禾集团忙埋下伏笔为以后自力更新做准备,哪怕在青禾有上千万的股份,陈浮生也不把它视作自己的事业;在钟山高尔夫忙跟尉迟功德老人学真本事,省得再度被职业杀手打一个措手不及;在老爷子家忙着套利好消息,伺机在一些个暴利领域站稳脚跟,顺便与老爷子的几位秘书培养感情,他目前最重要的当然是吴凉手上的煤矿,但手头最急需让密码酒吧成为摇钱树,否则方方面面的庞大开销已经让陈浮生疲于应付,手头上没有一两个聚宝盆根本支撑不过去。   李晟那孩子在方婕的邀请下去钟山高尔夫别墅玩了两天,跟黑豺在钟山高尔夫横行霸道,一人一狗在高尔夫球场无法无天,有保安人员上前劝阻,便开始玩猫抓老鼠的游戏,李晟跟猴精一样带着黑豺上蹿下跳,就差没在草坪上挖地洞,方婕和魏夏草两个女人倒没说什么,一年到头也说不上几句话的尉迟功德已经快被李晟逼疯,他去鱼池喂鱼就会发现李晟带着黑豺在下面逮鱼,岸上的脸盆里已经放了好几条精疲力竭的鲤鱼,好不容易休息的时候抽根中南海,李晟便蹲在他身边问东问西,老人懒得回答,自顾自闭目养神,李晟也不恼怒,能够自言自语上大半个钟头,等尉迟老人好不容易被打败想跟他客气几句,这娃又已经带着黑豺杀出别墅,跟钟山高尔夫另一栋别墅的孩子约好单挑去。   一天中午陈浮生从青禾集团赶往状元楼,曹蒹葭难得地打电话让陈浮生回去一趟,也许是知道陈浮生手头上有事,说是过来一趟喝杯茶就行,陈浮生当然没意见,天大地大怀孕的媳妇最大,就算是一天24小时守在她身边陈浮生也没半点怨言,不过要是能不耽误与高缘的会面是再好不过,回到家,陈浮生比见到李晟还错愕,家里客厅坐着一家三口,穿着朴素,属于很乡土的那种寒酸,与大城市有着无法掩饰的隔阂感,也许是买二送一的杂牌旅游鞋。   陈浮生当然认识他们,男人叫张有根,是前两年张家寨所有村民心目中比张胜利还要出息的家伙,之所以得到全村上下一致认可,只是因为他在城里找了个婆娘,虽说后来传闻他婆娘也是个穷地方的打工妹,并不是什么南京城里人,但不妨碍在南京有30多平米出租房的张有根在张家寨鼻孔朝天走路,哪怕村长张瘸子见到他也会点头哈腰只求能抽根来自南京的牌子烟,张有根老婆叫赵美仙,是来自广西一个叫百色还是南宁的地方,也穷,因为长期在工地上风吹日晒的缘故,30岁出头便像是四五十岁的女人,跟黄丹青绝对是两个放在一起会让人辛酸的极端角色,这对夫妻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女儿在张家寨陪老人看家,因为工地上赚了点小钱就把8岁的小儿子接来南京,想找所民工学校,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这个朴素道理他们还是懂的。   今天他们一家三口在菜市场卖鱼鲜的地方挑一些死掉的不新鲜小虾,吃了一个多星期没油水的咸菜豆腐,打算开开荤,不过张有根蹲在水产箱前犹豫了好几分钟,觉得还是不要浪费钱比较安心,在张家寨充满优越感在南京却是弱势群体一员的张有根在儿子满是失落的视线中起身,准备去买点萝卜炖着吃,却发现身边站着一个对他来说只能用美若天仙四个字来形容的女人,她礼貌而安详地笑望着张有根,让坐公交车都会被城市女性白眼厌恶的张有根受宠若惊,虽然两者之间还有一段距离,张有根还是紧张地搓着手,局促不安,生怕弄脏了人家,女人摸了摸张有根儿子张大贵的脑袋,笑道:“我是二狗媳妇,上次在张家寨见过大贵一面,还给他照了张相,大贵,还记不记得我?”   张大贵红着一张黝黑干涩的小脸使劲点头,与父亲一般激动。   张有根一听曹蒹葭自我介绍说是陈浮生的媳妇,差点没把头塞到水产箱里把自己闷死,他心目中那个外姓人陈二狗考不上大学就是罪人,就得一辈子被人戳脊梁骨,打架狠有什么用,张有根素来鄙视陈家兄弟,后来听刚来南京不久的儿子说二狗也去上海打工,张有根只是笑笑说那个病秧子迟早会被城里人骗死,至于富贵参军的事情,张有根深表怀疑,当时傻大个都快30,也能参军,是被人贩子看肉多力气大卖了做苦工吧?   可当张有根踏进那个虽然老旧但起码有保安有绿地的小区,就觉得有些震撼,等他进入房子坐在客厅,就跟被雷劈了一样说不出话,一辈子没摸过几本书的张有根看到靠墙那一整书架的书籍,一屁股坐在紫檀木椅子上,狂咽口水,把儿子张大贵死死拽在身旁生怕碰坏东西赔不起,曹蒹葭帮他们倒了茶水,给张大贵削了个苹果,坐在一家三口对面聊些张家寨以前老陈家的事情,虽然张有根的表达能力实在很有问题,但曹蒹葭还是听得津津有味,生怕漏过一个字,不知不觉就等到陈浮生回到家,张大贵毕竟还小,没有他爹身上那股被苦日子和大城市逼出来的势利世故,见到穿着鲜亮的陈浮生,脑子里还都是一些这位张家寨头号刁民带他们一帮小屁孩上山下套逮畜生的有趣事情,所以很雀跃道:“二狗子,我跟你说,你出张家寨后你在山上的套子逮到好几只山跳,可肥了,都让张瘸子偷偷拿走,你回去一定要找他算账。”   “恩,回去一定狠狠削那老瘸子。到时候我带你们去偷看他闺女洗澡,我知道她挑什么时候洗。”陈浮生笑着点头道。   忍俊不禁的曹蒹葭去厨房做饭,也不生气,反正富贵都在婚礼上说自己男人喜欢站他肩膀上偷看寡妇洗澡,想想也有趣。张大贵起初还有点怕陈二狗不再是那个张家寨做“孩子王”的那个二狗,现在一听陈浮生招牌式的言语腔调,立即松口气,很不客气地在客厅里东摸西拿,他娘赵美仙在丈夫的眼神示意下张大贵拿起什么就把东西放回原处,急匆匆赶回来的陈浮生坐下来喝口茶,望着对面神情不太自然的昔日张家寨“首富”,轻声道:“有根叔,以前娘说过咱家疯癫老头子下葬的时候,你家出的钱是最多,这份情我一直放在心里,因为你常年在外,以前在张家寨总见不着你,没机会说,今天碰上有根叔一家,也是老天有眼,不管怎么样,中午先在家吃顿饭,晚上咱们再出去吃,中不?”   张有根百感交集地点点头,他能说什么?当年之所以陈家老头子死的时候出了点钱,是因为老头子“胡乱”说过几句话“恰巧”让张有根躲过一劫,过了那个坎张有根家才保住他这根独苗,加上以往对老陈家也占了不少便宜,偶尔一次良心发现一时冲动才多出了点钱,张有根怎么会想到二狗他娘还惦念着,现在一想,那个女人带大二狗和富贵着实不易,联想自己进入大城市后的波折磨难,愈发能感受那个女人的善良好心,再者当年那点钱其实并不多,只是相对比张家寨其余人家的市侩吝啬,才显得格外可贵,张有根脸皮再厚,也不敢承这份恩德。   “我还有点事。”张有根为难道。   “有根叔,天大的事我也不放人。”陈浮生不容拒绝道,“有什么事情我让人马上替你办去。”   赵美仙刚想说话,却被张有根一眼瞪回去,他挠挠头道:“那算了,也没什么急事,就先在这里吃顿饭。”   “二狗,让养神去菜市场买点菜,我怕不够。”曹蒹葭在厨房喊道。   陈浮生去房间阳台打了个电话给曹蒹葭在家他就在楼底下车里候着的黄养神,让他什么贵买什么,曹蒹葭不直接说买什么是相信自己男人有足够的智慧知道该买什么,而又不会伤到一家三口的面子。回到客厅,也许是感染陈浮生依然如走出张家寨之前的陈二狗,张有根也放宽心与他聊天,逐渐恢复到那个谈到兴起就会唾沫四溅的张家寨首富该有的神态,在南京这种准一线大城市张有根这种没知识没文化的农民工能从谁身上找到尊严?路边一次80块钱的发廊妹都不带正眼看他,所以张有根很珍惜这次机会,虽然他也知道坐在眼前的二狗肯定不再是一穷二白的张家寨头号公害,在这座城市里太过于沉默寡言的张有根终于可以夸夸其谈,他身旁的赵美仙喜欢此刻的张有根,所以她很感激这位很看上去很陌生却比城里人还要城里人的远房亲戚。   黄养神双手提着两大袋虾蟹鱼肉,身后跟着死皮赖脸要跟着上楼只为看一眼神仙哥的余云豹,余云豹轻轻按响门铃,见到陈浮生庐山真面目后差点情不自禁地跪下去三磕九叩头,不再面对张有根一家人的陈浮生仿佛戴上一张厚重面具,接过东西后轻描淡写瞥了眼余云豹,笑道:“是叫小宝吧,我听黄养神说你上次用几块砖就拦下两辆奔驰,有点意思。”   余云豹腼腆而兴奋地口齿不清道:“神仙哥,哦不,陈哥,很高兴见到您,真的,做梦都想。”   陈浮生一笑置之,转身关门。   黄养神朝一脸傻笑对着铁门的死党踹了一脚笑骂道:“丢人。”   余云豹揉了揉下巴,心满意足地下楼,陶醉道:“神仙哥就是有气势,一照面我脚都有点软了,我怀疑神仙哥是不是武曲星下凡?”   黄养神翻了个白眼,不理会身后无可救药的死党。   曹蒹葭做了一桌丰盛饭菜,但没敢油腻或者辛辣,尤其是海鲜更为小心,怕张有根一家过敏或者干脆上吐下泻,所幸张有根和赵美仙虽然嘴馋,但碍于面子还是比较正儿八经地吃饭,只有饿坏了的张大贵吃起来肆无忌惮,曹蒹葭怕他吃坏肚子正寻思着怎么适宜地劝一劝,只是随意扒了几口饭的陈浮生笑道:“大贵胃口一向这样好,吃不坏。”   曹蒹葭善解人意道:“你先去忙你的,晚上记得回来吃饭,预定好位置后给我发条消息。”   陈浮生便笑容灿烂地跟张有根先告辞,说是出去谈笔小业务,吃人家喝人家的张有根哪敢耽误人家赚钱,有曹蒹葭这么个神仙人物陪他们三个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早就知足,陈浮生下楼后专门看望了一下负责白天守护他媳妇的黄养神和余云豹,也没多说,只是抛给他们各自一根烟,然后便去状元楼与差不多已经等了他半小时的大人物高缘相见,老爷子的生活秘书。   敢让大秘书高缘等半个钟头?   高缘身旁两位在南京交际圈子很出彩的莺莺燕燕不禁好奇而期待,她们是高缘拉来暖场调氛围的角色,一对孪生姐妹,能喝酒能抽烟,能讲荤段子,当然还能扮纯,一点都不像久经风月的风尘女子,嘴巴紧,该说的一个字不少,不该说的一个字不多。必要的时候要脱也能丝毫不犹豫地脱个一干二净,甚至也不是没有当场让男人蹲桌底下去做“玉人吹箫”勾当的经历,行行出状元,她们也有她们身为头牌的价位和尊严,寻常男人就算肯砸钱也请不动她们这对姐妹花玉观音。   王解放守在包厢门口。   陈浮生坐下后先干了一杯茅台,他喝酒伤面,所以更显得出诚意,高缘听他解释说是媳妇紧急查岗后就彻底释然,他也是半个妻管严知道老婆突击查岗的彪悍之处,很能理解,深表同情。今天两个人约出来吃顿饭没有太过深层的含义,就是互相套近乎,各有所需,陈浮生迫切需要一个让他快速掌握官场哲学和大小技巧的领路人,关键这个领路人还不能够刻板迂腐,所以最终高缘进入他的视野,根据资料显示这位高秘书如果不是苦于家世根基薄弱和靠山钱老爷子对他不咸不淡,早就再进一步,因为老爷子手上已经有一批重点考察对象在巧妙布局耐心培养,高缘相对来说就是个身处核心圈子的边缘人,地位尴尬,说句难听的,就算他改投别家也没人敢收他。   高缘当然也需要陈浮生,事实上应该说是所有能同时接近钱书记和黄丹青的牛人,他都会刻意攀附结交,奈何这些年投资过几个要么是党性坚定到古板的政治新星,要么就是时运不济在险恶政治漩涡中失势被打入冷宫的可怜虫,高缘一份秘密名单上一个是被政府办赶到教育厅,还有一个则干脆被“发放”到外省做处级清水衙门的二把手,基本上永无翻身机会,陈浮生的出现,就被高缘列为秘密名单的首页前三位,重中之重。   抓主要矛盾,问题才能迎刃而解。但最好是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党说的话就是深刻。   高缘对此一直奉为圭臬,先射马擒王,最后再谈两手兼顾,拿不拿的下陈浮生,被高缘视为未来五年能否上一个台阶的关键因素,他能不陪着陈浮生笑?高缘笑,并没有本事完全摸透高缘人脉和性格的陈浮生也就跟着笑,于是两个人言谈甚欢,看似相见恨晚,就差没有剁鸡头撒血结拜兄弟,而高缘一出手就是一栋房产的豪爽也让陈浮生纳闷政客们都这般直接?讨好别人连气势都是这般不计后果的破釜沉舟?陈浮生没敢要,高缘也不急,一笑置之。   两个钟头胡吃海喝,酒足饭饱后陈浮生先离席,他要赶往密码酒吧看一下成元芳那支娱乐业管理精英团队的初步规划,虽说约定不干涉不过问,但成元芳还没有霸道到不让陈浮生接触最基本的战略框架,王解放帮他开车,现在酒驾查的严,虽说老爷子有个在交通局掌权的门生曾经说过只要出事情,打个电话给他然后朝摄像头招招手就可以直接把车开走,但陈浮生不想在这种小事情上欠别人人情,太不值得,现在连高缘都要巴结着自己,陈浮生也该知道自己如今的人情太值钱了。   赶往酒吧,趁机闭目养神。   在娶了曹蒹葭做媳妇后似乎陈浮生一直就这么繁忙,快忙到深夜躺上床恨不得倒头就睡,要知道床上躺着的可是大美人曹蒹葭。这么拼死奔波图什么?陈浮生安静坐在后座,不去思考这个无聊的问题。他只是不想做一个像张有根那样被生活摆平了自己一个还不够还要被摆平老婆孩子的失败男人。 第六十二章 等   陈浮生离开状元楼包厢后高缘还在一杯酒接着一杯酒往肚子里倒,混他这一行没有海量根本撑不住台面,所以先前跟陈浮生仅仅喝去大半瓶茅台完全是照顾陈浮生下午有事,没点喝酒如喝水的本事,高缘这两年哪敢替钱老爷子挡酒,姐妹花见他不说话,其中一个女人媚眼如丝道:“高哥,这是哪家的公子哥?这么大能量。”   “懂不懂规矩。”   高缘微微皱眉,继续喝茶吃菜,这是高缘的习惯,只要说他掏腰包买单结账的饭局,基本上都是他最后一个离席,也都会将饭菜吃个七七八八,撑不下的也会打包拿走。他察觉氛围有点凝滞,抬起头看见提问的女人委屈地皱着一张漂亮瓜子脸,赌气地瞪着他,高缘叹口气,道:“你也是这一行的前辈了,手里也都带过好几批女孩,怎么还不知道乱问乱说的坏处,怎么,忘记当年的教训了?”   姐妹花神色黯然,如花似玉的脸蛋布满做这一行很难被人瞧见的落寞,高缘继续吃菜,不动声色。   她们这对南京交际圈里鼎鼎有名的双胞胎美女绰号大小观音,姐姐叫黎小奴,妹妹叫黎嫩蛮。没有一个女人生下来就想做妓女,她们也不例外,大概五年前初入行,因为不懂规矩向外人说了点酒席上听到的八卦绯闻,言者无意听者有心,一传十十传百,最后让酒席上一个外头彩旗飘飘的官员家中红旗造反闹离婚,官员恼羞成怒,就动用黑道上的朋友关系收拾她们,当时她们正在招待高缘,是高缘一时心软帮她们摆平那起风波,所以她们这些年一直对高缘心怀感激,妓女也有血有肉,未必就一定是戏子无义婊子无情,只要是高缘喊人,她们一定抽出时间,分文不取,连她们后来的名字都是高缘取的,因为高缘说这两个名字讨喜,不俗不雅,适合有点档次的小姐,她们也不觉得这是侮辱,因为高缘说过,男人出来混有武力值没有脑子除了被当枪使就是背黑锅。女人出来混,哪怕姿色出众,没脑子也只能看着别的小姐一天拿上万大洋,而自己一个月拼死拼活腰酸背痛嘴抽筋也挣不到一万块,做什么职业不是图钱,有钱的妓女还能叫鸭子,一叫叫一打。   如果不是高缘诸如此类时不时提点她们,她们也不可能迅速脱颖而出,做那种一晚上动动嘴耸耸身子就能赚5位数的小姐,所以只要是高缘牵线搭桥的客人,例如今天的陈浮生,她们都不收钱,这恐怕也是她们唯一能报答高缘的机会。   “听说过密码酒吧没有?”高缘差不多清理掉餐桌上食物十之八九,妹妹黎嫩蛮立即体贴地递给他一张餐巾纸。   “没有,我们酒吧一般只去大小乱世或者玛索菲比这几家,没听说密码。”喜欢在床上自称奴家取悦男人的黎小奴摇头道,望着高缘,一直遗憾为什么他不肯与她们姐妹亲热,嫌脏?不会,高缘不是那种伪君子卫道士,是兔子不吃窝边草?黎小奴心中叹息。   “他是密码的大老板,这一两个月可能会把原先比较小众的密码做大,你们到时候主动自觉一点,捎上你们带的女孩和圈子里脸蛋过得去的朋友去酒吧帮忙暖场,反正以后要去就首选密码,人家给你们暖场费,一毛钱别要,打死都别要。你们的开销,老老实实掏腰包,一分钱都不能少,记住没?”   高缘打了个饱嗝,缓缓道,“以后你们两个就知道这么做的意义在什么地方。”   “谢高哥指点。”黎小奴媚笑道,妩媚是职业本能,笑容本身很真诚。女人一漂亮,往往懒得动脑子,她们姐妹大抵就是典型,但不智慧不聪明不代表愚蠢,她们就认准一点,只要是高缘说的就本本分分去做。相对外向火辣的姐姐黎嫩蛮显得比较安静贤惠,小声笑道:“高哥,那倒时候我们可有二十来号姐妹去密码酒吧暖场,都是水灵漂亮的大美女,呆上个一星期给他们拉生意,密码想不火都难。”   高缘笑而不言,只要让陈浮生见到她们姐妹一眼,相信那个聪明的年轻男人就知道这份礼物是谁送出去的,到时候也就大功告成。   离开状元楼之前,高缘提醒道:“暖场是好事,可别弄得太乱,省得密码酒吧一开张就吓跑一批胆子小的泡吧族。”   黎小奴抛了个媚眼,貌似娇羞道:“放心,姐姐每天都是处女,看上去就是良家妇女,8岁以上80岁以下的男人都不会被我吓跑。”   高缘摇头笑笑,最后说了一句:“等你不是处女了,我再给你红包。”   ※※※   密码酒吧内部构造全部拆掉后重建,陈浮生大体看得出来装修风格是走苏荷88路线,对于这一点并没有异议,就算心有不满,按照规定他也不可以插手,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罗开泰并没有来,袁淳倒是出乎陈浮生意料地在审核施工图纸,时不时与成元芳派遣过来的负责人交流,她姿态很低,始终摆出虚心求教的模样,喝了两杯多茅台的陈浮生望着略显空旷的酒吧,让王解放去拿一瓶茶饮料过来解酒,等袁淳觉得可以歇口气的时候才向陈浮生打声招呼,没半点以后要看陈浮生眼神脸色行事的觉悟,陈浮生笑问道:“你罗叔呢?”   “去武夷山散心,还不是被你逼的。”袁淳没好脸色道。   “能让罗叔帮忙带点守阳村一带的东笋干吗,最好再带些武夷山那边的香菇,我媳妇上次走得急,说很遗憾没能吃上那里的笋,既然罗叔刚好去,你就帮我打声招呼。”陈浮生丝毫没有被袁淳的冷漠神态打败,继续厚颜无耻道:“还有那个大红袍是不是武夷岩茶的一种,如果是的话也一起捎上,省得跑第二趟。”   袁淳实在很佩服陈浮生的脸皮厚度,才扎了罗叔一刀并且把他逼出密码酒吧,这就让罗叔大老远带东西回来,她实在开不了那个口。不为所动的陈浮生笑眯眯道:“我就不跟罗叔提钱了,都是熟人,谈钱伤感情,也俗气,对了,要是罗叔是开车去自驾游,那就干脆帮我多带点笋干香菇和大红袍,反正车厢能装下不少东西,实在不行就放后排座位上。”   “无耻之尤。”袁淳嘀咕道,转身就走,眼不见为净。   “再骂小心我打你屁股。”陈浮生大笑道,“穿牛仔裤好,臀部曲线圆润,手感估摸着不错。”   恨不得两个地洞一个给自己钻另一个坑杀陈浮生的袁淳快步跑开,再不敢在陈浮生面前出现。   王解放沉默寡言,细致审视四周状况,再出一次漏洞别说王虎剩大将军饶不过他,王解放自己也有拿把刀把脖子抹断的欲望。   陈浮生接到一个电话,是老爷子,说是晚上在金陵饭店有个大型慈善宴会,让陈浮生赶紧准备一下,并叮嘱去之前去见下他干妈黄丹青。   陈浮生本来刚想要让黄养神去金陵饭店订位置晚上与张有根一家一起吃饭,听到这个仓促消息只有作罢,打电话给曹蒹葭说明情况,他媳妇依然是不温不火的语气,笑着安慰他张有根一家行程就由她安排,陈浮生知道曹蒹葭肯定不会参与这种曝光率极高的慈善晚宴,就再打电话给黄养神让他好好盯着房子别出娄子,现在有点怀念陈庆之在身边的时候,王解放虽然很努力在跟尉迟功德学拳,但精深功夫不是一朝一夕可以一蹴而就,而且王解放也不是靠天赋起家,一时半会还体现不出大的突破,那位身在山西的白马探花则完全不一样,就算是对上那名泰国杀手也有绝对胜算,陈浮生坐进最开始属于魏端公后来转给他再转给陈庆之的奥迪A6,驶向钱家。   奥迪A6到钱家小楼,曹蒹葭带着张有根一家三口和基本上每天都要去跟她学习的陈象爻去个极有趣的地方,紫金山东麓的钟山美庐别墅,它原本是方婕送给陈浮生和曹蒹葭做婚房,陈浮生虽然很向往自己有个大地方可以住,但曹蒹葭似乎不喜欢那个地方,他也忍住一次都没去打探,虽然价格咋舌的它早已经是他名下的私人物业。   张有根的世界里,有钱人就是有车,他反正也不懂什么是好车,在他眼中四个轮子的除了出租车和货车都是好车,拖拉机当然不算,也开不进城市。再就是有房子,大概能有个一百平米就很奢侈,所以等他坐着四个轮子的车子来到钟山美庐,彻底呆滞,别墅这东西他还是听说过的,偶尔几次也满怀敬畏和艳羡地远远打量过,一次知道就算中了头奖五百万也买不起真正好的别墅后,他就彻底心凉,一辈子不指望能走进一栋别墅里头瞅瞅。   站在钟山美庐那栋占地400多平米的豪华别墅门口,张有根愣是不敢进门。   “这是二狗亲手赚来的,不是买彩票。”曹蒹葭掏出钥匙开门的时候不轻不重说道。   张有根张大嘴巴,足够吞下一个大鸭蛋。   孩子张大贵和他母亲赵美仙站在张有根背后,同样心生震撼。   曹蒹葭笑着把战战兢兢生怕脏了地毯的他们领进门,黄养神和余云豹死活不肯进,非要在外头守候,曹蒹葭也不为难。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她不住这里,也不让陈浮生搬进来。   就像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她要一直让陈浮生付出十分汗水还不够要十二分汗水去打拼一样。   心无杂念有佛心的陈象爻也不知道,但她大致明白为什么这位从不顾世俗眼光的女人为何要带他们来钟山美庐。   今天曹蒹葭是让一个曾经在张家寨狠狠看低陈浮生的男人见识到他男人的出类拔萃,那明天?后天?   曹蒹葭坐在装修好的别墅阳台椅子上,望着远方,轻轻摸着肚子,寂寞而安详。 第六十三章 心疼   陈浮生来到钱家小楼,黄丹青拿出一套三件羊脂白玉佩,巧夺天工,一件鲤鱼跳龙门,一件戴冠童子手持如意骑龙上,最后一件一只猴子攀爬枫树挂上印章,羊脂白玉本就是最佳白玉,这几块羊脂玉水头足,可以放入水中提起后滴水不沾,是上品,而且雕工精湛,出自大师之手,黄丹青把他们交到陈浮生手里,道:“鲤鱼跳龙门你自己留着,那枚状元及第你以后送给你家老头子在北京的恩师,他刚好有个孙子今年考上清华,下次见面用得着,至于那块封侯挂印,官场上的人物最喜欢。”   钱老爷子坐在远处喝茶,对于妻子如此宠溺陈浮生也是无可奈何,这几块玉兴许卖不出匪夷所思的天价,讨喜的地方在于送谁都不容易被拒绝,哪怕对象是号称百毒不侵的陈春雷也不例外。送三块玉不至于让家底厚实收藏颇丰的钱老爷子心中滴血,但黄丹青随后拿出手的东西却让八风不动的老人彻彻底底震慑一把,一枚红绳玉观音,还有一本泛黄《大悲心陀罗尼经》,陈浮生不明就里,黄丹青摩挲着那枚观音菩萨玉像,将它戴在陈浮生脖子里,柔声道:“男戴观音女戴佛,这是习俗。我没机会戴,你家老爷子也不信这个,不给我儿子还能给谁。那本经书你每天都抽空念念,不贵时间多次数多,贵在心诚。”   陈浮生也感受到近乎仪式的隆重庄严,不敢收却不能不收。   黄丹青笑道:“在俗子眼里,这枚观音像还不如状元及第和封侯挂印来得吸引眼球,但它对我的意义很大,既然是一家人,我就希望你把它一代一代传下去。至于那本经书,以前有位恩人说过,修它能得千手千眼,那种大境界对我们来说也许过于遥远,但起码我这些年没病没灾,可见还是有效果的。”   黄丹青信佛,但比较随缘,家中没有佛堂,也不强求于吃斋念佛来破业障,当年她儿子死于横祸,她去过一趟舟山普陀,遇到一位老尼姑,说黄丹青与观音与普陀有缘,黄丹青最后听了她半年佛法,逐渐心境祥和,不再万念俱灰,老尼姑不久便圆寂。以后黄丹青每年冬天都会去普陀住一段时间,夏天去承德避暑山庄,中秋过后去一趟北戴河,秋末冬初左右到舟山普陀,这是黄丹青雷打不动的行程。那枚玉观音和经书便是当年老尼姑赠送给黄丹青的“遗物”,所以意义非凡,连钱老爷子都侧目,看着陈浮生小心翼翼捧着经书放也不是端着也不是,老爷子笑道:“放着好了,又不会少一页。”   黄丹青瞪了钱子项一眼,后者立即低头翻报纸。   “浮生,你媳妇不参加慈善晚宴?”黄丹青随口问道,对于这位能够被丈夫高度评价的“儿媳妇”,黄丹青并没有过多的好奇,也许是同样身为女人的缘故,黄丹青素来对陈圆殊这类女强人没有好感,曹蒹葭能寂寂无闻站在她儿子陈浮生背后是最好,如果不能,黄丹青不介意替陈浮生与裴戎戎这类女孩牵线搭桥。   “她要帮我招待几个今天碰巧遇上的老乡。”陈浮生老实回答道,“对了阿姨,我还是第一次参加慈善晚会,您帮我说说。”   “无非就是喊些明星来捧场、叫一堆企业家来捐钱,慈善晚宴都逃不过这个路数,今天的慈善晚宴初衷不错,想要替宿迁和睢宁一带的贫困学校更换书桌椅,再就是购买一批扶贫车,往江苏省一些个偏远山区贫困农民提供医疗援助,好意是好意,就不知道到头来会肥了谁。”黄丹青略带嘲讽笑道,“这次宴会没有七八十桌也有四五十桌,桌桌山珍海味,不是什么支竹扣海参就是清蒸五头大连鲜鲍,对外发言说一桌控制在三千多,其实猫腻多着,金陵饭店肥了,我估摸着指不定政府制定购买的扶贫车制造方也要肥了,在中国做慈善就是这样,不一定全是有钱人为富不仁不肯出,是怕出了打水漂没影不说还落得被媒体重点关注。”   “什么时候这么愤世嫉俗了,不像你,丹青。”钱老爷子轻轻放下报纸微笑道,“也要体谅他们,能赚钱又能做慈善,终归是好事情嘛,饭桌上不做鱼翅鲍鱼老虎斑,难道全部小米粥加咸菜?那岂不是又要被骂做作秀。都是群在江苏省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不是正应了那句羊毛出在羊身上,要知道慈善晚宴的座位是一个一万块钱。至于你说到扶贫车这个问题,我事后把把关,不管是不是裙带关系拿到合同,质量不能降,我先下军令状,出问题你拿我是问。”   “真出问题我还能把你斩头不成。”黄丹青笑道,把手头上一份报纸砸过去,“在家也敢跟我打官腔,我警告你以后少教坏浮生。”   老爷子看黄丹青心情不错,也乐意不躲不闪故意挨那份报纸一砸,爽朗笑道:“我那怎么能算教坏,那都是政治经验,官场上表态是门大学问,什么时候什么地点表态,加上怎么个表态,都有讲究,你看我对你的表态是直接军令状,对别人我哪敢说这么死,能拖就拖,能黏就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也就看似糊糊涂涂其实巧巧妙妙过关,就像我前两年接待李老和王老那次,多亏了拖字诀,否则你侄子就得进秦城了。”   “尽扯些旁门左道的大道理,酸不酸。”黄丹青笑道,转头望向耐心听讲陈浮生,“我先给你做点吃的,我知道你跟我一样肯定吃不惯慈善晚宴上的东西,我们先在家填饱肚子,再去金陵饭店遭罪,省得饿着肚子还得跟一群满嘴油腻的家伙赔笑脸。”   因为陈浮生,黄丹青竟然还跟东北小保姆学了做东北饺子,捎上后面来到别墅的高缘,五个人很轻松就把一锅饺子消灭干净,只分到一小碗的高缘和小保姆肯定没吃饱,但不好意思也没胆量继续要,钱老爷子脸皮厚,想再让保姆偷偷再盛一碗,被黄丹青发现立刻制止,结果陈浮生愣是撑下去四大碗,看得老头子敢怒不敢言,憋屈地坐在客厅沙发上随便找个茬教育高缘。   今晚的慈善晚宴让陈浮生这只逐渐爬出井底的东北蛤蟆彻底见到大世面,因为主办方是江苏省政府下属的一个基金管理会,所以规格很高,除了钱老爷子带着黄丹青出席晚宴,还有许多让人玩味咀嚼的搭档和配对,可以说南京城里各个领域有份量有话语权的角色都汇聚到金陵饭店。   由于陈浮生急着要去饭店凑热闹,本来可以踩点到场的老爷子就顺着他早早来到金陵饭店,把一些个习惯了钱老书记“压轴”的大人物给跌破眼镜,例如章高棠这批钱子项门生也都较早到场,一见到他们立即主动凑过来,很快就形成一个看似松散其实等级壁垒森严的圈子,谁的官帽大,谁就可以多说几句话,钱老爷子官最大权也最大,但却是话最少的人,除了介绍陈浮生就不再与人客套寒暄,几次介绍后那些个政客富商也就心领神会,立即把对老爷子的歌功颂德转移为对陈浮生的青眼相加,马屁有含蓄的,也有露骨的,内敛如章高棠是多数,但也有一小簇让原本以为上位者都是如老爷子魏端公一般功力深厚的陈浮生大开眼界,他几乎不敢相信一些个往常有机会在电视上一睹尊容的政客是如此鄙俗不堪,也不敢想象那些似乎上过福布斯的有钱人谈吐是如此肤浅。   “长见识了吧?”今晚穿了一件孔雀绿旗袍惊艳全场的黄丹青在陈浮生耳畔轻声笑道,她实在厌烦老爷子最擅长的应酬,便拉着陈浮生走到角落。   “阿姨,以前总觉得自己没文化,不敢乱说话,怎么今天一看,也不是所有成功人士都有好修养。”陈浮生感慨道。   “傻孩子,除了才华,能上位还得靠命和势,你以为每个人都能像你老头子那样八面玲珑,或者陈春雷那样老僧入定,不可能的,不过你也别小瞧了那些靠命好爬上来的粗人,这群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按照老爷子的意思多泛泛之交就是,别真的称兄道弟,不值当。”黄丹青提醒道。   陈浮生点点头,突然发现会场几乎所有人视线都投向门口方向。   一个穿黑牡丹旗袍的成熟女人,黑旗袍,脖子里一大串绿松石项链,搭配极为出彩。她姗姗进场,风情摇曳,连黄丹青都情不自禁赞了一句“陈家这闺女做生意真可惜了。”   如果不是陈圆殊过于美艳,吸引了全部眼球,那么她身后不久进场的女人也一定会很扎眼,一套素色的晚礼服,笑容温婉,身材略微消瘦,显得弱不禁风,她的姣好相貌没有陈圆殊那般能产生摧枯拉朽的威力,气质也不像陈圆殊那般不易接近,她挽着一个英俊男人的手臂,一脸幸福神情,她的与世无争恰好衬托出身边男人的锋芒。   锋芒。   即便刻意戴上一副海派风格的圆框眼镜,也遮不住这个年轻却姿态成熟男人的锐气,总有一种男人具备得天独厚的气场,就如前一刻的陈圆殊,这个男人的视线异常精准而效率,一些可有可无的角色被他一瞥带过绝不停留半秒钟,只会掩饰极好地关注钱老爷子这一类权势彪炳的大人物,甚至在黄丹青身上也稍作停顿,至于陈浮生则被他可有可无地忽略掠过。   陈浮生捂住心口,那张在黄丹青和曹蒹葭合力调养下略有起色的苍白脸庞有些惨淡。   “浮生,不舒服?”关注陈浮生远远多过晚宴的黄丹青紧张问道。   “阿姨,没事,这里突然抽了一下,老毛病。”陈浮生挤出一个并不自然的笑脸。   顺着陈浮生的视线,黄丹青注意到那个挺出彩的婉约女人,漂亮,但远没有到颠倒众生的地步,气质不俗,可也不至于在这场宴会上鹤立鸡群。   “浮生,她是谁?你认识?”黄丹青好奇道。   “我认识她,她可能已经完全不记得我。”陈浮生松开手,重重深呼吸一口,神情恢复正常。 第六十四章 人生怎能只如初见   虽说黄丹青早早将未来和人生全盘托付给钱子项,成为当年苏北政治新星花瓶里那朵白玫瑰,也成为其他男人心目中的红玫瑰,久而久之变作了心口上的一颗红痣,但哪怕在今天的慈善晚宴也依然有男人对黄丹青扼腕叹息,这样一个女人又怎会不谙风花雪月,陈浮生那点伎俩在她法眼中一戳就破。黄丹青出于对义子的宠溺疼爱,再度打量那个清秀女人,高挑而清瘦,北方大家闺秀的骨架加上南方小家碧玉的脸孔,考虑到陈浮生就读学校的偏僻程度,想必学生时代也是一位首屈一指的十足美人胚子,黄丹青轻轻拍了拍陈浮生略微清凉的手掌,微笑道:“浮生,她是你初恋情人?”   “不是,当年在我们那所破学校,我这种拼死蹦跶都折腾不出水花的癞蛤蟆怎么抓得住她那只天鹅。”   陈浮生终于恢复平静,笑容逐渐安稳淡定。再青涩的愣头青经历过杀人被杀和结婚即将生子的打磨后也不会如当初局促惶恐,那个一见到心仪女孩就战战兢兢魂不守舍的纯真孩子已经成熟了,再不可能为了一次擦肩而过失眠整个晚上。松开拳头,将一枚硬币悄悄放回裤袋,咧开嘴露出也许是喝多了额古纳河水格外白净的牙齿,瞥了眼那张比以前多了点骄傲和幸福的动人素颜,陈浮生笑道:“阿姨,看到她身边的男人没有,他叫齐东吴,当初也是我们学校的传奇人物,为了她放弃清华大学的通知书,一起奔赴武汉,当时他的壮举轰动了整座城市,当然,那座城市也不大,就二三十万人口。”   “照这么说来确实般配,你那个时候没戏也属正常。”黄丹青落井下石打趣道,并没有急着拉陈浮生去坐酒桌位置,她实在觉着那些个朝老头子溜须拍马的蹩脚政客面目可憎,而且对于真正的老饕来说,酒宴上的菜肴非驴非马,黄丹青不屑下筷,还不如拉着干儿子在没有聒噪的僻静角落谈心拉家常舒服。   没有几个人会只是花两万块钱来慈善晚宴吃一顿一桌才3000多的食物,还得跟桌子上其余十几号人物一起分享。虽然行政级别上来说陈春雷比钱子项低一级,但一场地方省市的慈善宴会能请动半桌子正副省部级已经能量惊人,所以钱子项和陈春雷坐在一张桌子上,这张桌子位于大厅最靠前最正中的黄金位置,这是不成文的潜规矩,不知道是不是主办方安排失误还是巧合,钱陈两人座位偏偏就挨边,看得旁人心惊肉跳,生怕两位大佬高手过招殃及池鱼,政治上双方交火拿个垫背的当炮灰作为缓冲那是常有的事,可让人雾里看花的是素来自负倨傲的钱老书记竟然主动敬酒,并且老校长陈春雷也丝毫不避讳,两人说说笑笑,气氛融洽,绝不是表面功夫那么简单,不像是桌上把手言欢桌下藏刀捅人,这不亚于在南京投下一颗重磅炸弹,把有心人原本以为看透彻了的江苏政坛搅浑了。   钱子项在与陈春雷讨论有关新一轮地方改革精简对江苏的深层次影响,按照上头的文件,这次省计划整合公路港口和铁路航空产业管理职责,身为党校常务副校长的陈春雷刚从中央党校回来,陈春雷本身具备极高的专业素养,加上朝中有人,钱子项乐意顺着某个台阶放低身姿,以虚心请教的姿态笑问道:“春雷,你说说看我们这次将港口管理局和交通厅等部门职能划入新组建的交通运输厅,要注意什么?以后大部委改革最终会走到哪一步?还要分几个步骤几个阶段?”   精简兼并和组建创立新部门,就是一个个一刀子下去血淋淋的利益博弈,例如这次关于交通运输厅,起初陈春雷和钱子项有关前几把手的人选就意见相悖,本以为又是一场争锋相对,没猜想最后钱子项却作出放在以往根本是天方夜谭的妥协退让,面对钱子项的询问,陈春雷那张古井不波的苍老脸庞露出一丝笑容,道:“钱书记,你问的问题我可不好回答,太大,真要阐述,我就是出一本书都写不完。”   “那不说这个。”钱子项笑了笑,轻轻咪了一口酒,看似随口问道:“听说山西煤炭工业也在这次精简改革范围里?”   略作停顿,夹了一块蔬菜,慢慢咀嚼,陈春雷小心谨慎道:“是的。在煤炭工业局基础上把省经委一些相关部门都整合入煤炭工业厅,避免互相扯皮推诿,提高效率,也有利于实行行政首长问责制,可以为接下来的重大煤炭改革提供强有力保障。”   “那现在主管省经委和煤炭工业厅的副省长是?”钱子项依旧是漫不经心地闲谈姿态。   “不太清楚。”陈春雷刻板道。   事实是主抓山西煤炭的副省长与陈春雷是早年中央党校同一班同一宿舍的同志,当时一个是班长一个是副班长,逢年过节都会打个电话,陈春雷在中央党校进修的时候也有过通话,怎么会不清楚山西的政治格局,别忘了陈春雷是组织部长,最敏锐最驳杂的便是人事领域。   钱老爷子低下头吃菜,眼神一凛。   陈春雷也在这个时机不轻不重补充一句:“山西年初省委班子职能有过变动,我回头帮你问一下。”   钱老爷子笑着拿起酒杯,敬了一杯。   黄丹青坐在他身边,陈浮生断然没有坐在这张桌子上的资格和理由,哪怕他是当下最让政府办公室揣测琢磨的大红大紫人物。他的座位虽然不在核心位置,却也不偏,看来主办方耳朵足够灵光,没真把他只当做青禾人力资源部副经理。只是陈浮生一直没有入座,因为曹蒹葭打了个电话过来,说张有根一家刚走,在她话语引导下终于吞吞吐吐说出他们家的困局,工地上包工头欠了他们三千多块工资,死活讨不回来,张有根一个胆小怕事的农民工又没有跳楼自残的魄力,四处碰壁,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曹蒹葭的意思是让陈浮生出面办妥这件事,陈浮生当然没意见,他知道3000对于张有根来说不亚于裴戎戎面对3个亿的资金难题,说到底,陈浮生面对大城市里的人,他肯低头肯容忍肯退步,但张家寨已经是他最后的退路,不能再退,再退,难道躲到娘和爷爷的坟包后面痛哭流涕?所以他很感激曹蒹葭今天所做的一切,让张有根知道他陈浮生不再是那个张家寨最穷困潦倒的犊子,感谢曹蒹葭把他领到他自己都不曾去过的钟山美庐,对于不管如何隐忍城府都死死压抑着自尊和虚荣的陈浮生来说,他可以一辈子不住钟山美庐,但他很想整个张家寨都知道他能拥有一栋价格千万的豪宅。   他希望张家寨炕上眼红的窃窃私语能传到娘和疯癫老头耳朵里,让两老安心。   陈浮生趴在走廊窗口,拿着手机,不肯挂掉,觉得跟自己媳妇说谢谢过于矫情,就沉默着。坐在阳台椅子上安静眺望远方的曹蒹葭笑道:“我还跟他们说富贵在沈阳军区做了中尉,有根叔问中尉是个咋样的官,我就说立即复员后怎么也比乡长大点,把有根叔给吓的,估计以前在张家寨没少欺负装傻的富贵。”   陈浮生会心微笑。   “二狗,你还不去看慈善晚会凑热闹?”曹蒹葭柔声道。   “我没什么钱竞拍,不搞这一套,还是把心思放在吴凉的矿上,成功后办所学校才是实事,比在这里砸几万几十万都要有意义。”陈浮生轻声道,不知道为什么他第一次感受到媳妇的孤单,也许是身处晚宴她却身在空旷的钟山美庐的缘故,陈浮生心中愧疚满溢,“我就想陪你多说说话,你看我每天在家也就是吃饭睡觉,最多让你教我东西,结婚以后没有陪你逛过街,没有一起看电影,没有走走散心,哪怕买个菜都没机会跟你一起,做老公做到我这个份上,也算狼心狗肺到头了。”   “现在亏欠我多一点,以后多报答,可不许做陈世美,等飞黄腾达了就不要我这糟糠妻黄脸婆。”曹蒹葭似乎不想两人沉浸在寂寥惆怅的情绪中不可自拔,脱掉平底舒适的鞋子,屈膝将脚放在椅子上,将头枕在膝盖上,拿着那只屏保是被画花脸还傻乎乎乐呵的陈浮生的手机,贴在耳朵旁边,听着电话那头陈浮生用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腔调跟他保证一定替她守身如玉,嘴角勾起一个绝美的迷人弧度,换个话题问道:“有没有见到有趣的人?”   “有。”   陈浮生在曹蒹葭面前从不撒谎和隐瞒,很憨厚老实道:“碰上童心和齐东吴了,不过他们没认出我。”   “心疼没有?”曹蒹葭问题直指本心。   陈浮生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似乎怕曹蒹葭生气,解释道:“我不是心疼她和齐东吴在一起,这点我在张家寨就开始看开,更别说在上海南京厮混两年以后。”   他心疼的只是她的出现证实了一件事情,每个女人都会嫁作他人妇。   “我知道。”   曹蒹葭感慨道,脑海中浮现那个被系上红绳、内心温暖的女孩,轻声呢喃,“人生怎么可能只如初见。”   陈浮生欲言又止。   曹蒹葭微笑道:“你目前最大的情敌出现了,你有信心在今晚打败他吗?”   陈浮生大笑道:“有信心。”   曹蒹葭略微孩子气地恨恨道:“打败情敌可以,但党组织上级要求你不许收取任何战利品,听到没?”   陈浮生点头道:“一定听上级命令。媳妇,完成任务后有额外嘉奖吗?”   曹蒹葭摸了摸肚子,轻声道:“5个月后让你做孩子他爹。”   陈浮生咧开嘴笑得灿烂,揉了揉脸,道:“为这个,上级就是让我拿刀子立即进去砍翻齐东吴,我也敢干啊。”   同时挂掉电话。   陈浮生深呼吸一口,昂首进入大厅。他知道他这辈子比齐东吴更大的情敌也许还在冷眼旁观,在居高临下,但陈浮生不信他比老天爷都要操蛋,老天爷折腾了18年都没能拿去他这条“狗命”,他娘的现在谁都甭想再拿去。 第六十五章 糟蹋   陈浮生当然没有生猛到给齐东吴乱刀砍翻的境界,上位者未必气焰跋扈,有钱人也不一定修养深厚,陈春雷是最佳例子,钱老爷子和黄丹青这对夫妇则是反面典型,只是少数,齐东吴也属于后者,一露面就让一股粗犷的气场扑面而来,女人一身盛装挽着这类优秀男人的手臂出席晚宴是再自豪不过,陈浮生坐下后瞥了眼昔日校花童心,还是恬淡安详地乖巧模样,柔柔弱弱的靠着齐东吴,向周围女性无声炫耀着她的独到眼光,能掳获一匹千里马,不骄傲就是矫情了。   陈浮生继而看到另一桌与几位商业圈子精英聊天的陈圆殊,这位干姐姐身旁异性都在30岁到40岁之间,不乏钻石王老五,男人有钱后就有自信,而自信能让身材相貌平平的男人培育出万事胸有成竹的胸襟,老百姓当然无法具备在德基广场不看价钱就直接打包拿走的底气,陈浮生与她隔得比较远,也不想唐突地闯入她那个陌生圈子。   陈浮生身边坐着都是上了年纪的人物,有戴红顶的官商人物,也有当年只稍逊乔八指一点半分的黑道上大佬,看来看去就数陈浮生最年轻,他干脆就只埋头进食,耳朵里也没漏过他们的一字一句,那些辈分比较高的人物中,只有一个参加过陈浮生婚礼的江苏警官学院校长与陈浮生闲聊过几句,不咸不淡没惊起什么波澜,在解决一盘扬州炒饭的间隙陈浮生发现大厅靠后一座上的成元芳,身边还有她那位有资本有野心奈何总是功亏一篑的香港丈夫李雄銮,最诡异的是成元芳李雄銮夫妇对面恰巧坐着第三者龚小菊。   成元芳进餐仪态优雅,无懈可击,丈夫李雄銮眼神闪烁,显然他根本没有那个胆量故意安排情妇与正房同坐一桌,倒是本来可以占据主动的龚小菊在成元芳不急不躁的态度中失去耐心,一个二奶做成龚小菊这般肆无忌惮也难得,成元芳一个正牌妻子被二奶逼到绝境还能如此安之若素也实属难得,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的李雄銮味如嚼蜡,心不在焉,生怕两个都不简单的女人大打出手,失去方寸的龚小菊不停朝李雄銮抛媚眼,成元芳视若无睹,仗着地理优势帮李雄銮夹菜,做足了贤妻良母的姿态,只是瞧也不瞧龚小菊一眼。   连附近几桌都察觉到两个女人之间的浓重火药味,恨不得她们立即爆发世界大战,两个漂亮女人打架再撒泼鲁莽也只是便宜了男人的眼睛,晚礼服是最经不起拉扯的玩意,要是能看到黑寡妇成元芳春光乍泄,那两万块座位费也捞回一大笔。   只可惜一个巴掌拍不响,成元芳按兵不动,龚小菊也不敢造次。百无聊赖的陈浮生喝完陈皮红豆沙就去吃锦绣鸳鸯鸡吃完了又去扯鸿运烤乳猪,听警官学院校长讲些学生闹腾出来的趣事也很带劲,这一桌还有南大的法学教授,是刑法的泰斗人物,偏偏坐在涉黑的罗百顺身边,而出奇的是身为刑法领域专家的邵宗熙秃顶,神色猥琐,远不如一身西装斯文儒雅的罗百顺更像清白人士,可见相由心生这话不是放在四海之内皆准,陈浮生看到罗百顺跟邵宗熙阵营鲜明的两人坐在一堆非但不尴尬拘谨,反而共同语言颇多,讨论的也是外人看来有些晦涩的刑罚裁量制度,陈浮生不禁感慨这社会流氓会文化真的已经不是稀罕事。   贺建一大批还算争气的二世祖凑出一桌,他们或者继承父亲的意志继续走上仕途,这批人是圈子里最低调的,或者沾家族的恩荫从商,最佳榜样无非是半体制内的吴煌和彻底游离于体制外的陈圆殊,还有一些有个性的男女则干脆做起生冷偏门的事业,也算有声有色,父辈们眼光不如八九十年代狭隘,都可以接受并且鼓励。   附近一桌的衙内小祖宗们则寒碜许多,倒不是说他们一定挥金如土欺男霸女,只是没有自己的事业,偶尔创业也都半途而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就算有家族可以支撑依靠,也只是庸庸碌碌,比起前一桌要逊色不少。   齐东吴位置就在这两张桌子附近,作为能够把李石柄挑翻马下的全国三季度公募基金之王,一匹当之无愧的大黑马,他与一群南京公募私募高手相谈甚欢,这是他第一次踏足南京,但没有丝毫生分,能够大学四年除了寝室教室和操场图书馆四点一线再没有一次娱乐活动的齐东吴这次来南京是受浙江两个朋友邀请,一个温州人一个宁波人,年纪都不大,小点的还在南京某所野鸡大学装世外高人,稍大的宁波人刚从国外回来,有钱,那种一回国就能在汤臣一品买栋大房子的极其有钱,他们与齐东吴有太多的不同点,共同点只有一个,就是精于数据谋算而且对私募近乎痴迷,在公募基金如日中天却有难言之隐的齐东吴就干脆来趟南京,两位小财神虽然财大气粗,但底蕴也有,不喜欢抛头露面,这点很对齐东吴胃口,他参加慈善晚宴纯粹是过过场,熟络一下南京公私募基金的一群标杆性人物,就当预热。   “面孔很生啊。”贺建指了指齐东吴问身边的朋友,好不容易送走王阿蒙、肖桃花那四尊大佛,贺建现在是一身轻松。   贺建身旁几个在官场上被长辈们搀扶着攀爬的官二代官三代摇摇头,一个略微熟悉金融财经的青年轻声道:“应该是齐东吴,一家大型公募基金的操盘手,好像是明星人物,看到他身边的男人没有,银通嘉实的基金经理,在咱们南京也算牛人了吧,见到年纪比他小起码六七岁的齐东吴还不照样虚心求教,贺建,你手头就算有几百来万给他耍,可在人家眼里根本就不值一提。”   “年纪也不大,我知道混公募私募这两年要跑赢大盘还是有点难度的,那姓齐的有靠山?”贺建疑惑问道。   “不清楚,反正那家伙对宏观经济的判断精准到近乎神话,这是我一个混私募的哥们说的,一脸崇拜,说要真在政府没人,那齐东吴就真是个20年一遇的天才。”青年微笑道,他对股票基金都是敬而远之,但道听途说来的消息不少。   有贺建开头,于是有关齐东吴的讨论愈演愈烈,传得神乎其神。逐渐的再看鼻梁上架一副黑色海派圆框眼镜的齐东吴,有点高山仰止的意思,因为他们与齐东吴年龄相仿,但论成就的确相去甚远,难以望其项背。   银通嘉实的经理孙辉看待齐东吴没有外行那层盲目的神话色彩,但仍然发自内心地对这个言行举止都一丝不苟如操盘的年轻人怀有敬畏,跑赢同期上证指数130个百分点是个什么概念?公募不如私募小船好调头,这也是许多公募基金转投私募的重要原因,齐东吴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他不会像李石柄那样频繁买入卖出秀短线操作,不会用87只股票分散投资来达到控制风险的目的,如果说李石柄是一头公募狼王,率领一支战斗力恐怖的团队来取得战役胜利,那么齐东吴就是一头公募之虎,只需要一击得手,手法干净利落到让业内人士不得不怀疑他是否有庞大的老鼠仓群或者上头有人,但在以成败胜负论英雄的公私募领域,谁替基金赚钱最多,谁就是王。   “东吴,现在可有不少元老级经理都改投私募了,你有没有想法?要有,可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孙哥,我们一起干。”孙辉试探性笑道。   “公司待我不薄,暂时没有跳槽的想法。走一步算一步,好高骛远是大忌。”齐东吴微笑道。   孙辉也没奢望能套出实质性答案,一笑置之。   “东吴,我去趟洗手间。”童心柔声道,地道的东北人,却一身苏州女人的婉约缠绵气质,像一个沾满江南烟雨的古典女子。   齐东吴点点头,没有起身相陪。   陈浮生喜欢饭后一根烟,问题是桌子上的大老爷们因为顾及到几位女士都没好意思抽烟,陈浮生辈分最小,没张扬到在这种场所特立独行,上了趟洗手间后就在走廊靠着墙壁点燃一根烟,别指望能从陈浮生的抽烟姿势中窥视出沧桑感,大拇指食指外加中指夹烟,抽一口缓缓吐出一个烟圈,一脸微微陶醉,典型的老烟枪。   今晚他才发现陈圆殊的美艳很惊心动魄,而成元芳的淡定表现则让他佩服,当然,齐东吴那犊子还是跟当年一样走在哪里都是焦点,那鸟人仿佛天生就是让他扮个丑角都能在舞台上把花旦老生光彩夺走的怪胎,陈浮生现在都还能清晰记得当年数学老师生病由身份是高二学生的齐东吴代课的情景,他相信任何一个在场的女生都无法拒绝那一刻光芒四射的齐东吴。   犊子。   心里酸溜溜的陈浮生忿忿骂道,做人低调点裤裆里的棒槌又不会短一寸,忍不住又记起公共浴室里洗澡瞥到那家伙老二的雄伟,陈浮生又是一阵腹诽。   陈浮生突然撇过头,发现不远处站着一个曾经以为此生再不会擦肩的女人,正凝望着自己。   将烟头丢在地上,踩灭。陈浮生尴尬地挠挠头,不知道怎么打开僵局。   “你是黑龙江人吗?”她柔声问道。   陈浮生点点头。   “真的是二狗?”童心微笑道。   陈浮生还是点头。   老乡见老乡,两个人谁都没有两眼泪汪汪,陈浮生笑容略微局促拘谨,而童心则从容安静。   “怎么跑南京来了?”童心轻声问道,那双干净的眸子虽然清澈,但并不会让人一眼看穿。   “混碗饭吃。”陈浮生自嘲道,靠着墙,从裤袋抽出烟盒,一抖,一根烟跳出烟盒,两根手指接住,低头熟练点燃,自然而然。   “张家寨是小了点。”童心含有深意感慨道,笑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陈浮生犹豫片刻,嘴角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貌似憨厚纯良道:“打工。”   “我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吗?”她凝视着陈浮生问道。   陈浮生第三次点头。   童心眼神立即冰冷,稍纵即逝,但察言观色敏锐如今日陈浮生还是成功捕捉到她的变化,心中冷笑。   寥寥几句心不在焉的客套,童心便转身离开。   陈浮生仰着脑袋吐出一个烟圈,不去看曾经偷看了三年的窈窕背影,喃喃自语道:“世道啊,多好的孩子,也给糟蹋了。” 第六十六章 压轴   十年前,齐东吴是那个拿过奥数金牌进入高中的天之骄子,是那座东北小县城中用来打破北大清华神话的种子学生,陈浮生则是那个初中英语学了等于没学的可怜蛋,最喜欢冬天最憎恶夏天的普通高中生,因为冬天带一大罐腌菜就能对付十天半个月,而夏天必须每天都在学校食堂买菜,有几个没什么底蕴的女孩会对一个成绩不出彩、体育项目不擅长的穷酸男孩刮目相看,十年前陈浮生走在齐东吴身边就是米粒之光对上了皓月,也许在坐回位置的童心眼中,十年后这种差距只是越来越大,拉开一道巨大鸿沟。   齐东吴喜欢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感觉,他小时候最大的乐趣就是搬出一大堆二战舰船模型进行模拟海战,根据每只舰船的射程、航速和装甲厚度来排列阵型,即便到了几乎要三十而立的年纪,他办公室里依然保留它们,因为经济条件的几何数增长,他还购置了许多限量版战舰模型,他那个收集二战世界海军所有战列舰巡洋舰和航母的理想已经完成。棋子,不是极端自负的人,有大野心的人都不会将别人视作棋子,齐东吴就很喜欢在现实生活中操纵棋子,现在身旁南京公私募领域的八九个男人就是一颗颗棋子,齐东吴看似内敛谦虚其实无比骄傲地解答一个个问题,仿佛一切难题在他面前都迎刃而解,男人眼中的佩服,女人眼中的惊叹,从他懂事起就是如此,见怪不怪。也许应了那句话,成功男人背后都有一个伟大女人,锋芒四射的齐东吴身后的童心就像一只漂亮花瓶,人畜无害的楚楚动人,很衬男人的刺眼光芒,她绝对成不了焦点。   不仅银通嘉实的孙辉好奇齐东吴的未来发展前景,在座每一个混公私募的男人都一样将齐东吴视为指向标,公募最大元老李石柄肯定不会搞私募,那么这将近两年的公募之王齐东吴是去是留,就代表公募投资总监级大佬的动向,他们这些小鱼小虾也好顺势而动,公募也好,股票也罢,做到某个层次后说到底还是得政府大势者得天下,齐东吴最擅长的就是替政府把脉,一摸一个准,这头公募之虎要转投私募和专户理财,无疑会引发整个圈子大震动,年初发布的《基金管理公司投资管理人员管理指导意见》根本就不是合格的紧箍咒。   齐东吴怎么不知这群人的心思,笑道:“一个饱和市场,大多数人离场的时候也就是转机出现的信号。是去是留,得结合自身实际情况,第一个说美女是鲜花的人抱得美人归,第二第三个就未必奏效了。国家和基金管理层要保护小基金持有人的利益肯定是大势所趋,我的意见是在座各位想要安稳生活的,就在公募埋头苦干,转投私募下场悲惨的也不是一个两个,想要搏一搏的,不怕掉脑袋的,就去给大户们打理财富。”   话很模棱两可,齐东吴根本就没打算要掏心窝,谁能想到他这次来南京就是为了以后退出公募埋伏笔做铺垫。能与李石柄并驾齐驱,齐东吴就根本不会头痛基金公司过度热衷短期排名带来的负面效果,但做公募,束缚太多,齐东吴不想把自己的才华浪费在人事关系上,最重要的是公募基金经理人的风险与报酬严重不对等,齐东吴看似风光无限好,一年也就能赚一栋准一线城市的普通别墅,这绝对不是一名公募之王应该拿到手的报酬,之所以拖到现在还没有撕破脸,是因为公司里有他的师傅,有领他进公司最近才退出一线的伯乐。   并不高大强壮的齐东吴在证券投资领域,用他伯乐的话讲就是一头前途不可限量的虎崽子,如果能找到一两个志同道合的帮手,那就是如虎添翼,中国未必就不能拥有自己的量子基金。   齐东吴踌躇满志,胸中气吞万里如虎。   陈浮生哪怕在钱家吃了黄丹青亲自做的三碗东北饺子,在晚宴上也依旧不含糊,反正一样样善品竞拍都没他什么事,青禾集团名至实归的掌舵人方婕用18万竞拍下一枚菊花石砚,成元芳本来对一件唐代瑞兽纹镜感兴趣,多次竞拍,在要得手的时候被龚小菊横插一脚,成元芳知道她纯粹捣乱,就没有跟着抬价,之后也没有举手竞拍,龚小菊的钱当然事后由李雄銮钱包里出,说到底还是成元芳的钱,这种怎么打都是输的憋屈仗成元芳不打。   季静拍下一套8颗产自江苏灵岩山的雨花石,而不论气质光论脸蛋精致程度要更胜陈圆殊半筹的大美女周惊蛰也竞拍成功一对寿山石印章,本来有几位对精美印章觊觎已久的男人出于对周惊蛰美貌的欣赏,只是象征性举手一次便不再盲目抬价,让周惊蛰顺利拿下印章,这些美女的亲自竞拍直接点燃了全场气氛,谁不想在能力范围许可的前提下表达自己的雄厚资本实力,80件善品无一流拍,基本上都远超估价,等最后一件明嘉靖福字方形剔红盘最终以36万花落人家,共计筹得善款1587万,竞拍过程热烈,没有一次流拍,也没有虚假竞拍的痕迹,钱子项和陈春雷都露出满意笑容,能让这群商人和名流心甘情愿地掏出钱来造福一方,也是功德。在福字方形剔红盘开始竞拍的时候,黄养神打来一个电话,他跟这个年轻心腹讨论的话题不是阴人就是砍人,怎么敢当着一桌子人接电话,悄悄来到走廊过道,发现他满头大汗地站在外头,一脸神秘兮兮笑容,陈浮生笑道:“怎么,你小子还想来个一窝端,把金陵饭店给劫了?”   气喘吁吁的黄养神平稳一下呼吸,道:“陈哥,嫂子说她不能来,但会给您一个惊喜,您赶紧进去,可别错过了好戏。”   陈浮生纳闷道:“给我说清楚。”   黄养神激动笑道:“陈哥,嫂子说我不能提前泄密,您就是打死我,我也不说。”   陈浮生笑骂道:“小子这么快就胳膊肘往外拐了。”   黄养神笑起来的时候两只眼睛眯起来,一个微妙的弧度,像一只狐狸,很有味道,怪不得能在情场所向披靡,他抹了一把汗水焦急道:“陈哥,您赶紧进去。要收拾我等出来也不迟,到时候您要我跳长江我一定不跳玄武湖。”   陈浮生刚重新走进大厅,就看到那位主持竞拍的男人被负责人招手请到一旁窃窃私语,然后一脸笑容地回到台上,声音提高了一个八度,那声音几乎能算做掷地有声,极为震撼人心,道:“我这里有个好消息对大家宣布,我们刚收到一件紧急送来参与竞拍的善品。”   本来以为晚宴落幕的所有人物都重新安静下来,不知道主办方唱的是哪一出,本来他们就对最后一件只拍出36万的福字剔红盘不是很满意,觉得分量不够,用它作压轴实在让整晚的竞拍显得虎头蛇尾,是不小的瑕疵,果然真正的压轴现在才姗姗来迟,看那件拍品犹抱琵琶半遮面的作态,连钱子项和陈春雷两位老爷子都认为它非同寻常,难道是国宝级别的重器?   整个过程没有一次举手的齐东吴也打起精神想要一睹庐山真面目。   主持人朗声道:“这是一幅草书,南宋陈亮的《寄辛幼安和见怀韵》,创作人是青禾集团人力资源部经理陈浮生先生。”   全场哑然失笑,面面相觑。   这个玩笑是不是开大了一点?   又不是中国作协的书法大家元老人物,也敢拿到慈善晚宴上做压轴拍品?就不怕贻笑大方?就在绝大部分人都以为那是个恶作剧的时候,钱老爷子端起一杯酒,浅饮慢酌,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声色,陈春雷也没有丝毫取笑之意,也许是受两位重量级大佬影响,他们这城府最深的一桌人最先停止喧闹安静下来,与两老如出一辙,跟陈浮生熟悉的陈圆殊、方婕这些在南京知名度很高的清高女人也都聚精会神,不理睬身旁的各种以最大恶意嘲讽揣测陈浮生的笑谈。   “有那么好笑吗?”贺建冷笑着沉声道,瞥了一眼身边不知那个陈浮生深浅的一帮子朋友死党。清晰感受到贺建的不满,察言观色功夫都不差的一桌人也都闭上嘴巴,贺建开始在大厅靠前的桌子上寻找陈浮生身影,却没有发现那个年轻男人的身影,他一点都不觉得笑话一个敢单挑王阿蒙的男人是件明智之举,大家都在南京混,能给南京帮在京津大衙内面前长脸一次,多不容易?越思量贺建越心生怒意,平时窝里斗倒来劲,拖家带口恨不得把爷爷的爷爷都搬出来打压别人,有哪个敢对王胖子和肖桃花喘口大气?   “制造一点喜剧效果?”李雄銮笑道,身为香港人的他当然不缺娱乐精神。   成元芳面无表情地夹了一块菜,对自己男人的目光短浅低下头露出一脸鄙夷。   龚小菊若有所思。   依偎在齐东吴身边的童心微微变色,直觉告诉她这也许不是一件好笑的事情。 第六十七章 惊艳   入住率并不高的钟山美庐在夜幕中显得更加寂寥空旷,曹蒹葭屈膝坐在椅子上,摩挲手腕上那枚富贵在婚礼上代表家长送给她的玉镯子,怔怔出神,她已经让黄养神将张有根一家送出钟山美庐,并且让他送一幅字画去金陵饭店,一切安排妥当,她依然没有离开这座紫金山南麓别墅的意图,房地产商开盘前都会预留一些位置优越的房子给熟人或者大人物,这一套也不例外,几乎位于别墅群顶点,具备一览众山小的底气,手术成功后的陈象爻已经恢复视力,她拿着一个垫子来到阳台,柔声道:“姐,天凉,你又有身孕,垫上这个吧。”   曹蒹葭没有拒绝陈象爻这位“学生”的好意,这两个月她一直倾囊相授,陈象爻也融会贯通,一个巧妙传授,一个勤恳吸收,配合默契,也越来越心有灵犀,陈象爻本来就心无杂念,所以看人看事往往可以不被遮蔽直指本心,她蹲在曹蒹葭身边,轻声道:“姐,你为什么不去慈善晚宴,你也说过现在家族不会把你对你撕破婚约的不满转嫁给浮生哥,他又见到了学生时代单相思过的女孩子,身边还有个出色的情敌式同龄人,我觉得你一出场,一定能把他们打败得落花流水。姐是担心抢走浮生哥的光彩吗?”   “象爻,现在你还小,等你找到值得自己托付终生、不顾一切都想要替他生个孩子的男人,你就会明白。”曹蒹葭抚摸着陈象爻的脑袋。   陈象爻陪着曹蒹葭一起眺望远方。   “就算不能亲眼见到自己丈夫挺直腰杆的那一刻,我也知道二狗是一个可以顶天立地的男人。”曹蒹葭微笑道,“从一开始每天五点钟准时回家吃饭,到最迟晚上11点,再到凌晨,他越来越忙,图什么?一个最大幸福就是饿了能吃上饱饭困了能有媳妇暖被窝的男人,除了给娘和爷爷的坟墓修得好一点,他其实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太具体的野心,他比在深山里更勤劳地在这里在那里下套子抓城市里比野山跳更狡猾比黑瞎子更凶悍的猎物,都是被我逼的,因为我这个狠心的媳妇让他不得不去做一件一件辛苦的差事,象爻,你以为二狗不想停下来歇口气,不想在钟山美庐住上一晚,不想学着那些城里有钱人一样横行跋扈?不想嚷着‘我能开着车进出省委大院’?他比谁都想,但他知道我不同意,他要付出双倍汗水地去拼搏,去出一口气,让南京,让曹家的人,让我,都知道当初那个叫曹蒹葭的女人交给他身无分文的陈二狗,是天底下最正确的事。”   陈象爻默然。   曹蒹葭呼出一口气,笑道:“我在等,等着二狗一个一个耳光还回去,童心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陈浮生沉默而安静地站在门口,台上主持人让两名戴白手套的负责人员将那幅长两米宽40厘米的草书小心翼翼展开,陈浮生习惯性地轻微弓着身子,这幅字画是曹蒹葭前几天让他写的,宣纸笔墨都早早准备好,说是让陈浮生随便写点,唐诗宋词元曲都无所谓,陈浮生一时兴起就写了疯癫老头当年最钟情的《寄辛幼安和见怀韵》,却也不见媳妇要挂在哪里,没想到今晚会出现在慈善晚宴,而且还是压轴拍品,陈浮生不怕出丑,儿时沙地上一段《老子河上公章句》就能让李姓老人刮目相看,20年后一幅大气磅礴的草书又能丢人到哪里去。   “这幅《寄辛幼安和见怀韵》起拍价是……”主持人望着手中那张小纸条,愣了一下,转头望向远处的负责人,那位慈善晚宴的发起者朝主持人点点头。主持人略微为难地硬着头皮道:“起拍价是1块钱。”   哗然。   此刻投影仪已经将那幅草书投放到大屏幕上,钱子项和陈春雷同时说了一声好字。《寄辛幼安和见怀韵》不是章草也非今草,而是狂草,书法精湛的钱子项感慨道:“一气呵成,满纸龙蛇飞动,没想到这孩子藏了这么久。”   陈春雷虽不如钱老爷子日日练笔,但能让后辈被誉为出身书香门第而仅仅是高干子弟,足见其功底,由衷感慨道:“这幅大草,如果不点破是陈浮生的作品,我还以为是哪位世外高人的墨宝。一笔生出数字,隔行之间气势不断,不弱反强,韩昌黎说张旭草书‘怨恨、思慕、酣醉、无聊、不平,而有动于心,必于草书挥毫发之’,故狂草学张旭最难,难在风骨。难得,实属难得!”   钱老爷子颇为得意地哈哈大笑道:“春雷,你瞧瞧后面几桌那些人,恐怕连我义子写了什么都不知道,能认出一两个字就算烧高香喽。至于龙川先生的《寄辛幼安和见怀韵》,能完整背出来的也寥寥无几吧?”   陈春雷联想到当日陈浮生在家与他下棋较量时不惜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杀伐决断,不禁慨然唏嘘,道:“老钱,你找到一个能继承你衣钵的年轻人了。你可别让他走错路,否则太可惜了。你要是对我还算放心,就把他放到党校里去一段日子,这不眼下我们省有个千名民营企业家后备人才培养计划正在执行,名单是已经确定,不过我破例开个后门。”   钱子项点点头,举起酒杯与陈春雷碰了一下,两个老人都是一饮而尽。   慈善晚宴上说话不多更别说参与竞拍的黄丹青缓缓起身,全场立即鸦雀无声,一身绿孔雀旗袍衬托得她哪怕年近五十也依旧国色天香,她摘下手上一只绿莹莹的翡翠镯子,声音不重,但那副依旧天籁婉约的嗓子足够让所有人都听到耳朵里去,“我这只镯子是祖传下来的老东西,想来100万还是值的,所以我出价100万买那幅《寄辛幼安和见怀韵》。”   钱老爷子笑眯眯的,这个干儿子让他长了一次脸,连硬骨头陈春雷都破天荒开次后门,他就由着妻子黄丹青高调一次,否则哪怕这只镯子是祖传的,只要是戴在一位省委副书记夫人的手腕上,难免都会让一些用心险恶的人物视作把柄。   黄丹青出面,某种程度上来说比钱老爷子出面还要震慑人心,南京稍稍有地位的角色谁不知道黄丹青的眼高于顶,她连没有达到国副高度的钱书记都敢横眉怒视,她上心的人和东西,足够让整座南京城侧目。贺建望着那群瞠目结舌的死党哥们,笑道:“现在知道这个陈浮生的能量了吧,黄太后都肯出一只家传的翡翠镯子,你们真以为钱书记的干儿子是吃素的跑龙套人物?黄太后她这是在间接告诉我们这些外人,这是她儿子,你们都给我悠着点。”   银通嘉实的孙辉见齐东吴一脸好奇,解释道:“这幅草书的作者陈浮生是我们钱书记的义子,刚才出一百万的是钱老书记妻子,叫黄丹青,赫赫有名的昆曲大家,年轻的时候经常给中央领导表演,也是咱南京的传奇人物,东吴,你要是不急着出省,赶明儿我给你说下有关这位黄太后黄丹青的段子,很有意思。”   “那这个陈浮生现在做什么?”齐东吴微笑问道,“青禾实业我倒是知道一点,前段时间董事局动荡不安,股票下跌不少,他怎么会跑去青禾集团做人力资源经理?”   “这里头又大有玄机。”孙辉低声笑道,“你知不知道青禾的创始人魏端公?”   齐东吴摇摇头,魏端公的名气更多来自于地下世界的跋扈,而非商业上的成绩,青禾集团虽然不小,但在南京尚且不能算作数一数二的大型企业,想让更多关注政治层面的齐东吴知晓不太可能,齐东吴没听说过魏公公也在情理之中。   就在孙辉即将搬出魏家的时候,感激陈浮生帮她解决不少难题的季静也再度参与竞拍,150万,这已经是差不多她手头闲散资金的一半,可见向来斤斤计较的季静对这个男人并非一般的好感,是真将陈浮生视作自家人。   不敢说季静就一定在将来的日子与魏家守护人陈浮生共患难,但起码可以在能够锦上添花的时候不遗余力。   “我出两百万。”   容貌绝美的周惊蛰施施然起身,脸色平静,二十年前南京城无人能美艳过她,二十年后她依旧风韵璀璨,少了青涩和纯情,多了成熟和丰腴。   一批成功男人顿时心如死灰,脸色无比难看。因为他们起初就都不信近水楼台的陈浮生会不朝周惊蛰下手,事实上也确实陈浮生做了每个男人都该做的事情,只不过点到为止没有实质性进展而已。最近随着陈浮生名声大振,南京也越来越多有关陈浮生的风流韵事,大美人周惊蛰必定是绕不过的两大主角之一,要知道有多少南京男人心甘情愿死在周惊蛰石榴裙下,现在周惊蛰的竞拍在众人眼中就是一种赤裸裸表态,是一种当众调情。   不要脸的狐狸精。   克夫的白骨精。   吃了一大颗酸葡萄的贵妇们心中忍不住大骂。   齐东吴当然具备如苦行僧的坚毅定力,只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周惊蛰的美貌还是让齐东吴在她身上多停留了几秒钟。童心对自己男人视线在别的美女身上巡回视若无睹,只是环顾四周,仿佛在寻找某个相见又不想见熟悉又陌生的矛盾身影。   “老去凭谁说?看几番、神奇臭腐,夏裘冬葛!父老长安今余几?后死无仇可雪。”   《寄辛幼安和见怀韵》开篇。   后死无仇可雪。   望着屏幕默念开篇的陈浮生身形愈发伛偻,写这幅草书的时候用的是上好宣纸,桌边放着黄丹青赠送的名贵笔洗,下笔之前陈浮生特地喝了杯烧酒,酒一下肚,就想起当年那个疯癫老头醉酒后拿树杈在地上边唱边写《寄辛幼安和见怀韵》的场景,悲怆吗?名字连两个孙子都不知道。凄凉吗?死的时候不懂事没心肝的小孙子甚至没有掉过一滴眼泪。陈浮生望着金碧辉煌的金陵饭店大厅,红着眼睛微微颤抖抽出一根烟,深吸一口,再呛也不可能如青蛤蟆烟那般刺痛心肺。   “我出300万。”成元芳微笑道。   李雄銮与情妇龚小菊一起呆若木鸡。   成元芳知道这是一个很冒失的冲动举止,但哪怕打乱通盘布局,她也不后悔。这也许就是同样成功的女人跟男人之间最大的不同之处。   连赏了魏公公一耳光的黑寡妇都给降伏了?   那群本来误认为陈浮生与周惊蛰有一腿并且这一腿很长的大老爷们立即暴怒,骂陈浮生太不地道,就算要证明自己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也换个法子,例如比魏端公阴人更损手腕更凶残,怎么就把心思全用在采花这种旁门左道上,还让不让南京孤家寡人的钻石王老五们心存仅剩的一点念想。少妇们骂得更凶,人家周惊蛰好歹是死了丈夫的女人,这个成元芳怎么说还坐在老公身边,怎么也这般放浪不检点,在腹诽两位美女的同时,她们对陈浮生也愈发好奇。   “400万。”方婕火上浇油。   晚宴几乎爆棚。   一幅草书以百万为单位递增,是什么概念?当真要一字千金?   于是有关方婕与陈浮生里应外合图谋魏端公家产的各种流言蜚语又开始传播开来。男人谈论这个的时候一脸大义凛然,其实心底满是对陈浮生的由衷佩服,恨不得立即一起把酒言欢讨教几副征服女人的灵丹妙药,女人聊天的时候一脸鄙夷不屑,心里却充斥对神秘人物陈浮生的期待,一个男人能够征服数个高出自己级数许多的女人,她们即便没花痴到要以身相许,也愿意远远看上几眼观摩几分钟,谁让当下已经是一个女色时代。   “500万。”陈圆殊举手,喊出一个惊心动魄的数字。   黑旗袍,绿松石项链,一张打败岁月的容颜。   终于,全场都注意到站在门口弓着身子抽烟的男人,不高大威猛,更没有齐东吴那种吸引眼球的气场,只是这个在晚宴上不曾说过一句话做过一件壮举的男人,却让南京最优秀的几位女人一起为他站起身,不是因为他的钱,不是因为他的脸。   钦佩,欣赏,畏惧,嫉妒,眼红,世间百态,在那一刻,应有尽有。   童心望着那张高中同窗三年一直沉默寡言的朴素脸庞,桌子底下一只手抓紧另一只手,指甲深陷手背,几乎要刺破皮肤。   “龙共虎,应声裂。”   《寄辛幼安和见怀韵》结尾。寥寥六个字。   金石铿锵。   陈浮生丢掉烟头,猛然间挺直了腰杆。 第六十八章 跌宕   陈浮生并不习惯众目睽睽之下的张扬,但不适应并不意味着陈浮生怯场,既然当年那个长发飘飘白裙飞舞的善良女孩都能蜕变成世故的女人,那当年每次被老师点名发言都会战战兢兢手心出汗的陈二狗也可以成熟为陈浮生,他神情自若走到位置上缓缓坐下,侧身望着那幅《寄辛幼安和见怀韵》,他能有今天的一切,究其根源,还是那个至死也不肯教他打太极的疯癫老头,太多事情都在他还不曾长大的时候便以老人的死盖棺论定,容不得陈浮生改变什么。   “老钱,你看浮生多像正岚。”黄丹青红着眼睛道,情不自禁握住钱子项一只手。   钱老爷子点点头,不忍心不愿意去反驳妻子,钱正岚寄托了他们夫妻太多心血和厚望,却因为钱子项的锋芒被数只黑手联合扼杀在摇篮,黄丹青当年悲痛欲绝,若非普陀山上的老尼姑点化,这朵昆曲奇葩也许早就随着噩耗一起憔悴凋零,钱子项偶尔会想如果当初不是自己逼正岚放弃京剧,是不是就不会酿成后来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剧,这一直是老人心中解不开的心结。他知道陈浮生与他们的亲生儿子钱正岚就外貌而言并不像,像的是眼神,尤其是唱京剧的时候,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画出来。某种程度上说黄丹青是在一直自我暗示,将对钱正岚的所有宠爱疼惜全部转移到陈浮生身上,她钟情这个剃平头有佛心也有机巧的年轻人,钱子项并不反对,一个年过半百的女人,享尽荣华富贵,怎么可能不想让子女荣耀绵延不绝。   “丹青,要不过年让小琪从美国回来,喊上浮生,一起过个团圆年。”钱子项有感而发道。   黄丹青使劲点点头。   在看到《寄辛幼安和见怀韵》第一眼,陈春雷就敢肯定对亲人最大度的陈圆殊一定会参与竞拍,只是没想到女儿会喊出五百万的天价,陈春雷颇有骑虎难下的难堪,当下官员财产申报制度不停被提起不停难产,就是因为太敏感,哪怕整座南京城都知道陈春雷的女儿陈圆殊可以自己赚出十个五百万,但毕竟过于高调,并不妥当,如果经过渲染进入老百姓耳朵,难免有负面影响,在陈春雷左右为难的时候,钱子项轻声道:“我会让高缘把把关,这场慈善晚宴不至于因为一幅草书演变成富人炫耀的金钱游戏,不过宣传部那边我没你熟,你也别全塞给我,事实上你陈春雷说话比我有份量。”   陈春雷哭笑不得,只好无奈应诺。心想与钱子项这只老狐狸沾上果真没有好事情,先是破例给陈浮生开后门进党校培训,现在又不得不动用权力解决私事。   陈圆殊一下子势在必得地把价位定在500万,似乎没有哪个不识好歹的人物会去惹事,从黄丹青到成元芳再到魏家女人,最后由陈圆殊接棒,一切都水到渠成,谁要是不知天高地厚地出来搅局,那就等于跟她们以及她们背后的势力叫板,大煞风景不说,还落得不会做人的罪名。银通嘉实的孙辉是没那个资本,南京一线纨绔贺建是不敢,有大权也有大钱的人是不愿意,所以主持人也以为自己即将功德圆满,准备最后一次敲锤。   “550万。”   一个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家伙横空出世,让很多人倒抽一口冷气。   吴煌。   提起陈浮生,也许就是牵出魏端公和钱子项,已经足够吓人。提起陈圆殊,可能是陈春雷以及在北京的某位“朝中元老”,但在江苏要是提起吴煌,却可以说出一大通彪悍货色,例如他官至副省部级的父亲,他退居江苏政坛二线却余威尚存的爷爷,还有他外公家族一大票扎根江西福建一带的响当当人物,当初在上海被陈富贵以蛮横武力折服,吴煌能躺在病床上小半年都不惹事,主动息事宁人,靠的就是大家族坎坷沉浮沉淀出来的定力,出身吴家,是吴煌的幸运,吴家出了个吴煌,也是吴家的幸事,所以吴煌身边几乎占去一桌一半的七八个家族成员丝毫不责怪吴煌的举动,因为他们对吴煌有信心,相信这个性格沉稳的优秀继承人不会头脑发热去触霉头,退一步讲,只要是在江苏地盘上玩勾心斗角,吴家还真不忌惮谁。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吴煌与同样站着的陈圆殊,恰好代表南京80年代一辈最出类拔萃的男女。吴煌朝略微惊讶的陈圆殊投去和善微笑,以这种方式来解释自己并非恶意搅局,后者也朝吴煌轻轻点头。   堪称波云诡谲。也算见识过大风大浪的主持人心脏又是一阵短时间难以平复的剧烈震动,他对书法是外行,不过偷空欣赏了几分钟,不敢胡乱套铁画银钩力透纸背这些修饰语,但总觉得这幅草书很勾心,经得起推敲,属于买回家能长时期临摹琢磨的墨宝,主持人望向口碑素来极好的吴煌,满脸微笑,笑容也真诚几分,吴煌这年轻人厚道而纯良,只要不是穷凶极恶或者思想极端之人,都会多少心生好感。   “600万。”陈圆殊毫不犹豫出价。   吴煌坐下,微笑不语。   众人拾柴火焰高,这道理不深奥,他只是帮那群能量加在一起很可怕的娘子军添了一把柴火而已,一小部分原因是看不过阴盛阳衰,大部分原则是上次在彩弹射击场他欠陈浮生一个大人情,假如陈圆殊不再加价,他就是掏空腰包也会出550万买一幅草书,但既然陈家大小姐铁了心要买,吴煌也就适可而止,他不希望买下字画帮窦灏弥补了那次大错后又惹恼陈圆殊,这砸锅卖铁还不讨好的买卖不划算,两者权衡,吴煌便不再举手竞拍。   “700万。”也许是吴煌开了一个不太好的头,又有某位刺头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极其倔强地冒出来,一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架势。偏偏那家伙还没肯站起身,众人苦苦寻他千百度才发现那厮坐在很后排一个很不起眼的位置,举着手,还啃着一根不知道是不是从厨房偷来的黄瓜。   座位如此靠后,基本上就是托关系花个钱进来看热闹的主,事实也证明80件善品中没有几件是被后排的人物拍走,这家伙倒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同一张桌子上的客人最为纳闷,因为这个苦瓜脸胖子从晚宴开始到接近尾声就一直在风卷残云,只顾着把食物往胃里倾倒,偶尔还会拎出一根生黄瓜吃得津津有味,俗,大俗,俗不可耐,如果不是他身边还坐着一个扎马尾辫的冷傲美女替他撑出一点场面,谁都会将死胖子当做偷溜进来蹭饭的闲杂人等,狗眼看人低是不对,人不可貌相也是大道理,但真身临其境,有几个真可以慧眼如炬?   贺建张大嘴巴,想不通为何黄昆和王大乾都离开南京,王阿蒙和肖桃花这对小祖宗大菩萨怎么还留在这里惹是生非,难不成真想做过江龙跟地头蛇陈浮生卯上了?   “750万。”陈圆殊咬牙切齿道,她不是仇恨这个挨千刀的胖子把价格抬高,而是预感到今晚胖子会与她死磕到底,750万差不多已经是目前陈圆殊的底线,对手抓住她非要这幅字画不可的底牌,基本上就可以稳赢不输,陈圆殊眉头紧皱地望向胖子,那个在彩弹射击场多射自己一枪结果被陈浮生多射两枪的倒霉蛋,一看就知道是个有仇必报的狠人,陈圆殊虽然内心焦急,但依旧最大限度不流露出愤怒和焦躁情绪,这场仗输了气势就输了全部,突然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弯身拿起来一看,是陈浮生的短信,简单两个字,放弃。   陈圆殊一咬牙,打算即便那个胖子捣乱,她也要再加到900万。   因为她不甘心家里只有一张皱巴巴纸条十个字。在陈圆殊看来《寄辛幼安和见怀韵》末尾六个字恰好能与纸条上十个字相映成趣。   “我心中有猛虎,细嗅蔷薇。”   “龙共虎,应声裂。”   “1000万。”胖子王阿蒙终于肯站起身,那张天生僵硬古板的脸庞依然波澜不惊,随口一千万就跟一千块一样,让人都以为遇见了父辈是首富级商界巨贾却只喜欢扮猪吃老虎的低调牛人,王阿蒙附近的人物都开始正儿八经观察这位出手豪迈风范十足的隐藏高手,唯独扎马尾辫穿着休闲的肖桃花单手撑着额头,不敢见人,生怕陪着死党王阿蒙一起丢人,另一只手死拎胖子腰部赘肉,还有一只脚猛踩下去,踩在他脚背上,他今天只穿了双图舒服不图面子的棉布鞋,亏得胖子若无其事不动声色。   陈圆殊没有继续竞拍,这是一个无底洞,再耗下去只有被那个胖子耗死的下场。   “1000万!成交。”主持人确认再三后落下最后一槌子。   全场窒息。   “我没钱。”胖子王阿蒙老老实实道,声音不大,但没有杂音的前提下无异于平地起炸雷。 第六十九章 就一个字   在正副省部级官员人数高达半桌的高规格慈善晚宴上还有人敢撒泼耍赖?那跟贪污犯扛一麻袋钱进反贪局说自己清廉如水有什么不一样,闹不好都是死路一条,肖桃花没有胖子的厚脸皮,一只手依旧遮住自己的脸庞,压低声音道:“阿蒙,你丫收敛点,否则等下你自己收拾残局,别指望我跟你一起背黑锅。”   死不悔改的王阿蒙一钻牛角尖,就是他老子外加几个叔叔伯伯都来拧他脑袋也转不过弯,他直勾勾盯着那副《寄辛幼安和见怀韵》,道:“墨汁,加上宣纸,再加上那些个胡乱涂鸦的潦草字体,我出1000块够仗义了。我不懂拍卖行规矩,就不许咱老百姓赊账?”   肖桃花私下翻了个白眼,长吁短叹,得,装疯卖傻上瘾了,要单独开溜实在不符合她身为王阿蒙头号死党的身份,虽说他们这一辈错过了诞生过太多传奇的顽主时代,但大院里出来的孩子哪个没有点故事,她跟王阿蒙的友情就是一起闯祸背黑锅挨皮带抽再继续捣蛋这么一年一年熬出来的,肖桃花也不捏王阿蒙的腰部赘肉,也不踩死胖子的棉布鞋,既然上次胖子帮她躲过相亲一劫,肖桃花实在不好意思让王阿蒙一个人犯下众怒死扛到底。   “完蛋。”贺建一拍额头哭丧着脸,是他领着王阿蒙和肖桃花两条北方过江龙撞见陈浮生这只一进山就跟野猫一样跋扈的角色,一场龙虎斗,以王阿蒙憋屈落下帷幕,贺建起先听说黄昆和王大乾回去北方就当告一段落,怎料到胖子还留在南京伺机寻找陈浮生麻烦,事情一旦不可收拾,要传出去其中内幕贺建非被一大帮狐朋狗友骂个狗血喷头,指不定就得落下一个吃里扒外的罪名。   贺建身旁的朋友都好奇询问,贺建是哑巴吃黄连,哪敢诉苦,只是支支吾吾说那个捣蛋的胖子并不是可以乱棒打出慈善晚宴的虾米角色,听说王肖这对“狗男女”是北方来的货色后一群人更加义愤填膺,恨不得本身挺神仙的陈浮生祭出法宝将那两头北方妖孽乱棍打死,在这群同龄人眼中对陈浮生印象都不错,一个男人且不论其背景,能够扛下魏公公的场子玩得风生水起,把乔家和夏河都整得人间蒸发,真要全凭运气,那也不是一般的牛叉烘烘。   贺建默默祈祷敢单挑王阿蒙的陈浮生千万别冲动,要是在慈善晚宴上干一架那就真天下大乱了,到时候可就不只是陈浮生跟王阿蒙、肖桃花的恩恩怨怨。   心不在焉的贺建刚喝了一口红酒压惊,一看到某人正快步走向王阿蒙,一口酒喷出来,骂了声我操后霍然起身去阻止一场大悲剧的发生,彩弹射击场玩单挑就算玩出天大花样也就十几个旁观者,可这里是哪里,是几百人的慈善晚宴,要是上演一出火星撞地球的真人肉搏战还不捅娄子戳破天,贺建跑得气喘吁吁,差点没把心肝肺脏都给颠出来,心里祈求手段生猛性格一样偏执的某人别急着动手。   钱子项和陈圆殊各自收到一条短信,钱子项看完短信后招手示意一直等待指示的高缘过去,在这位秘书耳畔传授事宜,随后高缘便去与举办方负责人传达上头的意思,钱书记的意思当然就是省政府的意思。陈春雷静观其变,不担忧钱子项掌控不住大局,钱老狐狸最擅长的就是乱局之中脱颖而出一举定乾坤,这点冲突应该都在掌握之中,陈春雷现在担心女儿陈圆殊的心态以及走向捣乱者的陈浮生会做出什么出人意料的动作,他可清楚陈浮生丝毫不惧玉石俱焚的个性。   陈浮生一步一步走向王阿蒙和肖桃花,全场都屏住呼吸等待他的雷霆一击。   王阿蒙如临大敌,连肖桃花都站起身,准备迎接这个阴险暴戾男人极大可能性的攻击,肖桃花可不相信一个能爬上树狙人、拿刀抹王阿蒙脖子的男人是个善茬,王阿蒙并不惧怕眼前神态如暴风雨前宁静的老冤家,相反,他很期待这个听口音就是东北爷们的家伙能大打出手,不就是打架吗,上次本来就没打过瘾,换个场地接着来,多像《三国演义》里的张飞战马超,王阿蒙准备先死扛陈浮生一击就当作是理亏补偿在先,只是陈浮生的举止却让全场瞠目结舌,他走到王阿蒙跟前挤出一个灿烂笑脸,伸开双臂抱住莫名其妙的王阿蒙,笑道:“好你个死胖子,来南京也不给我打招呼,我不就没给你接风洗尘嘛,出去叙旧,别在这里埋汰我,嘉宾们都看热闹呢。”   陈浮生笑容灿烂眼神阴沉地瞥了一下同样一脸匪夷所思的肖桃花,肖桃花也是心思玲珑的聪明女人,立即帮着陈浮生一起把王阿蒙近乎扛出大厅,所幸位置本来就离大门很近,没留下太多时间给人咀嚼思量,几乎同时,已经被高缘打过招呼的负责人立即传话给主持人,一场原本要陷入僵局的风波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虽说不符合拍卖规矩,但毕竟是搞慈善,又有大佬们撑场,最终字画以王阿蒙捣乱前的600万落入陈圆殊手中,马马虎虎算作皆大欢喜,一些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心中难免遗憾。   一出门,陈浮生就将死死搂住的王阿蒙摔出去,扯了扯领带,脚勾上门,死死盯着最后还不忘手里拿根黄瓜的死胖子道:“存心跟我玩狠的?”   “你不敢?”王阿蒙乐呵呵笑道,他现在是一个光脚的怎么会怕穿鞋的陈浮生。   “老规矩,单挑?”陈浮生咬牙切齿道。   “可以啊,时间地点你挑。”王阿蒙兴奋道,使劲啃着黄瓜。   “那我帮你减减肥。”陈浮生笑眯眯道。   一分钟后肖桃花跟黄养神两个人像两尊门神站在洗手间门口,肖桃花板着一张脸,双手环胸,似乎在气急败坏死党脑子出了问题,竟然还真答应跟那个男人在洗手间单挑一场,而黄养神则优哉游哉欣赏桃花的侧面,虽说女人纯粹靠脸蛋打天下的时代已经落伍,但黄养神以他阅尽黄片破千的丰富阅历来看待这个娘们,觉得她是属于那种初看挺漂亮还能越看越水灵的女人,胸部够挺,屁股够翘,美腿足够修长,脸蛋上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冷艳在男人眼中跟春药没啥不同,黄养神特别好这一口。   “很好看吗?”闭目养神的肖桃花冷声道。   “不算特别好看,不过你长得像我初恋,我就忍不住多看几眼。”在门外帮陈浮生拿着手表和外套的黄养神言不由衷道,桃花真正出彩的地方不在于她的美艳容貌,而是她的气质能让有野心的男人生出征服欲望,与这类女人交往得手后尤其是第一次床事,那绝对能够天雷勾动地火,再不行的男人也能雄风不减当年一同渐入佳境。   “老掉牙的套路,也不嫌丢你语文老师的脸。”肖桃花笑道,她冷笑起来的时候那种居高临下的鄙夷比板着脸的时候还要刺骨几分。   难得吃瘪的黄养神抽出一根烟,靠着墙壁吞云吐雾起来,嘴角勾着苦笑,一个没有结婚的男人朝一个女人大献殷勤称赞她像自己妻子,那是剑走偏锋的挑逗,黄养神以往虚情假意用这一套都能奏效,就算不能勾搭上床,好歹也能博得美人一笑,没想到今天说了句天大实话,反倒被人唾弃,黄养神喃喃道:“报应啊。”   洗手间里传来动静颇大的响声,磕磕碰碰,跌跌撞撞,想必里头两个人都没手下留情。   “那个死胖子耐不耐打?”黄养神知道这个眼高于顶的娘们不屑与他一个跑腿的喽啰说话,干脆自问自答道:“要是不耐打的话,你就早点准备后事,咱陈哥虽说是一等一奉公守法的良好公民,但天赋异禀,奇遇不断,武力值无上限,江浙老佛爷澹台浮萍听说过没,算了,你一个头发长到扎马尾辫的娘们见识短,不知道我不怪你,那北方的孙老虎和纳兰王爷总知道一点吧,那可都是陈哥的手下败将,等下那个死胖子进去的时候是两百斤,出来就只有一百五十斤了,你不心疼我都心疼,就算是猪肉,五十斤也要五百来块钱啊。”   “你丫不吹牛你会死啊?”肖桃花转头瞪了一眼口无遮拦的黄养神。   “吹牛我不会歇菜,但美女在身边却不跟我畅谈人生憧憬未来,我会憋死的。”黄养神嬉皮笑脸道,也许是近墨者黑,黄养神也开始模仿陈浮生抽烟的手势,三根指头夹烟,土鳖而别扭,不过这小子乐在其中。   洗手间里动静越来越大,夹杂剧烈撞击后的闷哼声。   其实自己心里也没底的黄养神装作幸灾乐祸道:“听声音就知道那胖子伤的不轻,等下你一个人扛不动可别求我帮你。再说了男女授受不亲,你找谁不好,非要找个胖子亲密接触,那还不如找我,你别看我不高大不威猛身材也不魁梧,但你仔细瞧瞧,我胜在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啊,而且身体每个零配件都齐全,性能优越,用过一次后就没有谁说不满意。看在我们有缘千里来相会并且你像我初恋的份上,我给你打八折,考虑一下。”   肖桃花强忍住抽如唐僧一般叽叽歪歪的黄养神一大嘴巴的强烈冲动,深呼吸一口,重新闭目养神。   洗手间门猛然拉开,黄养神赶紧收敛玩世不恭神态,赶紧把手表和外套递给笑容玩味的陈浮生,那穿衣服的姿态像极了古代玩弄了某位良家少妇或者黄花闺女后的衙内纨绔,糟蹋完人后便拍拍屁股走人,而黄养神则是那个助纣为虐的狗腿子,走之前不忘朝肖桃花抛一个媚眼。   把肖桃花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如果不是担心王阿蒙,非抽黄养神不可。   “妈拉个巴子的,不是黑虎掏心就是猴子偷桃,老子是一脉单传,你丫无耻也就罢了,就不会下手轻点?!”   骂骂咧咧的王阿蒙鼻青脸肿地走出洗手间,衣衫不整,也的确符合被“玩弄”后的姿态模样,手里还死攥着黄瓜柄不肯松手,望着瞠目结舌的肖桃花,那张苦瓜脸突然露出一个太阳从西边起来的笑脸,道:“不过跟一个比我还不要脸的王八蛋打架,打得这么舒坦,就一个字,爽!” 第七十章 大才,大材   被王阿蒙胡搅蛮缠一闹,局外人的嘉宾大多都成了丈二和尚,面面相觑,却理不出个头绪,又不好找知情者打破砂锅问到底,只能作罢,不过这场慈善晚宴最后一场拍卖因为一幅草书跌宕起伏,也算长眼,不虚此行,记下了钱老书记义子陈浮生的深厚底蕴,也记下了陈圆殊这一群女人的出手豪放,尤其是陈春雷老爷子的闺女,竟然力压吴煌一截,有心人都开始揣测钱陈两家是不是用这种方式传达某种信号,而吴煌的锦上添花也让人重新估量陈浮生,假设吴陈钱三家真因为三代继承人的默契而结成同盟,那实在是无法想象的政坛地震。   “只是个玩笑?”齐东吴起身离场的时候自言自语道。   “捣乱的是真捣乱,只不过被找茬的人不想扩大冲突,就四两拨千斤转移了视线。”看似纯真简单不谙世事的童心轻声道。   “有点意思。”就气场而言远比童心高出数个境界的齐东吴竟也仿佛没有丝毫质疑她的意思,自然而然就认可她的判断,两人手挽手与众人一起走出大厅,齐东吴望着前方不远处的单身美女周惊蛰,询问道:“我怎么觉着这个陈浮生看起来有点眼熟。”   “不奇怪,他是我们校友,跟我同窗六年,你高二那会儿顶替胡老师给我们班上数学课,他是唯一能在黑板上解析出你所有考题的学生,他要不是被语文和英语拖累得够呛,说不定真能考上哈工大。”童心心平气和道,“我们初中英语老师口语一塌糊涂,所以教出来的学生听力都一塌糊涂,更别谈什么口语,他勉勉强强考上县重点中学,结果只能做垫底的凤尾,老师不待见他的孤僻固执,同学不喜欢他的乡下人狡黠,高中三年,荒废了。”   “我只是有些眼熟,不知道这些。”齐东吴微笑道。   “你那时候光芒万丈,跟现在一样目中无人,连老师都瞧不顺眼,他哪能入你法眼。”童心感慨道。   “那他怎么到了南京就大放光彩了?”齐东吴扶了一下眼镜,一只山村野鸡二十年不曾鸣叫结果一鸣惊人的概率是多大?按照齐东吴的理解是无限接近于零。   “谁知道呢。”   童心挽紧齐东吴的手臂平静道,“也许南京是他的福地吧。树挪死,人挪活,命这东西,我们凡夫俗子不好妄自揣度的。”   齐东吴与童心只是南京这座城市的匆匆过客,钱子项黄丹青和陈春雷一伙人却是扎根南京半辈子的老人,加上身边差不多岁数的官场狐狸或者青天式人物,无比惹眼,钱子项故意与陈春雷一同走出金陵饭店,还邀请陈春雷有空一起喝茶下象棋,陈春雷也没拒绝,一天没有在棋盘上杀败过钱子项,他就一天不好说杀遍省委大楼无敌手。人流中与陈浮生走得较近的角色,例如青禾企划部的沈海和集团副总朱振华和玛索酒吧老板江亚楼都颇为自豪,谈起陈浮生都以称兄道弟的哥们自居,身价倍增,今晚钱老书记义子一幅《寄辛幼安和见怀韵》拍出600万天价肯定会成为接下来南京最大的谈资。   钱老爷子一出金陵饭店就让高缘给陈浮生打招呼立即去趟他家。而陈春雷与钱子项分开后也如出一辙地让陈圆殊回家。   脸上红一块青一块的胖子王阿蒙坐在洗手间外面的地上靠着墙,入乡随俗的抽了一根南京香烟,肖桃花站在他身旁欲言又止,雷声大跋扈出场雨点小憋屈落幕的黄瓜男再也无法变戏法般抽出一个黄瓜,一口一口抽着并不习惯的香烟,肖桃花不问话,一直做多过说的胖子就不开口。   “不闹了?”肖桃花没好气道,有点心疼,也替王阿蒙不值,在京津自家地盘上,王阿蒙哪怕不是最跳的那个京城大少,可谁敢拖着他在洗手间玩单挑,这事情说出去谁会信。肖桃花是与胖子只差没穿一条裤衩长大的发小,王阿蒙以前带某王牌集团军分部拿几百只枪硬顶武警部队的风波还历历在目,以为靠几张车证就能闯红灯、结果被阿蒙从长安街一路驱赶到北京郊区的官二代也不只有一两个,何曾如此落魄,王阿蒙不委屈,肖桃花都觉着辛酸。   “今天不闹了。”王阿蒙挠挠头道,掏不出黄瓜,被他掏出一颗希腊Olimpic方块公司出产的7阶魔方,十指眼花缭乱地转动方格,发源于匈牙利的魔术方块与中国华容道和法国独立钻石并列为世界三大智力游戏,7阶魔方足够让初学者望而生畏。   “没出息。”肖桃花哀其不幸怒其不争道。   “不是被打一次就是没出息,也不是天天踩人就有出息。”王阿蒙轻描淡写轻笑道,抬起头望了眼冷若冰霜的肖桃花,低头继续把玩那只魔术方块,他的爱好比较特殊,有黄瓜的时候优先吃黄瓜,没黄瓜的时候假如有笔有纸就玩数独,既没有黄瓜啃又没有纸笔那就玩魔方,这才养成了沉默寡言的个性和那张标志性苦瓜脸。   见死党抿着嘴,胖子十指不曾停止灵巧转动,叼着烟继续道:“咱也不是无良的纨绔子弟,欺男霸女的事情不做,坑蒙拐骗的事情不做,最多就是撞见了不顺眼的事不顺心的人,拉虎皮扯大旗靠着老子爷爷们狐假虎威几次,一直就是这么没出息来着,这次好不容易碰上个旗鼓相当的爷们,桃花,你就让我打架打舒畅了,我还真能少五十斤肉不成。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跟黄昆、大乾一样回去得了,别陪我在南京浪费时间。”   “他配吗?”肖桃花恨恨道。   “不配吗?”胖子笑道,一根烟很快抽完,把魔方放回口袋,起身拍拍屁股,找垃圾箱丢掉熄灭的烟头,“你就别嘴硬了,我知道你心里也挺佩服那小子,能把我们一锅端不是神人也是个牛人吧?你别瞪我,我说实话不怕你瞪,就是爷爷从八宝山骨灰盒里爬出来瞪我,我也是这句话,哦,就许我们正面交锋,不许敌人耍点阴谋诡计?那还要战略战术干什么,我们直接跟美国佬比拼炸药当量好了。”   肖桃花转头不去看死党那张说实话很滑稽的脸庞,生怕破功忍不住笑出声,头一甩,马尾辫便跟着一荡。   “肖桃花同志,你这种僵化思想是要不得滴,跟不上波澜壮阔的时代步伐,将来是要吃大亏滴。”王阿蒙学着他爷爷的湖南腔调一本正经道。   肖桃花苦笑道:“亏你还能开玩笑,被打成这样你还真说自己酣畅淋漓?”   王阿蒙点了点头。   肖桃花叹息一声,不再试图劝解这头犟牛。   “其实我喊出1000万的时候我就后悔了。”极少与人掏心窝的王阿蒙哪怕在肖桃花印象中也是那个背黑锅喜欢一背到底、人不犯我我绝不犯人人若犯我我未必犯人的大院子弟,别人家一些不争气的高干子弟是嚣张得无法无天,这胖子是纯良得一塌糊涂,最不喜欢跟人言语交流,不过今天是例外,所以肖桃花竖起耳朵听他唠叨,“你也知道我书没用心读过,什么陈亮什么寄辛幼安的都没听说过,字写得好坏与否也瞧着头疼,但既然一群人肯那么卖力捧,除去其中的猫腻成分,也不谈阴谋,用你的话说就是不以最大恶心揣测陈浮生,那么这个叫陈浮生的家伙肯定有一定斤两,看他上次彩弹射击场上的为人处世,再不济也比你我两个吃家族饭沾父辈光的红色子弟故事多吧?你丫说我一个浑浑噩噩被赶出家门的北方胖子为争一口气,让他下不了台,是不是过火了点,幼稚了点?”   “知道反省了,可不像你,阿蒙。”肖桃花侧目道。   “当时他要是一个耳光甩过来,我当然一腿还回去。”胖子呵呵笑道,“但他既然能够急中生智把我拐到洗手间,我也乐意顺水推舟,事情真闹大,我可不想我老子让南京军区司令员动用军队把我拷回去。桃花,不是我不想抖阔耍威风啊,奈何咱们两家帮亲不帮理的老爷子都入土为安喽,老爹叔伯一辈的又格外小心翼翼,表面上还得做帮理不帮亲的事情,没劲。”   “那这件事情?”肖桃花纳闷道。   “你甭管,我一个人解决,自己拉屎自己擦屁股。你回你的国防大学,赶紧找个好男人嫁了,省得两家人都骂我带着你不务正业。”王阿蒙翻了个白眼道。   “放心,你要是最后被陈浮生玩残玩死了,我会回来帮你报仇的。”肖桃花冷笑道,转身就走,干脆利落,很有军人风范。   “桃花,我要是在南京找到胆大不怕死的男人,一定赶紧把你推销出去。”王阿蒙喊道。   “滚,丫别逼老娘爆粗口。”肖桃花转身朝王阿蒙竖起中指,抛下一句狠话,“不把那个阴险小人给利索拾掇了,以后咱俩不认识。”   王阿蒙那张苦瓜脸更苦了。   ※※※   “600万。”陈春雷坐在书房椅子上,微低着头,眼睛透过厚重镜片直直盯着宝贝女儿陈圆殊。   陈圆殊一副要打要骂随你便我就是死不悔改的倔强姿态。   陈春雷忍俊不禁道:“女大不中留,古人诚不欺我啊。别跟爸赌气,爸也没教训你的意思,600万做慈善捐出去,一点一点赚出来的你都不心疼,我心疼什么。我顶多就是真得替这项慈善捐款落实情况把把关,省得被中饱私囊,让我闺女的钱掏得冤枉。”   “爸,你真不生气?我这就给你泡茶去。”陈圆殊雀跃道,一张脸光彩璀璨,也难怪潘央到今天还是割舍不下。   “茶等下再煮,坐下。”陈春雷摘下眼镜,揉了揉太阳穴,摇头笑道:“说一点不生气是骗孩子的,不过你眼不眨一下丢出600万只是一部分原因,还有一方面就是因为这场慈善晚宴和那幅的确不俗的草书,钱老狐狸成功把你爸给拖下水,主动帮浮生那孩子开后门不说,还得厚着一张老脸去宣传部求人办事。这可不是个好兆头,钱狐狸打攻坚战是江苏省的第一号好手,这不已经邀我去他那边下象棋,指不定又生出什么让我推却不掉的难题。”   “爸,您老人家身正不怕影子歪,钱书记家就是龙潭虎穴,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陈圆殊打趣道。   被逗乐的陈春雷爽朗笑道:“道理都在你这,我还能怎么办。”   “对了爸,你说给浮生开后门是什么意思?”陈圆殊试探性问道。   “你也知道我们省由组织部牵头要举办一个千名民营企业家后备人才培养计划,我是点了头的,也是组织部与统战部、国资委和共青团接下来两年的一件大事,江苏省经济半壁江山是民营经济,把你们俗称的‘富二代’纳入执政资源未尝不是一种可行性较强的新思路,培训人员的审核比较严格,本来已经全部到位,我的意思是让陈浮生也加进来,我呢,也充一回老资格,给他传道授业一番。钱书记那边没意见,你看陈浮生肯不肯答应?”陈春雷正色道。   “浮生就是一条泥鳅,能钻的空子都要去钻一下,这个机会对他来说求之不得,怎么可能拒绝。”陈圆殊松了口气道,迫不及待想要第一时间把好消息传给陈浮生。   “太肯钻营的年轻人才最怕误入歧途。”陈春雷语重心长道。   “肯钻总比做寄生虫好吧?爸,浮生的钻不是钻营,是钻研。”陈圆殊察觉到父亲言语中的深层含义,不禁替陈浮生辩驳,道:“他又没有在旁门左道上动脑筋,爸,你真该看看他的书房,撼春当年在大学借了一千多本书,你要是给浮生条件,让他心无旁骛地只看书,他也能看完。”   陈春雷一愣,这是老人这么多年第一次听到陈圆殊心境祥和地说出“撼春”这个名字,心中如释重负,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感慨万分道:“既然有女儿打包票作担保,我就大胆去开这次后门。”   陈圆殊掩嘴笑道:“爸,听说嫂子最近对您特好,不是送补品就是来家里做家务。”   陈春雷笑了笑故作严肃道:“别以为不知道是陈浮生搞的鬼,堡垒啊果然是从内部攻破的,先是你,接着是杜虹梅,接下来我估计就是东川和亚韬了。”   陈圆殊娇艳欢笑。陈春雷也展颜笑道:“我也懒得管了,清官难断家务事,陈浮生能替我把后勤事务打理顺了,我还真不识趣地去找他麻烦不成,到时候我还不得众叛亲离啊。”   “爸,你也评一评《寄辛幼安和见怀韵》,事先说明,只许称赞不许批评。”陈圆殊孩子气道。   “好字。”陈春雷略微思索道。   “完了,就两字?”陈圆殊一瞪眼。   “字由心生。”   陈春雷知道无法蒙混过关,干脆实话实说,“处事谨慎如鼠,为人却举措雄阔,是大才,大材。要是能在正途上磨砺个十几二十年,那就是独当一面的风流人物。”   ※※※   陈浮生到达钱家小楼已经晚上10点半,这一次谈事没有放在客厅也没有放在书房,钱老爷子让黄丹青炒了几个下酒菜,让手脚麻利的小保姆拿出一瓶“贡品”茅台,有价无市的那种珍品,爷俩个边吃边聊,黄丹青帮忙倒酒,陈浮生绷着一张脸,没有些许得意便猖狂的姿态,钱老爷子磕了一颗花生,小酌了一口佳酿,笑道:“年轻人别老琢磨着怎么跟我们这些老家伙学城府,该高兴就高兴,人生得意须尽欢,尽欢须放浪嘛,一张字画拍出600万,怎么说都是个传奇,以后哪怕跟你孩子们谈起也是妙趣横生的资本。”   陈浮生为难道:“老爷子,我这正慌着呢,哪敢得意。”   黄丹青示意小保姆离开厨房,有些话,进入太多耳朵总不是好事。   “说说看。”钱老爷子好奇道。   “我的字要是拍出600块,我一点都不忐忑,毕竟从小就跟着酒鬼爷爷在地上瞎折腾,但600万呐,我现在都跟做梦一样。再说,老爷子您是官场上的大人物,好歹要避嫌,我这一出太高调,枪打出头鸟,到时候出了什么事情还不得麻烦您老来帮我处理,而且就算别人嘴上不说,肚子里肯定有腹诽。”陈浮生猛喝了一杯茅台酒,一抹嘴道:“而且我现在手上好几件事情都小心翼翼展开中,倒不是说不能见光,但也怕惹是生非节外生枝,江苏这么大,哪容得我一个人出风头,总有眼红又闲着没事尽喜欢整幺蛾子的牲口。到时候真吃了哑巴亏,都快30的大老爷们了,也不好意思哭着喊着找阿姨诉苦啊。”   黄丹青捂嘴轻笑,替陈浮生倒了一杯酒,眼中满是宠溺。   “在江苏,你别怕枪打出头鸟。”钱老爷子只是清清淡淡说了一句话。   陈浮生吃了一颗天大的定心丸,立即沉稳下来。   他离开钱家的时候,老狐狸听着黄丹青哼着《雪拥蓝关》,喝着以往只有大喜事或者与老上级才拿出来的好酒,脑海中想着这个孩子前段时间静悄悄替他解决掉的棘手难题,会心一笑,自言自语道:“丹青,这孩子平时胆子不大,但真到了该出手的时候,心狠如狼啊。”   黄丹青收拾碗筷笑道:“那是,也不看是谁的儿子。”   处事谨慎如鼠。   为人心狠如狼。   大才,大材! 第七十一章 证明题   私募喜欢炮轰公募基金的金牌操盘手过着旱涝保收的惬意生活,那么齐东吴肯定能算一个,哪怕齐东吴现在就开始吃老本,也足够他在公募圈吃穿不愁。这位金融奇才高中毕业跟童心比翼一起飞到武汉大学后,就一直是童心帮他打理生活所有细节,他则一头扎进资本领域,靠一台老旧台式电脑和一个深藏不露的导师领他踏进公募大门,功成名就后依然是他埋头赚钱,童心帮他解决后顾之忧,配合默契,按照童心的要求,齐东吴过着精致却不奢侈简单却不寒碜的生活,这次来南京选择状元楼酒店而不是钟山高尔夫别墅也是童心的安排,太贵的没必要,童心素来对衣食住行没有过高的指标要求,何况状元楼听起来也顺耳,齐东吴在桌球室与未来的两位年轻合伙人打斯诺克,童心从不会在这种场合瞎掺和,一个人在室内游泳池锻炼身体。   在南京一所二三流学校扮猪吃老虎的温州人才22岁,他叫诸葛钩章,名字不错,但外貌平平,穿着也普通,头发油腻,一看就知道是个不喜欢勤快洗澡的家伙,他在那所野鸡学校做着当年齐东吴做过的事情,在室友忙着游戏的时候他能一天只睡3个钟头去研究大盘走势和各种数据线,因为学校11点钟要断电断网,他办了张无线网卡,有两台笔记本电脑和三块额外的电池,除此之外跟室友一样吃几块钱一顿的食堂饭菜,穿学校超市18块钱一条的大红色内裤,能逃课绝不去浪费时间,这种学生若自己不说家世如何,连室友都打死不信他是个敢把齐东吴兴师动众请到南京的猛人,至今单身一人,偶尔精虫上脑才让父亲手下随便找家五星级酒店订个套房,再把家族企业里的某只狐狸精坐飞机连夜赶到南京供他发泄,打炮完毕后还不忘在人家名牌包里顺手牵羊几张钞票做路费。   与他打斯诺克的年轻男人也不大,二十五六,宁波人,刚从美国一所军事化管理学院镀金回国准备正式接班,家长一看他回来后懂事不少,一高兴就在汤臣一品买了栋公寓送他,叫范鸿鹄,一听名字就知道父辈们对他给予厚望,他没有诸葛钩章的专业素养,但山西煤改后家族抽出十位数的大笔空闲资金撤回浙江,拿出三分之一左右给范鸿鹄做启动资本,范鸿鹄那个老谋深算的父亲与齐东吴师傅是至交,牵线搭桥下就促成了齐范两人的南京之行,狐狸们心目中倒不一定说非要让齐东吴离开公司转投私募,只是想让后辈们联络联络感情,多一条路子。   齐东吴坐在一旁观看范鸿鹄和诸葛钩章两个人打斯诺克,范鸿鹄是桌球高手,每一杆都有板有眼,诸葛钩章则是生手,纯粹闹着玩,但胜负心很强烈,属于那种输可以但必须输得壮烈的犟种。有其父必有其子,在齐东吴看来范鸿鹄就是老范模子里刻出来的升级版,规矩多,很稳。而诸葛钩章则远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路子很野,想法也天马行空,即便是击球的时候偶尔吐出几句话,也石破天惊,大有天下何处去不得的狂妄。   三人初次会晤并没有深入谈合作的事情,只当是各自熟悉一下对方,齐东吴把他们送出状元楼酒店,范鸿鹄坐的是加长林肯,据说这位富家公子哥马上还要参加一个南京死党的聚会,而诸葛钩章则是让酒吧帮忙喊了一辆出租车。   齐东吴来到游泳池,偌大泳池只有童心一个人在蝶泳,姿势优美,她虽然长着一张南方佳丽的精致容颜,但身材也很傲人,太多女人都是精心包装后看着很有货,脱下后就穿帮,干瘪的很,童心不一样,哪怕穿着晚礼服也不会让她给人波涛汹涌无比妖艳的旖旎感觉,此刻穿上泳装,反而要屁股有屁股要胸部有胸部。   “那两个孩子走了?”童心游到栏杆旁边,站在水中望向齐东吴。   “一个管理型人才,一个专业性鬼才,前者好驾驭,但家族方面禁锢太多,难免掣肘,后者像我,可比我还狂傲,没走出过象牙塔,加上又是那种不见黄河心不死的人,我担心以后摩擦会很大,几个人一起搞私募,容不得几个人都满身棱角。”齐东吴皱眉道,见童心准备上岸,赶紧递给她一条浴巾。   “这事情不急,缓一缓。我们来南京主要就是要给公司摆出一种姿态,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不给他们施压,还真以为你是可以随便摆弄的傀儡。”童心躺在椅子上,擦拭头发,平静道:“省得你一旦与公司意见相左,就搬出你师傅和陆老两座大山来压你,廉颇老矣,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这话动听是动听,但有几头上了年纪的千里马能跑得过正值壮年的对手?”   在公募界出了名自负的齐东吴似乎一到自己女人这里便格外收敛,即便童心非议的是他人生道路上最重要的两位前辈,齐东吴也不肯反驳,只是轻轻苦笑,算是一笑置之。童心瞥了眼坐在身旁的男人,抬头望着空旷的穹顶,甩了甩头,冷笑道:“这几年做牛做马,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也不为过,你还愧疚什么?你真以为你师傅和韩老会把你培养成第二个李石柄?醒醒吧,李石柄背后是什么,你背后又是什么?”   “我背后有你就够了。”齐东吴轻笑道。   童心一愣,不以为然笑道:“那我背后有谁?”   齐东吴眼神一黯。   像一个考试只差一分没有拿到满分依旧被训斥的可怜学生。   “我知道你憋着不敢问我有关陈浮生的事情,我起身去洗手间见他你也看在眼里。想听我跟他之间算不上故事的故事吗?”童心看似天真烂漫笑道。   齐东吴摘下那幅童心精心挑选的圆框眼镜,缄默不言。童心也不着急,只是笑望着这个被她调教了这么多年终于开始修成正果的优秀男人,终于,齐东吴抬起头,眨了眨眼睛,笑道:“再给我三年时间,再跟我说你和他的故事。”   “为什么你一直这么聪明呢?”童心感慨道,突然仿佛心情大好,笑容灿烂地摸了摸齐东吴脑袋,像是打赏了一个乖孩子一颗糖果。她丢掉浴巾,一个鱼跃跳进游泳池,浮出水面后朝齐东吴招了招手,“陪我游泳。”   然后身为旱鸭子的齐东吴便毫不犹豫地跳进了游泳池去喝水。这位聪明绝顶的商业天才难道是想喝光一座游泳池?   童心把湿漉漉呛水的齐东吴拖到岸边,红着眼睛感动道:“东吴,我已经做了一次没心没肺的女人,别让我再做一次没眼光的笨女人,否则我会崩溃的。”   齐东吴抱住她,明明是被救的人,却反过来轻轻拍着童心的后背,温柔却坚定道:“做证明题,当初在学校陈浮生输给我,出了学校,他一样会输给我。”   ※※※   李晟到南京后陈浮生晚上都陪他躺小房间,李晟睡小床,陈浮生躺在地上,一张草席上盖两床被子,也不冷,他和曹蒹葭都没有急着把这孩子赶回上海。从钱家小楼回到家已经将近12点,曹蒹葭早已经睡去,陈浮生看完资料后见李晟还躺在钢丝床上瞪大眼睛看天花板,忍不住笑道:“屁大的孩子,哪来那么多心事。”   李晟没有理睬陈浮生,自顾自琢磨一些他这个年纪的确很难琢磨透的难题。   到南京后似乎是不想做骗吃骗喝的角色,这孩子除了帮忙做家务一有空就向大人讨活干,所以在钟山高尔夫那段时间不是帮尉迟老人遛狗就是骑自行车出门买中南海香烟,或者帮着佣人吴妈一起买菜打杂,回到陈浮生的窝也帮忙收集着瓶瓶罐罐拿出去卖钱,每次拿到手的一点零钱也都会老老实实放进一只零钱罐,这崽子虽说继承了老板娘阿梅上海上只角居民特有的骄傲,确也脱不掉东北人老板的淳朴固执。   “想不想抽烟?”陈浮生勾引道。   李晟不动声色。   “想不想喝烧酒?”陈浮生继续诱惑。   “二狗,再烦我小心跟你媳妇告状去。”李晟翻了个身面朝墙壁。   “白眼狼。”陈浮生撇了撇嘴略微尴尬道。   李晟突然转身,直愣愣盯着准备熄灯睡觉的陈浮生道:“陪我下盘象棋,咱们去小区花坛那里下,有路灯,这样也不会吵着你媳妇。”   一大一小还真在花坛上划下道来对弈,以往在树下跟坐在藤椅上的孙大爷下象棋,李晟都会观棋不语地安静欣赏,从没有跟陈浮生下过棋,陈浮生不知道他深浅,怕打击他幼小心灵,就一直刻意放水,没想到被李晟横冲直撞,把一局棋下进死胡同,陈浮生皱眉沉思,从口袋摸索出一张二十块钱,头也不抬递给同样聚精会神的李晟,道:“去买包绿南京,再买两罐听装啤酒。”   李晟火急火燎去小区门口一家24小时营业便利店买了烟酒回来,看到陈浮生装模作样下了一步,跳脚骂道:“操,狗犊子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耍赖了,我走之前你的马和炮根本不在这个位置上。”   陈浮生讪笑着将马炮放回原处,拆开烟盒,叼起一根,感慨道:“不亏是老板娘阿梅的种。”   李晟翻了个白眼,继续死盯着棋盘。   陈浮生把两罐啤酒都拉开,其中一听递给李晟,这娃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去,喝了一小口。陈浮生望着棋盘轻声道:“可不可以跟我说说看家里出了什么事情,说出来就算我帮不上忙,也好给你出出主意。”   李晟喝了一大口啤酒,板着脸眼神哀伤道:“我爸借了一笔钱给老乡,结果钱要不回来,我妈就吵,我爸也不吭声,天天被骂,窝囊,不像个爷们。你不在的时候我打架都是他去学校领人,就知道拎礼品上别人家道歉,点头哈腰,以前你总说东北的大老爷们最男人,怎么到我爸这里就不一样,在家给老婆当出气筒,出门还只有被欺负的份,我不想跟他一样。”   “那你想跟谁一样?”陈浮生笑道,弹了弹烟灰。   “起码要跟你差不多,敢捅人,大不了就跑路,当初孙大爷不也说最穷不过讨饭,最惨不过进棺材,怕个鸟。”李晟倔强道。   “李晟,我捅人不一定就是胆子大,你爸没捅人也不一定就是胆子小。”陈浮生拍了拍李晟的小脑袋,还是那般虎头虎脑的模样和个性,一点没变,抽一口烟,喝一口酒,陈浮生一本正经道:“别说捅人,谁要伤害你,把你爸逼急了他杀人都敢。李晟,听我一句话,你爸活着是没钱没车没房,没办法让你跟你姐过太滋润的日子,但不代表他不想,不管你现在能不能理解,我都要说一个爷们不是在媳妇面前呼来喝去就是真爷们,在家里窝囊一点不丢人,出了门处处想着自己老婆孩子,能低头就低头,能弯腰就弯腰,付出够多了,兔崽子,在上海这种大城市,你爸能娶上你母亲那么聪明的女人,漂亮是算不上,但好歹能干吧。从你出生起你爸就没让你饿着苦着,你也懂事了,也要多替你爸着想,他是真不容易,一个东北农村人在灯红酒绿的大上海扎根,吃了多少不好说出口的苦,你自己多想想。我不把你当孩子看待,没赶你出南京,跟你说这些话,你也要对得起我的信任。”   李晟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咕咚咕咚喝光啤酒。   “想明白了?”陈浮生笑问道。   “一半能想明白,剩下的回上海继续想。”李晟咧开嘴笑道,露出一对虎牙,“二狗,你说话虽然还是那么乡土,但听着舒服。”   “我操你老母。”陈浮生忍不住脱口而出王虎剩大将军的口头禅。   “我妈在阿梅饭馆就一直闲着没事勾引你,就是给你十个熊心豹子胆你也不敢啊,现在脱离我妈的魔爪了,嘴巴倒是硬了,你有本事去阿梅饭馆说去啊。”李晟奸诈笑道,“对了,大美女王语嫣还问我你去哪里了,我回上海就把详细地址给她。”   “小王八羔子把喝进肚子的啤酒还我。”陈浮生脸色惨白道。   突然接到一条黑寡妇成元芳发来的短信,陈浮生没有回避李晟,打了电话给黄养神,道:“你带上兄弟去SEVEN酒吧候着,下手的时候别拖泥带水,记住,脸上一刀是关键,否则就是被你捅成窟窿都没意义。还有,别有误伤。”   挂掉电话,李晟一脸错愕,最后伸出大拇指眼神炙热道:“二狗,真爷们。等哥十年,十年后我跟你混江湖。”   陈浮生叼起第二根烟,也抛给李晟一根,懒洋洋道:“裤裆里的小鸟长毛没?等茂密了再找我谈这个。” 第七十二章 受伤的鹰   凌晨零点20分。离南京1912只有10几分钟车程,一辆套牌货车中黄养神发给林钧、余云豹和唐耀国每人一顶鸭舌帽,安全起见,连帽子都是很久以前在偏远地摊上购买的,不会留下蛛丝马迹。   “陈哥让我们去SEVEN酒吧外面候着。照片上的女人也都给我记清楚,我还是那句话,陈哥让我们在她脸上划一刀,我们就划两刀。”黄养神给林钧一把由他自己开锋的简易匕首,唐耀国则拿到一把20公分左右的西瓜刀,反常的并不锋锐,是一把钝刀,因为唐耀国喜欢钝刀砍人,一来因为他性子和善不喜欢跟黄养神和林钧那般动辄砍人手臂,二来钝刀抡起来特别有感觉。   “就我赤手空拳?”余云豹好不容易把眼睛从照片上的风骚女人收回来,一看就他装备最寒碜,立即嚷嚷开来。   “按照计划你就是一个最无关紧要的诱饵,难道还想要挺重机枪扛着跑过去对那娘们打招呼?”林钧收好匕首后落井下石道,他今天穿了件很符合他风格的粉嫩外套,外套上是一个很惹眼的美羊羊的头像,谁能想象这么个有纯真童心的家伙才是四人当中杀气最重的变态。   “那我不干,谁乐意去谁去,反正我要砍人,这娘们这么性感,我不能摸上几把,也要亲手在她漂亮脸蛋上划一刀。”余云豹闷闷不乐道。   “吵什么。”   黄养神皱眉冷冷道,林钧和余云豹立即噤若寒蝉,他们知道生气起来的黄养神舍得一身剁也敢把皇帝老儿拉下马,这时候千万别惹他,黄养神烧掉那张陈浮生之前交给他的照片,“小宝成不成功是我们这次行动的关键点,失败了,我们几个被拉进局子蹲几年是小事,可能陈哥会仗义地花钱保我们出来,但以后都别想让陈哥青眼相加。还有,林钧,你把外套脱下来换上后排位置上那件,干这种事情不光荣,太扎眼没好处。”   余云豹不再有怨言,心里都不曾有丁点儿,而林钧也心甘情愿地换上外套,这就是朋友之间跟兄弟之间的凝聚力差别,黄养神下车前突然说了一句,“我要是出了事情,以后你们三个别忘了每年去老家我娘坟上放点鞭炮,她喜欢热闹,所以鞭炮买多点。”   “我们三个死绝了,才轮到你去陪阿姨。”林钧咧开嘴笑道,眼神阴狠地一点一点将匕首塞进袖口。   唐耀国和余云豹从货车车厢拖下四辆自行车,开锁对他们来说是小菜一碟,黄养神进石青峰之前就兼职做过正规开锁。   余云豹望着沉默不语一脸坚忍的黄养神,这家伙赚钱不是最多,也不是最能打,玩狠也不一定比得过林钧,但他们三个就是愿意跟着他玩命,因为这个对外人最精明最小气的家伙对自己人从不耍心眼,你跟他借钱,他就算口袋里只有十块钱加一个一毛钱的硬币也会加硬币一起给你,要知道他可是一个以前偷车遇上三把锁加身的牛叉自行车、他便再给那辆车加把锁让车主头痛的疯子,相依为命的母亲逝世后,他就只剩下他们这三个兄弟,如果再不仗义点,余云豹觉得自己连畜生都不如了,也对不起那个再苦再累也不忍心饿着他们四个的善良女人,余云豹这骗吃骗喝没心没肝的24年,没感激过父母,也没感谢过老师,只把黄养神那个穷到也许一辈子没买过一片卫生棉却舍得给他们做红烧肉的母亲当做观世音菩萨,不漂亮,30多岁就跟50岁一样苍老,没有文化,只读过一年书这辈子只知道写五个字,她自己的跟儿子的名字,刚好五个。   好人都死了。   余云豹在她死的时候比死了爹妈还撕心裂肺。因为他觉得她走了后这个世界上好人也就死干净了,再不会有人把他们当亲生儿子看待,晚上那双冻疮严重到两只手裂开的手借着路灯还在给他们打毛线衣服,却生怕他们冻着。   “到了SEVEN酒吧先把车子放好,我去酒吧里面先找到目标,你们三个别在外面挤在一堆,小宝你跟林钧和耀国分开,最后记得不要惹出不必要的麻烦。”黄养神戴上鸭舌帽沉声道,“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   把勾引男人当做职业的龚小菊从不忌讳别人骂她狐狸精,她觉得自己其实是一个很好说话的女人,只要不往她脸上泼硫酸,那些被她横插一脚家破人亡的黄脸婆就算指着鼻尖破口大骂,龚小菊可以做到忽略她们的口水,但这一次的对手没有跟她撕心裂肺玩苦肉计,更没有找上门要与她拼死拼活,龚小菊很不适应,生平第一次被一种挫败感包围,内心熊熊怒火燃烧,恨不得从重庆抽出几十号人来镇压那位南京黑寡妇,龚小菊走进SEVEN酒吧的时候手忍不住甩了甩,她很希望抽那个名叫成元芳的娘们十来个耳光,才消心头之恨。   陪龚小菊到SEVEN酒吧打发时间的两个男人其中一个是她的重庆跟班,她哥哥的心腹大将,姓周名小雀,用龚小菊的比喻就是一只凤头苍鹰,相貌不起眼,但爪子锋利,一爪下去能勾出肚肠。还有一个则是李雄銮特意塞给她的保镖,美其名曰多一个保镖多一分安全,龚小菊知道是他在猜疑自己跟周小雀有一腿,其实龚小菊倒是很期待与木讷沉稳的周小雀能发生点什么,但周小雀一直不敢越雷池半步,龚小菊即便有霸王硬上弓的念头也没有把生米煮成熟饭的实力,周小雀的阴狠在重庆成都一带不是靠嘴巴吹捧出来的,龚小菊敢保证李雄銮送来的免费保镖三秒钟之内就会被周小雀打残。龚小菊的身体只肯保养得白白嫩嫩用作诱惑男人,哪里肯舞刀弄枪,手脚上长老茧对她来说简直就是不可饶恕的罪孽,所以不管哥哥如何劝说她学习一点防身之术,龚小菊都不肯答应,周小雀的姓名有趣,但绝不是一个有趣的男人,龚小菊的哥哥派周小雀陪她一起走出重庆赶来南京,就是相信周小雀的能力足够应付各种变故。   李雄銮派遣过来的保镖经不起龚小菊三言两语勾搭,很快就陪她喝酒,龚小菊让他喝一口肯定要喝两口,让他喝半杯就装爷们扮豪迈地喝一杯,其实他就算把酒以斤来喝也上不了龚小菊的床,滴酒不沾的周小雀冷冽瞥了眼不专业不称职的搭档,继续观察四周,周小雀身高1米75,体重78公斤,龚小菊只知道他四大家四小家都有所涉猎,精通拦手,每天都要打五势梅花桩,他本身就是四小家中化门的外姓弟子,龚小菊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只是叹服周小雀那些个拜师学艺过程中广为流传的段子,不理会那个已经醉醺醺了六七分的废物,龚小菊肆无忌惮打量灯光下的周小雀,方正国字脸,浓眉大眼,一身浩然正气,搁哪里都像是社会主义五好青年,跟着哥哥厮混已经是可惜,跟着她就更是暴殄天物,龚小菊难得的于心不忍道:“小雀,跟着我这么个不要脸的贱货在外省做缺德事,你不嫌烦?”   周小雀只是不解风情地摇摇头。   “真话?”龚小菊双手握着酒杯,伸出猩红舌头缓缓舔舐玻璃杯沿,引以为傲的丰满胸部恰好搁在桌面上,圆鼓鼓,沉甸甸,堪称波涛汹涌,因为出了慈善晚宴就直接开始串吧,从菲比到乱世再到现在的SEVEN酒吧,所以她没来得及脱下那套性感晚礼服,配合那张狐媚脸庞,无声诱惑着传言还是处男的周小雀。   “小姐,你知道我不擅长说谎。”周小雀轻声道,神色依然不动如山,但喉结一动泄露了他内心的挣扎。   “跟你说多少次了,别称呼一个女人‘小姐’。你这个不开窍的木头疙瘩,你啊要是能把注意力从那些烂缠丝梅花桩分一小部分到女人身上,以你的资本,每天换个漂亮女孩没一点困难。”龚小菊媚眼如丝道,也许是越放荡的女人就越喜欢憨厚的男人,周小雀这种也许刻板到哪怕上了床也只知道横冲直撞的男人却最符合龚小菊的胃口,是单纯的好感,而不是纯粹为了性。   “记住了,小姐。”周小雀点点头,看来是没有记住。   龚小菊喝了口酒,妩媚大笑,花枝招展,惹来附近几桌牲口无限垂涎的视线,恨不得把龚小菊这颗水蜜桃一口吞下去。   李雄銮派来监督龚小菊的保镖早已经被龚小菊迷惑得魂飞魄散,摇摇欲坠,两只眼睛直勾勾盯着她那两只仿佛呼之欲出的白嫩圆球,那可是男人心目中一只大手都握不住的绝世风情啊,周小雀没有打扰他的遐想,只是阻止了他的继续灌酒,在重庆成都,有多少男人对他恭敬称之为小姐的龚小菊恨之入骨,但恐怕没有一个人愿意辣手摧花,而只是说想要将她弄为禁脔玩物,周小雀早就习惯了各种不怀好意的眼光,他的准则就是看可以,不经小姐同意就动手动脚,那请把手脚留下。   “别这么紧张,小雀你不累吗,一天到晚24个小时疑神疑鬼。”龚小菊觉着把周小雀比喻作一只凤头苍鹰还真不冤枉他,坐在酒吧里就跟蹲在枝丫上随时出击的苍鹰一样,龚小菊自信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要置她于死地的男人,所以即便被掳获,身陷险境,她这种能够把存心嫖她的男人挫败成最终以为是被她给嫖了的强大女人,也不至于绝望,等她玩够了对方,在重庆呼风唤雨的哥哥也差不多可以把她救出来,那还不等于是一场别开生面的刺激旅游,就当体验生活,她龚小菊怕什么?   龚小菊伺候男人花样百出,征服男人也一样势如破竹。   只是,她这次的对手是成元芳。龚小菊也小瞧了成元芳那只黑寡妇的野心和手腕,女人下狠心对付女人,往往更加孤注一掷。   “小姐的安全最重要,这种事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周小雀嘴角勾起一个若有若无的弧度,眼神望向远处,任何一个视力可及的角落都不曾放过,“我本来就做惯了背后阴人的脏脏勾当,小姐你可以不放在心上,我做不到。”   “那你忙。”龚小菊翻了个白眼继续喝酒,时不时朝附近几头雄性牲口抛媚眼,如果不是碍于周小雀在场,她早就招呼那些被她迷得晕晕乎乎的男人过来拼酒。还是在重庆好,夜总会里没有小雀跟着,她想跳就跳想喝就喝,脸蛋漂亮身材健壮的小白脸成打成打地被她挥之即来挥之即去,龚小菊开始怀念在重庆成都做女王的美妙时光。   与自家地盘上的放浪一对比,再热闹也缺了骨子里风骚味道的SEVEN酒吧也就索然无味,李雄銮折腾过来的保镖太早向龚小菊缴械投降,也让她失去本就不多的成就感,说到底道行太浅的男人很难让龚小菊动心,两瓶酒喝完,龚小菊准备换家酒吧耍耍,周小雀和那名神智马马虎虎算清醒的高大保镖一起陪同龚小菊离开位置,寄存处拿了包,龚小菊像一位贵妇抬头挺胸收腹提臀,无比骄傲地走出SEVEN酒吧,酒吧外面的清冷空气扑面而来,让龚小菊忍不住理了理貂皮披肩,稍微温暖后才寻思着去哪一家酒吧找乐子看帅哥。   “小雀,推荐一下能让姑奶奶嗨起来的夜场。”龚小菊妩媚道,大街两侧男性眼睛里的惊艳与女人的嫉妒让她很满意,身为床笫尤物,龚小菊早就有把身材和脸蛋给别人欣赏的觉悟,她想到周小雀跟他一样也是头一次来南京,就瞥头问右手旁的保镖,“你说说看。”   “新开一家密码酒吧,貌似宣传方面很火爆,不过我不确定今天开张没有,反正差不多是这几天的事情。”保镖满嘴酒气,一晚上被身边骚货勾引得下面那玩意坚硬无比,缩在裤裆里实在委屈,但他也就只敢偷瞄几眼龚小菊的玲珑身躯过过眼瘾,就算龚小菊脱光了赤条条躺在大床上让他干,他也只能唯独翘着老二其它部位都不敢动弹。   就在周小雀准备打电话询问密码酒吧相关情况的时候,一个矮小却矫健的身影从后面猛冲向他们,不顾龚小菊生疼地抢过那只限量款名牌挎包,如泥鳅般在保镖和龚小菊中间空隙抢过挎包的同时一跃而过,动作充满专业性质的干脆,挎包里有许多心爱物件的龚小菊焦急道:“我的包!”   保镖难得有机会表现英雄救美,借着酒意豪气纵横地撒腿追向那名身手敏捷的窃贼,心神不安的龚小菊转头竟然看到周小雀纹丝不动,不禁恼火道:“周小雀,你还不追?”   “包再值钱,也比不上小姐的安全重要。”周小雀平静道。   “废物。”着实放不下包里物品的龚小菊忍不住脱口大骂道。   “小心!”   周小雀一把抓住龚小菊手臂,轻巧一扯将她拉向自己后方,让龚小菊躲过右手边一把匕首的凶狠穿刺,龚小菊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虽说她只是个将全部心思放在征服男人上的女人,但她好歹有个刀口舔血一步一步才有今天地位的哥哥,有一大帮如周小雀一般毕恭毕敬喊她小姐的角色,她再花瓶也知道一点道上厮杀的狠辣决绝,所以林钧那一刀的毫不犹豫和鸭舌帽下那张英俊脸庞的狰狞对龚小菊来说并不陌生,她紧张,却不恐惧,因为周小雀站在她身前,还有因为她是龚红泉的妹妹。   抢东西小打小闹林钧是职业,川渝一带响当当的新袍哥周小雀是业余,但说到搏斗砍杀,林钧是业余,周小雀却是专业到令人发指地步的彪悍人物,每个男人心目中都有一个大侠梦,只是绝大多数人的梦想都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消磨褪去,没有谁愿意去二十年如一日地站桩,日如一日心无杂念地锻炼体魄,没有谁肯为了做弟子就去跪地不起,几乎跪死,周小雀肯,他也近乎痴傻癫狂地这么做了,他不敢说四大家四小家的十八般手艺都精通,但的确样样皆不是外行,尤其精通拦手和缠闭,光论手上功夫,周小雀这些年给龚家兄妹做牛做马的日子里还真没吃过亏,所以林钧一照面就被他扯住手腕,一扭,咔嚓,匕首立即坠地,然后身体就被周小雀看似随手一拉便不受控制地冲过去,被周小雀连续三拳击中腰部稍上的侧肋,不多不少,就只有三拳,但以往打架斗殴最骁勇的林钧就只能眼珠子充满血丝地倒地不起。   一柄钝刀落下。   周小雀侧身躲过,自信半分钟内就能解决这个四肢粗壮家伙的他突然瞳孔一缩,猛然转头望向主子龚小菊,骇然发现她已经被一个同样戴鸭舌帽的年轻男人从背后挟持,一柄刀插入腹部,因为被他捂住嘴巴,周小雀清晰看到她那张妆容浓艳却被凄美摧毁的脸蛋,周小雀怒吼一声,不理会背后钝刀砍在肩膀上,扑向得手一半的黄养神。   就在周小雀几步跨越后可以做出攻击的时候,却被魁梧强壮的唐耀国死死抱住,黄养神拔出匕首,嘴角扯起一个毒辣的笑容,眼睛盯着疯狂暴走中的周小雀,手上动作没有丝毫凝滞地在龚小菊脸上划了一刀,龚小菊的挣扎没有丝毫影响到他的动作,更没有一丝多余的恻隐之心。   就在他准备划第二刀的时候,周小雀抬肘,击中唐耀国额头,只是一记肘击就将抗击打能力最强悍的唐耀国击出去,几乎摔倒,黄养神将绝望夹杂痛苦的龚小菊推向杀神一般的周小雀,急速撤退,而唐耀国也扛起没有行动能力的林钧撒腿狂奔,这一切,不过是一分钟不到的事情,冲突剧烈到让旁观者甚至来不及惊呼,更别说路见不平见义勇为,周小雀小心抱着龚小菊的身体,在追和不追之间天人交战,最终还是敌不过她对他来说比刀子更有效果的凄凉软弱眼神,一咬牙,抱着她跑向李雄銮刚给龚小菊买的那辆路虎揽胜,他脑子里现在只想尽快将她送到医院救治。   在医院急诊室外,沾染上一身血迹的周小雀颤抖着拨了一个号码,哽咽道:“龚爷,小姐腰上给人捅了一刀,脸上也被划了一刀,我刚送到医院。”   “会不会死?”电话那头的声音异常平静。   当年几乎跪死也没流过一滴眼泪的周小雀抹了把脸,使劲摇头道:“不会。”   “那你不中用的两条胳膊先留着,我这两天还有点事情要亲手解决,你替我先要点利息。三天后我带人到南京。”男人不再多说一句,挂掉电话,仿若并不关心龚小菊的死活。   原本失魂落魄的周小雀立即安静下来,坐在走廊地板上,一口一口缓慢抽烟,像一头饥饿到了极点的凤头苍鹰。 第七十三章 没白生   零点40分左右陈浮生接到王解放电话,将详细情况告诉这位躲在幕后越来越有阴谋家风范的老板,陈浮生让他带黄养神四个人去那家专门帮魏家处理突发状况的私人医院,他当然留有后手,万一黄养神一批人失手,王解放还会带一批人上去补救,不过那已经是最坏的情况,王解放这颗棋子越晚拔出来露面就越有利于陈浮生的人身安全,挂掉电话,陈浮生把烟放进裤袋,道:“你一个人回去,我出去一趟,别吵醒我媳妇,万一她醒了问起什么,你就说场子有人闹事我去救火。你可给我记住,我媳妇只要不对你严刑逼供,你就别说实话。”   “我做事你放心。”李晟一本正经道。   “放心个屁。”陈浮生把家门钥匙丢给李晟。似乎是一早就料到要出门,他掏出奥迪A4的钥匙,驱车赶往那家医院。   李晟不服气地收拾着象棋,一溜烟跑上楼,小心翼翼开门,刚准备蹑手蹑脚走回小房间,却看到神仙姐姐穿戴整齐坐在客厅,做贼心虚的李晟赶紧此地无银三百两道:“二狗他没做坏事,只是出去有点急事。”   睡眠很浅的曹蒹葭一听到奥迪车子启动的声音就清醒过来,就起床在客厅守株待兔,李晟虽然没有与各色女人斗智斗勇的丰富经验,但说不出卖陈浮生就真死撑着良心上的折磨不再说话,陈浮生打电话里说的砍砍杀杀加起来字数不多没几句话,听在李晟耳朵里却格外的惊心动魄,想象力丰富的孩子很容易置身其中,不由自主就把自己当做陈浮生的帮凶。曹蒹葭“循循善诱”道:“李晟,二狗是不是交代过你别跟我说实话,让你帮忙打马虎眼放烟雾弹?”   李晟死活不开口。   “有骨气,讲义气。好吧,我也不陷你于不仁不义的境地,去,睡觉。”曹蒹葭忍俊不禁道,示意李晟回小房间。李晟生怕曹蒹葭是误会二狗出门拈花惹草,回了小房间后还不忘探出脑袋正色补充道:“虽然我不能说出二狗去做什么,但我保证他不是那种一有钱就变坏的男人,二狗长得是不咋的,说话也不会懂文绉绉那一套,可对自己媳妇是很在意的,就像他今天让我撒谎,不也是怕你担心。”   “知道。”曹蒹葭笑着点点头,“放心,等他回来我会跟他说你通过了敌人严刑拷问的考验。”   李晟笑容灿烂,露出两颗虎牙,缩回脑袋后安心去钢丝小床上睡觉。   曹蒹葭坐在客厅,捧起一本《优填王经》却看不下去,她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古井不波八风不动的曹家女人,而只是一个怀有身孕担心肚中孩子父亲安危的妻子,家族不理解她为何会看上这个穷乡僻壤里扑腾出来的小子,太多旁观者都不理解,甚至连即将做父亲的陈浮生都未必透彻,曹蒹葭轻柔蜷缩在椅子上,抚摸着日渐隆起的肚子。   陈浮生赶到医院病房,肋部遭受三拳和手腕骨折的林钧躺在病床上,脸色惨白,那只是瞬间的交手,周小雀的恐怖攻击力可见一斑,拳脚功夫学精深了的确就如尉迟功德老人所说,抛开互相试探杀人夺命也就是一分钟以内的事情,哪里容得两个人如女人扯头发一般纠缠不休,吃了一肘击的唐耀国额头一块红肿,负责最后一击的黄养神和开头做诱饵的余云豹两人都侥幸安然无恙,但如果厮杀下去,即便是四个人一起对抗周小雀也捞不到一点好处,只是对付一个女人就沦落到重创一个轻伤一个的结局,这种狼狈让四人都没有圆满完成任务后的兴奋,王解放站在病房门口,脸色冰冷,从抢包到厮杀再到黄养神划脸都落在他眼中,计划严谨,每一个细节都挑不出大毛病,但他们的单兵作战能力实在是不值一提,得手一次是一半实力一半运气,那一次如果运气由幸运变成霉运,就只有失手的苦果,这几个年轻人是死是死活王解放都不太在意,顶多有点惋惜好苗子过早夭折,但狗哥目前所有事业都开始步入正轨,被打乱了节奏很可能会牵一发而动全身,王解放不喜欢把脑子用在女人和功夫之外,不代表他就是一个四肢粗壮头脑简单的喽啰。   “有个伤得不轻?”陈浮生站在门口笑道。   王解放点点头,毕竟跟黄养神还算有点交情,出于好意解释道:“她有一个贴身保镖,保护龚小菊的点子很硬,硬碰硬不玩虚的我都啃不下来,这个结果已经算很不错,运气稍微差点可能就要被那家伙留下一两个人。受伤的叫林钧,身板不错,医生说在修养两个月就可以痊愈,这群崽子都没什么大碍。”   “神仙哥。”   蹲在角落头无聊的画圈圈的余云豹是第一个发现陈浮生,立即雀跃起来。   “陈哥。”   黄养神和唐耀国见到陈浮生后都颇为意外地局促起来,林钧挣扎着起床却被护士按住,那名负责值夜班的护士从陈浮生第一次大战乔家就开始认识他,所以对陈浮生并没有过多的敬畏和忌惮,加上陈浮生一直很好说话,她也不把自己当外人,见到陈浮生抛给黄养神一根烟的时候忍着没吭声,见他还抛给林钧一根,恼火道:“不许在病房抽烟。”   “不点着,咱们叼在嘴里只过个嘴瘾行不行?”陈浮生也没有架子地笑望向那个他并不陌生的小护士讨饶道。他并不反感这位认识已久的女孩子,长得清清秀秀好像婉约性子,其实充满了单纯却不可笑的正义感,责任心充沛,陈浮生上次对抗乔家刀匪受伤后就是由她一手照顾,改变不了陈浮生的人生轨迹,她就尽最大努力旁敲侧击告诉陈浮生混黑社会不好,谁受伤了都会有亲人被连累着受伤,哪怕知道说了一百句陈浮生也听不进几句,她还是孜孜不倦地唠叨,如果不是她的声音悦耳动听,就连耐心奇好的陈浮生也会经不起她本意善良但着实频繁的说教,不过到最后陈浮生还是被迫总结出一个大道理,他自己不管现在还是将来做不做得到正义正直善良善心,都不要去鄙视唾弃那些在做正义善良事情和正义善心傻瓜的人或事,对于那些人能帮一把就扶一下,身上不少一块钱不掉一两肉,又能图个安心。   小护士虽然擅长唠叨对陈浮生进行疲劳轰炸,但也不至于没谱到没分寸地胡乱指手画脚,医院里可有不少有关陈浮生的骇人传闻,板着脸刚走出病房就悄悄拍拍胸脯,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陈浮生也果真没有点燃香烟,只是叼在嘴里,觉着麻烦就夹在手指间,他不抽,黄养神几个哪里敢不知天高地厚地点着,陈浮生坐在余云豹小心送过来的椅子上,一个一个认过去,面带微笑道:“黄养神就不说了,这小子天天给我跑腿烧成灰都认识,躺床上的是林钧,再过几天就是生日,到时候差不多密码酒吧也刚开张,我带个头帮林钧过生日。大个子唐耀国,可真够壮的,让我想起我们家富贵,你们觉得解放能不能打?有个陈庆之比解放还要猛,不过陈庆之也说他比不上富贵,所以大个子有先天优势,耀国以后就跟解放打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后再跟陈庆之学枪,如果还能胜过师傅,我就是翻遍南京也给你找个牛叉的新师傅。最后一个肯定就是余云豹了,也见过一次,一看就知道是个能跑能跳也能闹的主,听养神说你想找个南大的女朋友,包在我身上,以后等这件事情彻底摆平后,你就跟林钧两个在密码酒吧帮忙罩场子。”   “陈哥,小宝做事太不知道轻重,没个分寸,酒吧这种地方龙蛇混杂,指不定会惹上哪尊大佛哪座菩萨,怕小宝会给你惹麻烦,还是我带在身边比较稳妥。”黄养神担忧道。   “你有你的事情。”陈浮生摇头笑道,望向无比紧张的余云豹,“小宝也该自己干点什么,再说我又不是把密码酒吧交给他,他上头有林钧看着,林钧上头也会有人盯着,出不了大状况。反正我把丑话说在前头,做好了我加钱做坏了我也不会白养着。世道就是这样,我也跟你们一样从底层爬上来的,每付出一分钱就想要收回一分二的报酬。”   “明白。”率先开口的竟然不是黄养神而是林钧。   黄养神和余云豹相视一笑,知道一直对陈浮生持有怀疑态度的林钧也开始认可这位陈哥,小人物也有自己的人格尊严和处事智慧,不是说有钱人抛几张钞票就会像条狗一样去叼住。黄养神敬佩陈浮生是见多了他的为人处世,余云豹则完全出于盲目崇拜,唐耀国一直是随波逐流的个性,林钧不一样,他很实际,要让他从心底接纳陈浮生必须有一个过程,所以黄养神没料到林钧这么快就承认陈浮生的领导者位置。   陈浮生和王解放离开医院,尤其是现在的陈浮生如果对黄养神四个表现出过多的热情,谁都会以为他有所阴谋,陈浮生从书上和魏端公和钱老爷子那边学到不少驾驭手下的策略,现在不过就是一一照搬过来生搬硬套,看起来效果还不错,松弛有度,这让陈浮生很有成就感。   “狗哥,我觉得有必要找一批能打的人,以前还不觉得,见了龚小菊的保镖后我认为这是迫在眉睫的紧要大事,指不定对方什么时候就要反扑一口。”王解放已经开始适应喊陈浮生“狗哥”,越来越自然而然。   “去哪里找?”陈浮生摇头道,“世外高人可遇不可求,而且有钱也不一定请得到。剩下那些部队出来的精英或者练家子都找到主子,现阶段挖人墙脚太遭人嫉恨,不划算。如果你是说魏爷手下那批元老,不是我不想招徕过来,只不过差不多都是跟俞含亮一个德性,怕用处不大还伤到自己。”   “魏爷以前的资源挑选一下,还是能找出几个的。”王解放留有余地道。   “那这事情你多操心,不一定非要身手过硬的货色,有好点的苗子也可以挖掘出来,我现在手头钱不多,就是时间多,可以慢慢培养,慢慢等。”陈浮生终于能够点燃那根烟,抽了一口,因为黄养神帮他解决掉当下最棘手的难题,这烟抽得格外舒畅。   在张家寨最大的享受是跟富贵一起拿扎抢捅畜生,出了张家寨到上海之后是能够饭后一根烟,跌跌撞撞碰上了那个傻孩子后是可以做爱后抽一根,有了媳妇后虽然有了上好的烟草能抽上呛心呛肺的旱烟,但很少在家里抽,媳妇怀孕后就更不碰烟,所以这根烟很带劲,让陈浮生心情大好。   “狗哥,其实你可以让小爷从山西带一帮子过来,那些人做放血的事情比谁都心狠手辣,天不怕地不怕,小爷跟他们知根知底,比较容易相处,你看这个可行吗?”王解放试探性问道。   “这个主意不错,回头我给虎剩打声招呼,让他在山西帮我招兵买马,得,顺便也问问看庆之,人才这东西多多益善,前段时间咱有文化的媳妇刚给讲了鸡鸣狗盗的典故出处,深受启发,以后只要不是太渣滓的恶人,只要有本事,不管是不是歪门邪道,我都收了。”陈浮生点头道。   “庆之那边不敢说什么,但只要你点头,不心疼钱,小爷肯定能帮你拉几票大猛人过来,保准大吃一惊。”王解放忍不住笑道,似乎回忆起当年和小爷一起陪那些野兽一起吃肉喝酒刨坟的美妙场景。   陈浮生也生出一股期待,期待王虎剩大将军能从山西凯旋而归。   等大老板陈浮生和王解放离开医院,黄养神关上房门,坐在林钧身旁,轻声问道:“林钧,说说看,觉着陈哥人怎么样?”   “不是大善就是大恶。”林钧挤出一个惨淡笑容,周小雀的手法过于犀利,让这个喜欢装嫩玩兰花指的爷们短时间再不能事事淡定。   “安心躺着。”黄养神皱眉道。   “我们几个都是小人物,现实生活中也没接触过了不得的大人物上位者,撑死也就是看了点电影小说,有钱破亿的对于我们来说就是顶点的富人,有权的到厅局级在我们眼中也都完全有资格不可一世,这个陈哥,怎么也算资产过亿、父辈是省部级的大公子哥,护士说不让抽烟,他不是也嬉皮笑脸老实照做了,要是余云豹有他那身家,还不早一耳光抽过去,即便是我,也是无所顾忌地抽烟,最多不去理会护士。他一个大少有必要这么力求处处不得罪人小心谨慎吗?而且他都能知道我一个无关紧要人物的生日,知道现在就开始安排耀国的未来,你说他是什么人?跟我们一样浑浑噩噩了二十多年的小混混?显然不是。”林钧望着天花板感慨道,“以前总觉着有钱人之所以有钱纯粹是走狗屎运,现在不奇怪养神会对陈浮生死心塌地,人家就是牛啊,面面俱到,连我都心服口服,现在看来有钱人有钱还是有一定道理的,以后我看我得把仇富的时间用来赚钱,老老实实埋头勤恳赚钱,赚大钱。”   “钧妹子,你悟了。这个社会赚钱才是王道,其余都他妈是浮云。”余云豹打趣道,一拍林钧大腿,让林钧一阵呲牙咧嘴。   “钧你妹。”林钧骂道。   “来嘛,英雄。”余云豹很活宝地脱掉外套,学着林钧拈兰花指,恶心到所有人。   “陈庆之比解放哥还要厉害,那个富贵比陈庆之还要厉害,那富贵有没有今晚那个家伙厉害?”唐耀国轻声问道。   “看陈哥的语气和解放哥的脸色,我保守估计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富贵哥’不是一般生猛骁勇,打那娘们身边家伙就跟那家伙打林钧一样。”余云豹摸着下巴嘀咕道,这个最烦读书的家伙却最喜欢计较武力值排行榜,为了跟黄养神争三国武将排名,他愣是耐着性子将一本《三国演义》翻烂才善罢甘休。   “有那么威武?”唐耀国惊叹道。   “我就是一猜。”余云豹遗憾道,“如果王解放和那位一听名字就很彪悍的陈庆之以及传说中的富贵哥各自战上几个回合,就有据可查了。”   “我们都好好活着,林钧能赚上大钱,耀国能变成高手,小宝也能有个南大女朋友并且看各方大侠们过招。”黄养神感慨道,帮林钧盖好被子,低头笑了笑,“至于我,好歹也让妈泉下有知,没白生我这么个儿子。”   陈浮生没料想到回家后曹蒹葭就坐在客厅,原本以为是李晟露馅让媳妇兴师问罪,但她是提议一起出去在小区走走,陈浮生当然没有异议,不是说他的日程安排已经紧迫到抽不出一个钟头陪曹蒹葭散步聊天或者吃顿新鲜餐馆,但她从不提这方面要求,每天只是贤妻良母地等他回家,陈浮生也特地为此请教过方婕和季静这些过来女人,但她们也给不出太实质性的建议,因为当年魏端公也没表现出过多的热情,陈浮生只好摸着石头过河一步一步来,挽着曹蒹葭的手走在并不大的小区,陈浮生对黄养神不负众望完成任务的赞赏和对王虎剩招兵买马的期待都沉淀下来,取而代之一股对曹蒹葭的愧疚,都是他的媳妇,即将是孩子的母亲,可野心勃勃要带给她一生荣耀的自己到目前为止做了什么?陈浮生陷入沉思。   “在为今晚的事情寻思一个借口搪塞我?”曹蒹葭笑道,“大可不必,你要做什么,尽管去做,别有思想负担。”   “不是。”   陈浮生摇头道,把外套脱下来不容拒绝地给曹蒹葭穿上,“只是一直觉得对不起你,帮富贵那次我报答不上,上海那场斗殴也是你出面帮我解决,现在成了我媳妇,是一家人了,说是说不用计较,但大恩不言谢不等于可以不谢啊,就算你是我媳妇我也得经常思量这个,就是怕自己有天会没良心地忘记。”   “真要报答你媳妇,就给我好好充实自己,做个将来能照顾孩子的老爸,我可不希望以后自己的子女被别人家的孩子欺负。”曹蒹葭紧紧挽住陈浮生的手臂呢喃道。   “谁敢欺负咱家的娃,男的杀,女的奸,不男不女的先杀后奸。”陈浮生哈哈笑道。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也不害臊。”曹蒹葭板起脸严肃道,却很快忍不住微笑,象征性拧了陈浮生一把,“这种话以后少说,肚子里的宝宝会听到的。”   陈浮生挠挠头,“乖乖,小祖宗可比媳妇难伺候多了。”   “可不是。生个孩子,你以为就是多双筷子多个碗那么简单吗?”曹蒹葭微笑道,两个人走在寂寥的小区中,偶尔会有一栋楼某个房间依旧亮着灯光,不知道那一家是在奋斗还是在颓丧,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亘古不变的道理。   “说来就来,事先也不跟他爹打声招呼,这孩子可真顽皮。”陈浮生轻轻摸了摸曹蒹葭的肚子,眼神温柔。   曹蒹葭柳眉倒竖,陈浮生立即告饶笑道:“是俺的错,都是俺的错,舍不得钱买那个杜蕾斯啥的玩意。不过媳妇说实话,那个啥真不是一般的贵,要几十块钱一盒呢,不带这么坑人的。”   曹蒹葭微红着脸哭笑不得。   陈浮生突然蹲下去,抬头望着曹蒹葭的肚子,眼神坚毅而温暖道:“不管你是我儿子还是女儿,你爹我让人瞧不起二十多年,已经足够了。等你出生了,谁都别想瞧不起你!” 第七十四章 壮观   陈浮生以前在上海SD酒吧有过看场子的经验,所以不会天真到以为开一家能够叫板玛索、苏荷的大夜场就是多招几个员工多花点钱装修,酒吧的只要拿到执照就能吸金的黄金时代早已过去,群雄割据各自赚钱的白银时代也接近尾声,竞争白热化的青铜时代已经到来,极少有酒吧拥有坚不可摧并且庞大的稳定顾客群,都在拼装修拼噱头拼服务,谁敢不愿意曲高和寡与大把钞票过不去。   按照协议陈浮生不可以插手成元芳所属团队的一切工作,不过袁淳这颗安插在明处的棋子随时都可以向他汇报进程,在密码酒吧开业前一天傍晚陈浮生和王解放赶到现场,罗开泰也特地从五台山清凉地赶回来,果真不计前嫌给陈浮生带了两斤顶尖大红袍和笋干在内的一大包土特产,经过陈浮生那一刀扎下去,加上兴许是沾染了几分清凉地的仙风道骨,以往穿着花里胡哨的罗开泰一身中式装扮,格外稳重。   陈浮生到达焕然一新的密码酒吧后,有失望也有期望,失望的是密码酒吧的确不如罗开泰手上那般钻牛角尖地讲究格调,而是装修风格完全模仿苏荷88模式,没有过多锋芒和鲜明气质,期待的是这间摒弃纯阳春白雪路线的酒吧成为一棵金灿灿大摇钱树,陈浮生挑了个位置坐下,环视一周,因为密码酒吧并不在1912,位置相对偏远一些,所以占地面积大,具备足够宽敞的空间,而且停车问题也相对容易解决,陈浮生让大叔罗开泰帮他调杯酒尝尝鲜,喊来袁淳向她要了一份员工手册,厚度几乎是SD酒吧的两倍,再向袁淳要了一支笔,一坐就是两个钟头,中途除了向罗开泰要求再调一杯鸡尾酒,就再没有动静,如老僧入定,袁淳与成元芳管理团队的一位经理级别的男人在远处讨论第二天开张的相关事宜,在那名专门从燕莎魁元空降过来的经理最后阶段培训员工的空隙,袁淳忍不住偷偷瞥了眼貌似比普通员工还要重视手册的大老板,疑惑为何要对最基础的员工手册重视到去圈圈画画的地步,目前已经被江亚楼安排在玛索酒吧做经理的袁淳百思不得其解,内心好奇愈演愈烈,她来到吧台忙着使出浑身解数调酒的罗开泰身边,指了指陈浮生,小声问道:“罗叔,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我认识的大老板都喜欢宏观掌控,魏爷就是典型,不屑事必躬亲,习惯把事情交给我们这些人去做,只管翻看最终的业绩评估,这个陈浮生不太一样,看起来比较喜欢抓细节,一点蛛丝马迹都不放过,小纯,这样的老板看起来人畜无害,其实很难伺候。”罗开泰语重心长道,密码酒吧到了陈浮生手里后是真的变天了,一批棱角分明的员工都被陈浮生接着袁淳的手借刀杀人淘汰出局,只留下十来个温顺乖巧的孩子。   “可一本员工手册,他还能看出什么花样来?”袁淳纳闷道,用吸管喝着一杯柠檬水。   “陈浮生还没跟黑寡妇调遣过来的管理队伍过招,我估计很快就会被他来个下马威,咱们这个老板不是可以被随便捏的软柿子,他一定会拿回某种程度上的主动权,小纯,你难道还没有瞧出他的支配欲?”罗开泰笑道。   袁淳摇摇头,不以为然,那个老板除了对罗叔行凶那一次凶神恶煞,剩余时间对谁都和颜悦色,这也叫支配欲?罗开泰知道袁淳这妮子想不通,也不急着解释,拔苗助长不如循序渐进,正因为知道袁淳跟陈浮生哪怕只混三年都可以有突飞猛进的进步,他才肯彻底放下身段替陈浮生办事,这个无比冷酷实际的社会,千里马千里驴千里狗海了去,但伯乐就那么几个,懵懵懂懂的袁淳抓不稳,罗开泰就帮她抓牢。   陈浮生合上那本员工手册,夹在腋下,站起身走向成元芳手下骨干成员贾朋,这位崛起于最早一批酒吧玩家大红大紫于燕莎娱乐城的金领人士是典型的全才,从选酒选人到酒吧装修再到人脉关系,无不精通,也是能够在西祠和天涯上振臂一喊便能够一呼百应的元老级红人,有人说他打造了半个魁元,这话有一定水分,可不全是阿谀之词,所以贾朋有他自己即便面对陈浮生也不卑躬屈膝的傲气,但不装孙子是底气,混夜场的老油子没谁会真板着脸装大爷,贾朋表面上对陈浮生还是做到滴水不漏,否则他也爬不到今天这个位置。   陈浮生跟那批新面孔占六分之五的员工打招呼后,就让贾朋领路去看了酒柜、调酒台和洗涤槽的位置,甚至连冰箱、制冰机和储藏室也没有放过,在查看巨大酒柜的时候,他特地一口气询问了十几瓶酒的价格定位和利润空间,与陈浮生同行的还有被他特别点名的袁淳加上策划总监一名、后勤主管一名和场地领班一名,起初他们神情轻松,以为按照协定甚至没有资格管辖他们的甩手大掌柜也就是过过场子,但随着陈浮生的提问越来越细节化,连贾朋和袁淳都感到一股压迫感,陈浮生看似漫不经心问道:“我知道按照你们的管理方式不太存在单据漏洞的可能,但我想知道的是万一有服务员将结账后的酒水私藏转卖客人,你们手册上所谓的重罚是怎么个重?再者,我想问后勤主管,大理石和硬木制成的吧台和不锈钢材料的工作台清洁方法有什么不同?还有,如果外国客人提出一些特别配方,调酒师不会做,经理也不会,该怎么办?”   “只要违反原则性规定,一律开除,我也不例外。”   终于提起神的贾朋平稳一下情绪后微笑道,越俎代庖地顺带帮后勤主管和领班都一起回答,“两者区别无非就是前者清洁后需要喷上蜡光剂,如果外国客人提出连罗老板和我都调不出的配方,不妨让客人自己试一试,如果调出来的酒口感和品相都不错,完全可以为他们免费酒水,记下来包装后再推出去,想必顾客高兴,乐意做回头客,我们酒吧也收获一种新配方。”   陈浮生点点头,走在最前面打量每一个细节,继续问道:“点单完毕开始计时,上单需要多久时间?”   如临大敌的贾朋一本正经道:“寻常果汁、啤酒、矿泉水必须在60秒钟内完成,混搭饮品100秒,一般鸡尾酒和果盘等大单的装饰品严格控制在4分钟以内,陈哥,我们魁元的专业素质在业内肯定是最拔尖的,您大可以放心。”   “是我们密码。”陈浮生笑道。   贾朋神情微变,赶紧亡羊补牢道:“口误口误,陈哥千万见谅。”   “我能不能提个建议,就是服务员开业那天必须做到烟灰缸里有两个烟头就撤换新的烟灰缸,有没有难度?”陈浮生并没有揪住贾朋的尾巴不放,只是提了个看似微不足道的小意见,“至于以后,不需要这样斤斤计较,主要是第一天搏一个好印象,以后要还坚持,恐怕服务员不觉得烦,客人也不自在。三个烟头换一次就差不多。”   “绝对没有问题。”一直坚守酒吧圈子资深高手身份的贾朋,终于开始理解为何成总在他来密码之前会有一张玩味笑脸。贾朋一开始根本就没有摸透顶头上司成元芳的意图,误以为只是魁元的一笔衍生业务,所以贾朋一直都很“本分”地改造密码酒吧,没有心思去搭理这个末了才“反戈一击”的新老板,结果措手不及,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反击。   “要不你们也重新翻翻这本员工手册?”陈浮生笑眯眯如弥勒佛,把场地领班和后勤主管惊吓得噤若寒蝉。   贾朋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腾不出手帮那两个落难兄弟。   “广告宣传方面怎么样了?”陈浮生最终来到吧台,让罗开泰给每个人都递上一杯酒。   “网络电视,报刊杂志,我们都有大力宣传,已经砸下大笔资金。我整合过燕莎和以前在南京酒吧积累下来的资源,朋友都相信我们的品牌,都说会捧场,酒吧最大容纳人数是900人,我肯定明晚到场人数可以到1500,甚至破2000人,当然,这些人都具备相当的消费能力,是南京夜场这些年发展沉淀下来的成熟群体,完全不是当年JEEP鱼龙混杂的3000人可以相提并论。”贾朋自信道。   “如果把南京8成以上出租车顶灯广告全部换成密码酒吧新店开业,有没有效果?”陈浮生随口问道。   “有,当然有。”贾朋咽了一口口水道。   “那我打个电话打声招呼。”陈浮生起身走向远处,袁淳和贾朋等人都是一脸看神仙的眼光。南京市出租车行业虽然这些年一直在整合和兼并,但目前拥有营运证的出租车辆有将近9000辆,依然分属于80多家规模不等的出租车公司,如果陈浮生要跟出租车公司的大小老板一一打招呼,那非得打到手嘴疲软,陈浮生没这么有大毅力,他只是给市交通局的一个“熟人”打了个问候电话,“偶然”间提起密码酒吧要开张,试探性询问出租车顶灯广告更改麻烦与否,对方便心有灵犀地应承下来,陈浮生一挂掉电话,交管局的头头就立即给交管局下面的客运管理处几位负责人通气,不需要几分钟南京几家较大出租车公司老总就得到上面的软命令,而陈浮生也很讨巧地挂掉电话后立即让贾朋以密码老总的身份主动与大出租车老板联系,商讨广告事宜,贾朋手中握有市交管局这柄威力巨大的尚方宝剑,加上陈浮生略微越权嫌疑地授权给他无需成元芳点头的成本预算,贾朋很轻松就搞定这件事情。   一直没瞧出陈浮生除打架之外还有多大本事的袁淳也微微咋舌,震撼不已。罗开泰朝她眨了眨眼睛,示意这下总算管中窥豹到这个老板的巨大能量了吧。陈浮生忙着忐忑动用老爷子关系会不会招来不必要的口舌腹诽,寻思着怎么先去干妈黄丹青那里探探口风,如果她说没问题再跟老爷子坦白从宽,他没多余的心思来在贾朋等人面前沾沾自喜。   “保安招得怎么样?”陈浮生最后问道。   “身手都不错。”贾朋本来还想说要远远高于南京夜场平均水准,但考虑到陈浮生不是他原先印象中的门外汉,也就不敢胡乱夸下海口。   “先试用一段时间,我答应过成元芳不插手你们内部管理,但是保安这一块必须由我来抓,没得商量。”陈浮生语气加重道。   贾朋大气都不敢出。   “贾总,跟你合作很愉快。希望以后几年你能一统南京酒吧半壁江山。”无形中玩了一次先抑后扬的陈浮生笑着与贾朋握手,然后示意袁淳跟他出去一趟,留给众人一个咂摸着的确有那么点伟岸风范的背影,袁淳倍儿有面子地走在陈浮生身边,到酒吧门口的时候小声道:“老板,你这算不算真人不露相?对夜场怎么那么熟悉?”   “如果跟你说我以前帮一家上海三流酒吧看场子的时候,经常做私带香烟卖给客人的勾当,赚点外快,你信不信?”陈浮生轻笑道,不禁想起刘庆福那个胖子,还有他身边的熟女雁子,何曾想现在他自己已经拥有一家规模是SD数倍的场子,那么将来会不会有第二个陈二狗在他的场子里“卧虎藏龙”?到时候他是不是也会成为那个年轻人眼中的“魏公公”?   “不信。”袁淳摇头笑道。   “那你怎么解释我会那么熟悉酒吧的细节操作?”陈浮生点燃一根烟,走到奥迪A4附近,却没有急着打开车门,打算抽完烟再进去。   “不是天赋就是哪个高人在暗中指点。”袁淳指了指那辆奥迪,再指了指陈浮生手腕上的手表,笑道,“这才像青天大老爷钱书记的干儿子该有的范儿,有钱却低调,既不惹人眼,也不惹人厌。很符合你的作风。”   抽完烟先帮袁淳打开车门,见她毫不犹豫就坐进去,陈浮生笑问道:“也不问问我带你去哪里,就不怕羊入虎口?”   “如果连我也吃,你这头老虎胃口未免也太好太不挑食啦。”袁淳扬起那张笑容灿烂纯澈的美丽脸蛋,也许正是她的这份干净,败退了那么多心生亵渎最终自惭形秽的有钱男人。其实她这话说得言不由衷,因为胃口再刁钻的老虎也有可能偶尔换换口味吃点清淡点心,袁淳安静坐在副驾驶席上,她很好奇这个年轻有为大老板的往昔,但她绝对不会去主动挖掘,她怕是在自掘坟墓,掉下去就再也爬不出来了。   陈浮生不想去刻意挑逗这个如名字一样纯璞的善良女孩,只是带她去玛索酒吧喝点酒,江亚楼不遗余力帮潜在的竞争对手密码酒吧完全是看在陈浮生的面子上,别人给面子,就得还回去面子,大家都有面子才能在规则明确的游戏中合作下去,江亚楼目前只是介于朋友与死党之间的角色,陈浮生不能太随意对付,江亚楼点了酒要了位置坐下后就夸袁淳聪明,有大将之才,玩笑说忍不住要挖墙脚,陈浮生先喝了一杯纯红酒,道:“先让袁淳给我打三年工,之后尽管挖。”   话里头的深层含义,江亚楼没有煞风景地刨根问底,只是放在心上,对于密码酒吧明天开业的事情,他笑道:“浮生,明天你打算一个晚上赚几十万?60万?”   “江哥,你别老是不把钱当钱,你怎么不说直接一晚上盈利破百万。”陈浮生以为江亚楼是在开玩笑。   “你还是急了点,如果不是急着要赶在万圣节开张,而是放到圣诞前夕,到时候宣传全部到位,兵马粮草备足,吊足了那帮冤大头大凯子的胃口,搞一些噱头,例如让大美人周惊蛰和你姐姐陈圆殊都到场,圈子里的公子哥千金小姐都喊足,再拉一批一二线的明星,啧啧,那气场可就不输当年上海同乐坊的M2了,破百万根本不在话下,好歹哥我得去捧个场砸下几万块弄瓶稍微像样的酒意思意思吧?你小子就是在酒里勾兑自来水咱们自己人也不介意,就是喝个交情,你说你的利润有多大?”江亚楼感慨道,夹杂无伤大雅的玩笑和豪迈笑意。   内心震惊的陈浮生笑而不语,喝了口酒压惊,第一次知道原来一线酒吧可以如此暴利,敢情是只张开血盆大口的招财猫啊。   那一晚,陈浮生都躺在床上没闭眼,别说一百万,就是一天50万的利润,也足以让这个曾经穷疯到要在学校靠赌博买几本参考书的东北男人吓掉下巴,陈浮生骨子里对贫穷的畏惧和抵触,已经积累了二十多年深入骨髓。   别人是一夜暴富,陈浮生却开始有希望夜夜暴富。   他从青禾集团下班后就直接赶往准备就绪的密码酒吧,成元芳和贾朋等一大批燕莎高层都在紧锣密鼓地进行最后布置,很多风水方面的事务都由成元芳一手把持,陈浮生只是单独召见了18名保安,光看身材都挺壮硕,他暂时还不想把黄养神几个安插进来,毕竟密码与魁元和成元芳关系密切,龙蛇混杂,一旦被龚小菊方面的人认出来,难保不会被顺藤摸瓜扯出他这个幕后首脑。   漂亮迎宾们都是魁元中精心挑选出来的公主,成元芳作为精明的商人当然不愿意既给陈浮生出力又要倒贴那500万对赌协议现金,这场大仗她绝不容许打输。万圣节过后一个半月就是圣诞,她有信心三个月内密码跻身南京一流酒吧行列,倒没有把密码做成南京夜场标杆的野心,那需要足够丰富的天时地利人和,成元芳还要掌管燕莎和魁元,没精力去做本末倒置的傻事,密码肯定会盈利,但绝不会过度夸张,成元芳心里很有谱。   只是酒吧开张后陆续涌入的人流还是让久经阵仗的成元芳都大吃一惊。   看酒吧档次大致可以看酒吧外的车子就够了,密码外豪车遍地,简直就是多如牛毛。   陈圆殊贡献了一辆玛莎拉蒂,季静开来一部奥迪R8,周惊蛰开了一辆新买的奔驰SLK280,这还是只是陈浮生极为熟络的三名女性成员,以陈浮生为中心铺散开来的关系网终于开花结果,沾亲带故口口相传后,光是法拉利就是四部,马巴赫和宾利都是两辆,加长林肯一辆,悍马三部,更别说宝马、奔驰、奥迪,商界如沈海、朱振华等一帮中年男人都悉数到场,政界如陈钱两位老爷子以及章高棠等人的子女和年轻亲戚也赶来捧场,像高缘这批在南京称得上有头有脸的牛人也都明目张胆开着政府车辆过来“争奇斗艳”,政府是一批,对陈浮生素有好感的贺建等人开来的军车又是一批,这两批车本身都不算贵,都是中档车居多,但人家车牌一辆辆都来头不俗,动辄苏A几个零开头,要么就是南京军区里南A南B开头的车子,有军政这两尊大门神坐镇,根本就没有人敢砸场。   壮观。   无比的拉风。   今晚密码酒吧的气场简直就是恐怖。把一些个故意经过密码的酒吧老板都给汗颜得无地自容。   这在南京夜场历史上肯定是前无古人,至于是不是后无来者暂时不好断言,不过几年内希望不大。   到最后吴煌那辆姗姗来迟的别克君威就显得无比寒颤,连停车的地儿都找不到,最后只能停在远处再打的来密码酒吧,当时陈浮生和成元芳等密码老板正忙着在酒吧内照顾熟客,吴煌看上去就跟普通白领没两样,迎宾们终究没有火眼金睛的本事,看不出这位爷是江苏省的头号太子爷,不过服务态度极佳地告诉他暂时没有位置是否可以等候一段时间,吴煌也有耐心,丝毫没脾气地笑着说可以等,然后这位吴大少还真就老老实实呆在酒吧空闲地方欣赏场内火爆情景。   吴煌自言自语苦笑道:“没想到来破费一次都这么难,看不出来陈浮生还真是生财有道。” 第七十五章 4杯加4刀   密码酒吧开业的排场是否宏大,气场是否霸道,手忙脚乱只顾着伺候客人的陈浮生根本没时间去咀嚼,再者他也不是那种多愁善感的文艺青年,只懂得多接待一名客人就意味着多一份收入,对于这个一直以来吃碗饭要吃到一粒米不剩的凤凰男来说,唯有落入口袋的钞票才最真实。   陈圆殊周惊蛰这批自家人不需要陈浮生多费心,像沈海江亚楼这一批也可以先放一放,最让陈浮生怠慢不得的是贺建这群南京大衙内,其次是陈春雷老爷子那一脉的年轻子弟,方家这一块因为有魏夏草主动帮他撑场所以并不吃力,陈浮生起初是见人就笑见人就握手,点头哈腰,几乎笑到脸抽筋。   到后来是见到熟人就喝酒,一轮下来,陈浮生已经不知道喝掉多少红酒啤酒,即便八面玲珑的成元芳跟在身后替他圆场,也禁不起轮番敬酒,最后连生怕陈浮生喝伤身子的陈圆殊都亲自上阵帮他挡酒,最终下场就是成元芳和陈圆殊两个去女洗手间吐,陈浮生去男洗手间吐,吐完了三个人相视一笑继续招呼客人,第二轮相对轻松许多,一些只是面熟的顾客就不需要他们三巨头亲自出马,罗开泰江亚楼这些准心腹都能够在各自小圈子里左右逢源,替密码和陈浮生说好话。   陈浮生在南京蛰伏两年后的底蕴一下子浮出水面,令人刮目相看,例如高缘点化过的双胞胎姐妹黎小奴黎嫩蛮就拉来将近二十号闺蜜和小妹,都是南京风月场所里的交际花,比起寻常酒吧里暖场的女孩自然高出一两个档次,这件事情至始至终高缘都没有说什么,甚至不曾与双胞胎姐妹在酒吧说过一句话,但这人情陈浮生都会记在他那本账上。成元芳对此也出乎意料,黎家姐妹死活不肯谈钱,她暗中询问过这账怎么算,陈浮生说人情账忌讳一厢情愿地谈钱,最好用人情还,果然与擅长剑走偏锋的高缘是同道中人,不枉费高秘书一番心思。   成元芳乐得不花钱就能够把密码气场撑起来,陈浮生是生平第一次如此酗酒,呕吐前是涨红如关公,现在已经惨白如刘皇叔,只是脸色不佳,但精神气很足,整个人显得神采飞扬,不同于以往那个步步为营如履薄冰的陈浮生。因为实在拥挤难免碰撞,跟他刚从一桌熟客撤下来的成元芳一个踉跄几乎摔倒,陈浮生扶住她挤出人群,走向酒吧门口,他想要出去透口气,在成元芳耳畔问道:“元芳,你说今晚有没有可能盈利百万?”   成元芳被陈浮生搀扶着,她本就娇小玲珑,半醉半醒后腮红如桃花,娇艳欲滴,大半个人重量都在陈浮生那边,身体摩擦在所难免,让久旷情欲的她有些春意朦胧。酒是色媒人,成元芳这个年纪和阅历的女人都会诚实而理智地面对性和爱,想要就会去勾引,所以她踮起脚跟几乎咬着陈浮生耳朵,软糯柔腻道:“难,关键看第一批客人什么时候离场,如果换场率高,能把第二批第三批客人放进密码,再加上后面的客人都足够阔绰,那破一百万还是有可能,毕竟是盈利不是营业额。不过第一批顾客太早离场也不好,这说明密码对他们的吸引力不够持久,密码的长期走势难免疲软。”   持久,疲软。   成元芳说到这两个很有双关意味的词汇时咬字发音格外娇媚,其中的风情也只有某个当事人有福消受,何况当时陈浮生一只手不得不揽住成元芳的纤细蛮腰,他思想上不犯错不代表能够完全控制生理上正常反应,假如不是走出酒吧前看到吴煌的身影,陈浮生胯下的动静就要被居心不良的成元芳抓个现行,可惜吴煌的突兀出现让成元芳主动与陈浮生拉开距离,成熟女人就是这点优秀,情场上偶尔迸发的暧昧游戏再干柴烈火也不至于飞蛾扑火,拿捏火候叹为观止,比如这一番蜻蜓点水就已经可以让成元芳事后充分回味,调情比耸动更舒爽,这是御姐以上级别熟女才有的境界。   “你?”陈浮生见吴煌单独一人站在门口附近形单影只,怎么觉着有点凄凉,要怪就怪熊子赵鲲鹏给他关于公子哥的形象过于深刻,总以为权贵子孙都是熬鹰斗狗之辈,在南京站稳脚跟后他也间接了解过吴家的深厚历史,对三番五次向他示好的吴煌的成见在慈善晚宴后已经烟消云散。   “我是临时才知道你的酒吧开张,没给你拉一大帮客人来锦上添花,就我一个人怎么好意思让你开后门,就在这等着看看热闹,也蛮好。”吴煌微笑道,没有一点矫揉造作,被陈富贵贴山靠出内伤的他尚且能不记仇,当得君子坦荡荡这个说法,所谓将心比心,大抵不过如此。   “吴煌。”   陈浮生喊出这个名字后,也不知道是不是说了太多话喝了太多酒后舌头打结,竟然忘了是该去客套寒暄还是袒露心扉。吴煌不同于贺建他们,这个男人亲眼见证过他们陈家兄弟得理不饶人近乎蛮横的一面,而且陈浮生逃离上海也与他间接有关,加上南京的一系列相逢,陈浮生总觉得这个男人不是他将来道路上的克星就是大贵人,但话到嘴边,总觉得说出口都不是个滋味,最后心一横,道:“走,干一瓶。”   “你行?”吴煌也瞥到几眼陈浮生之前与人豪饮的壮烈场面,随后脚步轻浮也不像是装出来的,是真醉,他有些怀疑陈浮生的后续战斗力,干一瓶总不可能是啤酒,吴煌是不怕来瓶纯红的或者白烧,他酒量再不济也是部队里出来的汉子,这些年在商场上摸爬滚打酒精考验,自然比陈浮生要来得坚挺。   “你行不行?”陈浮生借着酒劲也无所顾忌地赌气道。   “一人两瓶。”吴煌平静道。   陈浮生实在现在脚步飘忽到几乎可以去凌波微步,没打肿脸充胖子的胆识,见好就收道:“一人一瓶。”   成元芳忍俊不禁道:“你们两个自己找地方喝酒,酒吧里太闷,我出去散散心。”   陈浮生点点头,眼神示意身后一直形影不离的王解放跟随成元芳一起出去,王解放犹豫片刻敌不过陈浮生的坚持,只好跟着这个心狠手辣到要在龚小菊划一刀的女人走出密码酒吧。陈浮生没敢与吴煌勾肩搭背,这个最不像公子哥的男人其实最骄傲,陈浮生很能理解这类人物的心理,因为他媳妇也是如此,趾高气昂肯定是浮躁,平易近人却不代表窝囊,他们有自己的执着和底线,只要不触犯他们的逆鳞,都很好说话,不摆谱不得瑟,陈浮生有个这样的媳妇,自然会爱屋及乌,其实抛开那场上海风波的芥蒂,他和吴煌的确更有共同语言。   陈圆殊,周惊蛰,季静,魏夏草,加上她们各自的姐妹闺蜜,一圈七八个美女,环肥燕瘦,莺莺燕燕,煞是惊艳,也只有大老板陈浮生和沾光的吴煌有这美女们众星拱月的特殊待遇,吴煌在个人作风方面尤为严谨,能坐在这里的女人都知道这位苏北太子爷的优良脾性,温良恭俭让一样不缺,所以并不担心安禄山之爪,陈圆殊想要代酒,陈浮生没有答应,周惊蛰主动打开两瓶葡萄酒,让服务员额外拿来四只精致玻璃杯,一瓶酒刚好四杯。   “咱是乡下人,以前是,以后骨子里还是。一直说不来冠冕堂皇的大话,第一杯,敬我们不打不相识。”陈浮生先干为敬。   “不打不相识。”   吴煌也一饮而尽,拿起第二只酒杯,这一次是先喝光,“这一杯敬你的富贵哥的威猛,不管他现在是不是就是那头名震全军的沈阳军区东北虎,我吴煌这辈子最敬重当兵的爷们,能打,讲义气,有血性,不像当今社会上那帮子阴不阴阳不阳的熊货。”   “喝。”陈浮生仰头将酒强行灌进喉咙。   一抹嘴,端起第三杯酒,陈浮生那张原本泛白的清瘦脸庞再度红润起来,他其实也知道自己快到极限,再喝下去就真要伤心伤肺,但听到吴煌这一席话是真暖心,就是喝死,也要喝,豪气纵横道:“你长我几岁,我喊你吴哥不矫情,吴哥,第三杯敬你够男人,我如果在南京刚冒头的时候你就整我,我肯定没有今天的事业,你敬我一尺,我就还你一丈,这是咱老陈家唯一传下来的规矩,我现在反正就这点斤两,以后吴哥有用得上我的,尽管开口,皱一下眉头,我不姓陈。”   三杯喝尽,吴煌却没有端起最后一杯酒,酒兴刚起渐入佳境,他当然不是怵这小小一杯酒,笑道:“这最后一杯酒留着,我外公家那边土话叫余着,以后遇上高兴事了,咱哥俩再喝。”   陈浮生也不逞英雄好汉,点点头,刚想要说什么,就发现扛不住要呕吐,因为周惊蛰坐在外面,离他又近,便赶紧顺手扶着他去洗手间。这一次陈浮生是实在没闲情雅致去体会大美人周惊蛰的身娇体柔,尽最大能力警惕四周,进了洗手间后就在最里面的水龙头下干呕,第一次呕吐其实已经几乎让他吐出苦水,这一次愈发难受,周惊蛰轻轻拍着他后背,眼神复杂。   “对不住了。”陈浮生颇为尴尬地艰难道。   周惊蛰没有说话。   “冬虫给我打过两次电话,不过都没肯说话,很快就挂了。”陈浮生干呕良久,终于缓过神,双手支撑在洗手台上,几乎连捧水清醒一下的力气都丧失殆尽,假如这个时候第二个类似泰国职业杀手素察的凶狠角色杀出来,陈浮生就只有认命的份。   “帮你洗把脸?”周惊蛰柔声道。   陈浮生点点头。   周惊蛰打开水龙头,向始终负责洗手间的服务员要了份毛巾,浸水后帮陈浮生擦拭脸庞。   贾朋突然闯进来,打破两人之间微妙气氛,在陈浮生耳畔焦急万分道:“陈哥,芳姐在外面被人暗算,所幸王哥全部扛下来,对方下手太狠,王哥身中四刀,现在已经送去医院。”   陈浮生酒意全无,一张原本并不出众的脸庞顿时狰狞鲜活起来,在周惊蛰眼中格外触目惊心。   王解放被人硬捅4刀? 第七十六章 认输   “场子暂时交给你和袁淳打点,有必要的话甚至可搬出玛索老板江亚楼,他是我自家兄弟,不用客气。原则上酒吧圈子里的摩擦矛盾你们几个能压就压,就当作花钱消灾,如果超出你们几个能力范围,就去搬动我姐陈圆殊,我之前跟你提到重点关照的高秘书也是自己人,总之尽量不要惊动吴煌。不要自乱阵脚,知不知道?”突发状况才能考验一个人的综合素质,陈浮生走出洗手间,边走边吩咐频频点头的贾朋,脸色阴沉,转头望向似乎并不慌张的大美人周惊蛰,语气柔和些许,“我这样子开车不太靠谱,只能麻烦你送我去医院。”   周惊蛰没有丝毫犹豫,终究算是与陈浮生在一个战壕里呆过的优秀女性,胆量跟容貌成正比。坐进车后陈浮生给成元芳打了个电话问清楚医院地址,然后让周惊蛰驱车前往。陈浮生目前还不敢妄下断论,现在不光是一直按兵不动的熊子赵鲲鹏对他满腔仇恨,连小满清商甲午都在他手上吃过暗亏,加上狗王俞含亮与他根本已经势同水火,黄养神一批人一顿闷棍还只是小插曲,最重要的是陈浮生散布出去的谣言让斗狗场经营惨淡,没有斗狗比赛的收入,斗狗场非但不是摇钱树,反而是个需要每天吃钱的黑洞,被人咬必然回咬两口的俞含亮要还以颜色再正常不过,加上胖子王阿蒙和最近龚小菊事件,以及慈善晚宴上的高调亮相,陈浮生想想都头痛,处处树敌,四面楚歌,一身冷汗的陈浮生第一次察觉到自己竟然依旧风雨飘摇。坐在跑车副驾驶席上揉了揉太阳穴,酗酒过度后的身体不适加上飞来横祸的刺激,让陈浮生那张脸庞有点扭曲,点燃一根烟,轻声道:“小心开车,说不定躲在暗处的敌人还有后手,也许偷袭成元芳只是个幌子,目的就是把我引蛇出洞,所以等下要是有辆车横冲出来,你做好心理准备。”   “要不你来开?”手心渗出汗水的周惊蛰转头看了眼陈浮生,她大致知道点陈浮生开车的彪悍,女人强势是因为她还没有找到那个能让她心甘情愿臣服的男人,当初她在与陈浮生在男女事情上斗智斗勇能坚守住的最后底线,不代表她可以无所畏惧生活任何棘手难题,在古玩行里捡漏不成打眼做了大棒槌,也会愁眉苦脸让陈浮生出面摆平,走宝了被杀猪了本应该忍气吞声,可她还是会让陈浮生不合规矩地帮忙,她既不希望陈浮生这个根骨里充满野性的男人轻易占据她的身体,也不想与他越行越远成为两条不相干的平行线,她的人生本就索然无味,再无趣下去她也会发疯。这场危险游戏周惊蛰到底想要玩到什么程度,她自己心里也许都没底。   “怕死?”陈浮生扭头欣赏那张丰韵神采的绝美脸蛋,典型的瓜子脸,拥有一张能戳破所有男人防线的尖刻下巴,陈浮生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滑稽的念头,这样的大美人哪怕嫁给了王虎剩,生出来的娃也一定模样俊俏,高出平均线不少,女人生得漂亮嫁得好概率就大,实在是跟男人出身好一般幸运。陈浮生感慨道,“你这么水灵,不怕死就奇了怪了。”   周惊蛰眼神一冷,才拿到手没几天的崭新跑车突然一个侧摆冲向路栏,剧烈挂擦,然后方向盘迅速回拉,将SLK拉回正常轨道,这一系列动作把陈浮生那根烟差点震颤坠地,周惊蛰笑容妩媚道:“别惹我,你现在命完完全全掌握在姐姐的手里。”   正绞尽脑汁苦于应付灾祸的陈浮生不小心被烟呛了一口,也许是因为周惊蛰跟他共患难出生入死过,没有过多的顾忌,一巴掌拍在周惊蛰臀部外侧,笑骂道:“大婶,要拉我一起殉情也等我看完了王解放伤势再说。而且我现在可是一个晚上能赚几十万的款爷,命值钱了,别随便瞎折腾。”   陈浮生毫无预兆的偷袭把周惊蛰吓了一跳,差点就让已经受伤不轻的奔驰跑车与前面一辆丰田亲密接触,对于陈浮生并不富含挑逗意味但的确是调戏行径的情色举止,周惊蛰狠狠瞪了一眼,可似乎被揩油远没有那个“大婶”可恶词汇来得杀伤力巨大,周惊蛰怒道:“你说一遍,谁是大婶?!”   “我说我是大叔总行了吧?”陈浮生好男不跟女斗,周惊蛰手里握有方向盘就是握有他半条小命,不急在一时逞英雄好汉,或许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醉醺醺时候欣赏女人容貌格外娇艳,尤其周惊蛰本身就是首屈一指的花魁式女人,陈浮生本就是个爬寡妇墙头的无良农民出身,没太多礼教条框,有分寸的前提下做不来目不斜视的卫道士。   周惊蛰似乎被简单两个字就伤得不轻,不再理睬身边被她刚刚判定为言行无良罪大恶极的男人,陈浮生连张爱玲小说都略懂皮毛,更枉论张小娴性质的爱情理论,十年前他是那个见到心仪女孩就满脸涨红手足无措的傻小子,十年后除了性事上突飞猛进经验颇丰,情爱还是一知半解,所以对周惊蛰根本无法理解,正好静下心来面对成元芳和估摸着已经送进急诊室动大手术的王解放。   成元芳不愧是与魏端公交锋也不落下风的高手,即便身染血迹,亲眼见到一个男人被捅成重伤也不曾失去主心骨,倔强地站在急诊室外面,双手紧紧环胸,抿起两瓣因为清瘦而略微刻薄的嘴唇。陈浮生了解这个姿势,深谙心理学的媳妇说过那是标准的防守姿势。见到陈浮生到达医院,成元芳眼眶一红,湿润,但泪水被她忍住,松开双臂,一只手抓住陈浮生手腕,道:“对不起,周小雀目标是我,连累王大哥了。”   “周小雀是?”陈浮生皱眉道,就是这家伙捅翻王解放?名字古怪,做事也刚猛雷霆,陈浮生自认正面交锋没办法砍王解放4刀后还能逃走,如今当然不是冷兵器时代,但国内对枪械管理的严格程度使得绝大部分涉黑行为都是处于冷兵器动作,开枪行凶和砍刀伤人完全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当然有猛人敢拿着土铳就横行霸道也不是个例。   “龚小菊哥哥的一名手下,很能打。”成元芳充满愧疚道。   “我说过让你给我一份详细的资料,如果我没有记错,我拿到手的那份资料上甚至都没出现‘周小雀’这三个字,对这个保镖描述也是寥寥二三十个字,还他他妈都是身高体重这些狗屁东西。你怎么不告诉周小雀是不是处男?”   本来想抽一根烟的陈浮生把烟狠狠丢到地上,猛地甩掉成元芳的手,红着眼睛吼道,“成元芳,这就是你的办事风格?你说合作,好,我掏心掏肺帮你做事,那你呢,你就这么玩我?”   “对不起。”成元芳还是这三个字,执着地望着陈浮生那张阴冷脸庞,即便认错她也倔强地不肯低头。   陈浮生刚想要爆粗口骂人,发现身侧的周惊蛰朝他轻轻摇头,制怒,制怒,一想到钱老爷子经常在他耳边唠叨的两个字,陈浮生一咬牙,硬是将所有话语都塞回喉咙,一个字一个字咬回去,王解放虽然在他心目中地位不如王虎剩,但王解放毕竟是在上海义无反顾替他扛过棍子的兄弟,那血淋淋4刀,跟插在陈浮生身上没什么两样,不找个对象发泄一下陈浮生会被憋死,心态稍微平稳下来,陈浮生望着眼前这个神情憔悴却仍然不忘坚持着骄傲和尊严的女人,心中叹息一声,她身上的血痕让他想起跟富贵一起进山打猎的场景,扎中畜生后陈浮生都会伸出手帮永远战斗搏杀在第一线而总是一身血腥的富贵擦拭血迹,自然而然,他眼神温暖地握住成元芳手臂,擦了擦她那件价格不菲的外套血迹,然后吐了口水在手上,继续细心擦拭。穷苦人家的孩子心目中衣服总是一件必须呵护的奢侈品,陈浮生在大山里做惯了如此乡土气息的动作,也许在城里人看来很不卫生很不可理喻,但陈浮生并不觉得奇怪唐突,成元芳也不觉得,并不高的她微仰起脑袋,凝视着那张低下来的柔和脸庞,她见过太多貌似纯良的男人在特定场合下露出狰狞的真实脸孔,见识过太多憨厚男人被生活逼上绝境后陷入癫狂的可怕脸孔,成元芳就像一株浮萍,嫁入豪门也没能让他扎根富贵荣华之中,她不得不自我强大,才能打败一个个觊觎她身体和财富的雄性对手,这一次,这一刻,成元芳认输。   泪流满面,十几年来她哪怕孩子流产也不曾如此脆弱得肆无忌惮。   陈浮生不知道自己的无心之举如一柄软刀子刺破了成元芳心房,有些茫然费解她突如其来的软弱,印象中这位黑寡妇属于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强人,别说哭,就是一点点示弱都不肯表现出来。周惊蛰无可奈何地接过烂摊子,帮陈浮生安慰泪如泉涌一发不可收拾的成元芳。   陈浮生抢在清洁工前头捡起地上那根被他丢掉的香烟,是至尊南京,他再小气也不至于在今天这种密码开张的日子里给客人递绿南京,他自认二十年里达不到尉迟功德老人的境界,让别人觉着抽他一根中南海比抽黄鹤楼或者小熊猫都有面子,陈浮生他小鼻子小眼睛小人物一个,不敢玩个性抖风格,150块钱一包,这一根烟就是7块5毛钱一根,陈浮生哪里省得丢,拍拍灰尘,掏出打火机小心翼翼点燃,成元芳恰巧看到这一幕,破涕为笑,然后继续哭,只是不再如起初那般撕心裂肺。   “你叫什么?抽烟吗?”陈浮生蹲在地上靠着墙吞云吐雾,身边蹲着一个不敢站着只好陪他一起蹲的年轻人,应该是陪成元芳一起把王解放送来医院的人,不是密码的保安,应该属于很边缘角色那一类。见他点头,抛给他一根至尊南京。   “我叫孙润农,刚到密码酒吧上班,帮忙倒车,安排车位。陈哥,您不认识我是正常的。”年轻人似乎没料到陈浮生还会替他点火,一脸受宠若惊,他受了点擦伤,包扎后没有大碍,只是一条胳膊有点不太方便,导致抽烟动作显得比较滑稽。   “润农,当时情况是怎么样的,你清不清楚?”陈浮生问道,成元芳哭得一塌糊涂,都已经顾不上妆容,他也不好意思去问她,只能拿身边这个开刀。   “那狗杆子下手忒狠,我当时正抽空蹲在空地上抽烟,就看到一个家伙与成总擦肩而过的时候突然就亮出刀子,亏得成总身边的朋友眼疾手快,顶下那一刀,对方也太毒辣,一刀没得逞,也不去追成总,直接就是接连两刀继续捅在那位朋友身上,好在那朋友也不弱,就这眨眼功夫就有所反击,因为角度的关系我也具体也说不上是啥招式什么的,反正最后我头脑一热就冲上去护住成总,扯开嗓子喊人来帮忙,那家伙放倒成总的朋友后也受了点伤,要不然我就不是这点擦伤,估计小命都悬。”孙润农一口气道,说完后狠狠抽了口烟,还特意看了下牌子,一脸雀跃,至尊南京,对他来说这烟可稀罕着。   “谢了。”陈浮生拍了拍孙润农肩膀道。   孙润农呵呵傻笑。   在南京城另一座医院,神情冷峻的周小雀同样蹲在一间病房外面,抽着烟,咬着牙,憋着一口大怨气。 第七十七章 两票猛将   一个成熟的管理体制应该是在群龙无首的状态下还能够正常运转,成熟并不意味着完美,但起码可以避免出现动荡局面,就像现在的密码酒吧,陈浮生和成元芳两位幕后老板失踪,依然有条不紊地大笔现金进账,没有谁能拿一分钱进自己的口袋,每颗钉子每个角色都坚守在自己岗位上发光发热,只因为陈大老板开张前说过一句话,特别振奋人心,当晚盈利破百万,体制内员工每人一封一千元的红包,这年代都被用心险恶的人喊出了有钱能使鬼推磨,1000大洋不少了,在南京完全能喊上个水准不错的姑娘出去滚大床,有钱不赚天打雷劈也活该。   到后来摧枯拉朽气势不降反升的密码酒吧赚钱就如鲸吞,别说袁淳,就连贾朋和罗开泰都吓到,场地领班和服务员都跑过来报喜讯,说几号桌消费破五位数几号桌点了拉菲拉图或者“武当老柴”,幸亏陈浮生和成元芳一早就先见之明地数次提醒把上档次的红酒储存量提升上去,否则贾朋一定会悔青肠子,例如陈圆殊那一桌子单子就是咋舌的9万,一开始陈圆殊就要了瓶Petrus,当时周惊蛰也点了瓶破万的,季静当然也不甘落后,剩余几个闺蜜也知道今晚纯粹是捧个人场,都不遗余力地贡献出不少银子,这只是一桌而已,而且吴煌尚且没有动作。江亚楼那一桌同样轻松破5万,仿佛大家都很有默契不约而同地想要让密码创造一个销售神话,而贺建这批比较上得了台面的纨绔子弟也把话跟领班挑明,酒喝完就去别的地方热热身,回头最后再来密码继续添砖加瓦,许多人看起来都跟贺建抱着一样的心态,在酒吧坐了一两个钟头后就撤出密码,那时候才十点钟不到,其它的场子才刚有点声色,等他们回来就掀起第二轮消费热潮,密码酒吧的dj音乐不见得比其它南京一线酒吧出彩,但至少并不逊色,加上密码有肯定无与伦比堪称豪华的盘膝阵容,只要兜里钞票足够,根本就是一夜情圣地,魁元抽调出来的“公主”和黎家双胞胎姐妹带来的女人当然素质过硬,这一大帮女孩子能玩,有见缝插针的眼力劲和手腕谈吐,肯花枝招展和被适度揩油,男人怎么会舍不得花钱,纯属周瑜打黄盖。   “不会真要赚100万吧?这也太狮子大开口了,逮谁吞谁啊。”袁淳站在二楼栏杆处抹了把汗水道,陈浮生和成元芳一走她跟贾朋就成了当之无愧的大忙人,第一波消费高潮退下去后她才有这片刻的休息时间。   “酒吧赚一两个月的钱不难,难的是赚两三年的钱。”   趴在栏杆上冷眼看楼下沸腾人群的罗开泰笑道,“南京冒出过多少酒吧,又死掉多少,今天我看赚百万不是大难题,但就怕一时风光,本来密码的地理位置就沾不到群聚效应的光,杭州的隐楼也想玩深沉,一家酒吧孤零零耍鹤立鸡群,结果还不是难以为继,所以关键是看接下来密码在软设施上的后续动作,否则拼不过玛索乱世它们的。”   “你说他熟悉酒吧业,可他连评估反馈效果和CIS系统都会不耻下问,也跟我坦白市场调研和品牌特色和员工培训策划不是他的强项,但你说他是酒吧门外汉,也不像,罗叔,我是真看不懂这个大老板。”袁淳感慨道。   “看不懂好,能有个看不懂的前辈在身边,就有奋斗目标了。”   罗开泰欣慰道,他现在已经彻底感到自己已经跟不上时代,老了就得服老,他现在只希望陈浮生能给袁淳树立一个好榜样,因为袁淳这妮子有很大的挖掘潜力,一手夹着烟,一手摸了摸袁淳脑袋,罗开泰含有深意道:“20岁到30岁基本上就能让一个人性格定型,挥霍钱,浪费光阴,都比不上走错路学错人来得可怕,所以不管你现在理解与否,都别错过陈浮生这棵大树,他能帮你最快速度理解生活的各个层面。”   “罗叔,就不怕他把我吃了啊?”袁淳嬉笑道,本就个极为漂亮的孩子,年纪轻轻就做上密码酒吧的经理,自信满满,精神饱满自然就越发动人。   “只要他把你当自己人,是不会吃你的。”罗开泰胸有成竹道,“虎毒不食子,说的就是陈浮生这种人。”   “罗叔,我觉得陈浮生就酒吧这一项来说,战略眼光也就中上水平,但战术细节上真他奶奶奶奶的不是一般牛叉。说实话,虽然嘴上不说,我心里是真的十分佩服他那种恰到好处的为人处世,我每次都能学到东西。”在罗开泰面前,袁淳言谈无忌,也像个纯真孩子。   “战略战术什么的,罗叔没什么发言权,反正大事情终归是小细节累加起来的,直觉告诉我陈浮生跟你一样属于天赋型,一点就通的那种,你在学习,他也在进步,说不定以后能整出一个杀遍南京夜场无敌手的黄金组合。”罗开泰玩笑道。   袁淳不禁有些期待,小宇宙熊熊燃烧,跑下楼去为破百万盈利大业而奋斗。   ※※※   出来混,无非就是调戏别人或者被别人玩弄,只要不是光杆司令,都会穿插被出卖背后捅刀子或者身边人物出来顶缸背黑锅的桥段,陈浮生一直在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迅猛,而且还是武力值和心智都处于飞速上升阶段的王解放。打电话给王虎剩说明情况,小爷竟然没有勃然大怒也没有跳脚骂人,只是笑着跟陈浮生解释说那犊子死不了,今年本来就是一个大坎,本命年犯太岁,逃不掉,不过不管是跳过去还是踩过去,只要过去就没事。陈浮生一直不认可王虎剩对王解放动辄打骂的作风,怒道:“现在解放就在病房里浑身带血躺着被抢救,那还叫没事?!就算是过了这个坎,那也是爬过去的。”   电话那头王虎剩一贯沙哑着嗓子缓缓道:“浮生,做我们这行,只要没被捅出一地的肠子,都死不了,命不硬的人进了大坟出来都活不长久的,王解放这家伙没什么飞黄腾达的好命,一辈子没办法大富大贵,但如果说阎王爷现在就让牛头马面牵他走,打死我也不信,那犊子命希拉平常,但硬,很硬,就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我担心什么,担心他小子还不如担心你,庆之跟我都在山西,你身边连个像样的顶缸货色都没有,你让我琢磨琢磨,要不我先紧急弄两票被我说动的山西活阎王送南京去?这两号人动脑筋的事情懒得做,说到断人手脚开膛剖肚,就跟庖丁解牛一样,就是两号人我都没来得及调教,怕你镇不住,不管了,先解决燃眉之急,多两个活阎王蹭吃蹭喝总比咱们在南京的饭碗被人敲破来得划算。”   “听到你这些话,解放还不得气死。”陈浮生苦笑道,仰着脑袋抽着烟,在过道尽头望着窗外的夜景,想要感慨些什么,却苦于没有伤春悲秋的天赋,只能作罢,继续使劲抽烟,好烟就是不入陈浮生的嘴,再狠狠吸也谈不上刺激,150块一包的至尊南京在他嘴里还不如绿南京。   “他敢。”   王虎剩笑道,“那我这就让他们去南京找你,一个叫孔道德,上不了孔家族谱的孔家后人,当年被北方纳兰王爷亲手扭断断了一条胳膊,废了一半,否则我也请不动。还有一个绰号樊老鼠,没什么好出身,跟我差不多,歪门邪道走得很溜,比上不足比下绰绰有余,比不得白马探花,一个半王解放还是有的。他们八字我都看过,跟你不克,就是怕请神容易送神难,担心你心疼钱,这两个都是挥金如土的货,其中一个吃饱了撑着天天去帮江西太原的妓女赎身从良,你得有心理准备。”   “钱不成问题,我现在新开一个场子,保守估计接下来每个晚上都有十几二十万进账,这场子本来就是意外之财,我就当全用来养人了,我看周小雀那家伙有几条手几把刀能一个一个砍过去。”陈浮生咬牙切齿道,将烟头扔在地上,狠狠踩灭。乱扔东西是在张家寨遗留下来的恶习,在那地方连拉屎撒尿都可以随便站个地方解决,不能怪陈浮生不讲公德心,最后陈浮生还是捡起那个烟屁股丢到垃圾桶里去,“你让他们去密码酒吧找我,到了报名字,就说我用大鱼大肉大奶子的女人招呼他们,要酒有酒,要娘们有娘们,只要他们敢拿,我就肯给。”   “有你这话,这事情板上钉钉了。”王虎剩大笑,可以想象汉奸头的大将军无比潇洒扭头的姿势,真当是那一甩的销魂风情,没几个人扛得住王虎剩这样终极杀器,当初连陈庆之都有恨不得杀人降火的心思。王虎剩突然降低声调,用一种罕见的轻柔语气道:“二狗,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有我,有庆之,你别老寻思着一个人扛担子,天真塌下来,咱兄弟几个站着扛不住,我就不信跪着也扛不下,你说是不是?”   陈浮生使劲点头。   他不再是当年那个单独面对赵鲲鹏必须苟且低头的二狗了。   以前他就算有心挺直腰杆做人也没谁正眼瞧这只守山犬,现在他就算弯着腰弓着身子,也一样有大把人得抬着脑袋看他。   等手术完毕,已经深夜11点,医生告诉他已经脱离生命危险,因为王解放体质优秀,几处刀伤也不在肝脏等要害上,不会留下太大后遗症,陈浮生和成元芳一起如释重负,陈浮生也不想打扰昏迷状态中的王解放,打电话让黄养神几个24小时守在病房外,然后让成元芳和他一起坐周惊蛰的车子回密码,立下大功劳的孙润农则很早被他支开,等黄养神余云豹和唐耀国来到医院,陈浮生叮嘱相关事项后就赶往酒吧,因为案发地点相对僻静,王解放也很快被送去医院,并没有惹来过多关注,仅限于局部范围几个小圈子内的讨论,陈浮生并不打算将这起风波公事化,因为很容易牵扯出龚小菊,到时候就真吃不了兜着走,他不希望总是麻烦老爷子。   有成元芳在,陈浮生当然只能委屈地坐在后排,周惊蛰小心谨慎开车,既然有人敢在密码外偷袭,那么弄辆车来撞她这辆奔驰SLK也不稀奇,成元芳处理人际关系方面心思玲珑手腕高超,往常三言两语就能够打动人心,只是今晚被周惊蛰撞见了脱下女强人外衣的尴尬一面,反而有点拘谨,也算陈浮生没眼光,至今都没看到两个优秀女人一见如故就互称姐妹的融洽画面,媳妇已经让他明确知道这世界上女人越漂亮越智慧,就越难容忍自己男人身边有红颜知己,陈浮生也不觉得悲哀,反正他也不羡慕家中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的放荡生活,趁年轻有机遇的时候不多攒点钱和资本,陈浮生觉得就应该被天诛地灭,他背着媳妇偷偷想等咱到了40岁再风骚也不迟,不是说男人四十一枝花,那时候咱就是狗尾巴草,不也一样可以灿烂。   “想什么呢,这时候还笑得出来。”周惊蛰通过后视镜看到陈浮生的脸色,没好气道。   “没想啥。”   本来正忙着小小意淫一把大被同眠场景的陈浮生偷偷抹了抹哈喇,一本正经道:“明天有两号猛将兄要来南京给我们助阵,正好可以用周小雀来检验他们是活阎王还是骗吃骗喝的小鬼。” 第七十八章 皇后和妃子   周惊蛰那辆奔驰新CL600(之前笔误,感谢指出)驶入密码停车区域后,成元芳说要单独跟陈浮生说些事情,周惊蛰便把钥匙交给陈浮生然后率先下车进入酒吧,她现在俨然成为密码最受男员工欢迎的角色,因为陈浮生托她帮忙替密码酒吧拍了几张宣传照,装扮成花旦,侧卧于紫檀床榻上,美轮美奂,华贵妖艳,拿到手酒吧方面的照片后连陈浮生都不由惊为天人,也难怪密码现场有一大批牲口都是冲着那几张惊艳图片赶来一睹天人容颜。   目送周惊蛰进入场外依旧人潮火爆的密码,陈浮生见成元芳还在酝酿情绪,也就自顾自打量起这辆CL600的内部配置,以前有听说过这辆车选用的皮革取材自德国南部放养公牛,因为没有蚊虫滋扰而皮质细腻,陈浮生对此并不感冒,他一个深山里出来的农民连自己都被蚊子咬过无数次,对这类噱头都没半点兴趣,虽说那辆奥迪座驾不论整体还是细节都远逊色于CL600,但开着顺手以后就不舍得更换,即便手里头开始有大把闲钱,陈浮生也不想去弄辆外型上更养眼的车子,这点他跟一辆破吉利都能开七八年的魏端公如出一辙,喜新但绝不厌旧,等陈浮生连皮革迁边的脚垫都摸索够了,成元芳终于调整完毕情绪开口缓缓道:“浮生,希望你能让我把话一口气说完。首先,我对王解放因为我身受重伤感到抱歉和愧疚,不管你领不领情,王哥的医疗费由我出,我能做的目前也就这一点小事情,就当我求你让我心安一点。其次,周小雀的事情你打我骂我,我都不还手,但是我想说明一点,我只是听李雄銮说过周小雀功夫不错,我一个女人嫁入李家前仅仅是一只野心勃勃的井底之蛙,嫁给李雄銮后承魏爷的面子在南京得以侥幸站稳脚跟,没亲眼见识过多少打打杀杀,偶尔几次摩擦都是很快就息事宁人。我根本不懂所谓身手不错是怎样一个概念,怎么都想不到他能够一口气捅王解放4刀,这话要是有假,我不得好死。龚小菊的哥哥龚红泉在重庆是大灰袍,这点我早就清楚,但我在重庆方面没熟人,给你的资料已经是我最大限度的努力,你不能奢望一个脑袋不聪明只好笨鸟先飞、一天最多只睡六个钟头的笨女人给你一份详实到周小雀生平事迹都罗列出来的情报,浮生,那不是我长项,赚钱才是我拿手的事情,在擅长的领域付出十二分努力做成十分成绩,这就是我的座右铭,密码开业前我没有一次踏进酒吧,但为了今晚你知道我耗费多少心思吗?你冒着巨大风险费尽心机帮我报复龚小菊,我们都是商人,知道拿出手一斤筹码拿回一两报酬,谁都会翻脸,所以我就尽量让你的密码酒吧多赚一点,你以为我没有喊托来暖场?你又以为我们燕莎和魁元前期在密码砸进去多少,几百万吗?浮生,答案是15个一百万。”   陈浮生没有做声,安静等待下文。   成元芳踢掉穿了这么多年不管什么牌子都不觉着舒服的昂贵高跟鞋,蜷缩着坐在副驾驶席上,脑袋枕在膝盖上,她本来就身态娇小,如此一来显得愈发玲珑精致,就像一个成熟的漂亮洋娃娃,成元芳转头跟陈浮生借了一根烟和打火机,却没有点燃,撇头望着窗外灯红酒绿的繁华景象无限感伤道:“你是白手起家,我不也一样,都不是一帆风顺过来的,一路磕磕碰碰,躲不过跌跌撞撞,吃了亏,挨了打,惹了白眼,男人出卖尊严我们女人就出卖肉体,谁没有一本伤心帐。被我们两个狗男女阴了一把的龚小菊也肯定有她放荡后的辛酸和厚道,也许打手周小雀也有他的坎坷和崛起,只是谁顾得了那么多,都是小人物罢了,做不了大慈大悲的菩萨佛陀,我这些天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本来以为密码酒吧好歹是自己的地盘,酒喝多了就更加无所顾忌起来,我当时就想龚小菊你TMD要是敢站在我面前,我就让你捅死算了,看看,多豪迈,没想到接下来最安全的地方还真就成了最危险的地方,周小雀跟寻常混混痞子确实太不一样了,王解放第一刀是替我挡下来,接下来两刀周小雀也肯定不是想要一口气置王解放于死地,我想大概只是希望让他短时间彻底丧失战斗力吧,可惜王解放的实力超出他想象太多,不但还能反击,而是还让周小雀受伤,这才迫不得已补上第4刀,如果我分析没错,周小雀可比你那几个手下厚道不少。”   “厚道能当饭吃就好了。”陈浮生自嘲笑道,因为打火机在成元芳手里,连累他也没办法抽烟。   “浮生,知道你现在比魏端公差在什么地方吗?”成元芳转头笑道。   “差太多了。”陈浮生不缺自知之明,没敢尾巴翘上天,魏端公一直是他心中的巨大心结,谁都解不开,枭雄如魏公公尚且逃不掉亡命天涯吞枪自杀的悲壮结局,陈浮生一天不超越魏端公就一天不会洋洋自得,魏端公的死除了在饱和的南京地下世界彻底腾出空间给陈浮生,还有个重大意义就是如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陈浮生头顶,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真的很多吗?”   成元芳玩味笑道,体态玲珑曼妙的她侧过身子望着陈浮生,仿佛一个拥抱就会融化在男人身体里。见陈浮生一副理所应当的想当然神色,成元芳也不解释,伸了个懒腰,懒得跟男人说掏心窝的东西,一吐为快后果然神清气爽,血光之灾带来的剧烈冲击淡化大半,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最坏的结果已经出现,那接下来就要否极泰来,好兆头,成元芳现在只想去密码酒吧与人豪饮,她对陈浮生有一种莫名的信任感,也许因为都是穷苦贫困出身,又是一个阵营同一条战线的狼狈为奸,成元芳点燃手里的南京烟,把打火机抛给后座的陈浮生,道:“你只是欠缺一些阅历而已,如果今晚我是跟魏端公合作,他在医院的时候一定不会朝我发火,而是不温不火地向我套话,所以说虽然看上去你是他的徒弟,但你们两个还是不太一样,魏端公永远不会为其他人分心,机关算尽太聪明,到头来还是孤家寡人,你不一样,现在连我都忍不住想要跟你发生点什么,例如一夜情啥的也未尝不可,起码魏公公没办法让我主动投怀送抱,这点你不就比他高出一筹不止。”   “别勾引我,酒后乱性再正常不过,你看这车子空间宽敞着,小心我把你就地正法。”陈浮生真没想到成元芳会说出一夜情这类大胆挑逗的言语,吃不消,招架不住,但嘴上总不能输了气势。   “你敢吗你?要不我借你几个胆?”一语戳破陈浮生外强中干面具的成元芳转头抛了个媚眼,吐出一个挑衅的烟圈,弯腰穿好高跟鞋后柔媚柔媚地走下车。   见过浪的,陈浮生还真没见过这么浪的,在张家寨张寡妇也仅限于在他身上揩点小油,那些个隐晦的性挑逗都只是蜻蜓点水,并不真打算与他这个被戳脊梁骨很多年的外姓小毛孩发生实质性关系,到了上海阿梅饭馆老板娘也只是用眼神来侵犯他这位可怜的全能型勤杂工,陈浮生差一点就恶向胆边生,脱口而出谁怕谁,但终究不是有棵白菜给欺负就想要乱拱的愣头青,陪同他摸不透的熟媚女人一同进入密码,酒吧开始迎来第二个高峰期,因为第一批离开密码的资深玩家帮忙勾来许多原本在其它酒吧厮混的消费者,这个游移群体并没有牢固的夜场据点,流动性很大,忠诚度不如edh泡吧族,但只要酒吧能提供足够的兴奋点,就是一座酒吧持续发展的关键人群,密码酒吧在年轻经理袁淳上台演荷兰唱国宝级乐队Within Temptation的《Ice Queen》陷入躁动癫狂,瑰丽宏大的黑暗哥特气势弥漫整座酒吧,气势磅礴的管弦乐厚重而深沉,袁淳如天使和魔鬼的双重天籁嗓音让人如痴如醉,全场所有人都起身,连不喜酒吧喧闹的吴煌都不曾例外。   袁淳站在一个酒吧悬空的特制铁笼中,高于一楼,低于二楼,她浑然忘我,声音空灵而飘渺,配合极佳的伴奏音效,成元芳竟然搬出一整支唱诗班在替她伴唱,而一位很久以前就在密码默默无闻工作的朴素男人也突然崛起一般在唱诗班前面弹奏钢琴,之前几次连陈浮生都不曾关注过几眼的年轻人在那一刻光彩耀眼,与头顶斜上方铁笼中脱掉鞋子赤脚站立的袁淳交相辉映,顿时营造出一股罕见的宏伟暗黑感。   一半天使一半魔鬼的袁淳,坐在钢琴前就由马夫转变成落魄王子的年轻人,规模宏大的唱诗班,让密码酒吧在这一刻轰然爆棚,在一直马尾辫示人的袁淳猛然间扯松辫子,一头青丝华美铺散开开,让气氛瞬间爆炸到沸点。   男性的疯狂嘶吼夹杂女性大声尖叫。   征服。   就如歌名《Ice Queen》,他们都被一位当之无愧的夜场皇后彻底征服。   成元芳很满意袁淳的表现,这是她得知袁淳歌唱天赋后专门给所有顾客精心准备的豪华大餐,她的目标就是刻意前半夜温吞,然后出其不意地用这六分钟不到时间撑饱所有人的胃口,让他们都感到不可思议,事实证明袁淳和弹钢琴的年轻人都没有辜负成元芳的厚望,瞥了眼身旁一进入酒吧便被震慑住的陈浮生,成元芳刚想要邀功解释一下这场惊喜的用心良苦,却发现这个男人眼中除了激动之后还有一点不为人知的深沉哀伤,像一个知道钻石比玻璃珍贵后不得不丢弃一些心爱东西的可怜孩子,在黑暗中孤单无助,成元芳也许永远不会知道有个简单的女孩曾经也喜欢唱《Ice Queen》,然后被狗娘养的刻薄生活打入冷宫,谁错了谁对了,谁征服了谁,都是皇后谁是妃子,谁刻骨铭心了谁狼心狗肺了,都成了无法言说给第三者听的遗憾。   “喝酒去。”陈浮生回过神后笑道,再喝恐怕就不只是呕出苦水,连心肝都要吐出来,但除了喝酒他实在不知道该干什么,难道真的和成元芳一夜情去,或者重新开始降伏周惊蛰?陈浮生做不到,没资本也没精力,起码暂时没有这份偎红倚翠的野心和欲望。   在位置上坐下后大致跟陈圆殊讲述了一下事情经过,她也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陈浮生向来不喜欢把他暗地里做的龌龊勾当带到她们相对干净的世界,现在是,以后还是。吴煌对密码的这场突如其来的音乐盛宴也感到好奇,与陈浮生和成元芳一起探讨开来,作为策划者的成元芳将构思和安排全部和盘托出,惹来蒙在鼓里的陈浮生和众女一致惊叹,吴煌点头道:“很有意思,你们如果还需要类似的美声人才,我倒是可以提供一点资源给密码。”   “先谢过。”陈浮生刚想要喝酒,就被周惊蛰和陈圆殊一起拦下,陈圆殊名义上终归是陈浮生的干姐姐,很顺其自然地代酒,喝酒的时候她悄悄瞥了一眼神情自若的周惊蛰,陈圆殊感慨周惊蛰这位公认的南京标志性大美女不仅天生丽质,连保养都让人羡慕,除此之外,陈圆殊似乎也察觉到她跟陈浮生之间有些微妙的关系。   在陈圆殊凭借第六感揣测周惊蛰的时候,花瓶做到了极致的大美女也同样心思转动,暗中观察陈圆殊。   女人间的暗流涌动,陈浮生和吴煌这两个大老爷们自然瞧不出端倪。   贾朋现在怎敢不把陈浮生当一尊天大的菩萨供着,不断告诫自己给这位大少夹着尾巴做狗不耻辱,而且密码当晚的吸金能力也让他连同酒吧一起轻飘飘起来,跑到两位主子位置上豪爽敬酒,顺带着报喜,信誓旦旦说盈利不破百万就把头割下来当椅子,人逢喜事精神爽,酒喝多了,难免流露真性情,此时贾朋反而最为可爱,陈浮生也高兴借这个台阶在吴煌面前卖他一个面子,后面加进来一个小脸红扑扑的袁淳,辫子重新扎上,鞋袜当然也穿好,干干净净的一个水嫩可人儿,谁能想到一登台就大放异彩,连吴煌都有点生出砸钱金屋藏娇的冲动,见到她,主动让她坐在身边,陈浮生在成元芳耳畔低声道:“我本来是想让她去勾引李雄銮,不过人家不肯,说实话,挺出色的一个好女孩,我真不忍心被你老公糟践。”   “你忍心,我都不忍心。她是我恨不得放在身边重点培养的对象,不过看你眼光也不错,就不挖你墙角。”成元芳掩嘴笑道,递给袁淳一杯酒,“小纯,你是密码的头号功臣,我斗胆代表你大老板和密码酒吧敬你一杯。”   坐在吴煌身边似乎略微拘谨的袁淳立即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看样子我不给你双份红包是要犯众怒了。”陈浮生笑问道,“袁淳,拿了红包后想要做什么?”   “攒着,想在南京买房子。加上今晚的大红包,我现在的积蓄已经可以买两个平米了。”袁淳扳着手指灿烂笑道,望向陈浮生,天真无邪,令人目眩。   “比我以前有出息多了。”陈浮生感慨笑道。   袁淳眨巴着那双秋水眸子。   那一晚,南京只知道密码酒吧盈利轻松达到136万,而营业额则毫无悬念成为一个起码五年内无法逾越的神话。   毫无睡意的陈浮生呆到大清早,连成元芳和贾朋都已经扛不住疲倦侵袭离开酒吧,唯独袁淳陪着陈浮生望着满地狼藉的酒吧。   “还不走?”帮忙清洁人员一起打扫酒吧的陈浮生望着趴在栏杆上发呆的袁淳,打趣道:“难道还想让老板请你吃早饭不成。”   “撤退,白天还有课。”袁淳伸了个懒腰,拿起包就闪人。   到酒吧门口的时候,袁淳吓了一跳,因为两个穿着普通但气质着实诡异的男人站在密码门口,一个身材壮硕,身上仿佛养就一身浩然正气,但一只衣袖空荡荡,因为他缺了一条胳膊,而独臂男人身边一个家伙则贼眉鼠眼,小脑袋上顶个西瓜头,发型锃亮如别人刚刚擦过大把油的大头皮鞋,身上背着一把破旧二胡,眼睛直勾勾盯着袁淳那两条格外修长圆润的美腿上,咽了一口口水,然后咳嗽两声,吐出一口痰,带着浓重的陕西口音,色迷迷道:“真像咱米脂县上的豆腐西施,不,比她还俊俏。道德,你说她是不是貂蝉转世?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婆姨。天天有澡洗的闺女就是香喷喷,我站在这里都闻得到。”   被唬到的袁淳退后两步,转身就跑,赶紧向陈浮生搬救兵。 第七十九章 好奇心   陈浮生听袁淳说两个稀奇古怪的男人出现在密码酒吧门口,按耐不住狂喜冲出去,手里还拿着拖把,门外扛一把檀木二胡的猥琐男人一看陈浮生操着拖把就冲杀出来,立即做出防守姿态,口里念叨道:“我不就瞥了那米脂婆姨几眼,这也犯法?你们城里人也太霸道了吧?”   “樊老鼠,孔道德?”陈浮生笑问道,一见面其实他就肯定了七八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光看背黑檀二胡的男人就知道跟王虎剩大将军是一路货,两撇八字胡,一个比王虎剩汉奸头还惹眼的锅盖头,类似长布褂子的穿着,跟戏班里出来的地主管家一般德性,而孔道德则正儿八经许多,沉默寡言,但并不给人木讷呆板的印象,陈浮生这辈子见到的高人也不算少,但屈指数来除了接走三千的诸葛老神仙,精于谋断的钱老爷子和魏端公,还真没谁能如眼前中年男人一眼就觉着不食人间烟火,好奇这位被纳兰王爷扭掉一条胳膊的男人与大战过孙满弓的陈庆之是否有交集。   “你就是小爷嘴里的二狗哥?”   十有八九便是樊老鼠的男人由警惕神色转变为一脸谄媚,屁颠屁颠跑向陈浮生,那架势就跟见着了仰慕已久惺惺相惜的大侠好汉,主动伸出手想要与陈浮生握手,陈浮生只好把拖把递给一旁不太了解情况的袁淳,刚握住那双干瘦如柴的手,就觉着小腿一疼,身体惯性往前一扑,樊老鼠那两只老茧比陈浮生还要多上一倍的糙手如蛇一般缠住他双手,脚下极有章法地后移两步,手腕一扯,一抖,就将陈浮生整个人狠狠摔在地上,脚踏一双老式解放鞋的樊老鼠缩手摸了摸两撇八字胡,转头失望地望向面无表情的同伴孔道德,“就这点料?”   趴在地上摔了个两眼冒金星的陈浮生深呼吸一个,站起身先瞪了眼幸灾乐祸的“米脂婆姨”袁淳,然后笑望向一脸不加掩饰鄙夷的樊老鼠,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没有兴师问罪的意图,只是瞥了眼樊老鼠背后的二胡,道:“二胡不错。”   “你识货?”樊老鼠眼睛本来就小,眯起来就只有两条隙缝,他似乎是一个对二胡走火入魔的人物,拿下二胡径直坐在地上拉了一段问道:“知道这叫什么曲子吗?”   “不知道。”陈浮生老实回答,知道曲子名称的只有瞎子阿炳的《二泉映月》,那还多亏了语文课本上有描述。觉着自己浪费感情的樊老鼠跳起来就准备吐这个门外汉一嘴唾沫,陈浮生也不想绕弯子,道:“曲子叫什么,教我拉二胡的老头子没讲过,但你这段我能拉,6岁的时候就已经学会。”   不仅袁淳瞠目结舌,连樊老鼠都啧啧称奇,陈浮生蹲在地上闭上眼睛,还真一点不差地拉了一段,似乎拉上瘾,陈浮生就顺势将整首曲子都拉完,对乐器理解仅限于古筝皮毛的袁淳完全无法想象这个一晚上136万人民币进账的大老板,竟可以大清早接过一个怪人手里的二胡就拉开一曲震撼人心的曲子,樊老鼠也闭着眼睛跟随二胡悲怆音乐摇头晃脑,如果城市男女见到准认为他们是磕了小药丸的腐朽人员。樊老鼠蹲在陈浮生身边听着曲子一脸陶醉道:“高,真是高,这《处世难》要的就是一种单刀直入的锐气,若是女子婆姨来拉,也就是小伤小哀的味道,只有你我这种吃过大苦的汉子来拉,才有大悲大愤的意境,真是不俗。小爷说你是个难得一见的妙人,我起先不服气,把你放倒后更是不服气,现在服了,口服,心服,这一趟没白来。”   一曲毕,酣畅淋漓,让袁淳再度刮目相看,陈浮生把二胡还给樊老鼠,轻声道:“知道名字的也就是阿炳那首《二泉映月》,剩下都是我家老酒鬼二十年前亲自拉给我听的东西,还有些自己胡乱谱的难登大雅之堂,有机会跟你讨教一下,我总拿不准这些狼音,容易破场。”   “二胡是一码事,你把我们两个从太原拐来南京这座我原本一辈子都不敢走进来的城市,说吧,是要一次性花钱消灾,还是铁了心买我们两个人两条命?”樊老鼠开门见山道,绝无半点拖泥带水,这点又与绵里藏针的王虎剩不太一样,听上去比较性情中人。   “不敢说买命,但决不亏待两位。”陈浮生笑道。   “那小爷所说大酒大肉大把银子和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呢?”樊老鼠不耐烦道,“老子从太原马不停蹄赶去机场,坐飞机差点没把我吓尿裤子,下飞机就一刻没停歇滚来这里,就是因为小爷这句话,你该不会是拿我开涮吧?”   “先吃早饭。”陈浮生笑道,转头看着还手拿拖把的袁淳,“麻烦你带路找个能填饱肚子的地方。”   一坐进车,生龙活虎的樊老鼠立即霜打的茄子一般病恹恹,原来他晕车很厉害。   陈浮生微笑不语,现在已经很少能碰到比他还要乡土的角色了。   袁淳帮他们找了家永和豆浆,樊老鼠和孔道德一看就知道是吃不惯飞机上食物的主,昨晚小爷王虎剩火急火燎把他们赶往太原机场,到南京后就直接杀奔密码酒吧,一路颠簸,也不懒得计较陈浮生点什么,服务员端上来什么就解决什么,那气势简直就是气吞万里如虎,能一顿早餐吃上将近两百块也只有这两位仁兄,樊老鼠吃饱了喝足了,自然饱暖思淫欲,在飞机上只顾着尽量别被吓出屎尿,连空姐是男是女都顾不上,这时候正好使劲猛看坐在陈浮生身旁恰好他对面的马尾辫美女,换谁被他这么骚扰都想把他眼珠子挖出来喂狗。   袁淳一开始就已经判樊老鼠死刑,将这位刨坟掘金的猛人划入非人类行列。相对来说孔道德吃东西比樊老鼠要像话许多,陈浮生套近乎他也是有问必答,没有摆出拒人千里的姿态。   “吃完东西我让人先安排你们住下。”陈浮生好意道。   “不用,小爷说王解放那小子已经被人捅翻在医院,我和道德兄还是守在你身边比较像样,拿人钱财总得替人消灾,何况还是小爷给的钱,你要是出了事情,我良心上过意不去,倒不是说你死了多可惜,只是小爷前几年待我不薄,两次帮我从言老枪手里捡回来一条命,不想没完没了欠他人情。”樊老鼠说话历来直来直往,丝毫不顾及陈浮生的感受。   孔道德轻轻摇头一笑,仿佛对此也是无可奈何,继续吃油条喝豆浆。   “你在南京农大哪个校区,如果是卫岗我就开车把你送过去,很快就是上班高峰期,你不一定拦得到出租车。”陈浮生放下筷子转头望向与樊老鼠争锋相对的袁淳。   “不用。”袁淳直截了当地拒绝。   陈浮生打电话给黄养神,他的计划是让孔道德做成元芳的贴身保镖,也不怕这个高深莫测却一身正气的中年孔家后人会有歪脑筋,这个世上总有一种人看着像好人其实就是淳厚大好人。至于樊老鼠就先让黄养神带着适应一下南京,倒不一定说非要寸步不离地候着他,从周小雀对王解放的手下留情就可以判定龚小菊方面暂时还不知道他是成元芳的幕后帮凶。让黄养神赶来后,陈浮生解释道:“孔哥,我托你照看一个女人,是我朋友,捅翻王解放的重庆人目标就是她。樊老哥先跟我一个手下熟悉一下我在南京的场子,如果有要求尽管提,我们一定想方设法满足,我先送袁淳去学校,我不能耽误人家上课。”   “说了不用。”袁淳皱眉道。   “谁是老板?”陈浮生起身冷声道,一直很倔的袁淳这次竟然没有拗下去,兴许是实在不愿意跟樊老鼠多呆一秒钟,最终还是老实乖巧地跟随陈浮生坐进奥迪A4,到童卫路上的卫岗校区大门口,陈浮生将车停下,摇下车窗,望着南大校门,神情惆怅而恍惚,原本准备下车的袁淳看时间还有剩余,忍不住问道:“老板,难不成你是我校友?”   “我没考上大学,分数线远远够不上南大。”陈浮生略微尴尬道。   袁淳无语,这个笑话太冷。她坚持认为陈浮生近期各种场合下表现出来的情商和智商,都足够成为象牙塔内天之骄子们的榜样,这种年轻多金、人脉资源丰厚、自身素质突出的成功人士随便往哪所学校一丢,都是楷模人物,别说南农大,就是南大毕业生中,以陈浮生的年龄和成就都足以傲视群英,突然,袁淳有点不自在,因为察觉到自己很像那种陪大款在外面过夜然后清晨被人开车送回来的女生,袁淳安静坐在陈浮生身旁,望着那张一宿没睡依然残留着一鸣惊人后内敛兴奋的成熟脸庞,她估计这位年轻老板最多也就是比她大4岁,绝对不会超出28岁,是什么让他能够在南京上层圈子纵横捭阖?他说他两年前肯为了钱去做鸭子,说他曾经私带香烟进酒吧卖给客人,现在又说他没有考上大学,都是谎言,还是城府人士的半真半假?或者是极小概率的全部实话?   “你们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陈浮生轻声道,想要去拿根烟,却发现那半包至尊南京已经送给樊老鼠。   “别一竿子打死所有人,我就很知足。”袁淳不悦道。   陈浮生笑着点头,并不否认这点。   “你为什么不让那个樊老鼠跟着,也安全点。”袁淳多少知道一点二老板成元芳酒吧外被袭事件,联系陈浮生不太像身家完全白净的样子,在密码酒吧帮忙这两年或多或少听说黑道上尔虞我诈你死我活的血腥段子,而且曾经就有个沾黑的男人追求过袁淳,起先只要袁淳到密码他都会坚持不懈送99朵玫瑰花,有一天他终于不再出现,如释重负的袁淳是后来才听说他在河北办事的时候给砍成重伤,差点一命呜呼,因此袁淳格外忌惮涉黑的人物,起先与陈浮生严格划清界限也是这个原因,处久了,陈浮生未必能让身边所有女人倾心,但起码可以让她们将戒心减到最低,季静和魏夏草就是个例子,她们断然一辈子都不会与陈浮生有旖旎香艳桥段,但同样愿意将陈浮生视作并非一般意义上的朋友。   “想听实话?”陈浮生把视线从南农大校门收回,问了个很有趣的问题。   袁淳点点头,忘记了好奇心能害死猫。   “一方面是信不过才见了一面的陌生人,你下过象棋吗,象棋里有个闷宫的说法,我是不折不扣的胆小怕死之辈,怕被半生不熟的人阴死,做过亏心事太多,就怕夜半鬼敲门啊。”陈浮生舒舒服服靠着注定比不上陈圆殊周惊蛰她们天价座驾却最让他习惯的座椅,道:“再就是身边总跟着一个人,无声无息地提醒你命悬一线,这滋味可不好受,你这些乖孩子是不会理解的。”   “那就彻底漂白了,不再做亏心事。”袁淳小声道。   “我停不下来。”   陈浮生说了一个袁淳听不懂的原因,闭目养神,起先脸色那股无法进入大学深造的惆怅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坚毅,偏执,疯魔。   袁淳紧咬着嘴唇。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相貌并不出色、谈吐并不出彩的他能够让人逐渐感到可怕而可敬,因为他是一个也许断了两条腿也会继续往前爬的男人。   为什么?他已经够成功了,赚的钱够多了,图什么?   好奇心如带倒钩的软刀子,刺进袁淳原本单纯干净的人生,再也拔不出来。 第八十章 浑水袍哥龚红泉   有钱是众人拾柴火焰高,无钱便是树倒猢狲散,现实再实际不过,往常在南京算最热闹的斗狗场员工走的走跑的跑,留下的也心不在焉。   狗王俞含亮走在冷冷清清凄凄惨惨的斗狗场,一瘸一拐走进斗狗的场子,让人弄了点吃喝东西,就望着擂台怔怔出神,他现在终于知道什么叫做英雄末路,陈浮生那王八蛋把在他手上斗狗场赚钱的见不得光手腕都抖露出去,添油加醋,煽风点火,看样子是打定了他赚不到钱就大家一起完蛋的意图,脸上留有淤青还必须手拿拐杖的俞含亮坐在空荡荡的斗狗场内,他知道苏沪浙第一斗狗场的金字招牌荡然无存,信誉这东西塑造难过摧毁无数倍,他不后悔当初魏爷死后他钻进钱眼里对狗场的一系列改造,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但陈浮生的从中作梗让俞含亮咽不下一口气,本来大毒蛇竹叶青和枪痴商甲午离开南京后,俞含亮还以为能与陈浮生井水不犯河水,他赚斗狗场一处场子的钞票,由陈浮生赚燕莎在内的大头,谁料那家伙根本就是个玩惯了蛇吞象的疯子,欺人太甚。   俞含亮脸色狰狞地拿起拐杖,把桌子上酒水饮料和果盘点心砸烂,身旁几个忠心耿耿的喽啰大气都不敢出,更别说上前劝阻,等俞含亮撒气完毕,精疲力竭地坐回位置,缩在宽敞椅子中,眼神阴沉。   身后一个俞含亮青年心腹赶紧用眼神示意狗场主管重新换上酒水,他深知这位南京狗王的脾气性格,做不到魏公公处乱不惊事事风淡云轻,但冲动过后能够立即恢复冷静,青年自认没个十几二十年修为达不到狗王的境界,像这次被偷袭眼前主子竟然能够一直忍着,蛰伏龟缩在斗狗场修心养性,让他感到自叹不如,别说被打瘸,就是被吐一口唾沫在脸上,他也会毫不犹豫抽对方大嘴巴,想到这里,年轻人有点叹气,做到狗王这种层面还得忍气吞声,做到魏公公那种位置还是被人追杀到青岛灭口,这些个大人物果然不好当啊。   一直把这个有脑子年轻人当军师用的俞含亮轻声问道:“戴玄,说说看你的想法。你觉得陈浮生什么时候会动手,撕破脸皮后我们该怎么做?”   “年前应该不会跟我们较劲。陈浮生这人圈子里口碑其实还不错,都说他做事细致做人谨慎,我以前有个朋友也是类似个性,这类人都喜欢讲究一个谋而后动,只要不逼他,他就会在一个觉着万无一失的时机猛咬你一口,亮哥,我说了你可别生气。”戴玄小心翼翼道,伴君如伴虎,俞含亮这条狗王可咬伤过很多不长眼的货色,戴玄都真真切切看在眼中,处久了,戴玄总觉得这个主子大哥缺少点什么,可具体比主子的主子魏端公逊色在什么地方,戴玄也讲不出一个道道来。   “说。”俞含亮不耐烦道。   “我想亮哥上次被人偷袭,未必就是陈浮生找人干的,说不定是希望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第三者在动手脚耍心眼,那实在不符合陈浮生的个性和手法,道上传闻郭割虏和夏河,还有那个想要出卖钱书记的红顶商人,可都是一个死字,哪里听说过陈浮生玩敲山震虎的法子,如果真是有人想要挑拨离间,让亮哥与陈浮生鱼死网破,这可就悬了。”戴玄轻声道。   “我一开始也是这么认为。”   俞含亮冷笑道,在魏端公身边摇尾乞怜做狗做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等到魏公公一命呜呼的时机,刚想要乱中取胜结果却迎来当头一棒,俞含亮就像一条被打折了腿的悍狗,忍着不吠,是留着力气咬人,“不过马康说在石青峰见到过一次砍掉他手臂的男人,我事后查过,叫黄养神,他身边有三个一起混大的痞子,就是上次朝我下手的蹩脚货色,如果不是怕跟美女打炮大煞风景没操上家伙,加上一开头就被货车撞得不轻,哪里可能让他们几个二三流痞子得了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一次也算天助我也,再等几天,我估计就能被我牵出萝卜带出泥,趁势把陈浮生连根拔起。”   “亮哥,你有计划?”戴玄好奇道。   “你听说前段时间1912的酒吧砍人事件没有,那个女人可不只是富婆那么简单。”俞含亮阴笑道,还真应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那句话,因为黄养神这个关键点,顺藤摸瓜让他给抓到龚小菊被捅的蛛丝马迹,然后动用重庆方面的朋友关系网,被他扯出一条非同寻常的过江龙,一条本身就在长江里兴风作浪的大黑龙。   “亮哥,你再这么兜圈子吊胃口,非把人憋死不可。”戴玄焦急笑道,内心充满期待,他这种不上不下的角色没办法掀起波澜,也不甘于寂寞,最大的乐趣当然就是能不殃及池鱼地隔岸观火,坐看两虎相斗,要是这位叫龚小菊的可怜女人能牵引出大鱼,把陈浮生和狗王主要矛盾迁移,戴玄是最高兴不过,毕竟再与陈浮生僵持下去,他心底知道输得肯定是根基浅薄的亮哥,到时候他找谁要饭碗去?   “龚小菊有个亲哥哥,叫龚红泉,是重庆道上一号无法无天的猛汉,40来岁,各方面都处于巅峰时期,我们南京当然比不得重庆水深,川渝两地自古出袍哥,那是跟山东响马一般亮堂的名号,规矩多,狠人多,出来能掌上舵的都是大枭,这个龚红泉虽然算不上重庆头号人物,但起码能排前三甲,你这类孤陋寡闻的小子没听说他也正常,毕竟跟我们南京隔了十万八千里远。”   俞含亮笑道,一提起龚红泉,他就浑身舒坦,现在潜意识中他已经很直觉地不再将自己与陈浮生平起平坐,而是将那后辈抬高到起码能与大袍哥龚红泉一较高下的高度,敌人的重视,也许才是对陈浮生最大褒奖。俞含亮没来由想起当年江浙老佛爷进入南京的场景,一阵头皮发麻,不仅是因为澹台老佛爷身后站着一个许多南京高手一招都接不下的满清遗老式怪物,还有老佛爷身上那股子俞含亮生平仅见的仙佛气,俞含亮以往从来不觉得谁能让他一照面就敬畏,哪怕魏端公都不行,只是面对始终笑眯眯一脸和颜悦色的澹台浮萍,俞含亮是从骨子里发冷。   龚红泉肯定比澹台老不死差一个境界,但也绝对比在南京尚且无法只手遮天的魏端公高出一线,扣除地理位置鞭长莫及的因素,俞含亮打算盘认为刚好能让赶来南京的龚红泉与以逸待劳的陈浮生两者皆大伤元气,心情大好的俞含亮想要翘起二郎腿,却因为动作幅度过大扯动生疼,呲牙咧嘴,一张脸扭曲道:“戴玄,你不是说年前陈浮生不会动手吗,我估计也差不多,密码酒吧这场子太诱人,他得先顾过来,加上杂七杂八的事情,确实得年末才能朝我下手,我就不信龚红泉能熬得住两个月才出手,他被毁容的妹子可还在医院躺着,这件事情也活该陈浮生倒霉,事做得太做绝了,报应也来得快。说到底还是嫩了点。”   “亮哥,陈浮生动手前一点不清楚龚红泉的能量?”戴玄纳闷道。   “也许吧。”俞含亮不想深究,因为他现在脑子里全部是陈浮生遭殃后的画面,从十几岁开始混,混到今天这个位置,俞含亮有他自己的智慧和心机,当然也有他的固执和偏见,固执到从来不去想为何陈浮生能彗星般崛起,而只是不屑地视为狗屎运。   ※※※   周小雀这几天几乎是寸步不离医院,不是说再出了事情主子龚红泉会要他的命,事实上按照龚红泉的脾气,出了这么大娄子也的确想要周小雀的手脚,周小雀一点都没有怨言,也不觉得冤,在房门口蹲着吃六块钱就有三素一荤的盒饭,突然听到龚小菊喊他,赶紧使劲抹嘴,将剩下大半的盒饭搁放在门口,走进病房,一身素白病服的龚小菊躺在床上,一半脸庞被包裹严实,周小雀忍着滔天怒意站在门口,轻声道:“小姐,龚爷已经到南京禄口机场,我不敢离开医院就没能去接机。”   “你怕吗?愧疚吗?”龚小菊面无表情道,心如死灰。   周小雀没有回答,拳头紧握。   “放心,你是个还算有点用处的废物,我不舍得你被断手断脚,我知道我哥也舍不得。所以到时候我会帮你说好话。”龚小菊冷笑道,“给我倒杯开水。”   心中绞痛的周小雀勤快而沉默地帮她倒了一杯热水,龚小菊刚接过水就全部泼在周小雀身上,见他竟然纹丝不动,龚小菊积郁已久愤怒终于爆发出来,眼神疯狂道:“你为什么不帮我挡住最后一刀,为什么不帮我把那几个该死的家伙乱拳打死,为什么连一个成元芳都摆不平?”   “对不起。”周小雀红着眼睛轻声道,任由溅射到脸上的滚烫开水一滴一滴灼伤滑落,分不清是水还是泪。   “哭了?”   龚小菊盯着周小雀那张哀伤的僵硬脸庞,突然神经质尖刻大笑起来,刻薄道:“男儿流血不流泪,多好听的话,周小雀,你少来这一套,我知道,我在你眼中就是只知道出卖肉体的骚狐狸,一个14岁就不是处女的不干净贱货,别老用那种怜悯的眼神看我,我不稀罕,我就是脸上被划了十刀也轮不到你一个连爸妈是谁都不知道的家伙来怜悯!你没资格!”   周小雀弯身重新拿出他几乎每一个钟头就去换一次热水的开水瓶,没有说话,安静地倒了第二杯热水,轻轻递给龚小菊。 第八十一章 九头鸟斗守山犬   龚小菊与龚红泉是亲生兄妹,但龚小菊总喜欢自称湖南人,而龚红泉却是地地道道的湖北人,湖北红安,因为出过两百多个将军所以也叫将军县,龚红泉爷爷也是军人,却只是个战场上拼断了两条腿只赚出一枚勋章连排长都没做成的倒霉蛋。龚小菊在3岁的时候被拐到湖南,是龚红泉与各色人贩子一起吃喝做活,历经千辛万苦一路摸到湖南才把龚小菊带回家,那个时候龚小菊已经9岁,等回到家,18岁的龚红泉发现家里人已经差不多因为一场肝病走干净了,穷到绝境但身体好胆子大的龚红泉便带着自认是湖南人的年幼妹妹前往重庆闯荡,也许红安人只有敢闯才会有命大必有后福的说法,龚红泉因为那枚缺了一个角的不起眼勋章因祸得福,撞见人生中的第一个贵人,免了一场牢狱之灾不说,还从此飞黄腾达,再没有谁能拦得住这位湖北九头鸟的上升步伐,20年黑道生涯波澜壮阔,时至今日,龚红泉肯定还不是川渝最有势力的涉黑分子,却是最有半个世纪前重庆浑水袍哥风范的男人,想给他传宗接代的女人不计其数,但他仍然孑然一身,不曾娶妻生子,多半是怕树大招风因果报应嫁接到他亲人身上。   长江里添了多少因龚红泉而喂鱼的冤魂,有人说起码一百,有人说一百八,但那都是坊间传闻,重庆见过龚红泉一眼的家伙都神秘兮兮说这个杀神身上有一股扑面而来的杀气,信誓旦旦,一副说半点假话就天打雷劈的架势,后来就有好事者透露算命先生说龚红泉出生时村子里两位德高望重的老人便去世,因为龚红泉是白虎持势的命,诸多流言蜚语沸沸扬扬,久而久之,龚红泉就成了天授权柄的传奇人物,在川渝两地呼风唤雨,当之无愧的长江头号翻江龙。   唐东风在禄口机场接到三位客人,作为南京第一批出租车司机,接待过三教九流千奇百怪角色,唐东风察言观色的本领当然与众不同,透过后视镜冷眼旁观,负责开门和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的年轻男人当然是打杂的,但这个打杂的青年即便是三人中地位最低的货色,只要单独放在任何地方都不简单,一来是外貌棱角分明,很鲜明醒目,身材魁梧,有气魄,这个年轻人坐在副驾驶席上,给唐东风很大压迫感,因为年轻人上车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将放在窗台上的驾驶员姓名和工作证号记下,专业,谨慎,有点类似护送政府人员的军人,他神态平静地报了一家医院的地址。   一个下手就如此不俗,照理说后排两个中年男人会更加吸引视线,但答案仅仅对了一半,因为两个与唐东风差不多年纪的中年人中一个儒雅斯文,长得让人感觉就是两个字,舒服,旁人一看就推测是做大学问的大学者,脑袋灵光,腹有诗书,至于剩下一位,模样普通,穿着一般,气势平平,连自认火眼金睛的唐东风都瞧不出门道端倪,出乎唐东风意料,驶出禄口机场后率先开口的竟然就是这个最像普通人的家伙,一口不太浓重的湖北口音,道:“师傅,密码酒吧广告都打到出租车这里来了,一定规模不小吧?”   唐东风是个很喜欢与乘客套近乎的司机,天生热情,因为密码酒吧对出租车有一项特别照顾的规定,在晚上7点到凌晨4点之间只要有客人在密码酒吧周围一百米内下车,就会给10元补助,10块钱是不多,但蚊子肉也是肉,一天如果运气好跑个两三趟,哪个出租车司机会不高兴,再者即便顾客下车并非进入密码,密码方面也照样付钱,毫不犹豫,绝不会给脸色看,所以南京跑过密码生意的司机都对这间刚开的酒吧很有好感,唐东风最近两个晚上就额外收到50块钱,一听后排乘客问起密码,立即精神百倍道:“密码酒吧之前并不出名,新老板接手后两天前才开张,因为有特色,老板做人也厚道,在咱们南京特别有人缘,开业第一天就盈利100多万,老板你可听清楚,这100多万已经是纯利润。现在南京有品位的泡吧族都喜欢往密码跑,热闹,也不像暴发户,都愿意做花钱如流水的冤大头,我开出租车这么久,还是头一次想要去一家酒吧消费一次。”   “听师傅你这么说,这密码口碑的确不错,老板很有生意头脑。”中年男人微笑道,别说脾气,连半点架子都没有,就跟司机唐东风的邻里互相唠嗑拉家常一样。   “听口音你们不是南京人,如果是第一次来南京玩,除了逛那些景点,白天走累了可以晚上去密码坐坐,都说那里音乐不错,三个人说不错还可能是酒吧的托,十个人说好即便有水分也值得去一次,一百个人都点头那就真得去见识见识。”唐东风本就是自来熟,拿了密码的钱当然手软嘴也软,少不了说好话,推销起来不遗余力。   “老板叫什么?”做学问模样的中年人开口问道,声音不温不火,连唐东风都咂摸出一股恬淡从容的底蕴在里头。   “这个我不清楚,只知道是姓陈,我们这种小百姓可没有什么渠道打听内幕,只是听说姓陈的老板在南京做大生意,照顾很多类似密码的大场子,你们不是南京人,不知道魏公公的名号,反正九千岁的场子都由他接管,我看你们也不像普通人,到了南京跟你们朋友问问,肯定可以一清二楚。”唐东风随口道,不忘偷偷观察后排两人的神情变化,只是没能瞧出有意思的东西。   唐东风就一路陪着那个自称是来南京看望亲人的中年人聊南京各个圈子八卦,也不管真假,都从唐东风嘴巴里绘声绘色传入三位外地人耳朵,唐东风只是一个被柴米油盐酱醋茶被生活压榨得弯了腰的市井小民,过不上真真切切好日子的老婆孩子早已漠视他引以为豪的口才,他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才找到学生时代在课堂上吸引眼球的骄傲,所幸那个中年人是个很称职的听众,称职到让唐东风越来越以为他只是个普通游客,否则断然不会如此平易近人,以前唐东风也载过几个“下来”视察民情的政府高官,起初也一般和蔼和亲,但他们都有自己的谈话作风,即便真是在体恤民情,也改变不了他们坚定的思维理念,聊久了难免流露出风格坚硬的一面,而后排这个男人则不同,即便唐东风偶尔小心翼翼地反驳,他也是诚心诚意点头接纳,唐东风自尊心满足的同时也略微失望,原本还以为他是政府部门里带着秘书和警卫私访南京的外省大佬。   到了医院门口停下车,副驾驶席上的年轻男人付了钱说不用找钱,额外赚到将近四十块钱的唐东风乐呵呵收起钱,起先透过后视镜观察没能瞧出那男人不同寻常的地方,等他下车走向医院大门,唐东风才发现身披一件大衣围一条格子围巾的男人走路时虎虎生风,而看起来比他更像成功人士的两人则站在他身后两侧,保持一定距离,始终不敢与他并排,唐东风哑然失笑,光看一个背影就能感到肃杀?唐东风收回视线,将钱收好,启动车子,自我暗示是冬天来了。   终于等到龚小菊安静睡去,周小雀走到病房外的时候,发现盒饭已经被收拾掉,蹲在地上抽烟,手微微颤抖。   猛抬头。   走廊拐角处出现一个再熟悉不过的雄伟身影,就如同一座高不可攀的山峰,是周小雀注定要仰视一辈子的存在,用两根手指头将烟头熄灭,整根烟在手心被握成粉末,他站起身,等那个中年男人走到跟前的时候,周小雀双膝一弯,就要跪下去,结果被中年人一脚踹中腹部,不等周小雀跪下去便径直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四五米远处的地方,嘴角渗出血丝的周小雀爬起来,跪在地上,一声不吭。   “起来。”男人沉声道。   周小雀纹丝不动。   男人走过去硬生生将周小雀拉起来,周小雀倔强地想要再跪下去,却如何都跪不下去,要知道周小雀仅梅花桩就站了十多年,脚下能生根,仍然抵挡不住中年人的一只手,那一见面便一腿如炸雷的男人脸上并没有怒意,望着周小雀脸上因为龚小菊泼开水留下的红斑,叹息道:“这一腿是我替小菊踹的,她刀子嘴豆腐心,身边的人犯了错,怎么都不忍心伤害,我不踹这一脚她小心眼,会记恨你一辈子。马三说近墨者黑,跟我这么个丧尽天良的哥哥在道上混了二十年,连把刀子都没动过,最多就是泼泼热开水,做大泼皮龚红泉的妹妹,不泼硫酸只敢泼水,说出来谁会相信?”   周小雀红着眼睛道:“龚爷,我没脸见您。”   “等我走出南京的时候你手上没多出三四条命案,再跟我讲这句娘娘腔的话。”龚红泉冷声道,径直走入病房,轻轻掩上门,将周小雀和两位与他一同赶来南京的同伙都拦在门外。周小雀站在门口,这才发现如鸿儒学者的中年人和锋芒毕露的年轻男人,内心充满震撼,恭敬问道:“三爷,您也来南京了?”   斯文男人面无表情道:“这次李雄銮是龚爷和小姐一起相中的大鱼,要是脱了钩损失不是你这种鲁莽武夫可能想象的,要换作我是龚爷,早把你废掉,被几个不上道的南京痞子在阴沟里掀翻船,说不出我都没脸活,周小雀还是那个烂缠丝炉火纯青的周小雀吗?还是那个一出道就单手挑翻丰袍爷的周小雀吗?”   周小雀沉默不语,无法辩驳。   “雀哥,您老啦,手脚不利索,眼睛也拙了。要不赶紧退位,别占着茅坑不拉屎。”斜靠着墙壁抽烟的青年冷嘲热讽道,他很乐意落井下石,在周小雀落魄的时候狠狠踩上一脚,他与周小雀之间的矛盾交锋早已经公开化,只差上头有龚爷镇着没敢拳脚相向。   “李博,够了。现在不是你可以公报私仇的时候,真手痒了你去一个人砸烂密码酒吧。”被周小雀称呼为三爷的男人皱眉道。   周小雀从头到尾没有理睬与他不对眼已经很多年的年轻男人,重新点燃一根烟,蹲在病房门口。   龚红泉轻轻挑了张椅子坐在床头附近,窗帘早已经被周小雀拉得严严实实,这是她的老习惯,喜欢做夜猫子熬夜然后白天睡觉,尤其在白天睡觉的时候不喜欢碰见一丝光线,龚红泉没有惊醒熟睡中的龚小菊,他知道为什么妹妹喜欢白天睡觉,因为她太多次晚上被厮杀声惊醒,对于正常人来说用作睡眠休憩的夜晚对她来说只是一个个未知的厄运摇篮,祸不及妻女亲戚,只是一个很冠冕堂皇的苍白口号而已,尤其在早前法制尚不完善黑社会猖獗的年代,整个家庭人家蒸发在龚红泉眼中根本不值得惊奇,龚小菊作为龙头舵主龚红泉的唯一亲人,被绑架过3次,被用人拿刀顶在脖子上7次,她能毫发无损活到今天外加能够时不时祸害一下别人,根本就是个奇迹,所以龚小菊在重庆四川不管做什么伤天害理放荡挥霍的举动,龚红泉都不会说一个不字,因为这是他欠妹妹的,别人朝龚红泉吐一口唾沫,龚红泉最多拿他去滚滚长江喂鱼,可如果有人敢当着龚小菊的面出言不逊,无法无天的龚红泉真的会拿一家人去喂鱼。   黑暗中,听着龚小菊安稳的呼吸声,一路表面上沉稳如得道老僧的龚红泉终于真正古井不波,人活着就一切都有可能。龚红泉从不忌讳别人把龚小菊当做他的软肋逆鳞,他就是要别人知道动龚小菊一根汗毛就要断一条手臂,不明白就打到明白,因为龚小菊的没轻没重人到中年越来越深厚的龚红泉这些年纠缠过多少恩怨,民国高手孙禄堂到40岁一身登峰造极武术便近乎天下无敌,龚红泉不敢与孙禄堂相提并论,但自幼习武精通八极和劈挂两种拳术的他这么多年走南闯北的确是罕逢敌手,这庞大基业是他一拳一拳打出来的,是一刀一刀搏出来的,这位双手浸染无数鲜血权谋的男人轻轻帮龚小菊盖了盖被子,眼神温暖,让人无法想象他是那个在重庆报出名号就能让街道上痞子噤若寒蝉的大袍哥。   “哥。”昏暗中龚小菊轻声呢喃道,不知道是不是睡梦中的呓语。   “我在。”龚红泉应声道。   “我痛。”龚小菊没有睁开眼睛,泪水却悄悄滑落脸颊。   “不哭,哥在你身边,会替你讨回公道。”龚红泉伸出一只粗糙的手轻轻擦拭龚小菊脸庞,“在哥眼里,小菊永远都是痛了就哭受欺负了就找哥的孩子,你只管捣蛋,哥会帮你摆平一切。”   “哥,如果我成了丑婆娘,嫁不出怎么办?”龚小菊哽咽道,一个看似猖狂花瓶其实最有自知之明的荡妇如果没了漂亮脸蛋,她还剩什么?14岁以后就荡然无存的尊严?还是靠一张脸赚来的廉价骄傲?龚小菊觉得她现在彻底一无所有了。   “老规矩,你看上的,哥帮你抢过来就是了。你看上的男人我帮你抢来做我妹夫,不答应,哥有法子,不愿意,哥也有法子。”龚红泉口吻不容置疑却语气异常温柔道,“龚红泉的妹妹,不输给任何女人,被你看上,是他的福气。这是哥掏心窝的实话,打你生下来那天起哥就这么认为,一点都没变过。所以你别担心这点,总有一个没瞎了眼的男人会在将来等你,等你玩够了,不闹了,静下心来了,他就会来找你,咱爷爷说过,你是享福的命,龚家要靠你传香火下去。”   “哥,我现在不闹了。”龚小菊缓缓睁开眼睛泪眼朦胧道。   黄养神那一刀就如同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划在脸上的一刀等于将龚小菊人生的最后一根支柱折断,于是她的世界顷刻间轰然倒塌。   “那等哥处理完南京这边的事务,那个男人就会在重庆等你了,小菊,相信哥,哥哪一次骗过你,对不对?”龚红泉柔声道。   龚小菊相信,是真相信。因为说这句话的男人是那个曾经光着脚丫背着她一直从湖南走到湖北红安老家的傻子,这么多年,龚红泉这个哥哥何尝不是一直背着任性的她在艰苦前行,挨过多少刀,求过多少人情,踩死过多少人,龚红泉不愿意说,龚小菊都看在眼里。龚小菊不相信他,能相信谁?   我是不知廉耻的妓女,但我有一个顶天立地的哥哥。   这就是龚小菊14岁以后不干不净16年放浪人生中唯一纯洁的信仰。   安静等龚小菊再度睡去,龚红泉不发出一点声响地悄悄走出病房,瞥了眼周小雀,道:“带我去找李雄銮。马三,你留在这里候着,这点事情还不需要你露面。”   周小雀没有丝毫迟疑,立即带路。   重庆道上人称马三爷的儒雅男人眼皮一跳,不动声色。叫李博的青年眼睛里迸发出炙热的凶悍眼神,跟在龚红泉身后,摩拳擦掌。   ※※※   李雄銮一向自认为是个本质不坏的好男人,偶尔拈花惹草,不赌不毒不吝啬不市侩,与那些露水鸳鸯性质的女友分手也算得好聚好散,没有一个不识趣地惊扰到他的美好家庭,当初力排众议将大陆穷姑娘成元芳娶进家门,事后证明是很英明的投资,麻雀变凤凰的成元芳也懂得知恩图报,对他吃腻了家常菜去外头偷腥的举动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李雄銮对此相当满意,出于补偿的想法他也乐意将家族事业一点一点逐渐全部交给有商业才华的成元芳打理,这十多年两人配合默契,生意蒸蒸日上,终于让起初水土不服的李家产业在大陆扎稳脚跟。就在他勾搭上重庆女人龚小菊准备在西南内陆房地产业大展拳脚的时候,没曾想会闹出这么大波折,在重庆很吃香的龚小菊竟然会在南京被人捅一刀不止还加上脸上一刀,让惊弓之鸟的李雄銮躲在洋房式单栋公寓里休养生息,这两天都没敢出门。起先龚小菊那妖女说要来南京玩李雄銮并不同意,只是耐不住床上功夫精湛的狐狸精撒娇讨好,心想仇家总不可能偷偷跟到南京兴风作浪,也就由着龚小菊到南京,甚至她在慈善晚宴上不符规矩地向正房成元芳示威,李雄銮也不打算追究,权且当做是一个受宠爱妃子对皇后无关痛痒的挑衅,他觉得成元芳已经忍了这么多年这一次也绝对不会小题大做,再说他与龚小菊更多是生意上来往,肉体苟合那只是附带性质的插曲,李雄銮一开始就没打算让龚小菊篡了成元芳的位,所以到现在为止他都没有想到是成元芳指使陈浮生朝龚小菊下刀子,这个念头一出现就被李雄銮扼杀,在他看来逆来顺受的成元芳根本不是一个心狠手辣的角色,她就应该知足地享受贵妇生活,然后等有了孩子再去做一个富家太太。   李雄銮公寓有两名保镖,河南人,这两人已经给李家做事五六年,知根知底,已经培养出深厚感情,绝不会出卖李雄銮,他们两个当初在深圳试图偷渡到香港被逮到,放出后被李雄銮偶然发现身手了得,一做保镖就是这么多年,不曾出现一点差池,所以李雄銮素来以伯乐自居。   窝在公寓不代表可以耽误李雄銮会降低一丁点儿生活品质,他喊了管家带着大厨给他做了一桌纯正粤菜,每年都要在南京呆上两三个月的李雄銮当然不止龚小菊这一位备用车胎,喊了个做模特的漂亮女人到公寓陪他厮混,一个北漂几年吃过苦头耐不住被潜规则还出不了位的年轻女人,不停暗示在影视圈还算有点话语权的李雄銮帮他安排个能红的角色,不在乎脱不脱或者脱多少,那姿态仿佛脱了后能有汤唯一半红就恨不得从片头脱到片尾,李雄銮一直嗯嗯啊啊应酬着,懒得真去花心思,就当不花钱嫖一个整天异想天开的女人,做生意做精了着魔以后就是这德性,大多数人都把大智慧消磨成了小聪明。   门铃响起,李雄銮谨慎地示意其中一名保镖去看是谁,保镖到门口看了监视器后报告是龚小菊身边的周小雀,李雄銮松一口气让保镖开门,结果门一打开,喉咙就被周小雀两指掐住,另一只手闪电击中侧脸,整个身躯直接撞到墙壁,瘫软在地上,连哼声都没机会。能连捅王解放4刀的周小雀被拦手门某位老前辈称作二十年内必定川渝拳脚第一,拳头不硬那就真是天大笑话,察觉到不妙的李雄銮刚站起身,周小雀就冰冷道:“坐下。”   剩下一名保镖出于职业操守硬按下内心的不祥预感踹出鞭腿,被周小雀黏住那条腿,顺势一拖,然后便是当膛一击,只一个来回,对付痞子混混绰绰有余的保镖就在这一拉一推之下倒地不起。   龚红泉身后的年轻人李博虽然嘴上一直不服气周小雀在他之上的地位,但心底对周小雀的手脚把式还是相当顺眼,李博在重庆年轻一辈中出了名狂妄,并不是那种目中无人的轻狂,而是胸有成竹掌控一切后不留余地的跋扈凶残,先帮龚红泉搬了一张椅子在餐桌旁,等主子坐下后他才拖着一条椅子坐到目瞪口呆的李雄銮和漂亮娘们中间,反方向坐在装饰奢华的名贵椅子上,伸手在那个脸色发白的小妞脸上抹了一把,似乎嫌脂粉气过重,略微遗憾,转头拍了李雄銮脑袋一巴掌,阴阳怪气道:“还不喊龚爷?”   “龚爷。”李雄銮顾不上被拍乱的头发,战战兢兢低头喊了声。在重庆他一直没机会见到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龚小菊哥哥,引为憾事,在重庆四川开发房地产生意,如果有机会攀附上黑白两道通吃的龚红泉,绝对可以一路绿灯,他肯在龚小菊身上一掷千金最重要还是看中这点,否则龚小菊成熟动人是不假,但李雄銮到大陆投资后怎么样的漂亮女人没见过,不至于败家到纯粹为了个女人就挥金如土。   “知不知道是谁动的手?”恰好坐在李雄銮桌对面的龚红泉不急不缓道。   “警察在查,一有消息就会通知我。”李雄銮忐忑不安道。   周小雀和李博同时生出一股杀机。   “这种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很尴尬,查起来最麻烦,对方手脚干净的话基本上都查不出什么。”龚红泉和声和气道,仿佛没有半点杀伐气焰,与出租车上一般,论谈吐,他就是一个人到中年的平凡男人。不给李雄銮解释的机会,龚红泉用手抓了一块羊肉细嚼慢咽,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了一口,“大家都是男人,找女人解决生理需求都能理解,不过麻烦你下次要找也找一个档次高点的,别让我妹妹掉价儿,我横看竖看都觉着你在挖苦我妹妹,这不好,我这个人最不喜欢别人拿我妹妹开玩笑。我呢,没读过一天书,不懂啥子温良恭谦,将心比心便是佛心倒是听一个老人家念叨过,我也就懂这一句大道理,你不把我妹妹当回事,我也没必要把你当个人看待。反正来南京,我就没指望你能帮上忙,等我走出这栋房子,你把一千万送去医院,当作是买命钱,不送的话你看能不能离开南京,你胆子够大的话赌一把。”   李雄銮商人本性地想要去讨价还价,但愣是没敢说出口一个字,直觉告诉他现在不说一句话才是最安全的举止。   “清理一下。”龚红泉示意周小雀去盛碗饭,眼神示意李博。   那个浑然不知厄运降至的女人被侧身后的李博一把拉进怀里,两只大手上下拧住她的头颅,交错扭过,一条人命一个美女就顷刻间香消玉殒,李博瞥了眼怀中瞪大眼睛死不瞑目的女人,没半点怜惜,只是转头望向惊骇的李雄銮阴冷笑道:“怪可惜的,身体还温热着,要不你最后来一炮?”   李雄銮尖叫道:“不要杀我,我给钱,我一定一分不少!龚爷,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   “天气冷,小心着凉。”接过周小雀手中那碗饭的龚红泉冷声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然后李博便去客房找了条床单撕成条状,把面如死灰哭爹喊娘的李雄銮双手捆绑起来,然后拖出去僻静院子,那里有一棵法国梧桐树,刚好位于餐桌落地窗外,李博把嘴巴被堵住的李雄銮扒光了衣服吊在树上,周小雀一手一只提两大水桶,然后就哗一下倒向李雄銮的裆部,一桶接一桶,不知疲倦。   人肯定不死,但那玩意十有八九会彻底废掉。   龚红泉端着饭碗神情似水地安详吃饭,把躺在地上不敢动弹的保镖吓得满头大汗。   “都看见了?”龚红泉望向那个连装死的心都有了的倒霉保镖,那家伙现在反而羡慕一开始就晕过去的同伴。   他一见活阎罗一般的人物龚爷发问,先是下意识点头,然后急剧摇头。   “愿意以后跟我混吗?”龚红泉问道。   保镖使劲点头,就是龚红泉让他吃屎,为了保命他也一定可以吃得很欢乐。过惯了在刀口舔血的日子,不是不怕死,是越来越怕死,这几年安逸生活一过,他就越来越怕。尊严这东西,也许穷人富人都有,但在这位保镖眼中,即便都有,富人的尊严也金贵很多,穷人的根本经不起掂量。他的恰好就属于经不起掂量的那一类。   “去盛两碗饭过来。”龚红泉把手里的饭碗递给他,那人挣扎着起身,迅速去盛饭,龚红泉的碗和新碗,不敢搞错。   接过碗的龚红泉给他一张椅子,说道:“坐,我吃什么饭,我兄弟就能吃上什么饭。”   激情和热血早被生活销蚀殆尽的保镖那一刻竟然有种想哭的冲动。龚红泉没像李雄銮那样每个月给一万块钱,也没像影视小说中那样说豪言壮语,只是给了他一碗饭,一张椅子,却让真真实实在社会最阴暗领域摸爬滚打了很多年的他第一次想要给谁卖命。   “龚爷,我是河南人。”他说了一句含有深意的话,因为这个敏感身份,他们一直不曾被李家真正信任。   “我这条命是一个河南爷们换来的,所以谁都可以瞧不起河南人,我不可以,你们河南人自己也不可以。”龚红泉低头扒饭,看不清表情。   ※※※   张家寨村民计较一个套子一只山跳和几块几毛钱,陈浮生到来大城市后才发现这里的人并不会大度多少,一样斤斤计较,忙于算计,精明的人赚小便宜,聪明的人能够赚到大钱,唯独大智慧的则截然不同,如诸葛老神仙不染世俗因果,钱老爷子和陈春雷则位高权重受人敬仰,孙大爷却选择了寂寞无名,生活拮据,独自买菜做饭,陈浮生自认没有这三位老人的阅历和修为,但决不允许自己两手空空回到张家寨,因为他发现不管在哪一座城市都有太多不如他聪明和用心的人开着好车住着豪宅睡着水灵娘们,他奋斗的目标就是吃喝不比犊子们差下场要比魏公公好,过了40岁再背着媳妇风流快活几年,最后赚够了钱找个安静地方修心养性。   尉迟功德老人听到王解放受伤住院,最后拎着水果去医院看望了一趟,把王解放给感激得差点落泪,虽然老头放下东西只坐了一会儿就回钟山高尔夫别墅,但足以说明老人确实将王解放视作闭门弟子。   陈浮生从尉迟老人那里学到了拳术精髓和一位大风大浪后心如止水老人的淡泊,而方婕与青禾集团则教会他如何运用书本上学到的东西付诸行动,宏观到财经管理和驾驭之术,细节摸清楚人力资源评估每种图表和手下一兵一卒的特长短板,他肯定是最空闲的青禾主管级别高层之一,却是最费心耗神去学习揣摩的管理者,没有之一。   “浮生,年轻的时候拼命上进是好事,但别忘了有空的时候停下脚步看看风景,有些东西错过后就成了一辈子的遗憾。”尉迟功德在鱼池边上抽中南海的时候这般提醒。   陈浮生点头,觉得有道理,于是打算在夜场与纯粹酒肉朋友们虚情假意的时候玩放开一点,别总紧绷着神经想从他们嘴里抠出夜草和横财来,当时尉迟老人笑着摇头,知道很多事情非得等到日薄西山了才想得通透,老人也不急着三十岁不到的陈浮生能理解。   “浮生,你一个人力资源老总怎么老是问一些财务问题,还都是些专业性很强的冷门难题,你这是在对我做业绩考核吗?”传闻即将高升的企划部沈海如是问道。   “陈总,我可以再要杯咖啡吗?”坐在玄武饭店大堂的许纵横欲哭无泪道。因为一份房地产评估报告被陈浮生挖掘为潜力股的许纵横在详细回答完陈浮生有关容积率问题后,口干舌燥,他已经一刻不停歇回答陈浮生将近四十个问题,4个钟头就这样在一问一答中煎熬度过。   “陈哥,之所以说外事机构例如大使馆集中的地段适合开爵士乐吧,是因为老外都喜欢在那种地方款待朋友,不吵不闹,不像国内大部分泡吧族只图个热闹。”密码老总贾朋早已经习惯了老板陈浮生的“不耻下问”,也磨出了耐心。   每天陈浮生都在这样的询问和别人的解惑中紧锣密鼓度过,不敢说每一分钟都不曾虚度,但绝对可以拍着胸脯对他媳妇说绝没浪费过一个钟头,对于堵车的时候都能拿出资料翻阅中了魔障的家伙来说,一个钟头是很珍贵的东西,尤其在知道自己现在赚钱也可以用小时计算之后。只是有些时候,堵车的时候偶尔抬起头,望着窗外行色匆匆的城里人们,这位不管如何平步青云都自视是一辈子农村人的男人也会发呆,去想象某个路人甲是否在为了谁在埋头苦干,路人乙是否跟他两年前一样前途未卜,坐在奥迪车内,陈浮生才具备一种与南京这座省府城市相匹配的归属感,然后生出更多的雄心壮志。对某种人来说,野心的种子只需要扎根发芽,就会迅速被社会大染缸给滋润催肥,要么木秀于林最终被世道八风摧破,要么最终长成参天大树。结局如何,容不得陈浮生去妄自揣测,总之就像对袁淳所说他停不下脚步,他能做的就是一鼓作气拿下所有眼力所及能力所及的东西。   成元芳突然被紧急陈浮生喊去石青峰俱乐部,现在她已经习惯身后跟着一个断臂男人,孔道德,很奇怪的名字,据说还是孔家后人,她知道孔家的后人早就定好了辈分,还特地去查了有没有道字辈,遗憾发现孔道德这三个字根本不应该是这几代孔家后人该有的名字,其中是否有故事,成元芳不想去考究,只要不是瞎子就知道孔道德有不可言说的往昔,而且那个故事还一定很精彩跌宕。   “龚红泉到南京了。”陈浮生在成元芳端起茶杯刚要喝的时候冷不丁开口道,成元芳还没能从对角落石凳上拉二胡的樊老鼠的惊讶中回神,回神后手一抖,洒出一些茶水。   “你就躲在这里,一步都不要离开。除非我亲自来告诉你可以离开石青峰,或者我死了很长一段时间后。”陈浮生微笑道,笑容有些阴沉血性。   成元芳放下茶杯,凝视着眼前这个非但没有绝望反而斗志昂扬的男人,轻声道:“是我把你拖下水了,这个人情,也许我要欠你一辈子了。”   “放心吧,你跟我都会活下来。”陈浮生沉声道,略微自嘲,“本来说我媳妇就要给我陈家添香火,就尽力去积点阳德和阴德,没想到这么快就破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杀人一命,也不知道也毁掉多少,操他娘的,只希望别影响到我尚未出世的孩子。”   湖北九头鸟,东北守山犬。   一旦交锋绝不是婆娘之间的纠缠不休,极有可能一击便足以致命。 第八十二章 走火入魔   清晨5点,凌晨2点半回家不想吵醒媳妇曹蒹葭,在小房间钢丝床凑合睡觉的陈浮生一个鲤鱼打挺,心中默念三声杀杀杀,动作利索地穿戴整齐,5分钟洗刷,从书桌上拿好一叠媳妇昨天帮他整理完毕的资料,都是有关煤矿产业的内部信息,不乏煤矿业航母神华集团的机密报告。5点15分坐进奥迪A4,这两天一辆雷克萨斯几乎24小时停在楼下,那是陈浮生帮黄养神弄来的一辆二手车,樊老鼠晚上就跟黄养神睡在车里,樊老鼠坐进奥迪副驾驶席,拉了曲不知名的调子,冷冽如刀子。   陈浮生抽空从钱包里掏出一张这叠工整的纸条,那是昨晚睡觉前写好的第二天详细计划,这是媳妇给他制定的一条重要方针政策,一天最末必须将第二日的规划和目标都写在纸上,将各项工作最大程度量化,陈浮生理科成绩一向不错,对于能够体现在数据上的事情基本上都可以做到胸有成竹,也许他现在还欠缺钱老爷子所说居高临下通盘考虑的优秀战略眼光,但小细节上已经足够出色,将纸条上的密密麻麻二十几项大小工作牢记,烂熟于心,然后小心翼翼放回钱包。   樊老鼠瞧在眼里,不以为然。他所推崇的生活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有钱便今朝有酒今朝醉,没钱便明日愁来明日愁,对于陈浮生这种如履薄冰的生活实在没有半点认同感。   5点50分,到达钟山高尔夫别墅,尉迟功德教了陈浮生几个套路,樊老鼠坐在鱼池边上拉自词自谱的《更漏子》,尉迟老人拳法老辣,樊老鼠一把二胡出神入化,陈浮生练拳愈发心旷神怡,尉迟老人没有朝走下九流路数的樊老鼠客套寒暄,樊老鼠也没有要跟老人结交的意图,井水不犯河水,远没有陈浮生期待中的相见如故。   “浮生,你把媳妇接到这里来,好有个照应。这也是你方姨的意思,有身孕总不能老是一个人呆着,吴妈会伺候人。”尉迟老人最后抽中南海的时候看似漫不经心道。   6点50分,老佣人吴妈做好早餐,方婕,魏夏草,陈浮生,加上尉迟老人和樊老鼠坐在一张桌子上,期间方婕跟陈浮生提到过年的事情,提议让陈浮生大年三十与她们母女一起去方家吃年夜饭,陈浮生说已经和干妈黄丹青约好一家人一起过年,方婕点头说确实应该与钱书记一起过个年,随后她问陈春雷老爷子什么时候拉他进省委党校深造,陈浮生回答再过个把星期才能敲定,方婕嘱咐说好好在里头搞好人际关系,陈浮生顺便问了一下有关党校的事项,之前只知道在高中只有品学兼优如童心和齐东吴那类天之骄子才有机会成为预备党员,当时他从没奢望自己有朝一日能与神秘威严的党校扯上关系,现在他当然知道省委党校上头还有一个中央党校,媳妇说它们是两座大小龙门,进去后就等于鲤鱼跳过了龙门,陈浮生一开始没能理解他一个不走仕途的老百姓进去又不能算是镶金,媳妇卖了关子不解释,问阿姨黄丹青和钱老爷子也一样笑而不语,陈浮生只好问方婕,方婕心直口快,思考片刻后说道:“我猜因为陈圆殊的关系,陈春雷老校长不希望你走端公的老路,想把你从旁门左道上拉回光明大道,所以借这个民营企业家继承人培训的关系,干脆把你破例拉到省委党校,近似由他亲自栽培你这朵咱们南京的奇葩。”   陈浮生苦笑。陈春雷与钱子项是陈浮生目前人生中最戚戚相关的两位老者,即便从醉酒的陈圆殊嘴里得知陈春雷老爷子外头有私生子,那也改变不了陈春雷刚正不阿的人格本质,陈春雷的外遇显然不同于当下的情况,十年文革,跌宕中往往能燃烧出陈圆殊和陈浮生这一代无法想象的青春,陈浮生因此特地去了解过那一段特定历史给陈春雷那一辈人带来的宏大创痛。   当时方婕含有深意道:“你仔细想一想下一步该怎么走,不管你选择哪一条路,我都支持。”   7点30分,陈浮生与魏夏草一道前往青禾集团,方婕已经开始让魏夏草逐步接触集团内部事务,一些贷款事项也都由女儿出面处理,魏夏草毕竟是魏端公的亲身骨肉,她继承青禾远比方婕做太上皇来得名正言顺,魏夏草本就是管理学出身,在财经方面比半路出道自学成材的陈浮生基础雄厚许多,所以学起来事半功倍,而且这个年轻女人在人事安排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方婕以往对陈浮生的拉拢人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就会看似随意地与陈浮生意见相左,充满了争锋相对的意味,例如沈海最终就没有能够从企划部这座清水衙门高升,而陈浮生的心腹朱振华等人也时不时会被魏夏草敲打,陈浮生原本以为魏夏草如最初般将他视作敌人,但生活细节上她并没有流露出丝毫敌意,甚至还不加掩饰对陈浮生相关业绩的认可与欣赏,这让陈浮生有些吃不准魏夏草这位准上司的心思。   9点20分钟,陈浮生开始进行限时阅读,那是一本关于先行者利益斯塔克伯格模型的学术性专著,英文版,在2个钟头内翻阅这本书籍18页是今天14个大目标中的第6个,11点18分,顺利完成既定计划,拿出那张贴身携带的纸条,用笔划去第六项。   11点50分,陈浮生在食堂与魏夏草面对面吃午餐,减肥是当代女性最孜孜不倦去做的一道难题,身材已经在苗条行列的魏夏草也不例外,陈浮生最见不得别人跟他在一张桌子上吃两三口东西就不再有动静,于是劝着魏夏草帮她夹菜加饭,哭笑不得的魏夏草也不好意思拒绝,也真破例吃到八分饱,两人进餐状态亲昵,在外人眼中就是不折不扣的情侣。   陈浮生目前下午并不需要呆在青禾集团,这是专属于他的特权,12点40分坐进奥迪,陈浮生拿出纸条,找到第14项,划掉。如果魏夏草看到这个一定会崩溃,因为上面第14个目标是“与魏夏草增进友谊,起码要一起吃午饭。Ps:近期可以开始准备与魏夏草导师进行私下接触,帮她搞定毕业论文。”   下午,陈浮生亲自负责密码酒吧的保安筛选,将间接救过成元芳半条命的孙润农提拔为保安部副主管,不过期间孙润农小心翼翼询问他是否可以继续接手泊车业务,陈浮生知道那是一块收入不菲的灰色地带,没有拒绝。陈浮生在应聘者中发现两个身手不错的家伙,让贾朋和孙润农重点关注,如果没有异常就重点培养。3点40分,离开密码酒吧,陈浮生分别打电话给在龚小菊所住医院外守株待兔的余云豹和在小区暗中保护他媳妇的黄养神,叮嘱余云豹不要擅自行动,安全第一,黄养神回复说小区并没有出现危险人物,陈浮生随后打电话给在石青峰私人会所避难的成元芳,让她千万别将行踪透露给任何人,尤其是李雄銮,成元芳在石青峰精神面貌还不错,她比陈浮生预料中坚韧和顽强许多,最后打电话给王储,让他盯牢俞含亮和乔家相关人物。   晚饭陈浮生是在一个叫老鸳阁的地方宴请一帮浙沪大角色,四五号中年人,都是江亚楼牵线搭桥,身份迥异,有东南沿海夜场酒吧领域排得上名号的牛人,也有江浙道上混得风生水起的大佬,陈浮生估计都是身家在5到10个亿之间徘徊的家伙,手头上闲钱起码大致都在一个亿以上,由江亚楼做红娘,一起商讨将密码和玛索的成功模式整合一起推向浙沪,重点是上海和杭州两座大城市,生意上的事情陈浮生还只是个雏鸟,乐得江亚楼穿针引线。老鸳鸯阁并不出名,低调得厉害,因为它没有挂牌经营,就算去过一次也未必在狭窄巷弄里找得到它的踪影,车子必须停在离它起码三四百米外的地方,是正宗老饕才能找得到的好地方,让人感慨酒香也怕巷子深的当下竟也有真卖艺不卖身的,店老板也神出鬼没,只交给一个红颜知己打理,那女人是个徐娘半老的熟女,八面玲珑,陈浮生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看到一道烤红薯就敢收488块钱,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但名字简陋的一道烤红薯,还真被老鸳鸯阁做出匪夷所思的花样来,一块紫薯,让人满嘴余香,不过好吃归好吃,陈浮生还是觉着心疼,不就一块加了点乱七八糟听起来很复杂珍贵作料的地瓜,就定价半千,也亏得是来这里几次都是朋友埋单,否则他绝对不肯第二次踏入,次数多了,那位风韵犹存的老板娘就记下陈浮生的口味癖好,将他捧作菩萨供着伺候着,无可挑剔,不过陈浮生一直耿耿于怀老鸳鸯的价格,食物如何美味进他的嘴都要大打折扣,他越是难伺候,老板娘就越将他视作高人,越小心翼翼,每次都如临大敌让主厨使出十八般厨艺来合陈浮生的胃口,这样斗智斗勇久了,老板娘就愈发期待陈浮生的到来,每次她都能变着法子弄出新鲜花样来对付陈浮生,连带着今晚江亚楼和那批首次光临老鸳鸯的朋友大饱口福,陈浮生见那位在浙江金华和义乌两个地方放高利贷的家伙嘴里吃着东西眼睛却总是瞅老板娘,知道这叫做饱暖思淫欲,但他还真不敢开这个口搭这座桥,因为他到现在也没摸清楚老板娘的底细,对于未知的人和事,陈浮生一向不敢轻举妄动。   陈浮生尚且不敢有所动作,半个东道主的江亚楼当然更不敢朝老板娘下手,所幸那位江浙一带颇有地位的大佬也不是焚琴煮鹤的货色,没鲁莽到要在别人的地盘玩霸王硬上弓,只是纠缠老板娘要了名片,本来她委婉着推脱,陈浮生怕闹成僵局,就充当和事佬帮忙要联系方式,老板娘这才终于破天荒地给客人名片,不过她是先给陈浮生那张精致名片,再理睬那位浙江人。   江亚楼没有忽略这个细节,在座每个在江湖上厮混许久的大佬们也都微微侧目,对于地头蛇陈浮生有了一番新认识。   陈浮生并不讨厌蹭饭,对他来说吃山珍海味再不对胃口不需要花钱都是件好事,但他最憎恶动辄两三个钟头的饭局,太过漫长,最重要的是没有半点效率可言,这简直是无法忍受的煎熬,所以当7点10分走出老鸳鸯,走了十分钟路程终于能够坐进奥迪A4,陈浮生狠狠叼起一根烟。   然后迅速掏出一本皮壳子笔记本,用笔快速记录,坐在副驾驶席上的樊老鼠瞥了一眼,不禁头大。字迹潦草,但气韵不散,其中有一条是:李博,浙江余杭人,在金华义乌一带放高利贷,好女色(尤其对老鸳鸯老板娘有兴趣),夸夸其谈,左撇子,不喜抽烟。(注释:江亚楼评价其人为可共富贵,不可共患难。)   几天相处下来,樊老鼠看待陈浮生越来越像一个食人间烟火的妖魔鬼怪,纳闷道:“二狗兄弟,你这么活着累不累?”   陈浮生继续埋头记载对那几位浙沪角色的所有印象和细节,不以为然道:“再累,也比在工地上搬砖头轻松。”   樊老鼠半是失望半是钦佩道:“小爷说你是个妙人,我看不对,你是个大俗人。”   陈浮生没有理会樊老鼠的评论,望着笔记本上的密密麻麻文字皱眉沉思。   这厮走火入魔了。   樊老鼠叹了口气,拉起二胡。   陈浮生合上笔记本,最后又打开第一页凝视了几秒钟才合上放回抽屉。   第一页大片空白处只写了四个字,工整正楷:制怒。自省。 第八十三章 云淡风轻   清晨5点,睡眠很浅的曹蒹葭就被隔壁书房里陈浮生的鲤鱼打挺给吵醒,她甚至完全可以想象自己男人默念三声杀的坚毅模样,这是她教给陈浮生用一种积极心态面对每一天的小技巧,就像当初她给陈浮生那一枚硬币做控制情绪的钥匙,都是不起眼的小法子,自从做了陈浮生的妻子,她已经习惯了跟柴米油盐打交道,也摸索出许多她认为有趣的小规律,比如她男人一般都是在10分钟内解决洗漱等大小事务,基本上都在5点10分踩在那个点上出门,而她今天也在这个时刻起床,穿上睡衣,来到阳台角落,安静凝望着他与黄养神交谈,然后坐进那辆他自己打拼出来的奥迪轿车,曹蒹葭知道在城市里陈浮生不可能像在张家寨那样带着黑豺四处溜达,很大程度上他将这辆并不奢华的A4视作守山犬的替代品,这样他才会有一种安全感,说到底,他与她一样都不是钝感的人,总能敏锐察觉到四周的各种渐进式变化,曹蒹葭起初很怕他成为那只被温水煮死的青蛙,但陈浮生总能够带来惊喜,这只在婚宴上自称吃了天鹅肉的东北癞蛤蟆始终很努力地挣扎蹦跳着,他付出汗水的决绝和坚忍甚至让曹蒹葭都侧目。   曹蒹葭新一天的开始远不如陈浮生那般争分夺秒,她如果有心情就会很慵懒地躺在床上看那些从外文书店订购来相对陈浮生来说生僻如天书的冷门书籍,偶尔也会看一些《苹果树上的外婆》这类很孩子气的插图版儿童书,在丈夫差不多到达钟山高尔夫的时候她才走出房间去做早餐,煮一小锅白米粥,配上几碟冷菜,做粥的米是她跑了很多地方后精心挑选出来的,冷菜很简单,也许是邻居李青乌那孩子从老家带来的萝卜,也可能是陈象爻自己栽种的小青菜,一锅粥恰好能剩下一碗,电饭煲设置为保温状态慢慢炖着,曹蒹葭偶尔用来暖胃。   早餐后大致时间为7点,然后她会开始收拾房间,一个男人永远想不到一个家庭主妇为何能够一天到晚都处于忙碌状态,年幼时曹蒹葭也不理解母亲会总是抱怨家务活繁重分了心,不过等曹蒹葭身为人妻,她却与母亲傅颖走上了一条截然相反的道路,以安分守己和怡然自乐的温和姿态尽职扮演一名妻子角色,拖地,喂鱼加上给青瓷鱼缸换水,细心打理阳台上花草,每隔两天就需要给庞大书架擦拭,有精神肉体双重轻微洁癖的曹蒹葭会拿一根凳子站上去清洁上面几栏的每一本书,所幸这一项浩大工程是一周一次,做完屋子里杂七杂八的繁琐事务,每天都要来向她求学的陈象爻也该到家,曹蒹葭会先把资料交给这个因为心无旁骛而格外灵气的年轻女人,她则抽空喝掉那碗小米粥,脸色红润以后再在书房给陈象爻讲解各种专业性难题。   陈象爻在纸上构建哈罗德多码经济增长模型,现在对她来说这已经是很通俗易懂的数理模型,张三千作为陈浮生的唯一学生虽然对数据运算和立体思维有惊艳天赋,但没奈何只喜欢陈浮生并不擅长的偏文科知识体系,陈象爻不一样,拥有一颗聪明脑袋的她比张三千还多了一份成年人的成熟心态,她知道如何去事半功倍地厚积薄发,她一点都不肯浪费曹蒹葭一分一秒时间,曹蒹葭要教她国际企业管理,她就主动去购买一大摞相关书籍,所以曹蒹葭教授起来得心应手,陈象爻学起来如鱼得水。曹蒹葭并不把她当外人,所以边喝粥边帮她温习一遍以泰国正大集团为例子的投资撤减相关内容,喝完粥后翻开一叠她让陈浮生托人整理出来的资料。   那是许纵横的功劳,这家伙有一个绝活,就是拥有堪称雄厚的知识储备,只要是财经领域,不管你要什么方面的资料他都能在短时间给出一份详实完善的系统材料,也只有他能够半个星期就可以捣鼓出一份类似《大力发展二三线房地产综合产业的可行性报告》,这种东西放在寻常团队兴许要花上个把月都未必拿得出手,可惜许纵横一直时运不济,不是做出来的东西空泛过大显得不切实际,就是没有伯乐能够点石成金,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他撞上像一条海绵不管不顾吸取一切东西的陈浮生,是两个人共同的运气。   所谓运气是实力的一种,并不牵强,有多少商界人士在酒足饭饱之余见过接触过低头哈腰廉价贩卖脑力的许纵横?有谁肯打赏给许纵横几分钟吐口水的时间?在那群成功人士眼中野路子出身的许纵横就只是个小丑罢了,一辈子登不上大雅之堂。抓住了的机遇就是运气,眼红的人才只知道冷嘲热讽,永远不肯低头走路。   早上授课一本定为两个半钟头。11点半,陈象爻会陪曹蒹葭去菜市场买菜,因为成元芳躲在石青峰私人会所相对安全系数较高,陈浮生就让独臂男人孔道德先跟着黄养神一起守在小区里,对他来说怀有身孕的媳妇才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人,曹蒹葭和陈象爻走向菜市场,黄养神和唐耀国就跟在她们身后,孔道德则在暗中护送,樊老鼠到南京后起码还在密码酒吧露出一手,这位名字古怪的孔家后人依然深藏不露,即便是黄养神的插科打诨套近乎,他也很淡漠含蓄地保持一定距离,之所以最终选定孔道德而不是樊老鼠保护曹蒹葭,是因为王虎剩说孔道德这种人不适合接触陈浮生并不光明正大的人生,毕竟这是一个吃饱了撑着会花钱去让站街女和发廊妹从良的不可理喻分子。   曹蒹葭会很熟稔地挑挑拣拣,像足了精打细算别的家庭主妇,陈象爻已经与她逛过很多次菜市场,但依然有些接受不了她老师一放下书本就变身为彻头彻尾的贤妻良母。12点钟开始做饭,12点40分左右大功告成,曹蒹葭特地添加做了黄养神他们三个大老爷们的饭,让他们几个一起吃午饭,唐耀国憨憨的个性只顾着埋头吃饭,孔道德则古井不波地一筷子饭一筷子菜,也不局促,倒是往常最大气的黄养神有些紧张,正襟危坐,夹个菜都是算准曹蒹葭和陈象爻夹菜后的间隙才出手,曹蒹葭在午餐末尾等黄养神小心谨慎解决掉一碗米饭,笑道:“额头都出汗了,浮生跟你叮嘱什么了,让你吃顿饭也如临大敌?”   恨不得挖地洞的黄养神无比尴尬,往常口齿伶俐的他竟然愣是憋不出一句话。曹蒹葭也没有继续增加黄养神的心理负担,等所有人吃完饭后就收拾碗筷,顺便让陈象爻去煮一壶茶给黄养神三人,等三人喝完茶离开房间,陈象爻忙着清理茶具,曹蒹葭就坐在客厅椅子上怔怔出神。   “蒹葭姐,累了?要不下午的课程放在明天,或者你把资料给我,晚上自学,一定不落下。”陈象爻轻声道。   “不累。”曹蒹葭微笑道,她现在已经开始穿宽松的衣服,鞋子也格外挑选舒服柔软的平底鞋。看了下时间,还有20分钟才轮到下午的教授,曹蒹葭示意陈象爻也坐下来,问道:“你说说看什么样的女人适合浮生。别打马虎眼,说什么像我这样的,总之要说心里话。”   “我觉得浮生哥适合任何种类的女人,如果较真说哪种女人最适合他,可能要看时间段吧,25岁功成名就之前,再过个几年飞黄腾达之后,人到中年40岁左右精神世界达到饱满状态,都不一样,但综合起来我一直认为蒹葭姐是最适合浮生哥的女人,第一眼起就坚持这个看法。”陈象爻无比认真道,凝视着微笑不语的曹蒹葭,“过于温顺的女人适应不了浮生哥的动荡人生,太尖刻的女人以前也注定接受不了浮生哥的低起点,浮生哥不管如何都会发光,但没有蒹葭姐,肯定要迟十来年。”   “你喜欢浮生吗?”曹蒹葭突兀问道。   陈象爻神情自然地眨了眨眼睛笑道:“蒹葭姐,我很敬重浮生哥,却不会有非分之想。”   “敬重。”曹蒹葭自言自语道。   陈象爻点头道:“浮生哥太像我亲哥陈庆之,一样都是被苦日子打磨雕刻出来的男人,像玉也不全是玉,有雨花石的圆滑,有羊脂玉的底蕴,但也有刀子的锋芒,不管何种处境的背水一战,都能毫不犹豫地亮出刀锋,像一把妖刀,不按常理出牌,很有个性。我敬佩浮生哥的一步一个脚印,欣赏他谋而后动和顺势而动的处事方针,蒹葭姐,说实话,我喜欢浮生哥跟我哥和王虎剩他们一起大碗拼酒一起患难富贵的样子,很男子汉,也喜欢浮生哥时时锱铢必较处处斤斤计算的脾气,谨慎却不吝啬,很有上位者潜质,不挥霍,不张狂,不得意,不轻浮,我不知道浮生哥到南京之前经历过什么,才能够锻炼出他现在的心智,我相信,也许是这个世界上除了蒹葭姐之外第二个最坚信浮生哥会继续一鸣惊人下去的女人,但我的喜欢不上爱慕,其实,浮生哥是个很让人感到可怕敬畏的男人,我根本驾驭不住,现在是,以后更是。”   曹蒹葭并没有对陈象爻的评价过多感触,只是笑道:“我现在已经不好奇我丈夫未来到底是如何了得,只是很期待他们每一个人物的显赫和跋扈,像你,你哥陈庆之,小爷王虎剩,王解放,黄养神,吴凉,等等,其实我的二狗你们的浮生哥最出彩的地方不是他个人如何强大,而是能抓住一次次机会,逮住一个个妙人,然后拧成一股绳。当然,别遗漏了富贵哥。”   曹蒹葭摸了摸肚子,笑容令人目眩,低头呢喃道:“二十年后,我的陈平和陈安一定会让人更记住他们的父亲和我。”   下午5点,授课完毕,陈浮生不出意外地在外面闯荡,曹蒹葭自己做晚饭,6点半开始帮陈浮生整理各项素材,通过各种方式和渠道帮他寻找在以后也许会用到的东西。9点半,曹蒹葭在客厅打了个电话让陈浮生不要喝太多酒,挂掉电话后,走到阳台,开始期待南京何时会迎来第一场大雪。   窗外花开花落,她的人生从不曾如此云淡风轻。 第八十四章 杀机   大清早,余云豹喝一口矿泉水啃一口一块五一个的面包,眼睛通红,死死盯着医院大门。余云豹也许是黄养神小团体中一名最为纯粹的角色,做事没有过多功利性,没太高的眼光和太大的野心,如果不是侥幸遇到了苦心孤诣向上攀爬的好兄弟黄养神,他也就是一辈子靠点小聪明混吃等死的货色,也许到死都达成不了跟大学生女孩睡一张床的幼稚梦想。   因为黄养神跟事业蒸蒸日上的陈浮生有交集,让余云豹眼界豁然开朗,原来这个世界上王解放并不是最无敌的存在,有周小雀这样棘手的敌人,也有樊老鼠和孔道德这类相处起来显得不近人情的世外高人,余云豹的生活从未感到如此充实,陈浮生让他在龚小菊的医院外盯人,他就一天只小眯两三个钟头死死盯着医院大门,一有消息就传给黄养神。   唯一让他郁闷的就是每天都要换一辆车,余云豹觉着有点多此一举,一个躺在病床上的女人能折腾出多大风浪,到今天为止也只有三个重庆方面的男人进出过医院,他虽然不敢质疑陈浮生这位大老板,但暗地里时不时向黄养神唠叨干脆喊个几十号人把那4个重庆男人包饺子,黄养神骂他猪脑袋,余云豹也懒得反驳,反正他动脑筋的确不是他的长项,他哪里懂什么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道理,所以余云豹只好老老实实窝在车子里啃面包。   时间久了,他也瞧出一点端倪,不远处一辆面包车里头应该也藏有负责盯梢的自己人,这个发现让余云豹对陈浮生的敬佩又增加一分,心想真是做大事的神仙哥,做什么事情都要求双保险,所以他无聊之余就观察那辆一直没有挪窝的面包车。   印象中那帮重庆汉子除了第一次到达南京是一股脑进入医院,之后都是一个叫李博的青年和绰号马三爷的中年人轮流探望,作为龚小菊亲哥的核心人物反而消失于人海,余云豹在顺藤摸瓜逮一窝老鼠的提议被拒绝后就彻底断了跟踪的念头。   漫不经心瞥向同行的面包车,突然发现李博的身影已经悄无声息地靠近那辆车,余云豹能够清晰透过车窗看到李博那张阴冷的英俊脸庞,对于长得比自己帅的陌生男人,余云豹一向有打断他们三条腿的冲动,黄养神曾经一语中的,小宝要是有钱有权就一定是欺男霸女的纨绔子弟。   右手提一份药材炖品的李博走近选定目标后,抬起左肘就砸在车窗上,动作迅猛,势大力沉,面包车本就廉价,车窗也很符合价位地不堪一击,但旁观者余云豹确定换作他绝对无法捏豆腐一样轻而易举敲碎玻璃,几乎同时,那个被识破身份的倒霉蛋就被掐住脖子硬生生拎出车窗,直接被摔在地上,李博一脚踢中脖颈,直接晕厥,简直就是毫无还手之力。   余云豹心一凉,这个龚小菊经不起摧残,她身边的几个点子倒是一个比一个手段蛮横。   李博犀利眼神环视一周,熟练地点燃一根烟,扬长而去,他没有要这家伙的命,就如当初周小雀连捅4刀都没有要王解放性命是一致准则,不到万不得已,龚红泉绝不会允许手底下成员滥杀无辜,树大容易招风,更何况是他这棵秀于林的参天大树,否则依照李博的性子那个可怜虫早已经一命呜呼。   在李博视线转向余云豹那辆比亚迪前一秒钟,余云豹出于本能地低头缩起来,加上身材本就很矮小,这才躲过一劫,龟缩在位置上几分钟,缓缓抬头望着走入医院的修长身影,余云豹赶紧给黄养神打电话报告状况。   因为大清早这一带人流量稀疏,加上面包车里被拽出去一脚踢晕的家伙又倒在路内侧,直到20分钟后才被陈浮生方面抬走,如果不是黄养神第一时间制止余云豹下车救人的冲动,余云豹肯定早已经冲出去暴露目标,挂掉电话后,心有余悸的余云豹才开始明白为何神仙哥一直不愿意他主动出击,余云豹相信以周小雀和李博的身手加上他们的谨慎,他不出多久就会被反跟踪,没玩成功尾行的小把戏,只有被虐的份。   余云豹望向那间白天和晚上都一直拉拢严实的病房,他能够想象病房里某人在死死盯着这一块地方的阴冷眼神,这让他记起小时候破败街道上一条有钱人饲养的大狼狗,它要咬人的时候也阴沉沉着不出声,死死盯着目标。   “现在你差不多安全了。一开始陈哥就没打算让那辆面包车如何隐蔽,它只是个诱饵,一方面怕你疏漏,另一方面也等于是在间接保护你。”   黄养神在电话那头语重心长道,“小宝,给陈哥做事,跟以前我们偷车行窃拦路打劫都大不一样了,你得多想再做,不能想当然地贸然行动,周小雀是什么身手我们都亲自领教过,王哥都还在医院躺着,我不希望你也躺着去。陈哥能让你办事,又肯替你着想,这样的老板不好找。咱们不说得给陈哥抛头颅洒热血把命搭上,那不现实,也没哪个傻子真舍得,咱们脚踏实地一点,做出点实实在在的成绩出来。”   “养神,听你的总没错。”余云豹深呼吸一口道,龚红泉这伙人一系列行事作风已经严重刺激到余云豹原本迟钝的神经。   一个小痞子遇到好的老大,活命几率大一半,出人头地的机会也多许多,余云豹以前总是凭直觉做活,黄养神等人说什么都不顶用,他都不开窍,还得亲身经历过一些坎坷才懂得其中门道。   如余云豹所料,李博出手前和出手后龚小菊所在病房都有一个人在拉开一条缝仔细观察。   “这个陈浮生还是有可取之处的,不过跟我哥斗,还是太嫩了点。”龚小菊靠坐在病床上笑道,望向站在窗口纹丝不动的周小雀,“我哥为什么不让李博从那家伙嘴里掏出一点东西来?虽说贱货成元芳勾结他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但不坐实了是不是不太妥当?”   继续观察医院对面街道动静的周小雀轻声道:“小姐,龚爷嘴上不说,但既然带了马三爷来南京,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这已经不是捅几个人砍多少刀的问题。那个面包车里的小喽啰不会知道太多东西,做绝了,容易打草惊蛇,龚爷说暂时还不是把陈浮生逼到狗急跳墙的时候,所以这次就当是小小的杀鸡儆猴,省得弄只苍蝇在外头惹小姐你心烦。”   龚小菊感慨道:“马仙佛能来,确实出人意料。”   李博已经来到病房,将炖品放在床头柜子上,他并不习惯伺候人,但对象如果是龚小菊,他可以忍。   “小李子,我哥这两天在干什么?”龚小菊笑道,本来想抛个媚眼,突然想到自己的处境,眼神悄悄黯然,但还是倔强地保持如何看都不妩媚的笑脸,她就是这种女人,即便是个笑话,也愿意独角戏唱下去。   “菊姐,龚爷和三爷忙着跟南京几条地头蛇见面。”李博柔声道,递给龚小菊一碗煲汤。   不知为何,龚小菊这个放荡女在龚红泉身边的心腹眼中,似乎绝不是一文不值的女人。   “我听说陈浮生有个漂亮老婆?”龚小菊嘴角勾起一个尖刻弧度。   “我反正不如周小雀能打,脑子也不如马三爷。但我肯定是这个世界上最知道菊姐最想要什么东西最想要做什么事情的男人。”李博微笑道。   依然盯着窗外的周小雀皱了皱眉头。   又要伤天害理了吗?   继而自嘲一笑,周小雀心中轻轻叹息,既然李博愿意做他和龚爷都不太认可又能讨小姐欢心畜生勾当,那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做他该做的事情。 第八十五章 四伏   世界上哪里真有八面玲珑处处左右逢源的巧人,权柄如土皇帝钱子项也一样有数位不对眼的大政敌,只不过一位已经被迫下台退居二线,两个则避其锋芒进入中央系统远离江苏政坛,唯一硕果仅存身处南京省委大院里的某位省部级高干也一直抓不住钱子项把柄,扳不倒这尊大佛。   清廉如陈春雷也一样因为自身的刚正不阿惹恼过许多大佬,即便与世无争处事圆滑如陈圆殊也一样难免遭受各种眼红和腹诽,至于九千岁魏端公,不可谓不智慧,但明处依然有乔八指与他争锋相对,暗地里更有一大帮白眼狼和腹黑阴谋家虎视眈眈,陈浮生一个初出茅庐便光芒刺眼的南京权力场新秀,若说走到何处都是一片赞歌,陈浮生自己都要笑掉大牙,他接管魏端公产业以来不说被未曾连根拔起的乔家深深记恨,也不说被龚红泉这帮重庆袍哥惦念着要在冬天吃顿“狗肉”,即便是陈浮生替钱老爷子和魏家一大票娘子军做的事情也一样招惹是非,就像帮大美人周惊蛰拾掇那些个欺负她眼生的大古玩贩子,陈浮生手段素来干脆利索,怎会不招人嫉恨,再者这世上吃饱了撑着光顾着红眼病的家伙海了去,一个东北农村走出来的土包子不仅娶了天仙一般的媳妇,还做了黄丹青的义子,与苏北太子爷称兄道弟,一些本就垂涎魏家女人的牲口就思量陈浮生是不是有空就可以玩一玩近水楼台,今天尝一口南京第一狐狸精周惊蛰,明天吃一顿气质美女陈圆殊?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树倒既然猢狲散,墙倒自然众人推,哪里都不缺落井下石的损人,谁让毛太祖都说宜将剩勇追穷寇,开始逐渐尝到城市中尔虞我诈的陈浮生完全可以想象他一不小心成为落水狗后,会有多少犊子忙不迭掏出棒子来敲打自己。   除非东北纳兰王爷、内蒙古孙老虎或者浙江老佛爷那五六个屈指可数手腕通天的人物,否则换做其他人,再亡命之徒,只要不是单枪匹马不顾死活,谁都不会轻易跨省在别人的地盘上兴风作浪,这是道上的规矩,龚红泉在川渝一带是以狡兔三窟和手法雷霆著称,并不以不知天高地厚的鲁莽出名。   在大智囊马仙佛的牵线撮合下,龚红泉在南京大桥上与柴进之会面,柴进之在南京远不如飞扬跋扈的魏端公让小喽啰如雷贯耳,不过要是陈浮生让钱老爷子说出几个南京上得了台面的旁门人物,自始至终没看上眼魏端公的老爷子一定会说出这个名字。   人到中年的柴进之身材普通,模样一般,穿着也让人感觉不出非凡品位,手腕上没名表,连气质也不出彩,开来南京大桥附近的车子也是一辆别克荣御,只是这个男人喜欢把玩一枚鼻烟壶,有事没事就嗅一下,见到龚红泉第一眼就嗅了一次,之后每隔一小段时间都要嗅。   龚红泉不喜欢附庸风雅,在重庆出人头地后一直没在古董收藏上面花钱,博闻强识的马仙佛倒是一眼认出了柴进之手里那枚古月轩珐琅烟壶,估摸柴进之是喜欢鼻烟壶的老烟枪,马仙佛立即就想到去匀几样上佳鼻烟壶给柴进之,很快心中就拿定主意,不出意外三天之内柴进之就能收到一套珍品。即便跟随龚红泉多年,一口气做了七八年的军师,在龚红泉眼中神通广大的马仙佛还是个琢磨不透的怪人,遇上难题总能被他找出柳暗花明的偏门路子。   柴进之对龚红泉并没有流露出太明显的神色,言语清淡,很多事情都点到即止,流于表面应付。   一场谈话不过半个钟头,柴进之的模棱两可让龚红泉很不习惯,到结尾目送柴进之走下南京大桥,龚红泉还是没得到他想要的答案,叼起一根烟,龚红泉收回视线望向浩淼长江,多年的打磨已经让龚红泉收敛年轻时候的锋芒,皱眉道:“三爷,我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个露骨的份上,就差没直接把合同拿过来让他签个名字就轻松拿紫金8个百分点的股份,而且我龚红泉的欠下的人情怎么也不是虚的东西,多少必死无疑的人在我手上化险为夷,他柴进之是不是太不知轻重了?”   马仙佛轻笑道:“龚爷,有句古话叫人无癖不可交,这个柴进之是雅痞,跟以往那些个因为钱财女色拖下水的人不一样,人家仗着身世,肯定吃软不吃硬,对我们这一路算起来他父亲后辈的人当然很难青眼相加,给钱和人情说实话是俗了,人家不直接拒绝还是卖个面子。不过接下来我有法子让柴进之上心。”   龚红泉紧皱眉头的时候流溢一股肃杀气焰,在刀山火海狠人堆里踩着尸骨走出来的男人大抵如此,微微松开眉头,转头瞥了眼烟酒黄赌毒一样不沾清心寡欲犹如圣人的马仙佛,笑道:“说说看你这次抓住那家伙什么软肋了?我是真拿他没辙,总不能一言不合就把他扔桥下的长江里去,我最恨跟这些油盐不进境界高深的家伙打交道,费神不说,还要看脸色。”   马仙佛陪同龚红泉一起望向长江,道:“龚爷,你有没有发现柴进之的鼻孔特别黑,那就是鼻烟老烟民的特征,这玩意是好东西,唯一的坏处就是抽多了不太雅观。我刚好认识一个朋友,手上有一批密封在蜡丸中陈化几十年的绝品鼻烟,加上一套清乾隆象牙雕佛教四大天王鼻烟壶,这两样用钱都买不来的东西,一没铜臭二没世俗气,柴进之很难不动心。”   龚红泉微微点头松口气道:“那你赶紧让人把那套东西送去。没他点头,想在南京把陈浮生斩草除根实在有点难度,我没时间在南京打持久战。”   马仙佛玩味道:“我手头留一个象牙雕广目天王鼻烟壶,其余三个给柴进之送去。”   龚红泉转头道:“这里头有什么门道?”   马仙佛笑道:“龚爷你不玩古玩,不懂深陷这一行玩家的癖好脾性,越资深越不可自拔。总之等事成之后我再借别人的手把第四枚鼻烟壶送到柴进之手上,那这事情就真圆满了。而且我打探到这位柴爷一直对当年魏端公横刀夺爱抢走周惊蛰耿耿于怀,我使个法子让那位未见其面我在外省便先闻其艳名的女人主动投怀送抱,柴进之想来也不笨,自然知道龚爷你的功劳。”   龚红泉深吸一口烟,吐出烟圈,感触道:“怪不得重庆人都说我有了你辅助,就是如虎添翼,总在背地里骂你助纣为虐,是为虎作伥,三爷,你不介意?”   如学者温文尔雅的马仙佛摇头笑了笑,坦然豁达,道:“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老话骂我们百无一用是书生,这话假也不假。我肚子里那些东西当初几斤几斤半送半卖给别人,没一个肯当回事,最后连最先信誓旦旦不离不弃的老婆也熬不住木板床爬上了有钱人的席梦思,我穷没关系,可不能这么窝囊,落魄到连儿子都不敢确认是不是自己的。当年既然龚爷肯花钱买我肚子里的脏水脑子里的歪门邪道,价格还不低,要知道我连戴了绿帽子都能咬着牙不说一句话,我还会计较那群屑小之辈的嚼舌头吗?”   龚红泉叹口气,抛掉烟头,眼神尖锐道:“这次之所以把你一起拉到南京,就是想靠你的脑子打通关节,老规矩,杀人放火的事情你别说做,看都不用看上一眼,让我和李博周小雀这几个粗人来动手,既然动手,就要干干净净,那两个词语怎么说来着?”   “一鼓作气,势如破竹。”   马仙佛笑着点点头,眺望远方。滚滚长江东流去,浪淘尽多少英雄和枭雄?   ※※※   俞含亮在南京被称作狗王,这条原先养在魏端公身边的南京土狗一直没真正走出过苏沪圈子,魏端公曾经骂他是一只井底之蛙,俞含亮不服气,心想好歹见识过老佛爷澹台浮萍一伙人的风采,也跟乔八指等南京几个势力团伙真刀真枪火拼过,放过血也挨过刀,10几岁就出道,厮杀20年,俞含亮是从骨子里瞧不起靠女人谋朝篡位的陈浮生,在他看来这小年轻指不定跟大嫂方婕都有一腿,当然这话他没敢对任何人说,说来有趣,俞含亮一直很敬重魏端公大老婆方婕,但俞含亮在情场御女无数,知道没有哪个女人真能在尝过男女性事的愉悦后安心守寡守身如玉,事实上即便方婕有了新丈夫甚至是拼头,都动摇不了她在俞含亮心目中的地位,但前提是那个男人绝对不可以是嘴上无毛办事不牢的后辈陈浮生。   被黄养神几个在俞含亮眼中不成气候的小虾米阴成拄拐杖走路,火气自然而然不是一般的大,火气大憋着会伤身,俞含亮近段时间就很频繁地喊上熟悉的盘膝来斗狗场打情骂俏,南京这座城市本来就适合孕育阴柔气质美女,俞含亮虽说被竹叶青敲诈得元气大伤,但一晚上喊上成双的盘膝来暖被窝还不至于囊中羞涩,唯一恼火的就是那些个小浪蹄子总是拿俞含亮的腿和拐杖说事,估计心里没少嘲讽这头狗王成了狗腿子,俞含亮对此无可奈何,只能在床上小心翼翼翘着受伤的一条腿奋战搏杀到让她们苦苦求饶为止。   一晚在俞含亮忙于一起飞燕的关键时刻,房门突然打开,是戴玄那小子,差点没落下病根的俞含亮拉上被子盖在三人身上,结束老牛推车还是两辆车的霸道姿势,朝戴玄吼道:“你小子活腻了闯进来作死啊?”   满头大汗的戴玄苦着脸道:“亮哥,有人找你,打你电话不通,实在是没法子。”   “几个?”吃过竹叶青大亏的俞含亮再不敢太拿主场优势当回事,商甲午那个变态杀人就跟切白菜一样,更别说深藏不露的妖女竹叶青,外加一个声名在外战斗值恐怖的光头蒙冲,这个组合让俞含亮现在回想起来都后怕。他赶紧套上衣服穿鞋子,连袜子都懒得找。   “三个。”戴玄紧张道,当着两个盘膝的面,他很多话不好说,例如斗狗场十来个保安被一个年轻男人一分半钟内打翻在地上,基本上都是一招解决,那手上功夫扎实得让戴玄差点没立即下跪拜师学艺,心想同样是年轻后辈怎么差距就那么大。   一听到三个,俞含亮心又一紧,让床上两个赤裸身体的服务行业女精英不要担心,跟着戴玄赶往一栋专门招待贵宾的别墅,因为戴玄转告他那几个人说来斗狗场只是谈合作,被竹叶青折腾成惊弓之鸟的俞含亮这才壮着胆子没跑路。   见到别墅大厅坐唯一坐在沙发上的中年魁梧男人,俞含亮不仅如释重负,更雀跃不已。   现在最能让瘸了腿的狗王比见着亲爹亲妈还顺眼的人,只有一个。   龚红泉。 第八十六章 乔家顶梁柱   俞含亮即便被魏端公骂做井底之蛙,但再井底这口井好歹也是南京这座江苏省府城市,不缺王气,不缺斗争倾轧,在狗王心目中黑道上摸爬滚打的也就自家主子能服众,乔八指相貌跋扈但本事不足,柴进之有后台有能力却缺乏正统黑道人物的血性,俞含亮也不欣赏,至于政府官员,在他眼里一些个省部级还不如厅局级甚至是科处级来得有内涵。   可当俞含亮第一眼看到深坐于沙发中的龚红泉,就知道这男人不好对付,伺候学问驳杂的魏端公久了俞含亮也略懂一些诀窍,例如从坐姿看一名男性的性格,龚红泉深陷沙发,坐如钟,双腿没有并拢或者叠起,左手放于膝盖,右手在沙发边沿上轻轻敲打,坚毅而沉稳,远不如魏端公温润如玉阴柔如鱼,龚红泉就像一把染过血的角制景颇尖刀,粗粝而犷悍。   “我叫龚红泉,湖北人,在重庆混饭吃。十有八九你等我也很久,我也不跟你兜圈子,开门见山的好。”龚红泉直截了当道,“我知道陈浮生要砸你的饭碗,我相信你也肯定心中有数,瘸你一条腿和划我妹妹脸上一刀的渣滓是同一批。现在我想知道如果陈浮生栽在你手里,你能报复到什么程度,如果是吐口水一顿拳打脚踢,我觉得也没继续谈下去的必要。”   俞含亮没急着掏心窝,与虎谋皮是什么下场不需要别人教他,老江湖俞含亮见多了前门拒虎后门进狼的闹剧,龚红泉可以开门见山,俞含亮没那么多资本,仅剩的积累都被竹叶青搜刮了去,容不得俞含亮打肿脸充胖子,于是保留道:“我自然清楚龚爷的能量,只不过陈浮生如今在南京正是如日中天的上升阶段,很多大人物都眼巴巴等着他继续一鸣惊人下去,想要他倒霉的有倒是有,但大多只敢想不敢做,没谁真愿意搭上身家性命去触霉头,毕竟那东北农民还真有点吃人不吐骨头的本事。我呢,确实跟他一开始就不对眼,可敌不过后来居上的他在南京盘根交错,这不龚爷你也见着了,折了一条腿,都不敢走出斗狗场。”   “龚爷的意思是你不管形势,只要给句实诚明白话,你想把陈浮生怎么样,是死是活。”龚红泉身后一个忙着打量一尊柜子里瓷瓶的马仙佛笑道。   “我怎么想无关紧要,重要的是龚爷能做到什么地步。”俞含亮继续含糊道,也许是因为龚红泉的威名着实堪称惨烈,俞含亮坐在这名当代袍哥对面都有点呼吸不畅,这让前几个月原本还以为死了魏公公就不说天下无敌起码南京无敌的狗王很憋屈,先是来了个篡位的年轻人,再是遭了无妄之灾被一个娘们踩死,现在好不容易遇上个能帮忙出口怨气的大贵人,自己也落魄到在自己地盘上都有在人家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悲凉地步。一想到这里,俞含亮干脆连戴玄都挥手示意出去,大厅内不留一个亲信心腹。   “我妹子被人捅一刀不止还加上划花脸,你说我该做到哪一步?”龚红泉嘴角扯起一个阴沉的弧度。   俞含亮心一紧,察觉到龚红泉言语中对他的明显不悦,苦于摸不清龚红泉的真正个性和行事方法,在赌桌上得到鲜血淋漓教训的俞含亮实在是风声鹤唳久了,再不敢胡乱押注,只能熬着保持沉默,换做20年前的热血青年,哪怕是龚红泉开口说第一句话,俞含亮就可以拍胸脯起身带他们去杀人全家了。   可20年过去,俞含亮实在没当初稚嫩的冲动,圆滑了,世故了,其实也就等于老了。老而不死不衰的怪物们,毕竟是寥寥少数,俞含亮再夜郎自大,也不认为自己可以媲美那些个屹立不倒的天字号黑道巨擘。很多时候连见到心思缜密的下手戴玄都忍不住感慨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都差不多死在沙滩上了。   马仙佛轻轻叹息,放下手中瓷瓶。   龚红泉没精力没欲望去惺惺相惜一个被生活和女色消磨去大部分锐气的男人,略微失望地挪了挪身体,准备最后说点什么,初到斗狗场就让周小雀放翻十几票人,龚红泉心里头多少有点过意不去,恃强凌弱的事情年轻时候经常干,还乐此不疲,四十不惑的龚红泉已经不太乐意做这种最得罪小鬼的勾当,阎王好打,小鬼难缠,何况这还在别人的地盘。交一个朋友或者树一个敌人,一进一出,对此掉以轻心的人多半在黑道上厮混不长久。   俞含亮眼力劲不差,见龚红泉准备放弃他和斗狗场方面,知道再含蓄到嘴的煮熟鸭子就真着落,龚红泉这种及时雨过了这村就没那店,俞含亮立刻恬着脸抢在龚红泉前头道:“龚爷,那我跟你撂一句大实话,你要能把陈浮生弄到我手上,弄死我是不敢,但弄残,绝对不眨一下眼睛。”   “好。”   龚红泉只是说了一个字,再没有对此过多评价,随后提了个让俞含亮不太能抓住要害的要求,“帮我联络一下乔家能发号施令的人,你先别透露我的身份。”   俞含亮点头应承下来,如果这点事情都办不妥,狗王也不好意思跟龚红泉在一张桌子上赌博。这时候俞含亮忍不住瞥了眼龚红泉身边的周小雀,粗看就是挺高大英俊的年轻人,真没料到这家伙能轻而易举掀翻斗狗场一大摞保安,心中咋舌,要是到了钟山高尔夫里头老人家尉迟功德的年纪,岂不是身手出神入化?外家拳在40岁步入巅峰然后难免走下坡路,但内家拳高人不一样,姜是老的辣,俞含亮曾经在过去几年中见过尉迟老人寥寥几次出手,不愧苏沪伤人第一的名号。想到据说王解放是尉迟老人的闭关弟子,俞含亮心一抽,犹豫片刻后正大光明地盯着周小雀道:“如果我没猜错,这就是周兄弟,百闻不如一见,手上功夫果然跟我听说的一样霸气。”   周小雀不以为然,只是礼节性点头一笑。   “传闻白马探花陈庆之也在陈浮生身边做事,有机会倒可以让小雀跟他过过招。”龚红泉笑道。   “陈庆之目前在山西,也没有赶回南京的意思。”俞含亮小心翼翼道,“不过上次在密码酒吧门口被周兄弟捅了4刀的男人叫王解放,是我们南京一名世外高人的亲传弟子,恐怕到时候会有一点小麻烦。”   “还有这回事?”龚红泉笑道,没有丝毫忌惮。   周小雀也露出一个让俞含亮费解的古怪笑意。   马仙佛笑着解释道:“陈庆之也罢,真人不露面的高人也罢,多多益善,我们龚爷就喜欢热闹。百万大军中取上将首级嘛,就图一个摧枯拉朽探囊取物的气势。在重庆,龚爷已经没机会再做这种壮举,这不我才赶来南京,好凑个稀罕的热闹。”   俞含亮骇然。   ※※※   乔家很可怜,先是死了主心骨乔八指,被郭割虏生剐了,惨绝人寰,好不容易祖上积德培养出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乔少,结果还是莫名其妙死于一对一个比一个心狠手辣的男女搭配,这个梁子结下了,看起来群龙无首的乔家也没报复魏家方婕和投机家陈浮生的能力,陈浮生上位后起先出于谨慎让人死死盯着乔家动静,久而久之就忽略不计,乔家也随之仿佛消失于南京上层圈子的视野。   一个光鲜家族的女性群体中总有一两个恨不是男儿身的角色,有野心有魄力,偶尔有能力的也懂得忍耐,乔家能在连死两个当家人物的灾难中保住大部分产业,乔家背后的某位大佬出力护犊子是一方面,更重要是出了个能够一人扶正将倾大厦的人物。   她叫乔麦。   此刻站在南京长江大桥上跟龚红泉面对面,丝毫不惧。   开奥迪A8,戴一副墨镜,穿黑色风衣,脖子里一条Burberry的格子围巾,脚上一双金色CC菱格纹小羊皮芭蕾舞平底鞋,手腕上并没有戴女士手表,而是一块百达翡丽的男款,这就是乔家最具争议的女人,乔麦。   身高1米75,所以她极少穿高跟鞋去彰显女性身份和女性曲线,魔鬼身材,大墨镜遮去大半脸孔,但皮肤白皙,羊脂玉的那种细润,而非苍白。这种女孩一看就知道是大家族富养出来的千金,有气质有智慧,自负清高得让普通男人见到就绕道而行。   乔麦毕业于普林斯顿大学最著名的伍德罗威尔逊公共和国际关系学院,以她Verbal600+、Quantitive800+的GRE成绩和大学GPA 4+的综合成绩,外加即便到今天去玩新托福也能随便考出112分的脑袋,一年前最终在哈佛拿到哲学博士学位也丝毫不奇怪,她之所以转入哈佛,只是一次偶然旅行见到哈佛墙上的一句训言,让她有种醍醐灌顶的感悟。反正从懂事起,乔麦就哪个方面没有输给过谁,唯一算输的一次是小时候某个青梅竹马的男孩比不过她使出杀手锏,掏出裤裆里的小鸡鸡,也就是那时候乔麦认识到女人与男人的最大不同。骄傲如孔雀的她不是乔八指的女儿,只是侄女,一个优秀到让乔少不顾伦理道德去精神爱恋的强大女性,乔家出事后习惯依赖乔八指和乔少的男女一个个六神无主,是乔麦第一个找到乔家背后的那棵大树,阐明要害,这直接促使大佬下定决心全力保住岌岌可危的乔家,而不是像魏端公的主子那样只想着丢车保帅。   世界上无非三种人,男人,女人,外加不男不女的阴阳人,抛开份额极小的第三者,男女大致各占一半,所以十个成功人士中冒出两三个智慧女性丝毫不值得奇怪。乔麦身边绝对不会有一个她视为废物的存在,她周围围绕着精英男女和各个领域出类拔萃的同龄人,死得冤枉的乔少生前曾经打趣没有考进中科少年班的脑子,就别想跟乔麦说上一句话。   乔麦是真聪明,所以这一次她根本没有给龚红泉见到俞含亮失望的机会,站在大风拂面的南京大桥上,凝视着对她颇为好奇的重庆男人,她单刀直入道:“你要弄死陈浮生,我出钱出力,不遗余力提供消息。我只有一个要求,出了事情,我和我们乔家不沾一点腥臊,你答应,我立即给你资料和现金,就在车里。没本事,就当我没见过龚红泉这个人。” 第八十七章 挣脸面   龚红泉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男子主义者,把女人视作纯粹传宗接代工具的那种,而乔麦是当之无愧的女权主义精英,把男人全部视作狗奴才的那一类,起码到今天为止还没有哪个男人不肯屁颠屁颠叼起她抛过去的“骨头”。他们两个极端走在一堆,也是一件趣事。   因为怕乔麦误会,龚红泉一开始就是单独走上长江大桥,所以显得孤男寡女,他肆无忌惮打量乔麦被昂贵墨镜遮去大半的容颜,好奇道:“如果俞含亮给我的消息没错误,你们乔家背后靠山就是大红人钱子项,他既然成了陈浮生的义子,你们乔家跟陈浮生的恩怨还能作数?我把你喊出来之前其实也很犹豫,怕你早跟陈浮生不计前嫌。”   “你只要说答应,或者不答应。”乔麦咄咄逼人道,即便已经知道龚红泉的真实身份,依然没有改变她处处占据主动的行事风格。   “答应。”龚红泉破天荒对龚小菊之外的第二个女人有了好脾气,豪迈大笑。   “魁元,石青峰私人会所,密码酒吧在内的7处场子地理位置和所有员工资料都已经准备妥当,各个场子主要负责人的脉络也被我制成公安系统内部常用的树形图标,王虎剩、陈庆之在内的14名主要男性成员,陈圆殊、黄丹青在内的9名女性也都在其中。我相信能对你哪怕构成一点点威胁的角色都在资料里列出,除了曹蒹葭,也就是陈浮生的妻子。钱是800万现金,之后你随时可以向我要,但你必须定期向我汇报进度,我根据你的绩效给出相应的资金投入,放心,你肯定是我这辈子最不考虑有效回报率的合作伙伴。”乔麦冷淡道,大学时代作为普林斯顿大学的辩论精英,她拥有让同龄人和导师们惊叹的分析和整合能力。   “你肯定是高考状元,不是也差不远。”   龚红泉叼起一根烟,神色有些惆怅,重庆也能看到长江,不过南京的长江已经是尾部,即将奔腾入海,与重庆的长江自然有所不同,缓缓道:“我从小就很羡慕你这种人,一生下来就脑袋瓜灵光,学什么都快,我就不行,天生不适合读书,一看到书本就打瞌睡,宁肯下地做庄稼活,或者跟老家伙们练拳站桩。歪打正着,也被我找到了一门讨口饭吃的本事,刚有点钱的时候开公司喜欢专门高薪聘请北大清华的还不够,什么剑桥伦敦哈佛耶鲁都请,请一个辞一个,那叫一个舒坦。也喜欢玩弄有学问的女人,女老师必须是大学级别的,或者教钢琴的,能说一口流利德语的,要么是父母当官的漂亮女人,到30岁以后就老实了,只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今天幸好没在会所之类的地方见你,而是在这长江之上。”   “你对我有兴趣,我对你没有。”乔麦轻轻皱眉道,“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放心,不是处女我不跟她上床,也从来不搞霸王硬上弓那一套。”龚红泉哈哈大笑道。   乔麦隐隐不悦,但终于还是没有再次在言语上争锋相对。   “合作愉快。”龚红泉主动伸出宽厚大手。   乔麦蜻蜓点水握了一下便缩回。   “等我收拾掉陈浮生,你如果主动以身相许,我还是可以考虑一下的。”同样身披一件黑色风衣的龚红泉打趣道。   乔麦冷笑一声,转身走下南京长江大桥,坐进奥迪A8,龚红泉接过从车窗里抛出的两箱现金和一只公文包后也走回奥迪附近的雷克萨斯,车里坐着马仙佛和李博,两个年龄差距将近两轮的男人脸上挂着相差无几的玩味表情,龚红泉把装钱的箱子丢进后备箱,坐进车后把存有资料的公文包交给马仙佛,朝李博道:“的确,被三爷说中,这个娘们很符合我口味,10年前我还会抱着征服心态去驯服这匹母野马,但现在实在不想因为女人分心,该玩的女人也都玩了,能少祸害一个良家就少糟蹋一个。”   “龚爷,你不要就给我。”李博跃跃欲试道。   “这个乔麦比你现在床上那些个就只有脸蛋屁股的黄毛丫头出色很多,小李子你要是能把她降伏娶回重庆,我给你一份大红包。”龚红泉微笑道。   “龚爷,说话算数?”李博磨拳擦肩道。   “臭小子,龚爷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龚爷嘴里的大红包可就是真的大到无法无天了,你小子赶紧给我办完正事拿下乔家大小姐。”迫不及待开始阅览资料的马仙佛抬起头笑骂道。在这位马三爷看来李博虽然比周小雀轻佻浮躁,为人也更凉薄几分,但是做大事的好料,就像一块上好的和田籽料,稍加雕琢就能成大器,周小雀虽然拳脚功夫方面无可挑剔,但正因为走火入魔连带着将性格都定型,转不过弯也就意味着容易折断,所以马仙佛一直青睐“狼子野心”的李博略多于忠心耿耿的周小雀。   “三爷,龚爷都发话了,您老也不意思意思?”李博厚着脸皮得寸进尺道,虽说嘴上油滑,但开车极稳。重庆是个上得了台面的人物都知道马三爷有三多,损人的点子多,道上的朋友多,最后一个就是手里头的宝贝多。   “上次故意把我引出东山别墅,然后派人进去偷我一麻袋古董,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小子捣的鬼,我一直忍着没跟你算账,你还敢让我意思意思?”马仙佛继续低头查看那份详实资料,一边感慨乔麦这个女人的本事一边揪心李博制造的那场浩劫,换作别人,马仙佛非让他生不如死,也就李博这颇讨欢心的小辈让他发作不得,那一麻袋古董可都是货真价实的好东西,随便拎出去一样都能买上个小半栋别墅。   “三爷,没证据你可别污蔑我,我正开车,一生气手一抖咋办。”李博也不慌张,继续厚颜无耻的插科打诨。   马仙佛干脆不理睬这家伙的厚脸皮,静下心来翻看那一叠图表。   “小李子,以后别把脑筋动在自己人身上。”龚红泉轻声道。   “好的。”虽然龚红泉只有轻描淡写一句话,但李博一脸的嬉皮笑脸已经荡然无存,他在重庆的玩世不恭是出了名的荒诞,不过他之所以能让马仙佛这种老妖看上眼,就是他懂得拿捏分寸,在人心把握和进退尺度上远比周小雀精准。南京能出一个陈浮生,重庆比南京人多城大,出一两个李博这种奇葩也不用大惊小怪。   在这个无比实际的社会,谁身上沉甸甸的荣华可能是简简单单轻轻松松的唾手可得?   看似除了只会骄傲就还是自负的乔麦也不是一帆风顺过来,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能做到如意之事十有四五已经格外彪悍。乔麦面沉如水驾驶着那辆价格不菲的A8,宝马也好,奔驰也罢,到了中国都喜欢加长再加长,明年上市的奥迪A8L也不例外,乔麦不反感这点,她素来认为不管男人女人都应该大气,做事得干出磅礴的意味出来,自己赚钱坐辆宽敞大气的车子谈不上自傲,但绝对能让乔麦有个不错的心情,龚红泉不了解女人,钱老书记估计是不了解乔麦,甚至连乔家也不理解乔麦的心思,其实还是她青梅竹马的家伙了解这位喜欢麦兜也喜欢注册这个ID的女人,她的自我评价就是只做问心无愧的事,伯父乔八指没给过他什么恩惠,死了最多就是让她有些感伤,乔六少死了,她反而一身轻松,实在痛恨他的纠缠,只是偶尔遗憾一棵挺好的苗子就夭折在别人手里,但乔家有个女人因为陈浮生割了腕,草草离世,死得要有多无足轻重就有多不痛不痒,关键这个女人对乔麦来说比亲生母亲还要亲,这根刺死死扎在乔麦心里,怎么拔都拔不出来,既然拔不出来,乔麦干脆就再使把劲将它加深几分,四周充斥着对陈浮生那个男人的嫉妒,羡慕,眼红,还有敬畏,钦佩,这些都让乔麦一点一滴逼上没有退路的绝境上,最终成为一场毫无回旋余地的零和博弈,必然有一个人要输得一败涂地。   拨打一个号码,乔麦沉声问道:“夏河死之前在别墅替他提供性服务的两名女性找到没有?”   答案并不尽如人意,乔麦并不着急,道:“你就算大海捞针也给我找,既然你目前只摸索到其中一人返回鹰潭市的线索,那你就派人去鹰潭市找蛛丝马迹,我现在把价格再往上提升个40万,加起来就是180万,180万已经能让我买一辆新款奥迪A8的豪华版了。”   挂掉电话,乔麦嘴角充斥笑意,不冷不热,也许是各方面过于优越的漂亮女性总归让人感到刺眼,所以笑容显得格外刻薄炎凉,有种人越是癫狂越是冷静处理每一件细节,乔麦就算如此,她很喜欢这种水深火热中的煎熬,能让她获得一种存在感和深刻意义,也许哲学透彻的女性,多半有些神经质,乔麦也曾向死党坦言自己有自虐倾向,总之,她现在很享受。   ※※※   柴进之坐在老鸳鸯阁的秘密包厢,从不落座的老板娘也在给一个男人倒酒,菜肴不多,称不上丰盛,但往常都只是素颜见人的老板娘也化了淡妆,可见那个慢喝酒缓吃菜的中年人份量之重。男人吃完东西拿起一枚鼻烟壶深深嗅上一口,靠着椅子闭目养神,今天老板娘娇艳得像朵大红牡丹花,她是属于那种能把大俗和大雅的衣服都衬出韵味的天生衣架子,坐在男人身边替他揉肩膀,柔声道:“进之,遇到很难取舍的事情吗?”   柴进之。   名字是太爷爷半个世纪前就定下的,因为老人喜欢《水浒》,加上偏好“进之”这两个字的寓意,就有了柴进之这个略微奇异的姓名。   柴进之父亲柴荣丰曾是东南沿海与江浙老佛爷平起平坐身处一辈的巨枭,爷爷柴益仁更是南方黑道传奇人物,虎父无犬子不假,但老虎的后代不是狗,但未必就是虎崽子,但柴家终究逃不过一代不如一代的宿命,不过柴益仁柴荣丰两代积累将近六十年威严,即便到了如今,当年澹台浮萍来南京还是一样对柴进之和颜悦色,视为世交侄子,试问谁敢对柴进之吹胡子瞪眼?   肩膀上的担子重了,父辈们的荣耀厚了,对后辈也未必全是好事,柴进之对此一直很抗拒,他反而一直很欣赏白手起家的陈浮生,冷眼旁观,瞧出了门道和乐趣,就彻底袖手旁观,任由陈浮生这头不怕虎的初生牛犊胡乱折腾扑打,生平唯一嗜好就是吸鼻烟,柴进之也着实不想有大出息,睁开眼睛望着身旁的红颜知己,轻轻笑道:“挺为难,一个重庆一带很有实力的男人请我这几天走出南京散散心,他想对付陈浮生。你知道我什么不做能拿多少钱吗?你也别猜具体数目,就猜有几个零。”   “你可不是掉钱眼里的人。”老板娘媚笑道,站到柴进之背后继续揉肩捶背。   “可我也不是视金钱如粪土的主。”柴进之低头嗅着鼻烟,眯起眼睛道:“不过说实话,钱不钱是很其次的东西,关键是我想看个热闹,南京死气沉沉这么多年了,好不容易熬出一个人模狗样的魏端公,本来结果还给人逼死,弄成青黄不接的局面。我自己不争气也就算了,不能整座南京都跟着我一个废人一起荒废。这个陈浮生也来过老鸳鸯好几次,听说你对他挺上眼,也不奇怪,现在有趣的年轻人是越来越少了,一个比一个贪图捷径,浮躁的一笔,想入我们老板娘法眼岂不是痴人说梦?”   “我在乎陈浮生那孩子绝不是你想的那样觉着他有趣或者看出了他潜质之类的,我不是你,瞧不出谁根骨清奇,我啊也就是一个上了年纪人老珠黄的女人,看男人的眼光开始不可理喻的刁钻起来而已,跟你解释也不懂。”老板娘轻声道。   “这个我不管,只要你不红杏出墙,心里头偶尔飞鸿踏雪泥我也是可以接受的。”柴进之笑道。   “瞎说。”老板娘娇羞气恼地捶了柴进之一下,见相识相交相知相亲近十五年的男人没有反应,顿了下轻声道:“那你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柴进之笑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我从不挡人财路,也没纠缠私人恩怨的习惯,就当坐山观虎斗了,只希望这一次别像魏端公那样死得窝囊,要死也死出悲壮,给我们南京爷们长长脸,这个脸面与其我卖给陈浮生,还不如他自己挣。假如陈浮生能侥幸活下来,你就是红杏出墙,我也认了。” 第八十八章 只欠东风   护士张玉梅习惯了每次只要那男人一出现就要亲眼见证血光之灾后的病患,这一次被抬进来一个叫孙润农的年轻人,所幸伤得不重,只是轻微脑震荡,万幸没留下淤血,否则就是一辈子的后遗症。身为护士即便见惯了生老病死,正义感旺盛和怜悯心饱满的张玉梅还是很心疼每一个病人的伤势,医院领导都说她天生就是名做护士的料,张玉梅撇撇嘴,其实她更希望去四川做支教,最好是那种走几个钟头羊肠小道才能到达的破旧学校,可惜现实与理想总是很难吻合,这天当她走进孙润农病房察看病情,就瞧见坐在椅子上一开始被人叫“二狗”现在被人喊“陈哥”的男人,说实话从小捡到钱就学会交公长大后还是牢记五讲四美的张玉梅反感这家伙的打打杀杀,但落实到眼前骨肉丰满的一个男人,她不讨厌,或者可以说她相当欣赏这男人的态度,即便是与她这种不起眼的小虾米交谈,他也客客气气,柔声细气,根本不符合起初张玉梅对他满身鲜血身中数刀的第一印象,张玉梅偶尔斗胆说上他几句不是,他也不生气,很诚恳的慈眉善目,心情好了就与张玉梅打趣几句说要给她介绍年轻有为的小帅哥,心情不好抽闷烟也从不拿外人撒气。很硬气的好爷们,谁心里能没有一杆秤,这就是张玉梅偷偷摸摸对他的最大评价。   “见到你准没好事。”张玉梅瞪了眼坐在椅子上的男人没好脸色道,手脚麻利地检查病床上朝他乐呵呵傻笑的孙润农病情。   她对这年轻病人倒是没什么特别感觉,就是瞅着他近似痴傻的笑脸浑身不自在,总觉得在跟一个脑子有点拎不清的家伙相处,张玉梅最近一不小心被闺蜜怂恿着一起看了部比较文艺的暴力流黄片,现在最心惊肉跳有暴力倾向的疯子,生怕这个叫孙润农的男人一不小心就把她按倒在床上给那个啥了。所以昨天晚上值班的时候进病房都差点没捎上例如手电筒之类的武器。   张玉梅突然瞥到坐在病房门口把弄二胡的诡异男人,还以为见着了从老戏班子里出来的角色,就差没戴一副墨镜,就可以媲美某部片子里的瞎子杀手,不过人家是扛琴,眼前这发型很野兽很抽象的老男人则是扛二胡,气势上稍稍逊了一筹。   张玉梅在场的时候,陈浮生一般便不与躺在床上的人说正经事情,虽说这位护士不是长舌妇八卦女,但小心驶得万年船,等张玉梅离开病房关上房门,陈浮生才继续道:“安心养伤,等你病好了回密码继续做事,这次是我的疏忽,连累你受苦。”   “陈哥,是我自己不争气。”孙润农长了一张很憨厚的脸,笑的时候下意识就会去挠挠头,总是让陈浮生不由自主想起富贵,所以难免对孙润农这个同样从北方南漂到南京的年轻人心生好感。陈浮生让他弄辆面包车在龚小菊所处医院外头监视,是亲眼目睹了一个哭笑不得的段子。   前两天孙润农做密码保安部副主管的同时还负责泊车,兴许是没有城府的缘故,做上了一个月能拿将近四千块钱的小领导,而且也能赚到泊车这一块的外快,总有些豪爽的泡吧族车主乐意甩点钞票给孙润农,于是孙润农一次给某位纨绔指挥倒车的时候言语上大声了点显得小人得志便猖狂了一点,加上那纨绔身边坐着个漂亮盘膝,喝多了酒一不小心擦到附近的一辆跑车,那名公子哥赔了钱是小事,但在盘膝面前被一个乡巴佬指手画脚不说还擦了车丢了面子,这让富家子弟怒火冲天,跳下车就朝孙润农一顿拳打脚踢,孙润农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叫嚷着连爬带滚,很是滑稽,陈浮生阻止这场闹剧后就问孙润农能不能帮个忙,无意间帮了成元芳一把而平步青云的孙润农怎么会拒绝第二个机遇,可惜第一次是幸运,这一次是霉运,被李博一顿犀利手腕直接送到医院,亏得他比余云豹还卖力地监视龚红泉一伙人,没发现丝毫有用的情报却惨遭横祸。   安慰几句,陈浮生便离开医院。   孙润农躺在病床上,嘴角挂着憨憨呆呆的笑容,对着天花板怔怔出神,不知道是雀跃庆幸自己成了陈浮生的心腹喽啰,还是心满意足陈浮生随手打赏给他的圆满生活,反正他不嫌枯燥不嫌憋屈地保持这个姿态,直到张玉梅第二次踏进病房,他才回过身,笑眯眯望着称不上美艳动人的张玉梅。孙润农近段时间在密码酒吧门口门内见腻了身材火爆打扮妖艳的狐狸精白骨精们,一开始在地上拣地上至尊南京大中华的烟屁股能抽上一两口尝个新鲜味道、就能蹲地上滋润想象美女们脱光衣服的模样,后来眼光突飞猛进了,开始怀念以前在南农大做图书管理员的岁月,那些女孩子也如眼前张玉梅清清秀秀,不能说有多漂亮,更谈不上国色天香,只不过相对来说少脂粉气,没有一张世故的浓妆艳抹的脸蛋。然后孙润农就再度自认为很讨女孩子喜欢其实很傻气的笑望向张玉梅。   “为什么一见到我你就笑得这么,灿烂?”张玉梅强忍住内心毛骨悚然的可怕念头,不停暗示自己这家伙脑子很正常,做人很厚道,做男人格外正人君子,说话顿了一下,终于还是很口是心非地用“灿烂”这个词汇来形容孙润农的笑脸。   “开心。”孙润农挠挠头道。   “你看上我了?”张玉梅小心忐忑道,她是个藏不住话的直爽女人,能忍住不在外头对闺蜜死党们讲述有关陈浮生的传奇事迹,已经是她的最大忍耐底线,张玉梅不想被这个莫名其妙的年轻男人逼成跟他一样疯癫的非正常人。   孙润农使劲点头。   张玉梅鼓足仅剩的勇气恶狠狠道:“不许看上我。”   孙润农憨笑道:“我听你的。”   无可救药,不可理喻,没半点水分的疯子,充满挫败感的张玉梅灰溜溜跑出病房,坐在办公室里张牙舞爪,把一支圆珠笔当做孙润农,用一本工作薄狠狠敲打。等她发泄完毕,发现周围的同事都用一种异样眼神看她,那一刻张玉梅连不顾职业道德灭了孙润农的心都有了。   陈浮生出了医院后与吴煌在一家酒店吃了顿饭,然后餐桌上说要带陈浮生见一个人,最终在一家箭馆揭开谜底,竟然是王阿蒙,吴煌和黄瓜男王阿蒙怎么曲折牵扯上关系陈浮生并不想追究,无非是在高干子弟组成的圈子里绕来绕去,陈浮生想以钱书记义子的身份打入内部,很难,而且也没太大份量,那些个公子哥都是十几二十年一起同窗、扛枪或者一起嫖妓闯祸背黑锅出来的深厚友谊,陈浮生没自我感觉良好到慈善晚宴上露了一次风头就可以在南京大小圈子畅通无阻。   黄瓜男气势汹汹提出要跟陈浮生比射箭。   很没悬念地输了。   因为陈浮生是摸了十多年弓的张家寨土猎人,玩不起土铳,要是再没点耍扎抢玩弓箭的压箱本领,在穷山恶水的张家寨是很难生存下去的,黑土地就那么多,树不能随便乱砍,就只能跟兴安岭长白山讨牲口,下额古纳河逮鱼,王阿蒙输了后也闷声闷气地离开箭馆,打架是打不过阴招迭出的陈浮生,估计他琢磨着什么能压陈浮生一头,既然不想搬出老子叔伯们的权势来吓唬对手,王阿蒙不捞点胜利果实,没脸回去让桃花吐一脸口水。   “搞不懂。”陈浮生射出一箭后摇头苦笑道,他是真搞不懂与死人妖赵鲲鹏不太一样的王阿蒙。   “如果你知道这个胖子的爷爷当年在新疆做了什么,你就一定不奇怪胖子怎么会这么执拗。”吴煌并不擅长弓箭,以前甚至不太能分清反曲弓和复合弓的那一种门外汉,对于摸惯了枪械的军人来说,弓并不是一件太值得惊艳的“玩具”,他坐在地板上,欣赏陈浮生拉弓射箭的奇妙姿势,“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这胖子的来头,不过这个你不用太在意,王阿蒙和熊子不一样。看得出来,你越蹂躏他,他越觉得你是个人物,跟我当初被你富贵哥揍是一个道理,我们这种不太喜欢惹是生非的公子哥,某些事情上格外吃饱了撑着。”   “可他总这么阴魂不散,我也不安心。”很久没时间来箭馆疏松筋骨的陈浮生一身汗水,酣畅淋漓,笑道:“我胆子小,就不问你这个死黄瓜男是谁的孙子谁的儿子或者谁的侄子,怕一想到射过他揍过他还拿刀子威胁过他就担惊受怕。”   “也就你敢这么做,也算歪打正着。换作是我,肯定又是另一番景象。”吴煌丢给陈浮生一条毛巾,满是感慨。   “不说这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胖子其实蛮可爱,真被我歪打正着成了谈得来的哥们,到时候请你喝酒,又欠你一次人情。”陈浮生豪爽道,坐在吴煌身边,将弓放在膝上,他绝不会轻易将弓箭随地乱放,在张家寨他和富贵的扎抢和木弓牛角弓,肯定是最纤尘不染的物件。低头摸着制造精良的现代弓,陈浮生会心笑道:“吴哥,你见识过富贵的拳脚,不过他最擅长的还是拉弓,巨大一张牛角弓,那傻子14岁就能拉八分满,18岁就拉弓如满月,啧啧,那劲道,就是头300斤一身油渣子的大野猪,射中了脖子,也一样给富贵射通透了。”   吴煌看着陈浮生很难得孩子气地伸出两只手比划牛角弓的庞大,也开心一笑,谁都可以不清楚陈富贵的力道,被一记贴山靠撞到医院病房躺了将近半年的吴煌肯定深有体会,他下意识揉了揉其实已经不再疼痛的胸口,满眼惊艳狠狠点头道:“能想象。”   陈浮生继续望着膝盖上那张起初很想给富贵买一张后来断了念头的复合弓,笑道:“小时候我是个病秧子,不喜欢出门,因为在村子里我们是外姓,不讨喜欢,不招待见,偶尔几次闷慌了出门总是被差不多大的兔崽子骂野种,打又打不过人家,张家寨的孩子当时也不兴对骂,俺们农村的孩子脸皮也厚,骂了也不痛不痒,所以我就不喜欢出门,富贵说要多晒阳光,我死活不肯,他就让我骑在他脖子里跑出家门,我抓他挠他都没用,最后实在没法子,我就尿他一身,这傻子也不介意,张家寨很早就把他当傻子,现在想一想我才是罪魁祸首,你说他装傻装了二十多年也不假,但我是真觉得他傻,缺心眼的傻。”   吴煌很好奇陈浮生和陈富贵这对兄弟的童年和少年是如何坎坷的精彩,想到年幼陈浮生在陈富贵脖子上撒尿的景象,吴煌不禁哑然失笑,陈浮生不失灵气的狡黠果然是早早就有的,而不纯粹是被城市这头钢铁野兽逼出来。   陈浮生吐出一口气,使劲揉揉脸道:“富贵前两天打电话来说要去西藏,我开心啊,我起初让他参军还怕他在张家寨一样受窝囊气,现在看他跑来跑去,也当上了中尉,心里负罪感就减轻很多,耽搁了他将近27年,总算能让他一个人睡一张大床,穿不被我穿过的新衣服。”   吴煌唏嘘,默不作声。   “吴哥,你说再过几年,富贵能再升两级吗?我知道中尉已经不小的官了,但要是能拼搏出一个校官军衔,那回到张家寨,还不把那群怂货犊子吓得屁滚尿流。”陈浮生从不掩饰他的虚荣心,他到城市里卖了命勤恳打拼就是为了能过上好日子的同时扇张家寨几个大耳光,衣锦还乡一直以来就是他很大的野心。   “既然你说富贵去了西藏,那三年内做上少校肯定不算太难,不过做将军肯定不现实,没谁能在40岁前当上少将。起初听到沈阳和北京军区的朋友两眼放光说起东北虎特种大队出了个新兵王叫陈富贵,我就猜是你哥,果然没错。”吴煌笑道。   “可惜娘看不到了。”陈浮生轻声道,点了根烟。   樊老鼠在箭馆角落像一个古代卖唱的卖艺人,拉着二胡,轻轻唱着“一曲梅子黄时雨,铁板琵琶红玉牙。两曲将军白发红颜老,白发哭送黑发人。三曲清明肝肠断,黄泉路上有谁陪?”   离开箭馆坐进奥迪A4,樊老鼠似乎觉着没唱过瘾,刚坐在副驾驶席上拉二胡唱了“一曲梅子黄时雨”,就被陈浮生打断,笑道:“别唱这么晦气的曲子,听着别扭,你来点别的。”   “要不来曲扬州一八摸?”樊老鼠咧开嘴笑道,因为缺了半颗门牙笑起来格外醒目。   “成啊。”陈浮生点头道。   樊老鼠本就是市井里混迹的大俗人,唱起一八摸毫无凝滞,格外动情,似乎真惦念起了哪位不曾放下错过姻缘的女子,一曲本该荤味十足的一八摸也被他唱得肝肠寸断,字字锦绣。陈浮生本来就不喜欢流行歌曲,京剧和昆曲倒是很钟情,车里头都是一些类似京剧黄梅戏的碟子,但现在觉着还是比不上樊老鼠不拘一格的野曲。   就在一八摸结束的时候,柴进之揣着一套三枚象牙雕鼻烟壶正式离开南京。   “二狗老弟,为什么你信任吴煌这种大少爷,反而两次三番试探孙润农这种无足轻重的小角色?”樊老鼠疑惑道。   “在大山里跟不是你死我就是我亡的凶残畜生面对面较量次数多了,就大致懂得怎么看待身边的大棋子小卒子,都是逼出来的本事,大半靠直觉。”陈浮生轻声道,本不想说这一茬,但念在一曲一八摸的份上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只是依旧没有细说。   樊老鼠点点头,道:“如果我死了,这把二胡帮我隔三岔五拉一把。”   陈浮生摇头道:“不会的,这几天我做了那么多套子,你一个一个看在眼底,别总说晦气话。”   万事俱备,各自步步为营的双方都只欠东风。   鹿死谁手?到最后小心谨慎的陈浮生和怒意滔天的龚红泉终于确实只能是不死不休。 第八十九章 险恶   昔日张家寨首富张有根给陈浮生打了个电话,说感谢他的帮忙要请客吃饭,陈浮生当时刚好在钱老爷子书房谈完事情,黄丹青要拉着他去听昆曲,听说是老乡找陈浮生,黄丹青二话不说就让陈浮生出去先办事,说听昆曲的事情拖延一两头不打紧。   黄丹青出身望族,后来在三反五反和文化大革命中家道逐渐衰败,但重视同乡的根子扎在黄丹青骨子里,而且也亲眼见证过同乡这一环节在钱子项少壮时期仕途上的辅助,所以格外注意,把陈浮生送出小楼前特地叮嘱以后在南方遇到东北尤其是黑龙江的人物必须拉拢,最好能在南京建一个同乡会,陈浮生放在心上,举一反三地想起一件事情,坐进车前试探性问道:“阿姨,您也知道我手头刚好有一家石青峰私人会所,在南京是拔尖的。手下也有几个擅长跟女性打交道的人员,曾经有浙江朋友提议让我在南京成立一个类似浙商太太俱乐部的东西,您看可行吗?”   黄丹青微微皱眉道:“你要走旁门左道?”   大抵每个一线城市都有类富太太俱乐部的组织,但一部分只是一些酒吧ktv性质的性服务场所,难听点就是高档的鸭店。偶尔有装修奢华的会所,也只是一群有钱没地方花的女人在炫耀抖阔,黄丹青一向对这类东西嗤之以鼻,换做别人说这事,她早就掉头走人耳不闻为净。   陈浮生尴尬道:“阿姨你想哪里去了,我只是苦于在人脉上到了个瓶颈,就想换条路子走走,那个浙江朋友说了些浙商太太俱乐部的活动事项,挺有意义,绝不是砸钱找乐子那么简单。石青峰会所耗费魏端公大量心血,我不舍得这块金字招牌毁在我手里。而且现在南京城谁不知道我是您的干儿子,我哪敢给您二老脸上抹黑。”   黄丹青点头道:“那没问题。我帮你造造势,挤掉原先的一两家俱乐部,让你的石青峰成为南京半官方性质的富商俱乐部,后续安排就靠你自己,方婕,陈圆殊在南京女人圈子里都口碑不错,人缘很好,你先说服她们加入,有人领头,加上石青峰的号召力,就不怕没富太太响应。”   陈浮生扬起一张灿烂笑脸,道:“谢阿姨。”   黄丹青慈祥宠溺地摸了摸陈浮生脑袋,道:“别说什么谢,多陪阿姨吃饭听曲散心,这比说什么送什么都强。”   陈浮生轻轻点头,性格显得越来越稳重,不再是那头风声鹤唳的丧家之犬,望着如安详如母亲的黄丹青,柔声道:“阿姨,这南方的冬天是阴冷,不像俺北方是干冷,以前在张家寨冬天哪怕刮烟炮,只要穿得厚实都浑身热乎,南方是真不一样,冷到骨子里,阿姨你您是我这种皮糙肉厚的粗人,偶尔出门一定要多穿点,最好围上围巾。”   黄丹青微笑欣慰道:“这话你老爷子都不懂得说,还是儿子孝顺,女儿嘛是嫁出去的人泼出去的水,养儿防老养儿防老,就是这么来的。”   “阿姨,这话您可不能在过年的时候跟那我还没见面的姐说,否则她肯定要对我有意见。”陈浮生靠着车头大笑道,下意识要去摸烟,可没好意思也没敢拿出来。   “抽吧。”   黄丹青柔声道,见陈浮生摇头,她也不强求,似乎想起什么,“佛经上说一念恶即此岸,一念善即彼岸,善恶皆抛即菩萨。我们不求菩萨果,肯定也做不到善恶皆抛,不过干妈是向佛的,还希望你不管对什么人什么领域做事情都留有余地,给自己留条退路,你干爹年轻的时候也跟你差不多的性子,喜欢置之死地而后生,吃过大亏摔过狠跟头,我不希望你重蹈覆辙。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经历事情多了,大抵不差。”   “记下了。”陈浮生点头道。   “去吧。”黄丹青轻轻挥手。   陈浮生信佛信道信鬼神,不是思想境界有多高,是怕,是最纯粹的敬畏,他终究不是恶贯满盈的亡命之徒,即便杀人的时候因为给畜生剥皮惯了而双手沉稳,不曾丝毫颤抖,但这不代表杀了人后陈浮生能够心安理得。   正因为做不到心安理得,陈浮生上位后这一路才走得战战兢兢,格外小心翼翼。   给龚小菊划花了脸引出龚红泉,陈浮生并不后悔,成元芳是一枚不可或缺的棋子,与她结盟带来的除了摇钱树燕莎娱乐城的一半利润收入囊中,还有密码酒吧崛起带来的日进斗金,人脉上的积累要转化为资金上的泉涌,按照常理是一个很煎熬的坎,因为成元芳,陈浮生轻轻松松迈过去了,最毒妇人心也好,无毒不丈夫也罢,他和成元芳一拍即合。   招惹到龚红泉,起初陈浮生以为可以商量,有斡旋的余地,甚至在王解放被捅翻在地上,他也没头脑发热地找龚红泉玉石俱焚,一则是的确很难找到龚红泉的行踪,二来是就如黄丹青所说总希望留有余地,想着做人留一线,当年插熊子赵鲲鹏一刀便是如此,陈浮生杀过人不错,可没彪悍到二话不说就一口气杀龚红泉马仙佛四五个人,何况也做不到。   杀人是要偿命的,谁被逼急了身边没有一两头跳墙的疯狗?   陈浮生身边有陈富贵,有王虎剩,有陈庆之,龚小菊就有龚红泉,周小雀,甚至连乔家都冒出一个深藏不露的乔麦。陈浮生下定决心要朝龚红军下手,是得到消息龚红泉与俞含亮接头,以及重庆方面传来有关龚红泉的种种事迹,龚红泉出道以来从来都是一个帮亲不帮理极度严重的货色,尤其龚小菊是他的逆鳞,谁碰谁不得好死。   陈浮生当然不想死,疯癫酒鬼在他耳朵边唠叨了那多年的好死不如赖活,这条小命没被大雪大风刮死,没把大山里的牲口叼走,陈浮生是真不舍得死。 第九十章 陈二狗   得知除了张有根还有一批张家寨附近的黑龙江同乡要一起吃个饭,陈浮生顺势说这个客由他请,他也是苦日子里熬出头的人,知道在城市里打工的农民会精打细算到什么地步,张有根见识过自己的一部分家底,自然不好意思在地摊上请客吃饭,最不济也得干净一点的店面里头吃顿正宗东北菜,起码也得两三百块钱。   陈浮生哪怕现在一个晚上就能入账六位数字的现金,根子里的对钱的敬畏还是抹不掉,所以他让黄养神先在玄武饭店订个位置,随后让余云豹依着地址去接张大根一家,再让一个叫张奇航的新心腹去接照张有根所说在同一个工地大棚的黑龙江同乡,陈浮生不愿意让一群可能大字不识几个的老乡转好几路公交车去寻找一家也许一辈子都不可能踩进去一脚的五星级豪华酒店。   说到底,用陈富贵的话说就是他弟弟陈二狗是个好人。   余云豹之所以能开车,是因为以往偷车总需要一两个会开车的,他脑子其实不笨,学起来很快,现在的水平比职业司机不差,还是那辆比亚迪,他率先将张有根一家三口送到离省军区大院不远的玄武饭店。   张奇航那辆保时捷卡宴中则塞了足足五个工地上做搬运工或者水泥匠的农民工,很不搭调,张奇航开着卡宴进入工地的时候,惹来众多惊诧视线,那5名黑龙江农村人一开始愣是没谁敢带头坐进卡宴,来到玄武饭店大堂内的雅聚廊坐下,张有根赵美仙夫妻两个捎上张大贵这在张家寨天天跟陈浮生下套子逮野物的孩子,还有那后到的5个人,局促不安地坐在椅子上,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几位漂亮水灵的服务员按照张奇航的要求帮他们端上茶水,那些人甚至不敢多瞧一眼,仿佛生怕多看一眼就要被当做耍流氓丢进局子里。张奇航原先是魏端公重点栽培的对象,年轻却具备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心态,他的稳重并不属于城府范畴,与擅长剑走偏锋的黄养神完全不是一路子的角色,所以张奇航跟相对轻浮的余云豹也不对眼,一个是毕业于人民大学的高材生,一个是混迹于市井鸡鸣狗盗的痞子,各自沉默坐在大堂,两个截然不同的年轻人并没有热络言语。   陈浮生现在连小巷弄的老鸳鸯都不愿意再去,和吴煌吃饭也都挑市中心的酒店饭馆,这一次也不例外,选择离省军区大院最近的玄武饭店,多少有点自我安慰的意思。玄武饭店在南京一流酒店中最多也就是位于二线梯队,但对于张有根和那批出生于张家寨周边村庄进城打工没多久的青壮年汉子,是当之无愧的神仙府邸,张有根见识过陈浮生的钟山美庐别墅,与曹蒹葭同桌吃过饭,最关键一点他是陈浮生名义上的叔,再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也是个亲戚,所以他充满自豪和满足地信口雌黄,说着这位侄子在南京城里的是如何如何出息,将陈浮生让手下帮他向工地老总讨债是如何如何牛气,那平日里横行跋扈的老总又是如何如何低头哈腰,听得那群一年半载只能偷藏几张半半裸女人画报聊以自慰的汉子一惊一乍,孩子张大贵没爹那么多花花肠子,只是不以为然,觉得二狗就是吃穿不太一样,说话还是跟以往一样德性,所以他一个人在玄武饭店的大堂里跑来跑去,最终也是他第一个瞧见陈浮生走进玄武饭店。   “二狗,俺想吃松子榛蘑狍子肉。”张大贵跑到陈浮生身边,要在张家寨他肯定要用手在陈浮生身上比划两下,但现在情不自禁缩回手,因为怕弄脏了陈浮生那身看上去就很昂贵的西装,张家寨的老人和青壮年那一辈对陈浮生素来没有好感,只是到了张大贵这一代反而个个喜欢跟陈浮生耍弄,不是上山下套子抓山跳狍子就是下水扎鱼摸鱼,陈浮生就跟孩子王一般。张大贵以往就喜欢跟陈浮生像武侠小说里那样两个人过招,一人扫帚一人柴禾就能在晒谷场或者路上你来我往,陈浮生在张家寨就喜欢干这些不讨村寨成人喜欢的幼稚勾当,怪不得那群没见过世面的村民认定吃死他一辈子没出息。   “我给你问问看,这三样还真不一定有。实在不行咱就请你小崽子吃跟粉丝差不多的鱼翅,那玩意贼贵,我在一个叫老鸳鸯的地方吃一小碗可要好三千多,这里肯定便宜点。”陈浮生笑道。   “鱼翅?二狗,俺们去额古纳河里摸几条大红鲤鱼上来,把肚子上和背上的鱼鳍扒下来不就是鱼翅了,凭什么贵,你不是被人坑了吧?”张大贵一头雾水道,跟陈浮生一同走向雅聚廊。张奇航和余云豹已经第一时间来到陈浮生身边,张大贵见到这两个能开上四个轱辘车子的有钱人都对二狗客客气气像个下人,他那颗远不如他爹世故复杂的简单脑袋实在想不明白,想不通就不去想,这就是孩子的思维方式,反正二狗上次还说回张家寨要带他偷看村长张瘸子闺女洗澡,只要二狗还是那个坑蒙拐骗木弓扎抢下套子样样精通的陈二狗,有钱了还是没钱对张大贵来说没啥两样。   “大贵,你见我被人坑过吗?”陈浮生哈哈大笑道。   “他娘的,还真没。”张大贵下意识吐了一口口水,张家寨的孩子多半跟父辈学了这方式来鄙视陈浮生,只是到张大贵这一辈没了前两代的不屑,多了另一份赞赏。   只不过张大贵这口水可吐在地毯上,一个服务员原本想面带微笑着上前说点什么,结果与陈浮生眼神一接触,立刻就顿住身影,而不远处的大堂经理也喊了声她名字,将她带到大堂角落轻声道:“郭萍,以后别那么死板。”   “吐痰多不卫生,现在流感严重,再说我又不是上前破口大骂,我脸上一定保持笑容。”女服务员委屈道。   “那人是玄武饭店的贵宾,我们老总见到他也和和气气,说句难听的,就是那孩子拉坨屎在地毯上,你也别乱插手,画蛇添足。你是我亲自招到玄武饭店的人,我才跟你说这个话。”大堂经理笑道,视线悄无声息在年轻水灵服务员壮观的胸脯上掠过,胸大无脑还是有脑,其实很多时候对男人来说不紧要,没脑子的才容易到手不是?   她娇媚一笑,轻轻抖了抖胸部,霎时间春意荡漾,转身离开。   在职场混饭吃,谁都有自己的生存技巧,就算是一只花瓶,也知道怎么样让男人赏心悦目,如何点到即止去挠男人心坎的痒。   饭局在玄武饭店的彩蝶轩中餐厅,陈浮生本来想在20楼的旋转餐厅吃自助餐,因为视野开阔,能见到玄武湖,但担心张有根一伙人吃不惯自助餐,就最终选定采蝶轩,张有根带来的5个汉子中有一个是张家寨的村民,叫张金财,比陈浮生小上三四岁,在张家寨从小跟着哥哥跟陈浮生作对,属于典型戳老陈家和那位罪人陈二狗脊梁骨最凶的那一类家伙,坐在餐厅位置上,张金财坐立不安,他浑浑噩噩混完了初中就在家游手好闲,酗酒赌博,坏事做尽,最近看上一个隔壁村子顺眼的黄花闺女,找兼职媒婆的三婶上门提亲却挨了一顿臭骂,东西被直接扔出大门,奈何是真喜欢那女孩,他这才一咬牙走出张家寨找活,他身边坐着的中年人是附近村子的大名人李东风,他就是那家工地上的包工头,经他手已经将周边村子将近二十个黑龙江人带到工地,他一年也能存上个三四万块钱,比起在上海阿梅饭馆打杂的张胜利和在南京打工的张有根这两位典型张家寨出息人物,李东风显然要高出一个档次,只是当李东风坐进那辆保时捷卡宴那一刻,得意洋洋就已经灰飞烟灭,走进玄武饭店见到陈浮生第一眼,就开始自惭形秽。   有钱的不是大爷,难道还是裤裆里鸟大的是大爷?又不是做鸭子,胯下鸟大顶屁用。让李东风和张金财松口气的是陈浮生并不摆谱,所说也不是自吹自擂他在南京的发迹史,只是在聊些家乡的旧事,陈二狗陈富贵兄弟俩在张家寨附近村子打架是出了名打遍方圆百里无敌手,在座的还有几个曾经跟陈浮生交过手也都吃过亏,一起打过架说起话来也顺畅,几杯酒下肚后一个个也都开始放开手脚吃喝,东北爷们的豪爽本色也开始逐渐恢复,酒至半酣,陈浮生接到陈圆殊的电话,恰巧在省军区大院里的她笑着说能否蹭顿饭,陈浮生想了想就答应下来,只是有点担心她会适应不了这群汉子的粗粝,等待陈圆殊的空隙,陈浮生望向狼吞虎咽的张金财,笑道:“金财,你哥在部队里怎么样了?”   “当上班长了。”张金财腼腆笑道,这本是他在别人面前最大的谈资,但掂量了一下陈浮生如今的份量,他觉得还是别卖弄为好,省得丢脸。他们兄弟俩当初没少跟陈家兄弟对着干,小时候三天两头纠缠打架,后来陈富贵越来越生猛,张金财和他哥也就越来越只能嘴皮子耍功夫,可惜到最后连骂架都斗不过张家寨最有文化的刁民陈二狗。   “等下我认的一个姐姐要来吃饭。”陈浮生笑道。   陈圆殊一身职业装扮,一件呢制西服,内衬丝质白色衬衫,纤细的浮雕效果绣花尺度得当,既不死板也不轻佻,粗犷简约的呢料和给人温香软玉遐想的丝绸搭在一起,配上一条及膝的毛呢制服套裙,黑色高跟鞋,没有耳环,没有项链,没有化浓妆,手腕上一只江诗丹顿限量版第三套面具表。她干净利落,妩媚在骨子里,贵气逼人。   李东风等一帮子男人停下进食,满嘴油腻地怔怔望向走入包厢的惊艳女人。   这种女人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一辈子无法近观的风景罢了。   “这是我姐,自己做大生意,她爸可是江苏省的大官。”陈浮生笑道,张奇航已经眼疾手快地搬了张椅子放在陈浮生身边。   “大官?有多大?二狗,有俺们镇长那么大吗?”正忙着扒一碗鱼翅捞饭的张大贵抬头问道。   “比镇长县长自然大多了。是省组织部部长,说了你小崽子也听不懂。”陈浮生忍俊不禁道。   李东风一口喷饭,赶紧神情慌张地收拾残局,他不是张有根张金财这些门外汉,虽说也不太明确了解江苏组织部部长的具体大小,但肯定是省里头排得上号的天大人物,在他心目中组织就是最大的团体,既然是组织部长,而非什么劳子的处长局长,自然神通广大能手腕通天,再不敢正眼瞧陈圆殊。   与目瞪口呆的一帮子东北汉子礼节性打招呼后陈圆殊坐下,私底下瞪了一眼陈浮生。   张金财等人一顿饭吃得胆战心惊,吃完餐后甜点水果,陈浮生让张奇航和余云豹送他们回去,还特地让服务员帮意犹未尽的张大贵打包了一份鱼翅捞饭和几样蛋糕点心,张有根赵美仙夫妻两个不好意思收下但迫于一个天大的“组织部长”远房亲戚实在是不敢不收,张有根实在熬不过儿子张大贵在陈浮生面前的没轻没重,狠狠赏了个板栗,正忙着提鱼翅捞饭等杂七杂八贼贵死坑人食物的张大贵揉着小脑袋,没敢哭出来。   陈浮生帮这孩子拿着东西,送他们一伙人到紫蝶轩门口,微笑着把东西交给赵美仙,望向张有根道:“我和大贵说点事情。”   等他们稍稍走出十几步距离,陈浮生掏出钱包,抽出5张百元大钞,塞到张大贵手里,帮他揉了揉被敲得生疼的脑袋,温暖柔道:“你爹娘把你带到南京上学,你姐不出意外就只能在张家寨那边读到初中,你爹娘都不容易,你那个听话疼你的姐更不容易,不管你听不听得懂我现在说的,你都要好好读书,城里人瞧不起咱们,没关系,考个第一给他们看看。这500块钱你买铅笔文具,再去书店买点书,不够了再来跟我要,就当我先借你的。我问你,你是想二狗借你钱,还是送你钱?”   “借。”   张大贵笑道,露出酒窝虎牙,“不过吃进嘴里的东西我可不还。”   陈浮生笑道:“那些鱼翅捞饭是你看出来爹娘没吃够,他们又不好意思开口,所以才特意给他们点的吧。”   张大贵嘿嘿一笑。   张家寨在自己村子里喜欢内斗不假,喜欢戳脊梁骨,喜欢爬寡妇墙,但还真极少出对亲人没心没肺的白眼狼,事实上也从没哪个村子能打得过人数最少但最骁狠最团结的张家寨。   张大贵拍胸脯道:“二狗,俺来城里之前跟姐说了,以后婶子和姥爷坟上长杂草了,就去拔掉,你出张家寨之前跟我说过的话我可没忘记。”   陈浮生点头轻声笑道:“仗义,不亏我以前带你进山抓野猪逮狍子。”   张大贵突然感伤道:“二狗,以后我们还能和傻富贵一样进山做套子吗?”   陈浮生没有说话,只是望着这个即便偶尔坏心眼也很纯澈的孩子。几块钱胡乱剪一次的头发,土老帽的衣服,一双根本谈不上保暖更别说美观的破旧旅游鞋。站在富丽堂皇的玄武饭店走廊,构成最鲜明的对比。   陈浮生看着心酸。   只是他不知道,当年他媳妇曹蒹葭也就如此心酸地望着那个蹲在阿梅饭馆门口的男人。   “锵锵锵……”   陈浮生突然毫无征兆地学京剧角色唱起来,朝张大贵做了个比划,一掌缓慢推向孩子胸口,喊了句“直捣黄龙”,张大贵愣了片刻,便作势架开陈浮生那一掌,同样是缓慢速度地攻向陈浮生,狡黠喊道“黑虎掏心”,两个人相差了一轮多的一大一小就在走廊很幼稚孩子气地比划起来,你来我往,动作夸张滑稽,看得张有根张金财笑在肚子里,他们对此倒是见怪不怪,因为小辈的张家寨孩子都喜欢听陈二狗的京剧,再就是与他这样拆招,张家寨就屁大地方,陈家小儿子在村头跟孩子闹在村尾都能听到大人跳脚骂人。   李东风等人则是有点瞠目结舌,实在不太能够理解这个绰号二狗的张家寨牛人,尤其是那群即便不清楚陈浮生底细也知道陈家大小姐家世的漂亮服务员,一个个掩嘴娇笑。   比划完毕,陈浮生歇口气,摸着张大贵脑子说了一句让城里人服务员愈发想笑的话:“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张大贵点点头。   陈浮生轻声道:“以后自己挣钱给你爹娘买这种坑人的‘粉丝’吃,想吃几碗就吃几碗。”   张大贵小心翼翼揣好那笔对他来说就是巨款的5百块钱,跑向张有根赵美仙。   陈圆殊望着陈浮生的背影,她突然想去一趟长白山。   想去看一看陈二狗而不是陈浮生的生活的穷苦地方。 第九十一章 险恶(上)   陈圆殊见多了高干子弟耳濡目染家风后近乎天生的媚上本事,而且对普通百姓也多半能够平易近人,不露半点根骨里的世故势利,让人抓不到马脚。也见识过如潘央这类凤凰男的成熟老道,对谁都不卑不亢,平常心待之,唯独眼前陈浮生,是唯一不顾旁人白眼和咋舌的角色,大纯大淳朴还是大伪大奸,连陈春雷都吃不太准,陈圆殊其实也摸不清十分,只是脑海里只愿意往大善大良方面靠拢。   坐回彩蝶轩位置,把餐厅服务员都支开,陈圆殊瞥了眼陌生人物樊老鼠,问道:“王解放出事到底是什么原因,我当初不问是想让你亲口告诉我缘由,忍到今天,都没能等到你说话,可见事情不小,否则你肯定早就开口。浮生,你本意我知道,是怕我担心,可你总这么憋着,我更担心。”   “姐,我的事情你不方便插手,更不宜深陷其中,你不怕被我拖下水,我怕。”   陈浮生倒了杯特地给张有根他们点的五粮液,细细品尝,衣锦当还乡,陈浮生比谁都希望光耀门楣,可在城市打拼久了,就越来越知道权力和金钱的无止境,他总会成长,会看到越来越广阔的天空,不再满足于带一个漂亮媳妇回去刺激老乡,张有根他们眼红也好,畏惧也好,对初入上海的陈二狗来说也许是天大成就感,但对在南京即将奠定黑道天字号地位的陈浮生来说,实在顾不上他们,能照顾上一点,帮点小忙,带他们开点眼界,走出玄武饭店好对周边的人吹嘘有这么个亲戚或者朋友,也符合陈浮生他娘的慈悲心思。   “那你起码要说给我听,我保证不涉足便是。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多个人帮你出谋划策总不是坏事。”陈圆殊皱眉道,陈浮生的沉重让她很不适应,她实在想不明白南京还有谁能有那个能量让这个弟弟如临大敌。   “姐,那我跟你说实话。我前段时间和魁元的成元芳做了笔交易,惹来一条重庆的翻江龙,他叫龚红泉,在川渝很有势力,如果是在四川或者重庆跟他斗,我没戏,但现在是在南京斗法,我占了天时地利。”陈浮生尽量让陈圆殊觉着胸有成竹,将杯中五粮液喝尽。   “需要闹出人命吗?”陈圆殊压低声音问道。   “我也不想,但龚红泉那架势要不死不休,我只能以最坏的打算做准备。他当初让妹妹龚小菊引诱成元芳丈夫李雄銮就是为了应对政府大规模打黑,好利用李雄銮的壳子漂白躲过大劫,被我给搅黄了,本来就心有怨恨,加上他妹妹出了名护短,我让人把龚小菊送进医院,他怎么可能善罢甘休。”陈浮生又倒了一杯酒,却是递给欲言又止的陈圆殊,道:“姐,我知道你的意思,杀人不是儿戏,我会慎重处理每个环节的,能不杀我绝不吃饱了撑着杀人。”   “杀人啊。”陈圆殊感慨道。乔家,郭割虏,加上后来夏河的事,陈圆殊知道陈浮生手脚肯定不干净,至少直接或者间接杀了其中一人,她不是竹叶青,甚至不是乔麦,对于这类事情的接受程度不比正常人多几分,何况她父亲就是陈春雷,另一半家族在中央公检法领域颇有根基,对黑道厮杀这类江湖恩怨更是深恶痛绝,这也是陈浮生从不愿意在她面前提起这类事件的根源。   “人不过一百多斤,最多两百斤。”   陈浮生嘴角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拿过那杯陈圆殊喝了丁点儿的酒,一饮而尽,“我手上剥过两三百斤畜生的皮多了去,抽筋剥皮,开膛破肚,也就那回事。”   陈圆殊脸色难看,显然联想到两者的鲜血淋漓恶心到她,正色道:“浮生,不到万不得已,你千万不要亲自动手,给自己留条后路,关键时刻找替罪羊背黑锅,不要心软,更不要手软。义薄云天从来都是枭雄标榜给手下看的,真要自己处处为兄弟两肋插刀,就太傻了。你现在一切都步入正轨,一个大好前程正在前面等你,不能毁于一旦。”   “知道。”陈浮生点头道。   陈圆殊突然发现陈浮生的平头已经相当茂盛,笑道:“有时间我带你去理发,也精神一点。”   “我自己找地方,姐带去的地方还不是被宰,我这种平头又不讲究发型,十几二十块钱就足够。”陈浮生笑道。   “头顶功夫,不能随便潦草应付。”陈圆殊摇头笑道,本来想坚持带他去上档次的理发店剪个头发,却没来由想起当初在山水华门那个窝在十几平米小房间穿布鞋坐小板凳的平头男人,叹了口气,“你要不愿意就随你,也好,做人不能忘本,你要能这个习惯保持一辈子,也是传奇人物。”   离开玄武饭店的时候,陈圆殊把陈浮生送进车,轻轻说了四个字,“别死。别输。”   ※※※   两天前。   清晨一个壮硕魁梧男人下楼去信报箱拿报纸,看到一对小夫妻在忙着把行李箱搬进一辆本田轿车,犹豫了一下,问道:“小赵,这是要出远门?”   被魁梧男人称作小赵的年轻人盖上后备箱,笑逐颜开道:“我有订阅杂志的习惯,在一期活动里中了一个头等奖,澳新一周游,正好去见识见识澳门赌场,就是请假有点心疼。”   魁梧男人微笑点头,转身走上楼梯。小赵和老婆启动车子,他们并没有对这位搬来小半年的邻居一直没什么印象,只知道沉默寡言,几乎不出门,也没见他带过朋友回家,最喜欢阅读惊悚小说的小赵老婆一开始还大胆揣测新邻居不是连环杀手就是精神病患者,不过相处久了,这个姓董的邻居还帮过他们修理热水器和空调,观其言行,跟恶人差了十万八千里。貌似木讷的健壮男人回到房间,从一箱泡面中拿出三包,打开电磁炉,煮面的空隙他回到客厅,突然双手撑地,腰杆一挺,做了个倒立靠墙,缩回一只手,仅用一只手支撑庞大身体的上下移动,手臂肌肉鼓胀,等到煮熟方便面才恢复正常站立姿势。   煮烂的三包泡面全部倒进一个大号碗,坐在一张椅子上,捧着碗斜望向阳台外对面一栋居民楼,连吃面条都有雷厉风行的风格,连汤汁都一滴不剩,洗刷完毕餐具后就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床上摆放有一只不符合他简约生活的精致皮箱,里头装了什么,充满神秘气息。耳朵一动,男人立刻悄无声息冲向客厅拿起一袋垃圾打开门,门外一个扛着一箱方便面的年轻人正打开邻居小赵家的房门,那人也看见走出门的男人,主动打招呼道:“我是赵晃的朋友,叫薄厉,单薄的薄,厉害的厉。小赵他去旅游,我帮着看房子。”   男人点点头,下楼倒垃圾。   青年关上房门,如雄壮男子一般煮了三包泡面,将就着填饱肚子,然后斜望向一个方位。   一天前。   魏端公在苏沪收藏领域是一尊出了名的大佛,已经出名到凡是在拍卖会上参与竞拍肯定无法成功得手的地步,因为收藏者都认他,都知道魏公公眼睛毒,从不打眼,魏端公一死国内前五的拍卖行就跑钟山高尔夫试图说服方婕将那些古董玩意拿去拍卖,只是方婕并没有这个意图。现在南京圈子都知道周惊蛰近年开始玩古董,玉石陶瓷字画家具一个不落,奈何哪个入门汉敢如此收藏,所以一开始都愿意把这位大美女当冤大头,匀一些高仿给她,被讹了不少钱,直到陈浮生出面,才没人敢随便忽悠周惊蛰,她最近到山水华门别墅书房狂补知识,终于选择陶瓷,跟人四方打探有没有钧瓷。家有万贯,不值钧瓷一片。这是早年的说法,但放在当下钧瓷仍然是众多收藏家梦寐以求的珍品。   周惊蛰想要钧瓷,不再试图去拍卖行或者古玩市场捡漏,她吃过几次大亏挨过陈浮生教训后也知道以她的眼光和运气很难弄到好东西,只能不太甘心地托在拍卖行做事的熟人打听门路,这些个真正的行家知道陈浮生的能量和手腕,办事尽心尽职,还真让周惊蛰搞到几件不错的明青花和雍正粉彩,其中一件明永乐年间的青花瑞兽纹蛐蛐罐一进一出就让周惊蛰进账净赚40多万,那可就是一部奥迪A4。前两天一个拍卖公司的熟人说有个高人要出手两件好东西,问周惊蛰敢不敢收,还说东西百分之百是真,就是价钱贵了点,搞不好就要八位数,周惊蛰算了算手头上闲钱,几个账户加起来在1400万,应该能拿下。   最终周惊蛰约熟人和那个收藏者在索菲特酒店套房见面,那人一身儒雅学者风范,阴柔气质比魏公公多了几分温和,并不是一个锋芒旺盛的中年人,他带来两样东西,一件钧窑天青釉紫斑三潭印月,不过大头是一套精美绝伦的清雍正12釉菊瓣盘,尤其是后者,属于那类能让门外汉见了都叹为观止的绝品。   周惊蛰戴上手套,小心翼翼观赏那件钧窑,雀跃道:“有蚯蚓走泥纹,一定是真的。”   坐在对面喝一杯龙井茶的清雅中年男人微笑道:“在民国以前,有蚯蚓走泥纹是钧窑的铁证,不过现在不管用了,如今仿制手段也越来越高明。”   周惊蛰笑道:“第一次碰到你这样的卖家,以前我见到的人一个劲夸自己东西如何稀罕,生怕我不当真。”   男人喝了口茶,笑道:“是匀给你。”   周惊蛰轻轻放下钧瓷盘子,歉意道:“我才初入行,见笑了。”   男人对周惊蛰的唐突不以为意,和煦道:“这盘子是我听说周小姐喜欢钧瓷,才特意拿出来。如果能谈成,就当见面礼。今天主要是想要跟周小姐说一下这套清雍正12釉菊瓣盘,东西绝对假不了,放到任何一家省博物馆都是镇馆之宝,当之无愧的国宝,祖上传下来的,如果不是手头上资金周转不灵,也不舍得拿出来。”   周惊蛰细细打量其中一枚胭脂紫菊瓣盘,如痴如醉。   男人低头吹了吹茶,平静道:“关于这12色菊瓣盘,《养心殿造办处档案》有文献记载,现在去查,也能查到。北京博物馆也藏有一套,那是唯一一套现世的12釉菊瓣盘。”   周惊蛰惊艳感叹道:“这么漂亮的好东西,花多少钱都值得啊。”   中年人抬起头,示意周惊蛰那位在拍卖行靠眼力混饭吃的熟人出去,然后盯着只顾欣赏菊瓣盘的成熟美女,男人眼中难能可贵地不夹杂情欲色彩,只是颇为腹黑的玩味,道:“周小姐,如果能帮我办一件事情,除了钧瓷盘子,和这套价值连城的菊瓣盘,最后外加一条人命,我马仙佛一起双手奉上。” 第九十二章险恶(下)   付出几斤几两,获得几两几斤,这是生意厂商的基本规则,即便是美女占据先天优势,也不至于可以躺着等天上掉馅饼,周惊蛰自认没有大才智,然而并没有妄自菲薄到自暴自弃为男人随意摆弄的花瓶,男人在她面前无事献殷勤,要么贪图美色,要么有求于她,后者仅限于魏端公在世,前者倒是一直如过江之鳍络绎不绝。最重要是“一条人命”在周惊蛰耳中十分刺耳,转头见称不上朋友的熟人已经离开房间心中一惊,脸上却神情自若,镇定道:“你说说看。”   “确切来说是两件事。”   扮演军师角色的马仙佛很欣赏周惊蛰的从容,如果说是龚小菊在这个场面能保持如此沉稳神色,马仙佛不奇怪,因为龚小菊与龚爷一起出生入死过,属于那种逛重庆地下兵工厂就跟逛夜场一样平常的女人,马仙佛仔细查阅过周惊蛰相关资料,她充其量就是南京一只格外美艳的金丝雀,商业上没有出奇的才华,魏公公当初也没有让她沾染黑道纠纷。这种被男人金屋藏娇的女人,往往格外娇嫩,马仙佛近距离凝望这张即便放在重庆也很出挑惹眼的妩媚脸孔,突然想起乔家女人资料上说周惊蛰曾经一起给乔家下过圈套。这才开始真正对她刮目相看,马仙佛一向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胸大无脑的女人才有机会拴住柴进之,马仙佛来了兴致,见她耐心等待下文。马仙佛也不绕弯子,缓缓道:“第一件,和柴进之搞好关系,至于你用什么法子,我不干涉,这种关系亲密到什么地步有个指标,往好听方面说就是让他成为你裙下之臣,说的粗俗一点,你们起码要上过床。   周小姐,你先别动怒,世上有几个女人陪男人睡觉能睡出一套12釉菊瓣盘?我不轻视你,你也别把事情想的太肮脏龌鹾,南京城能够降服柴进之的女人屈指可数,你就当作一场游戏,当年你对魏端公使出的伎俩再重复一遍而已,不都说男人征服世界女人征服男人,而且你只要能够和柴进之保持半年以上的蜜月期就算完成约定。”   周惊蛰没有说话。神色略微古怪的望着马仙佛,似笑非笑。   “至于第二件吗就更是举手之劳。我给你时间地点,你帮我把陈浮生约出来。一次就够了。”   马仙佛说的轻描淡写,仿佛果真无足轻重。似乎这个要求就跟那件钧瓷蛐蛐比较于辨盘一般仅仅是附属品   他死死盯住周惊蛰,希望能从她脸上找出一些有趣的蛛丝马迹,很可惜。周惊蛰一如既往的平淡,甚至有点麻木,这让马仙佛不太舒服,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已经足够天马行空,如果还出现意料之外的状况,那一定有问题,就在马仙佛准备重新考量周惊蛰深层的性格,她突然神色尖刻起来。冷笑道:“你送我的两样东西是不便宜,但陈浮生的命可不值一千万,而且就算我是一只级,当年把自己卖给魏端公。你知道最后我分到手多少遗产吗。一个一千万。还是两个。或者是十个。”   马仙佛神色微变。   马仙佛不激动不焦躁,不怒反笑,一只能在二线城市买栋百平方米房子的蛐蛐罐是值钱,但对于论收藏并不输于魏端公甚至胜出一筹的马三爷来说,还不至于撕心裂肺耿耿于怀。能遇上个又漂亮又带劲的女人,马仙佛如果不是对女色有极强的免疫力,可能会把柴进之的事情先掠在一边,先破戒尝次鲜,他瞥了眼溅了一地的钧瓷碎片,豁达笑道:“宋瓷五大官窑八大民窑,不说民窑。官窑分汝官哥钧定,在中国能收齐官哥定四样的已经是寥寥无几。我呢,凑巧有件汝窑的青釉碗,可惜残缺,既然周小姐对瓷器感兴趣,肯定知道即便是个汝窑破碗,拿到索斯比或者佳士得也能卖出天价。汝窑为魁,可不是白叫的,只要周小姐你肯委屈一次,帮马某这个忙,青釉碗就归你了。”   马仙佛说这话的时候心平气和,那只青釉碗当然是真品汝窑,这汝窑在世上抛开私人收藏数目大概在67件左右,而且都在世界级博物馆,历史上公开拍卖只有一次,当真是比当下的元青花清代粉彩还要珍贵,马仙佛不是俗人,总觉得玩古玩需讲求一个缘,见着周惊蛰,他就人文那只旁门左道所得的青釉碗与她相称,本来他手里还有一样极有可能是柴窑孤品的宝贝,奈何周惊蛰是外行,洗兴许根本不了解拆窑瓷器的分量。他也就不拿热恋贴冷屁股,换做其他收藏大家,如果知道马仙佛手里有柴窑物件,即便身份还不确定,也一定癫狂。   马仙佛不知道周惊蛰的定力如何修炼而来,此时还能够心如止水一般与他对视丝毫不落下风,越是这样,马仙佛越是不惋惜心疼吗之青釉碗的离手,假若周惊蛰狂喜,马仙佛反而会认为落入俗套陷了下乘,男人尤其是有钱有权的男人多半如此犯贱,吃多了山珍海味便去吃野菜,见多了公主便中意灰姑娘,马仙佛哪里知道眼前这个女人智商大概也就110左右,但情商岂止是中上水准,根本就是妲己式大妖孽,拿捏各色男人心思还不是驾轻就熟。   老狐狸碰上妲己,恰好是马仙佛道高一尺周惊蛰魔高一丈。   马仙佛见周惊蛰眼神稍加柔和。趁热打铁道:“我找陈浮生,只是想跟南京地头蛇谈点事情,没到你认为的你死我亡不共戴天的地步,归根到底我只是生意人,生意人不是政客,也不是混江湖的人,两败俱伤的事情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做。再者,周小姐,我请你出面帮忙干掉柴进之,你怎知将来就得不到魏端公双倍的报酬?你哪位不太走运的前夫比起柴进之,不可相提并论啊。更何况整个南京都知道柴进之一直就对你有想法,也说过你是他唯一想要娶妻生子的对象。”   周惊蛰好像被那只汝窑青釉碗打开一丝新房,开始逐渐接纳第一印象就不太面目可憎的马仙佛,微笑道:“那是十五年前的说法,陈词滥调。   你难道不知道我现在已经有一个读初中的女儿?柴进之再专一痴情。也不会跟我一个人老珠黄的寡妇发生什么,半老徐娘风韵犹存这些话。你觉得听在我们这些老女人耳朵里真的是赞美吗?说实话,即使我答应你去勾引柴进之,也未必能成功。那家伙吃东西出了名的刁钻。”   马仙佛笑道:“成功与否,那是后话,必须试了才知道。周小姐你只管去做,需要我打点的地方,大胆提出便是,本人就怕周小姐不狮子大开口。”周惊蛰两根白皙纤弱手指夹起一片钧瓷,突然嫣然一笑,风骚入骨。妖媚天成,瞥了眼马仙佛,道:“如果我还是不答应呢?”   马仙佛平淡道:“那我只好继续添加筹码,直到周小姐点头为止。我是个守法的生意人,做不惯魏端公铲除异己的手段,也不想弄僵到非要撕破脸的局面,大煞风景,何必?所以如果周小姐还认作我诚意不够。不妨人心不足蛇吞象一回,也好让我卖弄一回家底。”   周惊蛰媚笑道:“你这样的生意人。天底下难找。”   马仙佛坦然笑道“至此一家,别我分号”   周惊蛰毫无征兆收敛笑容,冰冷道“我不缺钱,尊严这东西倒是还剩一点,你今天就是把整座大英博物馆搬过来,我还是两个字,没门”   马仙佛微微咋舌,显然周惊蛰的态度180度回马枪杀了他一个措手不及,极佳的修养和深厚的城府使这只重庆大名鼎鼎的老狐狸并没有恼羞成怒。永远是那副成竹在胸一切全在掌握之中的神态,马仙佛叹了口气,正准备说话,一个腰间只围了一条浴巾的年轻男人从主卧走出来,头发凌乱微湿,身材出众,很符合少妇口味的那种,修长却健硕,一张标准贵公子英俊脸庞,沾着几分让女人又畏惧又着迷的邪气,这种男人是世界上注定饿不死的那一类人。   因为光靠身材脸蛋就能做一只出类拔萃的鸭子。他看见周惊蛰,眼睛一亮,眼中的占有欲赤裸露骨,显然与马仙佛截然不同,对女人有一种旺盛的需求,他印染道“听声音就让我有冲动,加上这脸蛋真对得起这好嗓子,不愧是柴进之都想上的尤物。”   三爷,这种不知好歹的漂亮娘们,你就得交给我伺候,慢慢调教蒙迪欧啊了床上摆弄两天保证服服帖帖,我现在正在火头上,三爷腰不介意,我这就抱进去。   周惊蛰脸色微白,见那男人果真走向她,举起手中那片钧瓷,似乎觉得不够气势,手忙脚乱欢乐块最大的蛐蛐罐碎片,站起身子。   指向那个不需要说话就能让任何年龄层女人不敢小觑的青年,她不答应马仙佛开出诱人的条件,根本原因无非是不想被人男人染指她的身体,结果。   闯出这么一个她摸不清底细的家伙,一露面就击中她软肋,周惊蛰实在不敢想象接下去的惨烈画面,她甚至有实在没有退路,就用手上瓷片划自己脖子的想法,这个念头一出现就无法遏制。   李博在离周惊蛰3米远的地方停下来,再不逼迫她做出过激的举止,笑容迷人道:‘你知道瓷片刺破肌肤有多痛吗?打针知道吧,那么细的针头扎进皮肤都生疼,大美女,你这皮肤多水灵,30来岁保养得比少女都诱人,得花多少本钱和心血?你要用那瓷片自杀我不拦你,也拦不住,不过别急着抹脖子,你先用瓷片轻轻刺一下皮肤,尝一尝有多痛,然后你就知道瓷片割破脖子需要花费多大的劲道会给你带来多大的苦头,说实话,我一个大老爷们都不敢这么做,真佩服你。’   周惊蛰脸色苍白!死不可怕,死亡带来的痛苦才可怕。如果能安详死亡,世界上的自杀率肯定呈几何级数迅猛。   李博一番说辞再度戳中要害,这个曾经在重庆玩弄富家千金和官员妻子为乐的渣滓论男女焦急方面的修为。道行比马仙佛还要高深。‘再给我两分钟。’马仙佛不太喜欢李博搅局。李博往后退了一步,算作对马仙佛的让步。   ‘你女儿魏冬虫在我们的监控中,我开头所说的一条人命,就是她。’马仙佛终于拉下脸,道:‘就读于威克拇阿贝女子学校,还需要我把你女儿的监护人姓名地址和她的宿舍都报给你吗?我是生意人不错,但我身边不缺为钱卖命的角色,周惊蛰,我给你倒了一杯又一杯的敬酒,非逼我摁你的脑袋喝一杯罚酒?最后给你一分钟时间,不答应,我能确保你的人身安全,撑死就是被这个男人侮辱一次,你的女儿我就不敢保证了,答应了。大家重新坐下来,一切好说。”   周惊蛰瘫软坐回沙发,手中瓷片割伤手指浑然不知,脸色惨白,双目无神,像一尊没有生气的雕塑,徒有精美其表,毫无神韵。   周惊蛰不爱魏端公,从头到尾。她这辈子不后悔18岁便浑浑噩噩草草嫁给魏端公,她是嫁给了权势和荣华,所以生了女儿后离婚,也没有半点痛彻心扉,周惊蛰最大的庆幸就是有一个像她的女儿,魏冬虫成了她全部的精神寄托,谁都可以咬着,她的魏冬虫绝对不可以。她眼神空洞地望向马仙佛,在一分钟的最后几秒惨然道:“我答应,只要你们不伤害冬虫,我什么都答应。”   马仙佛点头道:“这点你放心。”   周惊蛰苦笑问道:“说吧,具体让我做什么,除了引诱柴进之?还需要去扮演第三者,让陈浮生婚姻破裂?”   马仙佛摇头道:“柴进之方面你目前只需要发出一个示好信号即可。分寸尺度由你自己把握,我绝不插手,我只看几个月后的结果。不过陈浮生方面有量化指标,你更容易掌握,没你想得那么复杂,只是让你找个借口约他出来,色诱也好。急事帮忙也罢,总之不能露出马脚,具体时间地点由我临时通知你。例如你完全可以拿这套12轴菊辨盘与陈浮生说事,当然,这只是举例。”   周惊蛰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马仙佛笑道:“好了,你可以走了,别忘了包扎一下手。”   周惊蛰略微迟钝地低头看了眼被刺破皮肤的鲜血手指,只是用茶几上的手套马虎擦了擦,避开李博起身走向房门,她要尽快逃离这个龙潭虎穴。马仙佛声音带着笑意却冷到骨子里地飘向她背后:“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报警或者是向陈浮生报告,只要不是多项选择,我都不计较。你要耍心机,我陪你玩就是了,反正筹码是你女儿。”   周惊蛰身形颤抖,摇摇晃晃冲出房间。   “到嘴的肉就这么跑了?这可不符合我宁可错杀一千不放过一个的风格。”李博赤着脚丫坐在周惊蛰坐过的位置上,神色遗憾,“三爷,资料上说她几岁,32还是33?这年纪可是女人最有味道的阶段,你瞧瞧周惊蛰,我纵横情场29年也才撞见过一个,倒霉的是那一个我到现在还不敢下嘴,好不容易有机会吃掉南京这个,你就不让我饱饱口福?三爷,还为一袋子古董生我气哪?”   “急什么,逼急了兔子都会咬人,护着幼崽的母兔子咬人不比猫狗轻松。”马仙佛皱眉道,“等解决了陈浮生,你想怎么对付周惊蛰都随便你,只要尽量不和柴进之撕破脸就没问题。”   “这还差不多。”李博拨弄着那根将浴巾撑起帐篷的大鸟,可见周惊蛰的美艳妩媚对南京之外的男人同样有惊人杀伤力。   “我让小崔盯着她,你做好你自己的事情。”马仙佛摩挲一枚米黄釉菊辩盘,“陈浮生的实力超出我想象,不是开山刀或者两把92就能清理干净,渝湘黔交界那块现在还有没有剩能出货的厂子?你熟门熟路。帮我要几样大货。”   李博犹豫片刻道:“现在出货风险实在太大,估计对方不太愿意,我软磨硬泡试试看。”   马仙佛微微提高声调:“就是抢也要给我抢来。”   大事上不敢丝毫含糊的李博点头沉声道:“包在我身上。”   马仙佛望着被周惊蛰砸碎的青花瑞兽纹蛐蛐罐,道:“李博,龚爷没有后代,一直在你跟周小崔之间犹豫谁来做继承人,这一次是关键。做事情不仅仅要成功,还要漂亮出彩。回头我把魏东虫这张牌交给你,等你玩完了周惊蛰后,就让她去钓李雄蓥这条大鱼,龚爷要漂白,短时间内质能找那个草包,总之李雄蓥和柴进之这两头你两手都要抓牢。”   李搏笑道:“谢三爷。”   马仙佛皮笑肉不笑道:“周小雀江湖义气太重,甚至不如龚爷心机重,将偌大产业交给他太可惜,还不如交到你这个赌徒手上豪赌一把,说不定你就是下一下气吞万里如虎的纳兰王爷,到时候我这半个师傅也长脸。” 第九十三章 黑手   陈浮生不是王虎剩大将军,能够彪悍到背着二手尿素袋子、顶着一个皱成条状的汉奸中分头闯南走北,他在阿梅饭馆打杂和山水华门做保安的时候虽然穷,但不脏,一件衣服或者鞋子也许洗到泛白,肯定不会脏到如王虎剩一般威力巨大到将人熏趴下,现在兜里有钱了,陈浮生没必要刻意去找老剃头师傅花几块钱理发,头发着实长了点,大战在即,陈浮生想要一个新气象,就带着樊老鼠走进小区附近一家理发店,现在樊老鼠已经被半强制性换下长袍褂子,二胡也不常携在身上。   陈浮生来过这家理发店三次,洗头发的小美眉似乎对他印象颇深,已经很乖巧地不去问他是用好一点还是普通的洗发水,理发店的几个青年理发师们都挺有型,比较吸引寂寞难耐的成熟少妇和心思相对简单一些的青春萝莉,所以生意不错,在等理发师的空隙,洗头美眉干脆服务要求帮陈浮生揉捏按摩,手法凑合,当然没有情色含义,陈浮生第一次来是带陈庆之,第二次是王解放,这次是樊老鼠,不是帅哥就是野兽,美眉们都瞧出他的不一般,手上功夫也勤快用心。   陈浮生记性好,看到一个见过一次属于半生不熟范畴的面孔走过来,理发师模样,然后陈浮生就被带到一个空位,靠窗,能看到街对面的小区大门,富丽苑,挺俗的一个名字,却住着他那位当代皇亲国戚金枝玉叶的媳妇,略微出神地陈浮生透过镜子看到理发师熟练握有剪刀,下意识道:“剪短一点就可以。”   陈浮生一直以来就是简简单单的平头,容易打理,看着也精神气,头发长了在张家寨都是娘拿剪刀帮他弄短。家里有顶狐狸裘皮护耳大冬帽,戴着暖和,从打猎狐狸貉子到除毛鞣制再到制成帽子,都是富贵做的活,外人很难想象一个两米高两百斤肉的傻大个拥有一双灵巧的手,那帽子陈浮生从7岁戴到25岁,一直没舍得扔。樊老鼠似乎被王虎剩三番两次叮嘱过,不能疏忽大意,加上近期亲眼见证了“二狗兄弟”的精心备战,即便陈浮生好意帮他喊上南京出名的一品鸡,樊老鼠也没能顾上尝一尝江南女人的独特韵味,倒是养成了晚上把陈浮生送回家后与孔道德和黄养神那龟儿子一起在车上吃宵夜的习惯。   陈浮生合上眼,昏昏欲睡。   在理发店口碑不错的年轻理发师那张英俊脸庞瞬间狰狞起来,像一条突然竖起脖子吐出红信的眼镜蛇,手中剪刀微微扬起,陈浮生的颈部大动脉近在咫尺,可就刹那间,形势急转直下,陈浮生脑袋猛然左偏,在理发师心知不妙准备加快速度将剪刀往下斜插前一秒,一只手抓住他握有锋利专业剪刀的手腕,被巨大力道一扭一扯,剪刀坠地,手腕和右肋同时传来剧痛,原来樊老鼠将他人拉向右边的同时左手扫中其肋骨,青年理发师整个人被他一拉一扫扯成畸形。   樊老鼠身手对付这种偶尔客串一把业余杀手的货色绰绰有余,眨眼间就将其制服,击倒在地。   陈浮生虽说在理发前就对樊老鼠开玩笑说现在就算剃头的时候被人捅一剪刀也不需要奇怪,但他那也仅是玩笑之言,并没有神机妙算到知道这家理发店有要他性命的狠人,况且这理发师也不是刚潜伏进来的人物,起码有一个多月,再者这家伙手脚一点都没有周小雀那般犀利,拖泥带水,坐下后陈浮生已经瞧出几个小细节上的破绽,实在不符合龚红泉身边人物的手法风范,所以可以排除是龚红泉方面杀手的可能性。   陈浮生站起来,示意让樊老鼠扶起那个行凶不成的可怜虫。   那会是谁必须处心积虑到在理发店扎根伺机杀人?这个对手是不是过于阴险了一点?陈浮生瞥了眼地上被击晕的年轻男人,周边顾客和店员都赶过来,因为事情发展过于迅猛,理发师的杀人手段不入行家法眼,但樊老鼠的身手可是道上出了名的狠辣,至于凶残到什么地步,当初在密码酒吧外一见面就被摔倒的陈浮生都说不上,只有躺地上的家伙才能体会其中苦果滋味。   旁人根本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有趣的热闹,根本想象不到其中的杀机险恶。   “私人恩怨。”陈浮生结了洗头的账,让樊老鼠把那人半扶半扛到车里,理发店竟然没有一个人敢挺身而出,就眼睁睁看着陈浮生将一个大活人掀翻扛走,现在连三四流剧本影视小说都在孜孜不倦告诫长在红旗下的孩子们做出头鸟是没好下场的,世风不日下才叫咄咄怪事。   绕了圈子确定没人跟踪后来到一处废旧工厂,就是夏河被陈浮生抹脖子的地方,说起来姓夏的家伙虽说被几瓶好酒一桶汽油给烧成了灰,可好歹小爷王虎剩帮他在老家找了个好地方葬下,没逃过英雄末路,最终下场也没过于凄凉,陈浮生记起陈圆殊的话,路上打电话给黄养神让他赶过来,杀人的事情少沾终究不是坏事,加上陈浮生信命,媳妇肚子一天一天渐长变大,他不能不替孩子养阳寿积阴德,一盆冷水泼醒被捆绑在椅子上的青年,这犊子倒也是条汉子,陈浮生当时没有真正合上眼,眯着眼睛就等他出手,结果这个樊老鼠嘴里的瓜皮还真不含糊,说扎就要扎,陈浮生当初替郭割虏抹脖子能毫不犹豫,是捅过赵鲲鹏剥过无数畜生皮剖过牲口肚熬出来的心智,这人眉清目秀,手没茧,身板也不算结实,根本不是练家子,对上黄养神就只有被蹂躏的份,哪来的勇气和血性?陈浮生自认没造太多伤天害理的深重罪孽,何来这一笔不共戴天之仇?   难不成是夏河的私生子,或是郭割虏失散多年的亲兄弟?陈浮生摇头笑了笑,挑了椅子坐在他对面几米远的地方,等他过了浑浑噩噩的时间段,问道:“大侠,替谁卖命?”   那人咬牙冷笑,认定了要慷慨赴义。   黄养神一个耳光就甩过去,劲道十足,很够味,一个手掌红印子立刻在那人浮现出来,依然咬着牙死死瞪着陈浮生,像一头大山里被套牢后不甘心的狍子,“我让你犟。”黄养神是最底层的泼皮痞子挣扎上位,没太多讲究,不顺眼的就狠狠拾掇,见陈浮生没反对,耳光一个接一个,甩到手疼,那家伙两颊红肿如馒头,极为可怜,起初瞪陈浮生的凶神恶煞眼神气势上难免弱了两分,陈浮生挥挥手,黄养神立即停下手,揉了揉,陈浮生起身望了眼心腹爱将黄养神笑道:“你小子傻啊你。”   陈浮生弯身捡起地上一块砖头,缓慢走向青年,一砖砸在额头上,力道恰到好处,不过重所以断然不会砸晕,不过轻隔靴搔痒,刚好生疼,疼到骨子里,又让人清醒地意识感觉到这股子痛,陈浮生在张家寨参加过那么多次村庄之间的大战,阴人黑人早已经摸出了门路,如何不需闹大到赔钱却让对手没好果子吃,烂熟于心,陈浮生把砖头抛给黄养神,与那人对视,道:“好汉,疼吗?”   樊老鼠蹲在角落拉二胡,就是那曲自编自谱的《肝肠断》,很衬场景。   “给夏河还是郭割虏报仇?”陈浮生蹲在椅子边上,点了根烟。   那人依然倔强地冷笑,只是笑意中最初的鄙夷或多或少变成了凄楚。好汉也是人,大侠也不是铜皮铁骨,疼了都得揪心。   “你是乔家的人吧?”陈浮生恍然道。   青年眼神出现稍纵即逝的恍惚,他终归不是久经考验精通拷问与反拷问的老狐狸,一个也许只是为了心中信念便愿意抛头颅洒热血不管不顾的愣头青,能扛一顿耳光一板砖忍到现在不说一句话,实属难得。心中确定六分的陈浮生继续顺藤摸瓜,问道:“被郭割虏活剐了的乔八指?还是被我一刀捅穿大腿的乔家大少?”   密切关注青年眼神和脸色细微变化的陈浮生玩味笑道:“还是不显山不露水的乔麦,乔大小姐?”   青年虽然极力保持镇定,但青涩的经历将他真实情感泄露给陈浮生,确定了七八分最终答案,乔麦。   嫁祸?   这家伙一切都是伪装,是高手在扮猪吃老虎,用苦肉计将自己注意力转移到乔麦那个女人身上?异常谨慎的陈浮生并没有早早下定断论,他是一个天生的怀疑论者,到现在都还在苦苦思索当初是凭什么让媳妇青眼相加,还在以最大恶意揣测钟山高尔夫那位母亲背后捅过他刀子、即将继承魏公公集团产业的魏夏草,对青年的“表演”还有一些怀疑,抽完一根烟,陈浮生让黄养神拿出一个塑料袋,大袋子并无奇特,只是比寻常塑料袋厚一些,陈浮生猛地神情狰狞,让那人心一跳,不知为何,他对陈浮生慈眉善目仿佛一切都有回旋余地的恐惧远远超过看似暴躁痛下狠手的黄养神。   陈浮生走到他背后,将塑料袋罩住他脑袋,袋口迅速拉紧,最后塑料袋几乎完全契合贴住他的脸孔,黄养神甚至完全可以观察到他嘴巴困难呼吸的形状,先是嘴,后来连鼻子也用上,但塑料袋密不透风,袋口被陈浮生一点一点拧死。   二胡拉完肝肠断的樊老鼠用他独特的沙哑嗓音就着弦音,低头闭目唱道:“人生长不过百年,问君能否陪我大醉三万六千场?换来世,绕床弄青梅。”   曲调不温不火,对青年的惨状视而不见,生死对樊老鼠来说并不比吃喝拉撒睡来得一惊一乍。   黄养神卸人胳膊能够眼睛不眨一下,但近距离亲眼看着一个人以缓慢速度痛苦死去,依旧让他触目惊心。   65秒钟。   一直在计时的陈浮生解下塑料袋,第二盆水浇继续下去就不是濒临死亡而是彻底跟这个狗娘养世界说拜拜的青年头顶,真真切切感受到这种死法痛苦的青年大口喘气,第一次知道原来大口呼吸也是件很奢侈的事情。   “这一次是65秒,接下来是70秒。上次我试验过了,普通人最多能撑一分半钟,你大概还能玩5次,运气好能6次。”陈浮生平静笑道,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这个法子是陈庆之独创出来的阴险法子,陈浮生也的确用过,很管用,折磨人,还不露痕迹,就是死相凄惨了点,不比乱刀砍死来得漂亮顺眼。   于是很顽强但还算不上铮铮铁骨的青年彻底崩溃了。   因为冷水缘故他鼻涕眼泪糊在一起,哽咽着使出吃奶力气喊道:“是乔麦。”   “没骗我?”陈浮生居高临下,俯视被捆在椅子上的青年,手里还拎着那只万恶的塑料袋。   青年痛哭流涕,模样悲壮,使劲摇头。   陈浮生手机突然响起,既然是周惊蛰,那就属于不管何时何地都必须接的那种电话,黄养神不需陈浮生吩咐示意第一时间就捂住青年嘴巴,接通电话后陈浮生平淡问道:“有急事?”   周惊蛰说是拿到手一套价格千万的古董,怕其中有诈,请他过去当中间人。   陈浮生让她说了时间地点,答应下这件事。 第九十四章 义气   陈浮生在石青峰私人会所陪沦为惊弓之鸟的成元芳一起吃晚饭,这段时间她一步都没有离开俱乐部,处境可怜,不过气色尚佳,不至于失魂落魄,会所负责人私底下告诉陈浮生这位黑寡妇饮食作息正常,就是去佛堂的次数日渐频繁,陈浮生在饭桌上大致透露了些形势,也提起理发店的遭遇和乔麦的部署,成元芳感慨道:“疯女人不止我一个。”   “你清不清楚那位乔家大小姐的底细?”陈浮生皱眉道,混黑道不是砍砍杀杀就能够喝酒吃肉玩女人,太耗精力,得照顾到方方面面,白道上关系要经营打点,几个同行也不容小觑,洗钱不能出纰漏,场子出麻烦就需要亲自出马欠人情,加上给交际场上的三教九流朋友办事做活,偶尔还需要跟一些个风水高人请教学问,最后还得培养一支信得过战斗力不俗的青年近卫军,陈浮生手下人马不少,但能办正事的就寥寥几个,一天也就24个小时,陈浮生也就只有一颗脑袋一双手两条腿,他到南京才多久,一年多而已,他又是一个力求完美的偏执狂,想要面面俱到比登天还难。原本以为乔家有老爷子坐镇不敢有人冒出头刺他一下,没料到还真窜出一个不声不响的乔麦,也算是侧面给陈浮生敲了一次警钟。   “只听说过是个脑子很灵光的女人,南京数一数二的高材生。本人没有接触过,不清楚她的性格。”成元芳摇头道,她给陈浮生夹了一块菜,心中难免有愧疚,她清楚这个男人的根基,所以知道按照他的性子龚红泉这种级数的对手原本最早应该在两三年后才出现,做生意赚了陈浮生多少成元芳不会心慈手软,但把一个处于平步青云中的男人拖进漩涡,可能把命都搭上,成元芳再没有良心也会心有不忍,小声提醒道:“我知道乔家出事情后一个女人自杀了,你往这条线索上花点时间查一查,我们女人的报复心理很奇怪的。”   “好的。”陈浮生点头道,成元芳如小家碧玉的媳妇一般给他夹菜倒酒,还真让他有点不适应,略微尴尬地安慰她:“我相信龚红泉也快按耐不住性子,打持久战只会对他没好处,毕竟我才是地头蛇。”   “查不到他的行踪吗?”成元芳忐忑问道。   “难。我差点让老爷子动用关系请司法部门去把南京掀个底朝天,仔细一想最后还是作罢,龚红泉这种老狐狸吃喝拉撒都不会给我留下蛛丝马迹,几张假身份证对他来说轻而易举,我到现在只知道他去斗狗场找过俞含亮,还有可能跟柴进之接触过,今天我肯定他已经和乔麦碰头,很大可能会达成某种联盟,如果属实,我就得更加小心,我在明他在暗,滋味不好受。”陈浮生感慨道。   他起初一鸣惊人于魏端公身死郭割虏流窜到西南边境,抹了郭割虏和夏河的脖子踩着两具尸体终于侥幸上位,期间虽说被方婕打回原形过,但无大碍,赢得钱老爷子信任后才算真正站稳脚跟,拉拢成元芳等一大批商界人士,尤其是与吴煌交好,算作功德圆满了一半,好不容易在南京有了点呼风唤雨的本钱,不过这不代表陈浮生在南京就是只手遮天,呼风唤雨不意味着翻云覆雨,根据陈圆殊的推测和陈春雷老爷子的态度,陈浮生越来越肯定有人在盯着自己不干净的底子,杀人的后遗症实在太大,现在他都专门让人处理后事,例如那两只知道他把夏河带出来的鸡,就没让他少费神,杀人跟圆谎一样,越不择手段表面上图斩草除根就越来越难圆谎。   这一片江山是他一步一步打杀拼搏出来的,陈浮生不想失去一尺一寸。   “你比我更不容易,我是靠李雄銮这块踏板才有今天,借了他太多东风,所以至今不敢彻底决裂。你不一样,今天你离了某个人,都不会大波折。”进了石青峰就极少沾酒的成元芳突然倒了一杯白酒,香醇扑鼻,一饮而尽,继续倒了两杯也都是一口气喝光,连饮三杯,大杯,一杯少说也有一两半,说不尽的豪爽,面不改色道:“敬你。”   “敬我也不需要这么多,需要我回敬吗?”陈浮生现在对喝酒实在是很头疼,几乎每天都要小喝三天一大喝,酒量马马虎虎,但他酒品上佳,是那种被对方一激就奋不顾身的人,所以呕吐成了家常便饭,他现在身子不像早年孱弱,但也吃不消这么掏,媳妇和干姐姐陈圆殊加上干妈黄丹青都劝他少喝,奈何一上酒桌就身不由己,陈浮生是真怵了酒味。   “不用。”成元芳体贴道,莞尔一笑,她也是酒精考验南京圈子内号称两斤白酒不倒的酒桌高手,知道其中的苦处,一杯两杯是小饮,怡情健身,三杯四杯抛开嗜酒如命的人不说,就都跟愉悦没多大关系,一两斤下肚,就算全部是水也撑肚子,何况好酒往往后劲足,即便当时能死扛下,第二天也头疼得半死不活,成元芳清楚陈浮生的酒量,所以更费解陈浮生怎么每一天都神采奕奕精神抖擞,跟天天吃了春药一般坚挺。   “成姐,我想办一个南京富太太俱乐部,整合资源,你有没有意见?”陈浮生放下筷子,点燃一根烟,酒足饭饱后的抽烟最为舒坦,其中畅快不足为外人道,“我刚好有这家石青峰,不想闲置着十天半个月才接待一两个大人物,太浪费。我手上也有几个经理候选人物,王储负责大框架布置,王解放天生就是贵妇杀手,黄养神也是八面玲珑的聪明人,加上袁淳,我想这个团队大致能应付一家俱乐部的运营,只是我没经验,具体落实到这种性质的俱乐部,他们几个也都根本没底,我想征询一下你的意思。”   “你找我算找对菩萨找对庙了。”成元芳笑道,“正好我这段时间闷得慌,帮你起草一份计划书。做富太太俱乐部最紧要的就是不能流俗,女人,尤其是成功人士背后的女性,多精明多算计,你不拿出真金白银的实惠,她们肯定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总之,我帮你策划,过两天先给你大纲。”   “越详细越好,我可以顺便当做教科书学习一下。”陈浮生心情大好,抽烟也越发大口,吐出的烟圈愈发浓重。   成元芳微微一笑,继而心中叹息。   现在尚且能够平起平坐,一年后,两年后?成元芳没来由惆怅伤感起来,只是那张包养极佳的精致脸庞没流露出丝毫,到了她这个年纪,该见识的各色男人都见识过,尝过几种因人而异,但偶尔碰上一个动心到由于这样那样原因不能去占有的男人,肯定不会嚎啕大哭怨天尤人,但这种遗憾不是把海誓山盟当做精神支柱的小女孩们能够理解。   “以后要找女孩子出轨尝鲜,不如我来帮你挑,帮你省心省力。”半斤酒下肚,成元芳说了个脱口而出后就觉不妥的荒唐提议。   “成姐,你改行做老鸨了?我可还没做好嫖客的准备。”陈浮生一愣,继而大笑。   “老鸨老鸨的多难听,我这不是怕你被花花世界迷了眼,你老婆一看就知道骨子里清高,不看不起谁,但也很难看得起谁,这种女人注定不会喜欢玩情趣那一套,我看你也就现在老实,天底下没一个不沾荤偷嘴的猫,与其堵不如疏,我把关,你老婆估计也放心,男人偶尔肉体出轨比精神背叛好多了。”成元芳自有她一套歪理。   “再说再说。”陈浮生搪塞过去。   成元芳也没傻到戳穿,不拒绝已经很能说明问题。   晚上7点,陈浮生到达在南京掀起一股吸金飓风的密码酒吧,密码已经火爆到8点左右就有将近7成的上座率,即使在工作日不预定也未必能在凌晨1点钟前拿到位置,足见密码这块招牌的号召力,虽说开业首日的盈利百万不可能再被复制,但一段时间观察下来,成元芳和江亚楼这两位权威人士保守估计接下来一年内每天纯利润都可以保持在45万到55万之间,陈浮生最喜欢现金,尤其是能用麻袋装的那种,所以如今每次靠近密码酒吧,他都贼幸福倍儿兴奋,就差没把酒高歌脱衣跳舞,脸上倒是越来越冷静,定力修为这东西就得慢慢磨,一点一滴熬出来。陈浮生总以为自己远远比不上魏公公,其实在很多人眼中,他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把逐渐与身份不符的奥迪A4停在酒吧外头,走入喧闹却不嘈杂的宽敞酒吧,袁淳和贾朋正在酒吧中央舞台附近讨论,台上有五六个调皮捣蛋的孩子,充满稚气,都在十来岁左右,陈浮生不知道这两个密码支柱人物今晚又会搞什么鬼,走过去问道:“怎么弄了群童子军过来,酒吧毕竟乌烟瘴气,会不会出事情?”   见是大老板陈浮生,贾朋拍胸脯保证道:“陈哥你放心,不给你添乱,也出不了岔子。我和袁淳虽然整天争吵,但有一点达成高度一致,那就是必须每个星期刺激一次顾客的神经,让他们爽到其它酒吧享受不到的东西。密码这么好的开局,谁来经营都不忍心砸在自己手上。”   “他们都是我手把手培训出来的秘密武器。”   袁淳神秘兮兮,转头望向那群在台上戏耍打闹的孩子,因为才7点钟,酒吧只有寥寥无几的最铁杆顾客,袁淳也不怕泄露天机,拍拍手掌示意五六个孩子安静下来,像一个称职的幼教老师和蔼和亲道:“你们有没有信心打好晚上这一仗?”   “有!”孩子们异口同声道,贾朋赶紧让人那糖果给这群袁淳不知道从哪里请来的小祖宗。   陈浮生认出他们都是开业那天与钢琴男一起配合袁淳唱哥特摇滚的唱诗班孩子,也就不担心他们怯场。把袁淳喊到一边,再让贾朋去把保安副总管孙润农喊来,陈浮生叮嘱两人道:“孩子的人身安全一定要注意,否则很容易受人诟病,现在网络这一块我这个人太落伍,搞不懂,但知道真出了漏子我就算让政府方面摆平,也会对密码造成不可挽回的损伤,小淳,孩子是你找来的,别让他们乱跑,润农你就专门负责这一项,出问题我不找别人,只找你。”   孙润农使劲点头,现在他小日子充实的很,晚上在密码酒吧赚钱,白天变着花样追求护士张玉梅,这一切都拜陈浮生所赐,做事干活自然卖命。袁淳解释道:“这些孩子都是教堂唱诗班的成员,我当然会负责他们的安全。”   “你信教?”陈浮生惊讶道,没料到袁淳还是个跑教堂的人。   “信。”袁淳坚定道。   “那有空带我去趟教堂,见识一下。”陈浮生微笑道。   袁淳点头,有点小雀跃,她很期待把陈浮生传道成基督徒后的情景。   晚上11点,陈浮生当时在二楼正和几个道上的朋友一起把酒言欢,那几个男人场子都在苏州无锡一带,在南京没有什么直接利益冲突,处起来轻松许多。突然听到爆棚的笑声,陈浮生起身来到栏杆附近,哑然失笑,原来是袁淳亲自上阵的一曲暗黑哥特摇滚乐后轮到那群孩子上场,唱了一首脍炙人口的地道童声版《We will rock you》,虽不如袁淳那般磅礴恢宏,但胜在突兀的神奇,试想一排老气横秋不失灵气的清一色孩子站在台上,造型可爱地演唱一首旋律节奏都很适合酒吧的歌曲,那绝对是另一种异类的拉风和吸引眼球,整座密码酒吧顿时被这个充满创意的插曲引爆,氛围堪称激烈,不少顾客都拿出手机来拍摄这一段精彩视频。   陈浮生朝一楼的袁淳伸出大拇指,对他再没有心存芥蒂的出彩女孩也朝他端起啤酒瓶喝了一口。总经理贾朋忙着招呼熟人,野心勃勃,充满成就感。有丰富的物质奖励,还能够赢得充沛的精神满足,贾朋当然心甘情愿替陈浮生这位胸襟和手腕都不缺的大老板打天下。   回到小区已经将近凌晨一点半,在小房间按部就班处理完一切事务后,简单洗漱躺到床上就立即熟睡过去,睡得很死,连媳妇曹蒹葭轻轻悄悄来房间帮他盖被子都没有察觉。   天气冷,不知道余云豹从哪里喊来一辆货车,拿了木炭火炉和锅碗瓢盆外加半条土狗肉,配料蔬菜也都不缺,他折腾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的确很有一手,路子多,和颇对胃口的樊老鼠两人在货车车厢里夹起炉子吃狗肉火锅,最后导致连在轿车里小憩的孔道德都经不起狗肉诱惑,和黄养神一起爬上货车,四个人喝酒吃肉,酒是高度数的老白干,肉是上好的草狗,好不亦快哉。   “神仙哥什么都好,就是对女人没兴趣。”余云豹满嘴油腻道,在他心目中陈浮生的形象几乎完美。   “少废话,你懂个屁。”黄养神白了一眼道。   “老孔,二狗兄弟说明天让你一起跟着去个地方。”樊老鼠看似漫不经心道,啃着余云豹特别孝敬给他的狗腿。   黄养神嘴上撕咬狗肉的动作微微停顿,没有开口。   一只衣袖空荡荡的孔道德点头,细嚼慢咽,蹲在炉子旁边,炭火照耀得他那张方正脸庞格外坚毅。   死心眼的他既然答应给陈浮生卖命,一开始就没准备能有个葬身的地方,这叫实诚,也叫义气。 第九十五章 耍花枪   下午1点,南京汤山脚下香樟华萍酒店。这是周惊蛰和陈浮生约定见面的时间地点。   张奇航开保时捷卡宴载孔道德在前开道,陈浮生开奥迪A4载樊老鼠跟在后头,这家别墅式温泉度假酒店离南京市区有一段距离,之前陈浮生从很多被资本主义腐蚀严重的酒肉朋友嘴里听说过香樟华萍,总说里头的西餐不错,奈何拿这个跟陈浮生说事根本就是对牛弹琴,所以一直对久仰大名的香樟华萍敬而远之。这次周惊蛰选择这家南京首屈一指尤其在价格上鹤立鸡群的酒店,陈浮生纯粹抱着长见识的心态赶往汤山镇寺庄村,沪宁高速汤山口下后给前面的张奇航打了个电话,问道:“洪元斋到香樟没有?”   张奇航回答说刚出南京市区,陈浮生挂掉电话,安心驾驶,在张奇航带领下顺利到达酒店,出乎意料,香樟华萍是很低调的清水外墙,周惊蛰在酒店订了一栋西藏风格的别墅,她的私人管家和酒店方面负责人都来给陈浮生这位皮囊身世越来越公子哥骨子里却最不是衙内纨绔的贵客带路,张奇航按照老板陈浮生的吩咐在酒店周围转悠,樊老鼠和孔道德一左一右尾随陈浮生进入起码400平米的单栋别墅,因为向私人温泉和花园的墙壁采取落地式大玻璃,陈浮生能看到坐在客厅中的周惊蛰侧身,安静祥和,像一朵荷泽的黑花魁大牡丹。   谁都无法否认,这个爱之者飞蛾扑火恨之者一样割舍不下的女人有一副欢喜佛媚观音的姿容。香樟华萍负责人只是送到门口就识趣离开,不忘把私人管家也带走,因为周惊蛰预订房间的时候是用陈浮生的名字,现在陈浮生这三个字在南京当得上如雷贯耳四个字。陈浮生进入房间坐在周惊蛰对面,孔道德守在门口,樊老鼠站在他身后,加上在外策应的张奇航,分工明确。   “洪元斋再过20分钟左右能到酒店,就是这盒子东西?大盒子倒是挺漂亮,黄花梨木雕的?”陈浮生眼神被桌子上一只圆形古董盒,云龙纹,栩栩如生。   拜周惊蛰这个眼拙的收藏大外行所赐,陈浮生十天半个月就要帮她摆平因为被蒙被骗勾出来的祸事,加上曹蒹葭从魏端公在山水华门别墅书房里拿回不少古玩书籍,虽说还没来得及深入研究,但论木头也懂一黑二黄三红四白的说法。伸手打开盒子,12只小碟子排列成三个大小不一的圆圈,精美绝伦,陈浮生刚想要拿起一只紫金釉菊瓣盘把玩一番,周惊蛰一脸惊诧,生怕这个大老粗捏破了无比精贵的国宝,情急之下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一把抓住陈浮生那只不规矩的手,另一只手赶紧递过去手套,嗔怒却给人妩媚意味,嚷道:“别磕坏弄破了,这东西可是天价,最贵在齐整。如果说一套值一千万,你弄碎了一枚,就不是值900万而只是600百万了。”   周惊蛰松开手,递上另外一只手套,陈浮生却懒得再戴上。   “乖乖,你一说我手还真抖了,感情我手里放了三四百万钞票,沉。”陈浮生笑道,戴着手套的手小心翼翼握紧那枚紫金釉菊瓣盘,“真漂亮,赏心悦目,每天拿出来看一遍指不定能通体舒泰延年益寿。可惜收藏这行业太无底洞,烧钱没个止境,我也没闲钱,要不然也要玩一玩。”   “你还没有闲钱,密码酒吧一晚上就有40万的盈利,扣除杂七杂八的附加投资,一个月纯利润怎么说也能破30万,你去南京其它酒吧喊去,说你没赚到闲钱。看有没有人抽你,说话也不怕闪到腰。”周惊蛰笑着鄙夷道,她与陈浮生关系不比寻常,个中三昧,恐怕连方婕和陈圆殊都无法洞悉。   “钱才能生钱,我舍不得花。我赚来的钱真到自己手上是真没多少,一百多万都给石青峰私人会所买了辆保时捷卡宴,我就热了一次手跑了圈中山陵,然后就扔给张奇航那兔崽子了,他天天跟贵妇荡妇打交道,比我更需要好门面。”陈浮生委屈道,这苦水吐得也不全假,迄今为止几笔大收入比如最初方婕打发的那张卡给了陈庆之,最终全部用作治疗陈象爻的眼睛,后面陈庆之陪方婕跑京津冀讨债赚到的钱都转成青禾集团股份,两笔钱压根都没进陈浮生的口袋,随后好歹魏公公的几个场子步入正轨小有利润,攒了两百多万也悉数给王虎剩用作招揽樊老鼠和孔道德,现在有了密码酒吧才算守得云开见月明,可钱一部分转给山西吴凉做调度,一部分交给陈圆殊帮忙打理做投资,剩下的小半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依照陈浮生狡兔三窟的谨慎个性,绝不会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不跟你瞎扯,说说看你怎么认识的洪元斋,他在江浙两广一带可是大红人,他要是能帮我鉴定,一准没差。”周惊蛰松口气道,洪元斋根基不在苏沪,但在长三角圈子里极负盛名,是公认的风水大家,周惊蛰甚至听说有人为了让他更准确寻龙点穴,不夸张到遗余力提供直升机和卫星定位仪,全程航拍。好事者统计过洪元斋咨询服务过的企业资产总值超过5600个亿,足见其身价,绝对算得上一尊寻常有钱人想请都请不动的大菩萨。   最关键是洪元斋在收藏界同样一言九鼎,与魏端公一样眼力深厚。   “朋友的朋友,就这么认识了。”陈浮生显然不愿意多说。   周惊蛰跟私人管家要了几份西餐点心,陈浮生对此不感兴趣也没胃口,啃了个苹果,香樟华萍不间断免费提供水果,等周惊蛰开始品尝送来的特色肉桂吐司和一些陈浮生一看就摇头的玩意,陈浮生看了下手表,自言自语洪元斋怎么还没到,拨了个电话给张奇航:“问问洪元斋到哪里了。”   把手机放回口袋,陈浮生望着那12枚如国色天香仕女般娇艳动人的菊瓣盘,道:“我看着像真的。”   优雅进餐的周惊蛰轻笑道:“你说真的没用,得洪大师点头我才敢买。”   10分钟后洪元斋踏进别墅,顾不上喝一口茶,就径直欣赏起清雍正12釉菊瓣盘,先是坐着远观,然后是弯腰近距离观察,最后小心翼翼伸出手捧起一枚胭脂紫,闭上眼睛,拇指和食指缓缓摩挲盘子,一丝一毫,睁开眼睛感慨道:“华美淳正,返璞归真,我还是第一次摸到这么好的颜色釉。”   周惊蛰是第一次亲眼见识洪元斋,略微失望,只是一个模样普通的中年男人,中庸的长相搭配沉闷的衣着,像极了过时的老学究,远不如魏端公阴绵清雅,辨识度倒是挺高,不过只是因为他戴了两副眼镜,一副架鼻梁上,一副挂在胸前,虽说周惊蛰想象中仙风道骨,但起码男人给了个好消息,菊瓣盘是真品无疑,周惊蛰微笑道:“这一趟跑大老远的汤山,麻烦洪先生了。”   “不麻烦,年轻的时候跟师傅跑遍了江浙名山大川踩踏堪舆,只能是靠一辆破自行车和两条腿,进了山连自行车都用不上。”洪元斋并没有拒人千里的姿态,言语平缓,咬字清楚,放下胭脂紫菊瓣盘,拿起另一枚米黄釉盘,一样没戴手套,周惊蛰却没有阻拦,这种赤裸裸的差别待遇让素来小心眼的陈浮生微微苦闷。洪元斋端详难得一见的小盘子,眼中充满惊艳,只是很快恢复平静,将12釉菊瓣盘收好,盖上名贵的黄花梨木雕盒子,道:“万事众生都讲求一个字,就跟我一个下九流的散人不顾世人白眼沾一身铜臭一样,我怎么赚钱,一般人都看不到,他们也不懂,因为不明白很多因果不是钱的问题,也不是人的问题,而是缘。”   周惊蛰受教地递给洪元斋一杯茶,上好的普洱。   “能不能帮忙估个价?”陈浮生开门见山道,他对一切玄的酸的虚的大道理都没有好感。   “1600万起价。”   洪元斋略作思索,果断道:“这是保守估计。”   陈浮生俗,洪元斋似乎能够完全接纳,恐怕在这位风水大师眼中大俗果真就是大雅。   12釉菊瓣盘可以尘埃落定,周惊蛰很感兴趣风水,就把话题往这方面引,洪元斋不是圣人佛陀,周惊蛰秀色可餐,陈浮生也属于那类能让他畅所欲言的角色,所以这位给100多个县级古村落维护过风水格局的大师乐得说点有趣东西来融洽氛围,答应抽空一定去给周惊蛰新买的一套公寓指点风水,经洪元斋点化的私人豪宅的确不计其数。   最后不知怎么说起收徒衣钵的事情,洪元斋感慨道:“我师傅说得对,心有大道,方能风生水起。风水这门学问驳杂深奥,底蕴雄厚,光靠感性是学不透的,必须有悟性而博学,有术有道,道术相辅相成,才能登堂入室。现在的年轻人太浮躁了,静不下心做学问,璞玉一进染缸也会成顽石,我最近十多年一直在找徒弟,奈何苦于机缘未到。”   洪元斋离开香樟华萍的时候是2点40分。   他似乎误以为陈浮生和周惊蛰孤男寡女大有猫腻,硬是不肯让陈浮生送。   “不能泡温泉?”陈浮生指了指院子里的私人温泉。   “温泉浴场得提前预约,需要帮你放水,调节冷热,至于院子里的池子你不觉得水很脏吗?”周惊蛰不以为然道,在南京酒店说价格香樟华萍不能说一骑绝尘,因为紫金山庄的独栋别墅更贵,论温泉质量,也一样不出彩,她几次来这里都是中意酒店的纯巴厘岛式水疗SPA,再就是酒店的南京本土大厨偶尔会送来几碟子野菜做成的点心。   “那没事我先回去了,我下午还要见个人。”不能泡澡的陈浮生略微遗憾道,准备起身。   周惊蛰点点头,没有阻拦也没有挽留。   陈浮生脚步平稳不急不躁地走出别墅,回到车内,直到开出汤山寺庄村进入沪宁高速公路,他才重重松了一口气。   衬衫湿透。   摊开手掌,汗水模糊了被周惊蛰刺破肌肤渗出的血迹。   打电话给张奇航,陈浮生疲倦道:“可以撤销2号方案了。” 第九十六章 黑云压城   没有刀光剑影的鸿门宴才最能让人惊出一身冷汗。   陈浮生离开后周惊蛰立即去酒柜找了瓶依云矿泉水,一口气喝了大半。   3点10分,马仙佛慢悠悠从一栋娘惹风格的香樟华萍别墅来到周惊蛰住处,后者将一枚微型窃听器狠狠摔在地上,马仙佛轻轻捡起那枚现代化精密设备,装进口袋,他是一个喜欢将心比心的恶人,能体谅一个女人被迫戴着窃听器、并且在数个摄像头监视下逢场作戏的难堪,马仙佛坐下后笑道:“听到没有,这套清雍正颜色釉起码值1600万。现在起就归你了,只要你继续保持这种良好合作,那只汝窑青釉碗也会是你的囊中之物。我不会伤害你分毫,你那个漂亮的女儿也可以在英国数一数二的私立学校读书,皆大欢喜,何乐不为?”   周惊蛰愠怒道:“你到底什么意思,只是让我把陈浮生喊到香樟华萍耗两个钟头?玩的什么把戏?”   马仙佛永远是不温不火不咸不淡的安静姿态,将放在桌子中央的黄花梨木雕盒往周惊蛰方向推了推,道:“这次别像在玄武饭店那样给砸烂了,虽说不是天下无双的孤品,但留给冬虫那孩子做嫁妆也是美事一件。惊蛰,我以后就不喊你周小姐了,生疏。我很高兴你没有跟我耍心眼,说实话除了我让小雀盯着你,你手机电话和电脑我都派人在监控,我一个手脚底子都不干净的生意人,能熬过今天,不小心早就被人阴死,你抛开我陷害设计你的仇恨,扪心自问,到目前为止,我有没有对你做什么哪怕一点伤天害理的事?没有。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我希望我们能善始善终。”   周惊蛰双唇紧闭,似乎打定主意不开口。   对于她的紧闭心扉马仙佛也无可奈何,他擅长生意场上的运筹帷幄和江湖厮杀的狠毒布局,但对付女人和伺候女人着实比不上半个徒弟李博,主要是心软,遇上脱俗的女人,忍不住怜香惜玉,狠不下心辣手摧花,只好轻声道:“你接下来还要把陈浮生约出来一次,然后只要拴住柴进之,就大功告成。”   周惊蛰皱眉道:“再约出来,用什么借口?你就不怕他生疑,反过来咬你一口?”   马仙佛很喜欢周惊蛰云里雾里的模样,不太像一个世故圆滑的狐狸精,有种刹那间淳朴动人的绚烂,不禁笑道:“生疑是难免,他今天不就额外带上了孔道德。惊蛰,你别以为自己比我更了解陈浮生,敌人的眼光往往比一个朋友更透彻,陈浮生的小心谨慎恐怕连你们这些与他关系亲密的女人都抓不住精髓,我跟他玩猫抓老鼠的斗法游戏也有一段时间,就看谁先捏死对手的命根子,否则一切都是白搭。不说这些,总之,借口我来帮你想,老规矩,时间地点我来安排,时机成熟了我会临时通知你。”   周惊蛰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你能不能跟我说句实话,万一陈浮生落在你手里,你会怎么处置,是直接杀,还是让他一败涂地,连东山再起的机会都不留一点?”   马仙佛瞄了一眼周惊蛰,似乎在酝酿,并不急着给出答案。   周惊蛰叹息道:“如果是假话,就干脆不要说。”   马仙佛出乎周惊蛰意料地给出确凿答案,道:“我不会杀陈浮生。”   周惊蛰如释重负地离开香樟华萍,只是一想起王解放被周小雀轻而易举连捅4刀,她就重新提心吊胆,她相信马仙佛的话,但她更相信直觉。   女人的直觉很可怕。   马仙佛在房间打电话给在某处盯着监控屏幕的主子龚红泉,感慨道:“是好事,也不是好事。”   根本就没有去香樟华萍酒店的龚红泉笑问道:“何解?”   马仙佛站在落地式玻璃前,他不喜欢这家酒店,即便站在视野最开阔的落地窗,也只能看到一个狭窄的院子,房间布局大,可惜整体格局小,他拿着手机缓缓道:“龚爷,按照我的设想,这个局最好的步骤是周惊蛰她能出一点纰漏,我好玩一次敲山震虎,让她彻底死绝了把希望寄托在陈浮生身上的心思,不过她安分守己地没有报警也没有通风报信,终究不是坏事。”   龚红泉皱眉道:“她最后没答应陈浮生泡温泉,恐怕不仅仅是水脏需要预约那么简单吧?”   马仙佛哈哈笑道:“龚爷,这就是妙处所在了,她要连这个环节都没有,我还真不确定她会不会恼羞成怒昏了头,做出狗急跳墙的蠢事。陈浮生想要泡澡,证明周惊蛰跟我的合作清白,她婉言拒绝,则说明她不是那种完全凉薄寡情的女人,点到为止,既不破坏规矩,她良心上也能好受一点。这种聪明女人才值得投资,要不然,我将来可能就是第二个陈二狗。”   龚红泉点头道:“的确,过于炎凉刻薄的女人一旦没足够的后台,没一个长命,害人害己的祸水而已。”   马仙佛叹了口气,玩味道:“这么个尤物,希望李博别糟蹋了,到时候跟柴进之不好交代,龚爷你在这点上说几句话,李博只听你的,我说不管用。”   龚红泉笑道:“这个没问题,重庆大船要沉了,南京是不错的选择,需要放长线才能钓柴进之这条大鱼,不会让李博误事。对了,三爷怎么跟周惊蛰说你不杀陈浮生,这不像你的风格,什么时候学会对一个娘们花言巧语了?”   马仙佛淡淡道:“我一个杀鸡都会晕血的书生,怎么会亲手杀人。”   龚红泉放肆大笑。   这位大袍哥也坚信自己能够笑到最后。   ※※※   陈浮生回到市区,打电话给媳妇说今晚回家吃饭,多做一点饭菜,因为还要带黄养神一帮子心腹,张奇航听说要去老板家蹭饭,有点兴奋。如果说王储宋代俞含亮这批人是魏公公最早一起打江山的元老级人物,那张奇航就是九千岁重点培养的新生代力量代表人物,陈浮生对于这两批社会地位和资本底蕴都不一样的角色针对手法也不同,对王储是拉拢,对狗王俞含亮是打压,对张奇航是栽培,效果明显,尤其是将张奇航降伏后,很多原本处于观望中的年轻一辈翘楚都开始承认陈浮生的领导者地位,陈浮生没有把张奇航杀鸡儆猴,而且采取了长线操作,虽说难度比急功近利的短线操作大,但后劲也会更足。   陈浮生回到家先换了一身衣服,曹蒹葭帮他煮了一壶上次罗开泰从清凉地武夷山捎来的大红袍,瞥了一眼神色干净轻松坐在椅子上招呼孔道德喝茶的陈浮生,她招呼完新鲜面孔张奇航后就去下厨。陈浮生喜欢大红袍,有一股岩韵,俗一点说就是耐得起冲泡,冲七八次都还有余香,对于陈浮生这种不喜挥霍的吝啬鬼来说最适合不过,樊老鼠从不喝茶,孔道德能喝但不精通,黄养神也是门外汉,只有张奇航精通茶道,随便一扯就是典故诗词,不愧是当年以连云港高考榜眼身份考进人民大学的高材生。   最后樊老鼠坐在小板凳上调弦,孔道德则站在书架前看书,黄养神很勤快地帮嫂子曹蒹葭洗菜,只有张奇航陪着陈浮生喝茶。   “懂不懂手机监听?”陈浮生小声问道。   “软件和芯片两种监听方式操作起来很简单,但前提是必须有机会在对方手机里动手脚,技术上无非是GSM密匙运算和解码,不复杂,我就能干。如果再专业隐蔽一点,恐怕得在政府几个敏感部门有路子。”张奇航悄悄道,以为老板是要背着国色天香的嫂子做某些勾当,“比如国安的第1局和第13第14局。”   “你小子大学里学得什么专业?”陈浮生低声笑道。   “美术系。”张奇航赧颜道。   “你跑到人民大学去学画画?”陈浮生错愕道。   “瞎闹着玩。”张奇航喝了口大红袍,有点不好意思。   “吃晚饭我给你派一项任务,敢不敢接?”陈浮生直勾勾盯着张奇航。   “陈哥,只要不让我破第一次,都没有问题。”张奇航放下茶杯,深呼吸一口沉声道,一点都不像在开玩笑。   “我让你去英国找周惊蛰的女儿魏冬虫,保护起来。”陈浮生凝重道,“带上几个以前在魏爷身边做的朋友,关键要信得过,开销全部由我解决。奇航,我知道你人缘一直很好,也有不错的威信,有自己的小山头,这个我不管,也懒得斤斤计较,只要你安安全全把魏冬虫保护到这场风波结束,我给你记大功。”   “好。”张奇航点头道。   “吃饱饭我再给你魏冬虫在英国的所有资料。”陈浮生不知不觉已经喝光第二杯茶,第三次倒满茶杯,陪着曹蒹葭熏陶了那么久,似乎没沾上仙佛气,还是不习惯倒茶只七分满,喝了一大口,资料是昨天特地让人准备的,周惊蛰打电话给他约在香樟华萍见面,虽说起初没当做是一场龚红泉设好的鸿门宴,最多就是怕去汤山的途中遭遇不测,但出于谨慎个性和大山里磨砺出来的敏锐嗅觉,他先是抱着万事未雨绸缪的心态准备了魏冬虫的详细材料,从监护人到学校宿舍,一点不漏,然后特地喊上孔道德,结果到了香樟华萍坐下没几分钟,周惊蛰一个隐蔽到极点的小动作就让他如遭雷击,无异于一把刀架在脖子上,两个钟头硬是在空调房被逼出一身冷汗。   “难为周惊蛰了。”陈浮生自言自语道,眼中浮现起一抹狠绝。   下午在香樟华萍酒店,陈浮生进别墅后没戴手套去触碰12釉菊瓣盘的时候,周惊蛰看似顺其自然地抓住他手掌,动作,神情,言语,都无懈可击,即便龚红泉不是在屏幕前哪怕坐在他们身边,也断然想不到习惯留指甲的周惊蛰在握住陈浮生手掌的瞬间,指甲死死扎破陈浮生的手心肌肤,但正是那样突如其来莫名其妙的微妙而剧烈冲突,陈浮生默契地依然没有露出丝毫不适表情,几乎是一刹那就察觉到他和周惊蛰各自的尴尬困苦处境。   于是两个人很有心有灵犀地演完了一场戏。   周惊蛰不可能不顾一切地转告陈浮生事情,她只是一个女儿在远方求学的母亲,与陈浮生只是一种很朦胧暧昧的关系,不是陈浮生包养的金丝雀,甚至连红颜知己都称不上。她冒险示警,已经仁至义尽,所幸陈浮生没有辜负她的良苦用心,而且正在做她根本没有期望或者说奢望的事情。   陈浮生不是白眼狼。   这个上位的东北男人没有被城市磨去那些最根本的东西,别人对他好一分,他就一定要报答两分才心安。这对自称张家寨五好村民的28岁牲口来说是最简朴的道理。   晚饭后张奇航立即离开南京赶往上海浦东国际机场,登机前打电话给陈浮生已经是晚上11点半。他才挂掉,在书房阅读一本经济学专著的陈浮生就接到袁淳带着哭腔的电话,说有人在密码酒吧里拿刀乱砍,重伤两人,轻伤多达十几人,酒吧已经空无一人。   “出事情了?”本来想来书房劝陈浮生早点睡的曹蒹葭轻声问道。   “别担心,能解决。我得马上出去一趟,你就别等我了,晚上回来迟的话我睡小房间。”陈浮生从椅子上站起身,在媳妇面前蹲下去,耳朵贴在曹蒹葭微微隆起的腹部。   “我们三个等你回来。”曹蒹葭柔声道。   她,还有她肚子里的双胞胎,陈平陈安。 第九十七章 城不摧   密码酒吧是陈浮生手上最大的聚宝盆,砸烂了它,就直接斩断陈浮生源源不断的经济来源,没有粮草拿来的兵强马壮,陈浮生带上樊老鼠和黄养神赶往密码,没了人声鼎沸,荒凉到门可罗雀,让人无法想象一个钟头前这里还是南京最有人气的夜场,袁淳跑向从奥迪里下车的陈浮生,眼睛通红道:“两个疯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掏出匕首乱砍乱捅,才两三分钟的功夫,就让十多个人被送往医院,贾朋在酒吧里跟紧急赶到的警察汇报情况。”   说着说着,袁淳就哽咽起来,她当时离案发现场就十几步路远,锋芒撕开肌肤的鲜血淋漓,还有地上一摊摊猩红痕迹,让这个从未见过如此残忍血腥大阵仗的女孩留下巨大阴影,能守在酒吧等陈浮生已经是她的承受极限。   “两个疯子一个都没留住?”陈浮生轻声问道,和颜悦色,看不出火气。   袁淳抹着眼泪摇摇头。   陈浮生点燃一根烟,深深吸一口,沉默不语。用膝盖想都知道是龚红泉或者狗王给他的下马威,这两个人联手加上乔麦的情报支持真是天衣无缝,就跟泥鳅一样扎在南京泥潭里,陈浮生不是直辖国安部门的巨头,在军警系统也没有通天手段,南京700平方千米800万人口,找不到人,陈浮生手头别说是有地下兵工厂秘密倒腾出来的突击步枪,就算有重机枪也白费,再者胡乱在市区展开一场枪战,南京不是西南内陆,是南京军区司令部所在地,陈浮生没丧心病狂。   抽完大半根烟,看到袁淳眼睛通红的模样,滔天的怒气和恨意也被陈浮生硬生生压下去,要是孙润农或者贾朋第一个见到他,指不定就会被一肚子暴躁的陈浮生踹出去几米远,制怒两个字对于风平浪静的老百姓尚且难如登天,何况陈浮生这类生活跌宕的特殊人物,他毕竟过年才28岁。   将28岁的陈浮生与人到中年心智事业达到巅峰的魏端公相提并论,本身就是一种最大的认同。   “第一次见到你哭鼻子,记得那次跟罗开泰摩擦,你被陈庆之甩了那么个耳光都没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跟小母老虎一样要咬下我一块肉,奇了怪哉。”陈浮生打趣道。他不是已经心如止水恢复平静,仅仅是忍着,因为陈浮生知道自己不能乱了阵脚,自己乱,袁淳就没了主心骨,贾朋也会丧失仅剩的斗志,那密码酒吧就真的可以关门歇业了。   “你不着急?”聪明但没有城府的袁淳疑惑道,果然她一见老板陈浮生八风不动的姿态,紊乱心境立即缓和许多,袁淳那双漂亮眸子看怪物一般凝视着顶头上司,第一次不加掩饰地流露出钦佩眼神,让袁淳这种倔强的妮子崇拜谁,两个字,艰难。   “急,但急了没用,我就干脆省点力气,其实我刚才连杀了那群保安部主管的心都有了。”陈浮生笑道,因为袁淳当时正从台上演唱完毕下到场子里,就爆发了谁都措手不及的重大伤人事件,所以根本没时间穿件外套,一直在像无头苍蝇一样忙活,忙着担惊受怕和效率低下地处理各种状况,陈浮生把外套披在她身上,走进密码酒吧。   看肩章,是缀钉二枚四角星花,这说明场子里负责相关事务的是一名2级警督,陈浮生并没有直接出面,只是挑了个位置坐下,一来不喜欢跟警察打交道,二来老爷子在省公安厅有一手提拔上来的一帮嫡系门生,菩萨不需要每个都拜过去,病急乱投医没意义,出了事情乱找庙也浪费时间,例如想生子就必须求送子观音,这道理是钱老爷子教给陈浮生的,金玉良言就得付诸行动,陈浮生也许与那些徘徊原地的年轻野心家最大不同,就是他愿意老黄牛一般勤勤恳恳把每个大道理每点小经验融入生活。   袁淳在他身边坐下没多久,一名在公安厅刑侦局任职的3级警监就带了一队异常彪悍的新人马赶到密码酒吧,这位副局谁都没找,连一个系统里办事的同行都没打招呼,径直找到按捺住性子静观其变的陈浮生,陈浮生对这个彪形大汉有印象,叫马腾,正值壮年,继承了军人父亲的血液,手腕铁硬,作风鹰派,查过很多大案,是省公安厅给予厚望将来进入安全部的精英角色,他见到陈浮生也没有客套寒暄,言简意赅,“上级领导已经下达指示,由我直接负责这起案件,15天内破案。”   “我一定全力配合。”陈浮生沉声道。   最后密码方面与副局马腾配合的是吃了颗定心丸的贾朋,陈浮生让袁淳把保安主管喊到酒吧外空荡荡的停车场,这个大男人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陈浮生转了个身挡着风才把烟点着,吐了个烟圈缓缓道:“保安部二十来号人物当时都在做什么?”   “老板,点子扎手,有三个兄弟拼着受了伤也没能拦下那两个凶手,主要是当时场面太乱,我们人多使不上劲,对方下手又快,我们根本来不及出力。”保安主管苦恼道,“不过其中一个脑袋和身上都挨了几棍子。”   陈浮生阴沉着脸盯着为自己辩解的保安主管,连袁淳都能感受到他在死死压抑怒气,如履薄冰的保安主管终于不再火上浇油的自我辩解,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抽烟太猛被呛到,陈浮生咳嗽道:“孙润农人呢?”   “当时他在外面帮人倒车,我不清楚,估计出了事情跑路了。”保安主管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意思再明显不过,我好歹在场子里做事,孙润农那小子却一个人忙着吃夜草赚外快。   袁淳突然接到电话,神情剧变,刚想说话,见到保安主管好奇的眼神,立即把话咽回去,将手机交给陈浮生,挂掉电话后陈浮生瞥了眼保安主管道:“你马上去酒吧跟贾经理结账。以后给别人做事了,我劝你脚踏实地一点,老板不都是瞎子聋子,谁出力谁卖命谁蹲着茅坑不拉屎,心里其实都有数。”   陈浮生转身离开,不愿意多说一句。他做不到自己媳妇那种从不看不起谁也不轻易看得起谁的境界,他只知道自己喜欢黄养神张奇航这批心腹,才华是其次,最重要是聪明的他们肯在一点上做傻子,就是如主子陈浮生一般乐意埋头做事,能出十分力就出十分,绝不拖泥带水含水分。   保安主管混迹夜场多年,是根油盐不进的老油条,被陈浮生一番教训,激起了点逆反心理,陈浮生一转身,他就露出不屑表情,转头轻轻吐了一口口水。然后就被尽心尽职观察陈浮生背后每一个人物的樊老鼠给闪电摔出去,狗吃屎还不止,等他好不容易坐起来,就被樊老鼠踹中脸部,掉了一地牙齿。   一下子把那保安主管打怕打闷了的樊老鼠阴阳怪气道:“给脸不要脸。你个二锤子。”   陈浮生没时间理会这些,在袁淳指路下来到离密码酒吧老长一段距离的巷弄,灯光昏暗的巷子里,孙润农骑在一个脸朝地面的戴毛线帽年轻人身上,不管是龙抓手还是鸡爪手,好歹制服了对方,被他死死按住,自己也鼻青脸肿,等陈浮生一伙人赶到,黄养神接过班,他才瘫软地躺在地上,抹了抹嘴角血迹咧,张嘴憨笑道:“他娘咧,这小子真能跑,幸亏我小时候家里穷,习惯每天都得跑两趟七八里路,要不然还真追不了十几二分钟。刚才给袁小姐打电话,又被他趁机揍了几拳头。”   说到这里孙润农伸脚狠狠踢了身旁年轻人几下。   心中一块大石头落地的陈浮生蹲在孙润农身边,笑道:“到底怎么回事?”   孙润农实在没力气站起来,可不能躺着跟老板说话,就使出最后一点吃奶的劲坐在地上,接过陈浮生递给他的香烟,大口喘气道:“陈哥,我孙润农拿你工资,总得对得起那一大笔钱,所以帮人泊车的时候也盯着酒吧,生怕出乱子,这不那两个王八羔子拿刀子一冲出酒吧我就知道不妙,打不过怎么办?我盯着你,你跑哪里我就在你背后着嚷嚷,我就不信没个见义勇为的大侠出来帮我。”   陈浮生会心一笑,这话听着顺耳舒坦,这次抽烟缓慢轻松许多。套着他那件西装的袁淳站在一旁,含笑不语。   孙润农呼吸平稳许多,继续道:“我逮到的这个估计在酒吧里头也受伤不轻,另一个腿脚利索的也不仗义,一听我扯开嗓子嚷嚷有人杀人啦就顾不上这哥们一个人溜了,这下更好,两个我还真斗不过,一个嘛打是打不过,但缠住不成问题。毛主席说过敌进我退敌退我进,还真有用,反正我打架不在行,小时候割猪草上山放牛培养出来的体力还是有的,他跟我打我就躲,不打我就追,我铁了心打游击。”   陈浮生点头笑道:“很聪明的法子。”   跑出一身汗的孙润农抽着烟,突然骂道:“草,我喊了一路嗓子哑了都没看到几个人,这家伙还真会拣鸟不拉屎的地方跑路。”   “现在都快凌晨了,就算有人吃饱了撑着在路上转悠,想拔刀相助也跟不上你们两个的狂奔速度。”袁淳无语道。   “也是。”孙润农挠挠头尴尬道。   “妈痹碰到你这么个神经病,老子干你祖宗180代。”那个戴绒线帽的小青年也不是孬种,被黄养神一顿拳打脚踢外加死摁在地上都咬牙骂人,他现在是想哭都找不到谁哭诉,满腔的委屈啊,这个脑子拎不清的家伙追了他几条大街整整大半个钟头,别说砖头,就是地上有塑料瓶易拉罐甚至是烟盒都能被他用来砸人,火大了转身单挑,那变态就撒开脚丫子绕圈子愣是不还手,嗓门又大,从开始的杀人放火到后来连奸淫80岁老太都冒出来,偏偏嚷得撕心裂肺,比真的还真。密码酒吧本就相对偏远,神经病心狠手辣地逼得他一路愣是没机会闪人。   “你干去好了。”孙润农脸皮奇厚,“都在地底下躺着,你反正活不长。”   “养神,把他拖进车子,我问点话。润农你陪袁淳在外头等几分钟。”陈浮生微笑道。   “需要给贾朋打电话吗?”袁淳轻声问道。   陈浮生摇摇头,袁淳便不再多话。   没有女人不喜欢极有主见的男性,当然前提是这个男人有雄厚的资本,否则就是孩子气的幼稚执拗而已。   十分钟不到,与那小青年一同坐于后的座陈浮生摇下车窗,对袁淳说道:“我已经跟贾朋说清楚怎么处置这个家伙,他很快就带我一个在省公安厅的朋友过来收拾残局,你和孙润农接下来的任务就是帮我散布一个消息,就说在密码酒吧伤人的两名凶手一名被丢进了局子,剩下一个被我捆麻袋里扔进了长江,一定要绘声绘色,差不多得有三分假七分真的火候。”   打开车门,黄养神一脚踹下大腿上足足扎了3刀再不敢有半点嚣张气焰的小青年。   “那你?”袁淳凝望着陈浮生问道。想当年袁淳也是个充满正义感对黑社会深恶痛绝的社会主义五好姑娘,现在亲眼见着了这位年轻老板的违法行径,却没有丝毫感到不妥,也许这就是社会大染缸的真正精髓所在。   “密码没十天半个月没办法恢复元气,我当然要找人要点利息。”陈浮生冷笑道,从后排下车重新坐进驾驶席。   他与乔家井水不犯河水到此为止。 第九十八章 聪明的乔麦,傻傻的麦兜(上)   南京养龙山庄一套两进四合院,乔家大小姐坐在古色古香书房阅读一份资料,她也有圈圈画画的习惯,几十页的《思源经纪海南住宅及别墅竞争市场后续分析报告》,乔麦从晚上7点一直看到现在凌晨,乔家资金在海南的投资在她回到江苏后就开始紧锣密鼓地部署。   除了青睐海南省地产,她还有两次大手笔,一项是新疆棉市场,还有一项则是对内蒙古恒业集团的赌博式投资,没有人知道这个海外归来的漂亮女人为何会对西部沙漠里的一家企业青眼相加,有人问起她也只是笑言沙漠里有黄金。   揉了揉太阳穴,乔麦喝了口微凉的咖啡,她亲手研磨的科纳咖啡豆,国内除了大的私人会所很难喝到正宗的科纳咖啡,因为它名气不如被小资炒滥了的牙买加蓝山,而且产量稀少,最关键是到了国内也难免在各个渠道不掺杂水分,乔麦放下印有粉红麦兜头像的咖啡杯,将材料放进抽屉,靠着椅子闭目养神。   她求学时代就始终很努力,即使优越的智商让她可以出六分汗水就能考入最顶尖的学府,她也会拿出十二分力气去做当之无愧的状元,而且是那种让第二名望尘莫及的第一。喝光咖啡,乔麦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卡佛的英文版《大教堂》,准备一鼓作气通宵看完第7遍,她能有今天的成绩,跟阅读《大教堂》一样都是拼出来的。   乔麦猛然抬头,望向轻轻推开的书房檀木门门口方向。   紫檀没有大料,俗话说十檀九空,是讲紫檀树木成材后内心会腐朽,所以这扇仅仅由三大片紫檀木拼接而成的门尤其珍贵。这套四合院是养龙山庄的镇庄之宝,当初被乔八指用作包养最上乘妖娆金丝雀的地点,后来被乔麦霸占,愣是没人敢吱声,她认为原先装饰风格过于流俗,就重新改造一番,檀木门也是后来换上的。   一个男人进了房间四处张望,啧啧称奇,本来乔麦靠着椅子右手捧《大教堂》,左手玩一支精美钢笔,笔身绘达芬奇人体结构机械图,看到那个最不应该出现在养龙山庄的男人,乔麦停止旋转钢笔,冷漠道:“陈浮生,我国宪法明确规定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的住宅不受侵犯,禁止非法搜查或者非法侵入公民的住宅。信不信我告你。”   “告我可以,你手先别忙着动。”陈浮生不以为然道,眼睛死死盯着乔麦刚想把钢笔放在桌上的手,手指纤细,纤弱到让人觉得不适合弹钢琴,尤其是李斯特的帕格尼尼大练习《钟》这一类,仿佛弹奏一半就会折断她的手指。   乔麦很反常地没有动弹,只是盯着陈浮生这个她人生中第一个试图杀之后快的彪蛮敌人,这是她第一次面对面观察陈浮生,也是陈浮生第一次见到乔麦的庐山真面目,私闯民宅的某人丝毫没有违法乱纪的觉悟,打量书房,由衷感叹道:“书房真漂亮,一看就知道主人有品位有文化。这房子也好,四合院,我现在做梦都想能自己有一套。就是位置稍微偏了点,一个人住不嫌太宽敞?不做亏心事才能不怕鬼敲门,换作我,没媳妇陪着也不敢一个人去钟山美庐睡觉。”   乔麦见陈浮生并不像一条丧失理智的疯狗,没有丝毫玉石俱焚的念头,轻轻松了口气,刚想要放下手中的《大教堂》,陈浮生立即制止道:“别动。”   乔麦鄙夷道:“真不知道你这么个胆小如鼠的家伙怎么接替魏公公的庞大基业,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武力值几乎为零,别墅里也没有一名保镖,你是怕我找手机报警?我给你五秒钟,你报警给我看看?”   “我怕你掏出炸弹来跟我同归于尽行不行?”陈浮生不以为然道,他对乔麦的鄙弃不屑根本无动于衷,再虚荣撑死了也就是让张有根见识一下四个轱辘的奥迪A4,再要面子也不会跟一个处心积虑要置她于死地的女人客气。   乔麦很安静地望着陈浮生,如同看待一样标本。她之所以喜欢手里那支钢笔,不是品牌,纯粹只是喜欢最伟大的通才达芬奇老先生将人体视作机械去解构剖析,最终完成绘图。这符合理科生乔麦的性格,一切都喜欢量化,狂热的数据流支持者,感情也不例外,她当然了解陈浮生,恐怕除了不知道陈浮生喜欢什么体位的性爱姿势,大体上称得上无一遗漏。   “你跟龚红泉见过面没有?”陈浮生搬了张椅子坐在乔麦对面,黄养神在院子里望风,樊老鼠则守在书房门口,擅长开锁的余云豹已经回到轿车里。陈浮生自己本就是穷乡僻壤黑土地里摸爬滚打出来的男人,没太多讲究,对鸡鸣狗盗之辈从不排斥,不过他现在开始有意无意增加张奇航这一类新鲜血液,因为不希望江湖草莽气息过重,他暗地里也期待张奇航一伙小山头成员可以制约黄养神,这就是他从书上学来的平衡术,很实用,有良性竞争才能迸发出潜力。   “见过。”乔麦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地老实回答。   陈浮生已经杀上门,再就这个问题撒谎,乔麦认为很白痴也很无聊。   “谈了什么?”陈浮生盯着乔麦,漂亮,优雅,骄傲,该死的孔雀女,如果她是花瓶,就是只斗彩八开光瑞兽瓶,陈浮生很看不惯她那种美貌和智慧兼得后就不可一世的清高姿态,一对比立即觉得还是自家媳妇好。   “你觉得我会说吗?”乔麦微笑道,依旧只能捧着书拿着笔。   “那你觉得我会没办法让你说吗?”陈浮生皱眉道。   “即便说,真假还是由我来定,既然这样,我说还是不说,意义大吗?”乔麦露出一副看似无辜其实面具后泛着冷笑的表情。   “没关系,你先说,我觉得像真话,咱们喝咖啡慢慢接着聊,我估计你这种用什么东西都奢侈精贵的女人咖啡也不会差劲,我还没喝过好咖啡。如果说不像真话,抽耳光,抽了还不说能让我相信的真话,就拖上床,我这边不缺雄性生物,能玩到天亮。”陈浮生平静道,他是一个悲观主义者,所以脑海里已经开始纠结于让黄养神还是余云豹侵犯乔家大小姐的问题,往常他一定不忍心对一个水灵女人做此等惨绝人寰的恶事,但他一个目前对金钱比对女人饥渴数倍的狠人,被人阴了一把断了最大财路,一晚上就是两百万的营业额泡汤,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你敢那么对我,我之前对你造成的麻烦,以后会加倍附加在你身上。”乔麦脸色冷冰冰道。   “我这个人小鼻子小眼睛小心眼,视野窄,眼光短,看不到你说那么遥远,是你把我逼到这养龙山庄这四合院,不要奢望我有好心情跟你绕来绕去玩太极拳,乔麦,你教人潜藏进理发店等几个月就为了扎我脖子,我能理解,虽然我并没有亲手拿走你们乔家半条人命,但涉及到龚红泉,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我知道,你聪明,谈判技巧也好,揣摩心理也罢,都比我强,但我笨人有笨法子,最后重申一次,惹火了我,老子真的会做一回畜生。”陈浮生身体前倾,脸色狰狞道。   “你不会。”乔麦面无表情道。   陈浮生阴森森道:“你要赌一把?”   乔麦点点头。   疯了。   陈浮生一阵头大,咬牙切齿,没想到还有比他更不怕鱼死网破的疯子。 第九十九章 聪明的乔麦,傻傻的麦兜(下)   陈浮生在初中时代就懂得靠察言观色拿捏人心来赌博,数额不大,可能赢了一个晚上也就四五块钱,但足够让陈浮生保证一个星期能吃上一顿荤味,后来赌遍全班继而全年段无敌手,不等他在全校大放异彩就考上了高中,在高中陈浮生不敢肆无忌惮,毕竟赌博抓住一次就要严重警告或者记过处分,收敛许多,但偶尔热热手都能小赚一笔。   高中毕业后在张家寨务农的几年时间里也从村子每个人身上搜刮了一层皮肉下来,张家寨恨陈浮生,吐唾沫戳他脊梁骨,当然不仅仅是因为陈浮生是外姓人,最主要是这个外姓人不仅不肯吃亏,反而不知好歹地揩油占便宜,除了耍老千骗人钱财,还偷看黄花闺女洗澡和成熟寡妇在玉米地里偷男人,要么就是教唆小孩成群结队去某家窗底下听床戏。这种把市井小民狡黠玩到极致的男人,说揣摩人心不如乔麦,一定心怀不轨有所企图。   所以陈浮生没有顺着乔麦做出两败俱伤的勾当,乔麦前进两步,他就暂时后撤一步,道:“我的底线是你不要掺和到我跟龚红泉龚小菊兄妹的争斗中,哪怕你现在起开始袖手旁观,以前发生什么,我都可以不计较,我想这个要求并不过分。”   “是不过分。”乔麦点头道,将钢笔和《大教堂》放在桌上,双手环胸直视陈浮生,谈判桌上的争锋相对,眼神千万不能闪烁躲避,否则就是未战先败。   “只要你能退出,哪怕你在我和龚红泉两虎相斗之后坐收渔翁之利,做出落井下石的勾当,我也会给你留一条后路。”陈浮生胸有成竹道,他的视线每隔几秒钟就要移向乔麦的双手,不是因为她手上有一块精美的江诗丹顿男士表,而是怕她冲动下做出不可理喻的疯狂举止。   “我凭什么信你?”乔麦根本不动心陈浮生提出来的美妙前景,天底下越是鲜艳越是不劳而获的横财,往往埋藏有致命的横祸。象牙塔内求学到了一个境界,跟社会上为人处世其实有异曲同工之妙,不是书呆子的乔麦从不以为有资格与她对话的男人面对美女智商会全部归零,眼前这个东北男人即便身边围绕着周惊蛰陈圆殊都能够坐怀不乱,至今没传出任何实质性绯闻,需要强大的自制力。   “这不难理解啊,试想如果你执意要和龚红泉联手与我作对,我抓不住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龚家兄妹,当然先拿你出气,否则我今晚坐在这里干什么?这对你没好处,你不插手,龚红泉成功率固然降低,但我肯定没法子全身而退,事后你得手的几率就会增加,怎么算你都百利而无一害,这已经是我踏进养龙山庄四合院后对你最有利的选择。重点根本不在你信不信。”陈浮生耐心解释道,即便在上海面对那位经常神经错乱的张兮兮,他也很有耐心,否则早就把“脏兮兮”给就地正法,要知道他甚至被那除了疯癫一点其实骨子里还挺纯良的小浪蹄子丢过胸罩。   “听起来很动人。但也仅限于听起来。”乔麦冷笑道,“我怎么越来越觉得你像一个伪善的慈善家,貌似大度,其实一肚子脏水。”   “为什么?我洗耳恭听乔大小姐的剖析。”陈浮生自嘲笑道,这乔家大小姐果真是铜墙铁壁油盐不进的主。   “你能把偌大一个乔家摧败到差点完全毁灭,我只不过是一个仗着你在明我在暗一星半点优势,在你背后耍小手段捅刀子的女人,一旦东窗事发,钱老爷子肯定不会再庇护乔家和我,你死在龚红泉手里是最好,但你要是最终站着活到最后,哪怕仅有一口气,我也没好果子吃。我以后遭罪未必就比现在遭殃来得轻松。”乔麦似乎也是一个悲观主义者。   “你所有判断是建立在最坏结局的基础上。”陈浮生皱眉道,“再者,为什么你非要让我死,难道就没有回旋的余地?要是在这个问题上我们能达成共识,岂不是各自退一步都开阔天空,你研究我肯定透彻,知道我不是魏端公,学不来他的辣手摧花。”   “你真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惜与你同归于尽?”乔麦笑容很冷色调。   “不知道。”   陈浮生摇头,点燃一根烟,他现在烟瘾越来越大,一天最起码一包半,那还是媳妇曹蒹葭三番五次叮嘱,关键是他不喜欢中华这一类抽起来不冲的高档烟,喜欢烈烟,这意味着烟碱焦油含量都会高。重重抽了一口,陈浮生头疼道,“想必你也知道乔八指的死跟我完全没关系,乔少也只是方婕栽赃嫁祸给我,是她要乔家死,以此断绝魏家的后患,我只是替罪羊。不妨跟你说句实话,我当初根本就没想杀乔少,而是希望养着他作为魏家的对手,我以此立足上位,杀了他我喝西北风去?后来我成为老爷子义子,磕磕碰碰接手魏爷大部分产业,一直都没有刻意刁难乔家,我真的不明白你为何要这么恨我,即便我从理发店那家伙嘴里得知是你指使他偷袭我,我依然没有杀你的意图,乔麦,你我都掏心窝说话,我对你,对乔家是不是足够宽容大度仁至义尽?”   “这话不假。”乔麦点头道,她也不是无理取闹纠缠不清的女人,很理智,理性思维跟感性情绪的较量中处处占据绝对上风。乔麦对陈浮生的憎恨,并不丝毫影响她对这个男人的客观认知。   “那我就想不明白了,我既没跟乔家血海深仇,又没某天酒后乱性糟蹋了你,你和郭割虏夏河都没半点瓜葛,为什么费尽心机针对我,冒着乔家背后大树钱老爷子雷霆大怒的风险也要我不得好死?”陈浮生抽烟都会将一整根烟抽尽,熄灭烟丝一点不剩的烟头,重新点着一根绿南京,拿过那支钢笔,凝视书桌对面仅一米多距离的乔家大小姐。   “我不想说。”乔麦微微侧过头,闪过一抹绝无表演成分的黯然神伤。   “我不强人所难。那你说说看理发店那小子什么来头,挺倔的一个人。”陈浮生好奇道。   “他叫戴旭,是我众多追求者中最有诚意的一个。”乔麦微微感慨道,那人落入陈浮生手里,不一定死路一条,但乔麦也知道绝对没好遭遇,原本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让这枚棋子过早暴露,戴旭的自作主张破坏了她理论上成功率在90以上的方案,乔麦揉了揉太阳穴,“我在理发店已经呆了两个月,之前碰到过你一次,只是没机会接触你,前两天我还郑重提醒过他这半个月内不要朝你下手,我的计划是在万一龚红泉失败后,你的警惕心也会急剧下降,到时候他再完成致命一击,他不听,我也不怪他,他跟你一样很早就野心勃勃,只可惜远没你的城府和定力,到头来功亏一篑,挺可惜的。”   “他是一个野心家?”陈浮生感兴趣问道,在他看来戴旭在细节方面并不是尽善尽美,否则那一剪刀早就扎进他脖子,不过给扛死猪一样扛到废旧工厂后的表现还算硬气,一大摞耳光加一板砖都没能让他低头,除此之外,陈浮生就没观察出什么苗头。   “乔家跟魏公公一样这七八年一直致力于漂白业务,既然漂白就必须相关人才,需要脑筋好,还得可靠,戴旭没什么复杂背景,进入乔家产业一家公司后很卖力,大概三四年前被乔八指相中提拔为心腹,他在跟乔六维持良好关系的同时把大部分精力都用来讨好我,目标专一地追了我整整三年,知道我喜欢古董家具,为了讨我欢心,每次假期都会跑西南内陆帮我收购古床,跋山涉水,一掷千金。类似殷勤举动数不胜数。”乔麦伸出一根格外纤细修长的手指转动桌上咖啡杯,凝视着杯上的麦兜图案,感伤道:“乔家出事后,我从美国回到江苏,在南京定居下来,我找到他,说他只要能杀死你,我就嫁给他。”   “怪不得。”陈浮生恍然大悟道。   他自己就是掰命挣扎才得以上位的人,完全理解一个身世普通年轻人为攀升不择手段的癫狂心态,眼前这个乔家大小姐要姿色有姿色,要魄力有魄力,加上乔家一股脑遗留下来的雄厚家底,如果铤而走险一击成功,戴旭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到时候便不是少奋斗三十年那么简单。   陈浮生疑惑道:“不对啊,戴旭杀了我,怎么都要判死刑,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乔麦犹豫了一下,眼神古怪地望着陈浮生笑道:“我在策划这起谋杀的第一天就开始着手准备戴旭的精神鉴定,中国的精神病鉴定模式和标准漏洞不小,我完全有能力通过律师在合法渠道内说服法官,谁说杀人就一定吃子弹?这样的案例不少,只是浮出台面被曝光的少而已。退一步讲,即便形势对戴旭不利,把一个死缓甚至是死刑犯从监狱里弄出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你狠。”陈浮生掐灭第二根烟,深深吐出一口气。   “这似乎还不算狠。”   乔麦语气僵硬道:“戴旭杀了你之后,黄养神之流对乔家没有太大威胁,江亚楼这批商人也最多只是遗憾而已,我需要小心提防的只是陈庆之和王家兄弟,然后我需要的就是一个鱼饵,让他们上钩,陈浮生,你说谁最合适?”   “戴旭。”陈浮生倒吸一口冷气。   “戴旭杀人可以安然无恙,不代表底子不干净或者说脏得一塌糊涂的陈庆之和王家兄弟能够逍遥法外,你一死,南京一半地盘就重新归入乔家,我有钱有人脉有资源,所以有的是法子让司法机关逮住凶手,郭割虏能活剐乔八指,我不会让历史重演。”乔麦平静道,“实在不行,我在戴旭得手一刻,就到美国遥控乔家,张奇航那个聪明人能早早办到签证是因为他底子清白,目前来说陈庆之和王虎剩都不现实。”   “读书成绩好的人,脑子用在什么地方都不差。”陈浮生羡慕道。   “不过我没什么好得意的,因为我知道八成还是死路一条。”乔麦笑道,那一刻炫目动容,是一种无法言说的凄美,飞蛾扑火,烟花灿烂,都是稍纵即逝不可挽留的美景。   “怎么说?”陈浮生越来越喜欢听这个大闺女讲解剖析形势。   “我查过你哥哥陈富贵。知道他是一个大智若愚的猛人,即便他现在身在沈阳军区或者西藏,也总有找到我的一天,郭割虏根本无法与这只东北虎相提并论。”   乔麦双手捧着那只空杯,望向陈浮生,缓缓道:“何况你还有一个高深莫测的妻子。我能做的也就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偶尔想一想自己所作所为,挺可悲,真可怜。”   陈浮生默然,一口一口抽着烟。   “给我一根。”乔麦伸出手,那只纤手白皙消瘦,脆弱得如同不堪一击。   “这烟你抽不惯的,5块钱一包。”陈浮生笑道。   乔麦没有缩回手,却也没有说话,无可奈何的陈浮生只好递给她一根绿南京,扭捏了一下将印有爆乳女郎的廉价打火机放到桌上,略微尴尬。   乔麦拿起那只打火机仔细端详,先是一愣,继而肆无忌惮地开怀大笑,花枝招展,颇有颠倒众生的意味。   陈浮生挠挠头,所幸烟雾缭绕,淡化了他那张脸庞的清晰度。   “你为什么不在龚红泉第一次到达龚小菊医院的时候痛下狠手?那可是你唯一将龚家势力一锅端的机会。”乔麦微笑道。   “我没你那么狠,二话不说就要杀人一窝。当时我还想着怎么斡旋,能不动刀动枪当然是最好。”陈浮生摇头道。   “如果我是你,当初哪怕动用政府背景也要留住龚小菊,有她在手上,就等于有了一张保命牌。”乔麦熟练点燃一根烟,吞云吐雾,姿势撩人,没点本钱和底蕴的女人抽烟往往给人印象不佳,乔麦不缺坎坷故事和城府深度,所以抽烟反而极有味道。   “等我想到这点,龚小菊在凌晨已经被人接走了。”陈浮生叹了口气,“主要是我不想麻烦老爷子,想证明给他看,不靠他我也能作成大事。现在回想,该扇自己耳光。”   “是该扇。”   乔麦嘴角一如既往自负地翘起,只是到这一刻没了起初与陈浮生打交道的刻板,多了些促狭打趣,道:“我完全可以想象你醒悟后拍大腿骂娘的样子。”   连樊老鼠都忍不住惊叹这个毒妇娘们的睿智,当时陈浮生的确是跳脚骂娘,开车的时候拍了一路的大腿。   “别再刺激我了,我从小就敬畏学习好脑瓜灵的女生,现在好不容易赚了点钱从阴影里摆脱出来,你别再推我下火坑。”陈浮生苦笑道,靠着椅子陪乔麦一起抽烟。   “你派张奇航去英国,目标是魏冬虫吧,为什么?”乔麦试探性问道。   “我知道了,你跟龚红泉合作,你起码提供了足够的资料,否则他绝对不会用周惊蛰作诱饵,你这是打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啊,是要替被周惊蛰阴死的乔六那一箭之仇?如果龚红泉在香樟华萍出手,就真应了报应一说。”陈浮生狠狠熄灭烟头。   “正解。”   乔麦笑道,她的漂亮手指也许无法媲美陈圆殊,但也很吸引眼球,夹着烟,眼神中破天荒露出赞赏,“你是不是奇怪龚红泉花费那么多心思却临阵退缩,没有朝你下手?这个答案我倒是不妨告诉你,因为龚红泉身边有个跟你一样疑心病很重的男人,他叫马仙佛,重庆道上人称三爷,他也担心你孤注一掷将重兵部署在香樟华萍,到时候双方都要死绝,马仙佛当然不肯,宁肯退一步,那步棋只是测验周惊蛰而已,只是我现在不太理解的是你怎么获知了马三爷的安排,知道有人盯着魏冬虫?”   “这个我不方便说。”陈浮生摇头道。   “理解。”   乔麦也不强人所难,两个聪明人谈话总是比较轻松,“陈浮生,你不欠周惊蛰什么,现在大战在即,正是紧要关头,马仙佛只是想通过用魏冬虫要挟周惊蛰来引诱你上钩,既然被你识破了阴谋,你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地分兵去救魏冬虫,这可是兵家大忌。”   “我不懂你那么多道道。”陈浮生摇头道,“反正魏冬虫不能出事。”   “值得吗?为了心中那点情感,会误大事的,这不是一个上位者的好习惯。”乔麦皱眉道。   “我是人,不是畜生,有自己的底线。”陈浮生沉声道。   乔麦微微愕然。   这在她的情理之外也是意料之外。   “打火机。”陈浮生伸出手索要那只似乎有点不堪入目的打火机,准备点烟。   “小气。你这种人身上会不放两包烟两只打火机?”乔麦不屑道,根本没打算还那只打火机。   陈浮生挠挠头,笑着摸出另一只打火机,图案上的丰腴女郎同样波涛汹涌。   中国画讲究留白,中国人也讲究留手,陈浮生深谙此道。   在陈浮生低头点烟的瞬间,异变突起,一步一步一点一点从剑拔弩张变成相谈甚欢的画面刹那灰飞烟灭,乔麦毫无征兆地撕破温情脉脉面纱,一直在等待右手能有机会摸到桌面下的她竟然抽出一把国产92手枪,指着陈浮生额头,另一只手点了点刚准备进攻的樊老鼠,瞪着陈浮生冷笑道:“别动。”   “何必?”陈浮生脸色苍白道。   “我跟你是一个死结,总有一个人倒下,或者都倒下。”乔麦眼神决绝,杀伐果断,夹杂有一抹遗憾,道:“你亲手剁了乔八指,杀了乔六,我都不会跟你不死不休,但你逼死了一个原本应该长命百岁的女人,我无法原谅你,也无法原谅我自己,不如大家一起死,也算是解脱。对不住,陈浮生。”   “樊老鼠,别动。”   额头上缓缓流下一滴汗水,滑落脸庞,陈浮生极缓慢地转头望向心急如焚的樊老鼠,生怕这个亡命之徒轻举妄动殃及池鱼,害自己死于非命,陈浮生突然眼珠子暴涨,死死盯着门口方向,一脸骇然和匪夷所思,压抑吼道:“龚红泉?!”   乔麦身体下意识转头,这是一种自然而然的本能,但她出众的智商强迫她停止这该死的本能。   也许仅仅是零点五秒。   陈浮生就抓住这最后的机会,甚至不用转头,在吼出“龚红泉”三个字同时就已经丢掉打火机的左手迅猛上拉,准确无误地握住乔麦持枪左手,死死攥住,枪口指向天花板,再没有致命威胁,在鬼门关转可一圈侥幸逃生的陈浮生两眼通红,跟被猎手扎中一枪却没致命的畜生,泛着杀机和恨意。   龚红泉当然没有出现在养龙山庄。   若没有这种令人惊艳的急智和极强的镇定,陈浮生就不可能在香樟华萍和周惊蛰完成那出戏。   乔麦第一次露出惊骇恐慌的劣势神色。   这已经不是一个聪明人和另一个聪明人的较量,直觉告诉她接下来将是一场纯粹男人征服女人身体的残忍游戏。   “这是你逼老子做畜生。”从密码酒吧出事就一直艰难压抑愤怒的陈浮生再忍不住滔天怒意,握住乔麦持枪纤手的老茧大手一用力,那把龚红泉特地送给她的92式手枪坠落在书桌上,陈浮生毫无怜惜地将她从书桌上拖拽到自己这一边,抱起来走出书房,直奔二楼卧房,乔麦的挣扎显得那么单薄,她第一次切身体会女人与男人的差距是如此之大,巨大到她无论怎么反抗都改变不了悲惨结局。   暴怒中的陈浮生将她扔到大床上。   这是一个不管百达翡丽还是江诗丹顿都喜欢选择男士表的优秀女人,这是一个会觉得法拉利外形娘娘腔而不屑一顾的固执女人,墨镜,风衣,围巾,大气磅礴,未曾输给任何一个圈子里的异性。但今天在身体的对抗中却注定不堪一击,乔麦在被丢到色调如她性格一般暗冷的大床上,突然安静下来,即使陈浮生压在她身上,一件一件剥掉她的衣物,她也咬着嘴纹丝不动,红着眼睛任人宰割。   羊脂玉。   乔麦从不亏待自己的身体,加上天生丽质,从脸蛋到身材,再到纤手,最后乃至玉足,近乎毫无瑕疵,就像一尊羊脂玉雕琢而成的艺术品,姣好到让凡夫俗子不忍心亵渎。   陈浮生此刻却只是一头大山里闯进城市的畜生,一条疯了的守山犬,根本不管乔麦是良家还是荡妇,也完全懒得调情前奏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自己也赤裸身躯后胯下那杆枪长驱直入,那一刻,乔麦终于流出眼泪。   陈浮生放缓身躯,但仍然没有停止动作。   俯视第一次在男人面前梨花带雨的乔麦,陈浮生眼中的狰狞狂躁逐渐沉淀下来,因为他震惊地发现这是她的第一次。   最后情欲的巅峰一刻,陈浮生轻轻抱住了心如死灰的乔麦。   坐在床头,背对着身体僵硬躺在床上仍旧一动不动的乔麦,陈浮生从裤袋里掏出一根烟,却遗憾发现两只打火机都在书房。   “乔麦,我现在知道为什么你这么恨我。但我这辈子没见过亲生老子一面死了爷爷又死了娘的王八蛋告诉你一句实诚话,谁死了,自己都不能死。”   陈浮生还是很土鳖地三根手指夹着那两角五分钱一根的绿南京香烟,瞥了眼床头一张照片,他并没有得意猖狂,也没有愧疚道歉,后背疤痕纵横如老树盘根的他只是说着也许只有他和乔麦才能懂的话,不矫情,掏心窝,“人不能总为别人活着,自己累不说,死了的亲人知道后也会在底下睡不踏实。” 第一百章 金刚不败   “你这么聪明,知道怎么最让我生不如死。”   陈浮生离开卧房前帮乔麦捡起被他丢了一地的杂乱衣服,整齐叠好放在床头,“我在楼下等你。”他并不后悔这次震怒下的荒唐举止,他被乔麦拿枪顶着脑袋的时候,第一时间便记起在上海被赵鲲鹏拿复合弓瞄准的凄凉境地,那一次他做了丧家之犬灰溜溜流窜到南京,这一次他绝不允许自己在途中再次跌倒。大床上冲动的牲口行径,恐怕是陈浮生唯一能把乔麦这种软硬不吃偏执狂从牛角尖里拎出来的凶悍法子,杀了乔麦?不敢,也不舍得。   乔麦多出类拔萃的一个孩子啊,坚强到11岁的时候父亲畏罪自杀母亲进入精神病院都没有崩溃,依然在那一年早早将小学课程全部自学完毕,上天赐予她一颗IQ将近140的脑袋,让她一帆风顺考进普林斯顿大学,并且在门槛极高的门萨俱乐部总部内大放异彩,也让她过早就承受生活的艰辛和坎坷,每个星期都要去青龙山医院陪疯癫母亲的乔麦从11岁到19岁出国承受了整整8年的背后指点和白眼嘲讽,其中辛酸,和那个小女孩倔强面具后的真相,当年威风八面的乔八指不屑去体会,对乔麦家庭印象模糊的乔六更不会懂,懂的只有一个人,就是乔麦的婶婶,那个间接被陈浮生逼疯然后逼死的可怜女人,只有她扮演起乔麦母亲的角色,她就是乔麦所有冰凉回忆中唯一的一抹暖色,支撑着乔麦在崎岖道路上前行,哭给她一个人看笑给她一个人看懦弱胆怯给她一个人看,这样乔麦才能做那个谁都打不败的女人给整个世界看,然后她死了,于是乔麦的世界就彻底崩塌了。   乔麦也不想像一个疯子一样乱咬陈浮生,但她不咬陈浮生,就天天做噩梦,某些时候,她其实还是那个一打雷下雨就抱着被子蜷缩到角落颤抖的孩子而已。乔麦抹掉眼泪,穿好衣服,谁也不知道她是戴上了面具还是放下了负担,拿起床头相框凝望了几分钟,蹒跚着下楼,那个畜生了一回的男人竟然还有心情在厨房忙着做蛋炒饭,系上围裙,换上了拖鞋,很不符合乔麦印象中城府狡诈的阴沉形象。   她靠在房门口,不理会樊老鼠夹杂一丝玩味笑意的虎视眈眈。   陈浮生做完一锅蛋炒饭,让樊老鼠给黄养神和余云豹都各自送去一份,然后独自坐在厨房餐桌上吃起来。   “给我一碗。”乔麦轻声道,略显憔悴。   陈浮生分给她半碗蛋炒饭,一个对她知根知底的男人,一个对他也差不多一清二楚的女人,一个一个钟头前想要持枪杀人的女人,一个做了次十足畜生的男人,就这样在外人看来气氛尴尬当局者却融洽地吃起蛋炒饭,算不上好吃,很家常,陈浮生吃饭素来很快,半碗蛋炒饭迅速吞进肚子,乔麦不急不缓,脸上瞧不出大悲恸。   “枪里没有子弹。”陈浮生点燃一根烟。   “我知道。”   乔麦平静道:“龚红泉给我的子弹被我拿出来了。”   “为什么?”陈浮生苦笑道。   “需要理由吗?你完全可以杀我,大不了再让钱老爷子收拾一次残局,你为什么不杀,我问你理由了吗?你完全可以不救魏冬虫,你给过我冠冕堂皇的理由了吗?你可以侮辱了我之后得意洋洋,却冒险再给我一次更大的机会,你这么吃饱了撑着,需要理由吗?”乔麦依然语气平和,细嚼慢咽那份常人想破脑袋也猜不到会吃进她嘴里的蛋炒饭,“你两次收外卖的时候楼道暗,就等邮递员走远了才关门,这又需要理由吗?每次过节去给郭割虏坟上敬酒,这也需要理由吗?”   陈浮生手中烟头被三根手指掐断,挠了挠头,捡起烟头丢进垃圾篓,苦恼道:“乔麦,你还是给我一个理由吧。”   “可能是我一不小心忘了装子弹,可能是我活腻了想一死百了,可能是我想证明能忍着不朝周惊蛰等大美女下手的你性能力没有缺陷。这么多理由,够了吧。”乔麦抬起头盯着陈浮生缓缓道。   “我语文一直不好,所以不擅长言语上绕圈子,但数学一直马马虎虎,以前挺自信自己的推理能力,跟你才见面一个多钟头,就发现自己脑子转不过弯了。”陈浮生感慨自嘲道。   “我是不可理喻的疯子,你跟我有太多共同语言不是好事。”乔麦笑道,像一朵被风雨摧残过的凋零玫瑰,虽然残缺,但还倔强执着地带着刺。吃完蛋炒饭,乔麦伸出手,陈浮生很自觉地递给她一根烟和打火机,乔麦点燃那根第一次尝到的绿南京香烟后,问道:“你会下象棋吗?”   陈浮生点点头,可惜到现在为止都没能赢媳妇一局。   “那你一定下得很臭。”乔麦的眼睛习惯性带着锋芒,生活就是这样,不擅长进攻就只有被动防守,她如果不强势,早就被这个世态炎凉的人生给生吞活剥。   “是挺臭。”陈浮生又下意识去伸手跟乔麦要打火机,讪讪一笑,自己主动从口袋里拿出打火机点燃香烟,没好意思重蹈覆辙再给她挖苦一次。   “你这种人下棋肯定喜欢在掌控不住局面的时候就引向乱战,一背水一战顿绞杀,输了干脆,赢了是赚。”乔麦靠着椅子。   “我这次就不称赞你聪明了。”陈浮生叹息道。   “我做不来小蜜金丝雀,而且我知道我也斗不过你妻子曹蒹葭。你让我强忍着恶心呕吐扮演横刀夺爱的第三者,你头疼睡不踏实,我也心不甘情不愿,所以好意心领了。陈浮生,你放心,今晚的事情,我不会告诉曹蒹葭,因为我说了她也不会跟你一哭二闹三上吊,你是什么样的男人,我尚且清楚,何况她,所以我不做这个落了最下乘的泼妇。”乔麦抽烟也很生猛,显然是老烟枪,打趣道:“她有身孕,你这两个月憋坏了吧?”   陈浮生脸皮再厚也经不起乔麦如此摧枯拉朽的锋利言语,只能保持缄默,似乎除了床上,与她交锋只有处于劣势的份。   “你在想什么?”乔麦见陈浮生只顾抽烟问了一句她不符合性格的废话。   “想你会不会下一秒做出让我无法接受的疯狂举止。”陈浮生一本正经道。   “我收回这个很没有营养的问题。”   乔麦苦恼道,结果又问了一个似乎更没有营养的问题,“你做出这种令人发指但又男人本色的行为,情欲部分占多少比例?”   陈浮生瞠目结舌,半天给不出答案。   “刚才的爷们风范跑哪里去了?”乔麦冷笑道。   “去了制怒是一半,那个啥是另一半。”陈浮生老老实实回答,靠着名贵红木椅子,仰起脑袋吐着烟圈,饱暖思淫欲,他现在都有一辆奥迪A4一辆卡宴两部车,房子也有两栋,少说也是资产身家将近半个亿的有钱人,可在男女事情上一直束手束脚,这还是那个在张家寨天天扳着手指惦念着黄花闺女洗澡哪一天该洗澡的陈二狗吗?还是那个一进入大城市就被一对对波涛双峰和一具具S型身材勾引得两眼发直的农民吗?陈浮生陷入沉思,试图找出一个所以然。   “才一半啊。”乔麦唉声叹气道,似乎有点遗憾。   “那占七分,成不?”陈浮生小心翼翼道。   乔麦一笑置之,托着腮帮,叼着烟,“其实我一开始也想配合你,被强暴了哭哭啼啼,跑到你那个漂亮媳妇那边吵吵闹闹,骂你畜生不如,竟然快做父亲了还在外面欺负咱良家妇女,这可比你设置的金屋藏娇套路有威力多了,当然,也俗套很多。”   “我媳妇说了,要糟蹋白菜,必须是水灵的,否则她一定饶不了我。”陈浮生突然收敛起先的茫然和附和,虽然言语听起来荒诞不稽,但在乔麦耳朵里,想必却是另一番滋味。陈浮生坐正身体,大口抽烟,侵犯占有乔麦这个事实,他一开始就没打算隐瞒曹蒹葭,对他来说世上没什么善意的谎言,错了就是错了,做了就是做了,事后被打被骂是另外一回事,他不想对一个同床共枕的媳妇撒谎。   “你打算主动坦白?”乔麦瞪大眼睛。   陈浮生毫不犹豫地点头。   “你也是疯子。”乔麦不敢置信道。最后长呼一口气,伸了个懒腰。   “看来咱们是一路货,下象棋消灭对手每一枚棋子的快乐并不输给最终获胜的成就感。既然这样,咱们就不俗套到底,你走吧,别对我说什么要负责的话膈应我,我也不会玩撕心裂肺那一套,不就是被你这条土狗咬了一口嘛,咬咬牙也能接受,我周围那群畜生还不敢咬我呢,最后我保证再不插手你跟龚红泉之间的事情,我等你被大袍哥玩死,或者一统南京见不得光的大场子。”   “我要你插手。”陈浮生摇头道,一脸凝重的阴笑。   “陈浮生,我不可能帮你对付龚红泉,你过分了。”乔麦皱眉道。   “我只是让你帮我收集一点龚红泉在重庆方面的肮脏内幕,以后我有用,这不算破坏规矩。”陈浮生眯起眼睛道。   “不违反我的原则,但我无能为力,因为我立即要去内蒙古。”乔麦玩味道。   “你该不会是继续等下一次痛打落水狗的机会吧?”陈浮生疑惑道。   “正解。”乔麦微笑道。   “你就不怕多来几次,怀上我孩子?”陈浮生神情古怪道。   乔麦做了一次深呼吸,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陈浮生,你不要逼我反悔,立刻翻脸不认人。”   陈浮生见好就收,准备离开这栋四合院,微笑道:“那你看着我怎么把龚红泉那条翻江龙剥皮抽筋。”   乔麦内心震惊,这个男人一向细微谨慎不说大话,这意味着什么?虚张声势空城计?还是真有万全之策,真有雷霆万钧的底牌?   “那个打火机?”陈浮生站起身眼神不忘飘向乔麦手中的打火机。   乔麦瞪了一眼,陈浮生只好就此作罢。   陈浮生离开前把剩下的小半盒烟放在桌上,最后说了句:“乔麦,不管你现在是跟我做戏,还是真打算要等待时机再度朝我落井下石,都好好活着,咱俩都是没了爹娘的苦孩子,要以后真有一天我输在你手上,我认。”   陈浮生离开养龙山庄后,乔麦抽着廉价烟,把玩着粗鄙不堪的情色打火机,想象那个男人疤痕交错的后背,喃喃道:“陈二狗,你快要金刚不败了。” 第一百零一章 风雨至   凌晨2点20分。   坐进四合院那辆黄养神指使余云豹用不干净手段摸来的轿车,驶出养龙山庄,这高档住宅小区的保安就是尽职,所幸陈浮生早知道乔麦那套四合院的户主姓名和详细地址,否则还不一定进得了养龙山庄大门,当时保安详尽的询问和观察让陈浮生很头痛,生怕真与乔麦局面不可收拾后留下尾巴,他总不可能抱着进养龙山庄杀完乔麦再灭保安的霸道心态,斩草除根说来简单,看似酣畅淋漓,可做起来谁不需要小心翼翼步步为营,离开这座留下深刻记忆的小区。   黄养神开车,余云豹坐在副驾驶席上,陈浮生是不想被认清模样坐在后排,樊老鼠则因为长相过于鲜明只能被安排在陈浮生身旁,虽说脱去了艺术风范十足的长袍褂子,但发型和嘴脸总不能包裹起来,如果不是担心乔麦身边有身手骁勇的保镖,绝不会带他来这养龙山庄,半夜四个大男人坐一辆车登门拜访,那保安想不上心都难。   余云豹没什么城府,直肠子脸皮厚,笑着问神仙哥用什么法子降伏了母老虎乔麦,黄养神绝对不会问不代表不想知道,所以立即竖起耳朵,陈浮生也没打算隐瞒,就让樊老鼠大致说一遍,像极了说书先生的樊老鼠说到兴起处还拉上一段二胡小曲儿,挠得急性子余云豹心痒,说到乔麦拔枪处,黄养神和余云豹都是一惊,原本最为跌宕起伏精彩纷呈的末尾一段则被樊老鼠在陈浮生的杀人眼神中以春秋笔法带过,高潮处戛然而止,黄养神联想到乔麦下楼梯的走路姿势,心领神会,也没胆大包天到刨根问底,稍后樊老鼠唱起了《一八摸》,余云豹自个儿窝在角落淫笑不止,估计正遐想神仙哥在床上的雄风大振和乔家虎妞的婉转求饶。   “乔麦手机里动了手脚没?”陈浮生问黄养神。   “好了,客厅和书房里也各自挑了一个隐蔽位置安放监听器。”张奇航离开南京之前按照陈浮生的吩咐教黄养神安装窃听器的方法,黄养神悟性高脑子好,跟了陈浮生之后一刻没落下对旁门左道的钻研,师傅领进门修为在个人,特别是出现了张奇航后,黄养神加倍努力在越来越巨大的圈子里埋头苦干,甚至利用资源已经勾搭上一个高干千金,不过革命尚未成功,在没有将她拐骗上床的黄养神看来一切都只是个雏形,不值得向人炫耀。   余云豹不禁对这个一起厮混大的死党再次刮目相看,果然是他们哥们四个当中不管做什么都是最快上道的猛人。   陈浮生满意地点头,能有几个做事情不出纰漏的手下,能省心不少。怪不得老爷子心底并不看好秘书高缘的仕途前景,可也一直颇为倚重,视为心腹人物。   “神仙哥,既然那乔家母老虎这么难对付,还不如先圈圈叉叉然后抹脖子呢。”余云豹不是藏得住话的人。   “她是我家老爷子很器重的角色,如果我没有猜错乔家也是老爷子在山西布局的一颗棋子,我不敢在这个时候打乱节奏,到头来吃大亏的还是我。我可以跟乔家大小姐过不去,绝不跟钱过不去。”陈浮生笑道,余云豹没心机,主要是对自己人没坏心眼,加上对他崇拜得走火入魔,陈浮生对余云豹比较格外好说话,点燃一根烟,打开车窗吹着凉风,“也许是我心慈手软天生不是枭雄的料,我总觉得一个跟我经历相仿的女人,杀不得。”   樊老鼠一声叹息。   “陈哥,那保安有点腻歪。”黄养神皱眉道,庆幸老板终于没做出杀人放火辣手摧花的勾当。   “我曾经在类似养龙山庄的高档住宅小区做过保安,王解放当初就干过门岗,所以我能理解他们的辛苦。”陈浮生不由得想起在山水华门的情景,那时候他只是个在小区里逢人便笑遇事便低头的小角色罢了,辛辛苦苦追寻身边每一个潜在机遇,想起教张三千拉二胡下象棋,想起王虎剩大将军逼着王解放描述糟蹋少妇的详细经过,想起那时候还喊他狗奴才的魏冬虫,山水华门是他在南京不折不扣的起点,魏端公,陈圆殊,诸葛老神仙,三位贵人,然后他不负众望抓住了稍纵即逝的天赐良机,想起一一回忆,竟有些不胜唏嘘的沧桑心态。   “神仙哥,您也做过保安?”余云豹一脸不可思议,转头望着心中形象高大威猛英明神武到了极点的老板。   “做过保安挺长一段时间,也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魏爷,没少陪他一起喝酒。”陈浮生微笑道。任何一个小人物的成功都不可能是孙猴子可以从石头里蹦出来,太多人被生活憋死在石头里面。   不由自主望向小心驾驶的黄养神,陈浮生有点感触,他是不是自己的翻版,而自己是第二个魏千岁?假设自己如果被龚红泉阴死或者整垮,黄养神会不会取而代之?陈浮生眉头一皱,对这个念头很憎恶,瞥了眼仿佛没心没肺的余云豹,心中阴霾淡去,下了决心。   “神仙哥你身上都是传说。”余云豹由衷赞叹道。   “以后南京也会有你们的传说。”陈浮生笑道,掏出手机发了条短信给媳妇:睡了没?   还没。媳妇很快给他回短信。   我半个钟头后到家。发完短信后陈浮生收起手机松了口气。   2点35分,换车坐进半道上的奥迪A4,余云豹负责把车开回远处,黄养神和樊老鼠陪他回小区。   ※※※   曹蒹葭说不出口“老公我爱你”“今天白菜又涨价了”“我今天缴了水电费”,就像她永远不会说二狗我看中了某某衣服某某戒指,说不出口撒娇的言语,她的确来做不来小鸟依人的小家碧玉,而且就算她能拧着性子温顺如绵羊,曹蒹葭也不认为天生怀疑论者的陈浮生会心安理得地享受她的臣服,白天教陈象爻埃奇沃斯盒形图的时候她也自我反省不是称职老婆,陈象爻没谈过恋爱更枉论经历婚姻,听不懂曹蒹葭话语背后的惆怅深意,也不敢插嘴。   陈浮生深更半夜跑出去处理紧急事务,曹蒹葭眼皮一直跳,毫无睡意,熬到凌晨,忍不住去客厅煮了一壶茶,给陈浮生发过一条短信询问进展,她一直不习惯男人在外的时候打电话查岗,玩不来猫抓老鼠的游戏,而且陈浮生身份和举止都敏感,曹蒹葭不想打电话影响到他。   她已经逼着陈浮生一刻停不下向前狂奔,再勒紧他脖子,曹蒹葭怕陈浮生彻底窒息。所以陈浮生第一次不回家吃晚饭,第一次晚上11点后浑身酒气回家,第一次凌晨1点后悄悄睡到书房,第一次在外过夜,曹蒹葭始终心平气和,因为陈浮生不是她的玩偶棋子。   陈浮生收到媳妇短信的时候刚好收拾完那个在密码酒吧砍杀一通的杂碎,就回了条短信说要赶往养龙山庄办点事情。这时是凌晨12点46分。   凌晨1点50分,在楼下蹲点的孔道德在曹蒹葭的执意坚持下不得已火速赶往养龙山庄。   坐在椅子上看一本风水古书的曹蒹葭放下书籍,怔怔出神。   陈浮生曾小心翼翼提起过让她去钟山高尔夫别墅住一段日子,她没有答应,他便不再提起,曹蒹葭知道这是他担心被一场雷声不大但注定是滂沱大雨的风波殃及池鱼,她之所以拒绝并非身为军方背景雄厚大院子弟的骄傲,她没有那般幼稚。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对你们两个傻孩子实在太熨帖了。”曹蒹葭苦笑道,想起上海那个给自己男人系上红绳的纯良女孩。   她现在根本不担心陈浮生在外头是否沾花惹草,是否彩旗飘飘。陈浮生是怎样一个人,她清楚,有贼心也有贼胆,陈圆殊能在密码酒吧王解放出事那天瞧出他跟南京公认的大狐狸精周惊蛰有旖旎,曹蒹葭眼力自然也毫不逊色。   不吃醋?以姐妹视之?这只是男人自我意淫的童话罢了,有几个不需要依附男人做花瓶金丝雀的优秀女人能容忍情感均摊?沐小夭做不到,曹蒹葭更是如此。何况曹蒹葭还是二狗那犊子明媒正娶的妻子,她嘴上不说什么心中不芥蒂什么,只是因为确定陈浮生即便哪天天雷勾动地火与周惊蛰发生了肉体关系,也是情欲主导,以陈浮生在大局上的定力断然不会就此沦陷,曹蒹葭做不来小女子,但不意味着在情感认知方面稚嫩,曹家这么个大家族里什么肮脏勾当没东窗事发过,什么样的狗男女没被人给挖出来戳戳点点过,她不以为陈浮生已经跟她过上王子与公主的幸福单纯生活。   不要说陈浮生沦落,就是陈浮生崛起,沐小夭也难免会千疮百孔。   曹蒹葭叹了口气,喃喃道:“暴风雨该来了吧。”   凌晨1点45分,曹蒹葭所在房子对面的小楼里。   自称的薄厉年轻人借着稀薄月色和浅淡灯光坐在阳台上,端着个大盘子,吃着一块五一包三包倒进锅子煮烂的方便面,谈不上津津有味,但也谈不上憎恶,原先的房主已经欢天喜地去澳门度假,他白天像一个上班族正常出门,晚上在10点钟左右正常熄灯,却没睡觉,只是盯着对面那栋楼下的几辆车和曹蒹葭的房子。   5分钟后孔道德冲出小区。   薄厉眼色狠辣,英俊的脸庞有点狰狞扭曲,轻轻走回客厅,踹醒两个24小时窝在房间除了吃喝拉撒就是看黄片打手枪的彪汉,沉声道:“动手。” 第一百零二章 锋利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两个魁梧汉子睡眠很浅,薄厉踹了脚就立即跳起来,摩拳擦掌,眼神毒辣,抹了抹口水没一点睡眼惺忪的孬样,其中一个杀气勃勃坐在沙发上,擦拭一把勃朗宁大威力手枪,14发9mm巴拉贝鲁姆手枪弹,另一个则给一把穿透力惊人的五四手枪装子弹。   薄厉端着那只吃了一半热腾腾泡面的盘子沉声叮嘱道:“踩点第一,尽量不要闹出人命,尤其是张庆海,你手里的五四后坐力大枪声更大。杜光烈,你悠着点,别让张庆海乱来,伤到了屋里头的女人我剥你们的皮。”   “博公子,你放一百个心,你的女人我一根毫毛都不敢碰,多娇贵水嫩的大美女,咱也不舍得动粗,保准给你留着春宵一刻值千金。”手拿M1935的男人油嘴滑舌道,身旁装好五四手枪子弹的男人歪了歪嘴,不以为然。   薄厉瞪大眼睛恶狠狠道:“出了事情没人会给你两个收尸。”   偌大南京敢朝陈浮生女人下手做出令人发指勾当的除了李博再无他人,薄厉,反过读来发音就是李博了。   “博公子,那位独臂大侠都被调虎离山了,现在就一个漂亮女人独守空闺,她还能咬我们哥俩不成,还是她用扫帚抽我们用枕头砸我们?哥俩还就是皮厚,被抽被砸更有快感,博公子,要不到时候你在大床上快活的时候我在外头给你老人家看门望风?”男人叫杜光烈,一直是李博的心腹,属于第二批进入南京的袍哥成员。李博在重庆替龚红泉打理两座地下兵工厂,不过水平档次不行,改装仿制都处于初级阶段,上好的制式武器还得找别人买,杜光烈手里的M1935就是在渝湘黔三省交界处工厂高价秘密弄来的高档货,来路都给抹干净,查不出蛛丝马迹,杜永烈和身旁同伙张庆海都相当职业化地早早戴上手套,在他们看来两个大老爷们跑去对付一个看着能让牲口流口水的美女,根本就是炮弹打麻雀太小题大做,尤其是在重庆过惯了夜夜无女不欢的杜永烈,脑子里更多遐想李博得手后的巫山云雨,满腹的艳羡垂涎,那个妞可真是一朵花啊。   “滚你的蛋,满脑子浆糊精液。得手后我绑着她先下楼,你们立即占据有利地形,准备阻截陈浮生,这时候别怕闹出动静,我也想知道五四手枪到底能不能打爆一个人的脑袋。成功后我会安排车子到小区外接应你们,你们直接出南京市,去江西省躲一段时间。”李博大口吃着泡面,面无表情,因为10点后绝不开灯,那张英俊到让成熟女人心生警惕的脸庞轮廓显得生冷刻板,道:“事后一人一百万,是装箱子还是麻袋,随你们。”   李博想起那天香樟华萍周惊蛰的美妙身段,再想到曹蒹葭仿若神圣不可侵犯的典雅气质,肚子里就冒出一股邪火,将最后一根泡面吸进嘴里,一抹嘴道:“你们出发,我5分钟后跟上。手脚给老子麻利一点,100万块钱,能让你连续3年每天都玩不一样的妞,还他他妈是天天一起飞。”   杜永烈和张庆海情不自禁咽了一口口水,眼神炙热,充满了斗志,因为兴奋而身体微微颤抖地火速冲出房间。   他们其实都知道那个叫做曹蒹葭的女人高不可攀,小虾米只能远观不可亵玩,再者比起真金白银的100万,一夜风流实在无足轻重,他们是刀里去火里来的亡命之徒,只有钱才是最大的大爷,比亲生老子说话还管用,100万,那就是祖宗从坟里爬出来说这钱亏心不能拿也不顶用。   出身不俗的李博很喜欢美女,喜欢钱,喜欢古董,但他最喜欢掌控别人,支配两种人最让他充满成就感,一种是杜永烈这一类悍匪,让他们死心塌地效忠卖命,第二种就是各类性格鲜明的花魁女性了,刺人的,妩媚的,端庄的,李博都要征服,他这辈子的目标就是30岁之前中国每个省份的美女都要玩过一两个,50岁前全世界每个国家都玩一个。   “我不是玩弄,是在收藏女人。”每次龚红泉批评李博有些糜烂的夜生活,李博都会自我陶醉地说上这么一句。   5分钟后,躺在沙发上倒计时的李博来准时到阳台,却没有看到杜永烈出现在陈浮生房间事先指定的窗户发信号,是路上耽误了?李博眉头紧皱,有种不祥的预感,杜永烈和张庆海都是龚爷身边排得上号的好手,杜永烈玩制式武器很娴熟,别说就是一把勃朗宁M1935,即便是一把重狙击也能被他短时间内组装起来轰一枪,张庆海擅长管制刀具,一柄开山刀耍起来虎虎生威,但对枪也不陌生,做惯了望风踩点的勾当,熟门熟路,绝无掉链子的可能。   10分钟后。   凌晨2点5分,窗口还是没有出现杜永烈原本毫无悬念的身影。   李博脊梁骨一阵发凉。   汗水直流的李博猛然冲回客厅,跑向房门,争分夺秒,一步都不肯耽搁。   15分钟前也就是凌晨1点50分孔道德离开小区。   李博智商不低情商也不低,但自认为无法媲美老狐狸马仙佛,马仙佛也从不敢自称大智近妖,所以李博如何都预料不到隔壁也有一个男人跟他一样盯着曹蒹葭相关动向,孔道德被曹蒹葭下楼指派去养龙山庄离开车子。1点51分。他便打开床上那只与他简朴生活作风不符的精致大箱,箱内风景恐怕只能让商甲午这类枪痴才会感到美感,其他人哪怕是杀人不眨眼的李博都会毛骨悚然。   一整套分解散装的中国仿SVD改进型85式狙击步枪。   钟情85多过于88式狙击步枪的狙击手都是某种意义上的偏执狂。当年竹叶青曾告诉她一手调教出来的商甲午。   06式5点8亳米微声手枪。   一柄朴素无华的56式三棱军刺。   一把东北虎特种大队特有的深紫色木柄匕首。   角落整齐存放一只有些年月的袖章。   1点52分。给06式手枪装上圆筒型消声器,拿起椅子附近的一只热水壶,悄无声息来到阳台角落,就像一只行走于夜幕择人而噬的猛虎。   调成震动模式的手机收到一条短信,已经在这个房间蹲守半年的雄壮男子眼角掏出手机,瞥了眼即将消失于视野摸入曹蒹葭那栋楼的两名匪徒,皱了一下眉头,干净利落地收回枪。   一名枪手必然具备出类拔萃的距离感,50米内爆头射杀对他来说轻而易举,即使将移动靶车速度升到顶点,他能毫不犹豫地进行精准点射,他的恐怖手感不仅仅来源于射击场上对靶子日复一日的练习,还有常人无法想象的实战磨砺。   回到房间,放好手枪,拿起匕首脱掉叼在嘴上,握着三棱军刺,在1点55分出门来到李博房门外。小区过道楼梯照明都采用感应灯,从打开房门到走到李博门口侧面,男子脚步轻巧,感应灯完全没有亮起,黑暗中,身材魁梧的男人叼着仿佛与他一般沉默却锋芒的匕首。   此刻,偷偷摸摸进入曹蒹葭那栋楼的杜永烈和张庆海轻轻往上摸,出于谨慎,枪口朝下,生怕哪个傻叉大半夜打开房门出去鬼混,到时候撞到枪口上杀还是不杀?   楼梯感应灯不算敏感,但是到2楼后,起初做伤天害理勾当的些许紧张和忐忑都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猖狂,手里有枪加上裤裆里还有一条大枪然后去针对一个手无寸铁美女的巨大得意,杜永烈眼睛通红,恨不得立即扛着一麻袋现金去江西嫖一起飞燕母女花。张庆海大手大脚,步子稍重,在2楼转3楼的时候踩亮了感应灯,杜永烈回头瞪了一眼,张庆海耸耸肩,压低声音无所谓道:“不就抓个妞,紧张什么。”   杜永烈想想也是,嘴角扯起一个笑容,现在唯一的遗憾就是不能代替李博在那小娘子身上销魂一把,琢磨着是不是等下揩点油也好。   在这栋楼不应该存在曹蒹葭之外第二个醒着的人,更不应该有人出现在楼梯阻挡他们发大财的道路,这是杜永烈和张庆海理所当然千真万确的认知,但让他们瞠目结舌措手不及的是有个家伙竟然从3楼翻身跃下,如同一只矫健的豹子。   踹中杜永烈,被偷袭的汉子一个踉跄,根本来不及破口大骂或者提枪射击。   左手刀。   反向持刀,如一杯67度的衡水老白干,辣得摧枯拉朽。   没有半点凝滞地抹进走在前头也更早去阴曹地府报到的杜永烈脖颈,鲜血喷涌,脸色惊骇的张庆海刚提起手,就被那名手法异常犀利的杀手右手刀硬生生砍掉手腕,在张庆海因刺骨疼痛本能张嘴喊叫的前一秒,左手刀插入他喉咙,一搅一扭,以一种霸道无匹的蛮横方式阻止他的出声。   神情冷峻的杀手转身托住死不瞑目的杜永烈身体,缓慢放到地上,而张庆海也不声不响地瘫软。   几乎是瞬秒了两人。   虽说是占了天时地利人和,但杜永烈和张庆海本身都是玩惯了管制刀具的悍匪,都有深厚的底子,却依旧在杀手面前毫无还手之力。   如果说当初那名在玛索酒吧差点要了陈浮生小命的泰国杀手刚猛非凡,那这个从头到尾眼睛都不曾眨一下的伟岸男人完全就是一根天下无双的钩鎌枪,其枪锋芒,无坚不摧。 第一百零三章 没出息的二狗,幸福的蒹葭   兵败如山倒,牵一发动全身。也许陈浮生和龚红泉都没有预料到这一块会是双方第一处真刀真枪血腥搏杀的战场。   作为整个战局急先锋的杜永烈和张庆海在楼道几秒钟内便不争气地一命呜呼,怎么可能成功闯入房间制服李博头号目标曹蒹葭,更没机会去窗口给对面楼房的李博发信号。   多等5分钟的李博心知不妙,冲向房门,脑子急转,不明白什么地方出了致命纰漏,恐怕周小雀都没法子悄无声息做掉杜永烈张庆海两头武力值不俗的魁梧牲口,盟友乔麦给过己方详细资料,陈浮生没可能在他眼皮底下塞一大群战斗力惊人的伏兵在曹蒹葭身旁,理论上根本没有那个资本,想不透不代表李博会傻乎乎对着茶几上那只剩余泡面汤汁的空盘子发呆,冲向房门口,在打开防盗门的一瞬间,凭借多年实战积累下来的犀利直觉,李博一个急刹车,身影猛地后撤,试图第一时间锁上铁门。   黑暗中一道刚烈劲风扑面而来,声势如炸雷,来不及闪躲的李博迅速竖起双臂护在脑袋前,出众抗击打能力曾经足够让他给龚红泉热身的李博竟然被这一记横扫径直倒摔出去,李博双手剧疼无比,就跟一把刀子在手臂骨头上重重刮了一下。   略微眼熟的健硕身影鬼魅般闪入房间,如同一尊收割性命的杀神,毫不留情地趁势追杀,李博被这种只在龚爷身上找到的窒息压迫感吓出一身冷汗,他好歹也参加过数场枪战玩过五花八门的刀具,培养出相当出色的临危不乱,借着敌人那一横臂甩鞭的余威加速后移,摔靠在沙发边沿,全身劲力在瞬间爆发出来,猫腰弓身,不逃不避地如箭矢冲向黑暗中依稀可见叼着一柄锋芒匕首的不速之客。   对方身高至多也就1米80,也许是叼匕首的阴森姿势格外跋扈,整个人显得异常威猛骁勇,他任由李博一冲到跟前。脸庞扭曲眼神阴狠的李博内心无比懊恼悔恨没有多留下一把枪,他并不奢望这一击能够致命或者重创对手,只希望可以赚取一点时间逃命,只是对方连这一点机会都没有打赏给他,抬臂砸下,直中李博后背脊柱,生脆无比,直接把李博称得上强壮的身躯给干净利落地完全轰趴下,可怜李博即便已经能够攻击对手,奈何那一肘击势大力沉,李博近乎是被一瞬间给抽干净了力气,就跟一次在大本营重庆在一位国内一线清纯模特身上第五次达到情欲巅峰,就跟死狗一样软趴趴,只不过那次是趴在了女人玲珑曲线的胴体上,这次却是无比凄凉落魄的冰凉地板上。   一只粗糙大手拧住李博的脖子,将这位跟随龚红泉之前就横行跋扈成了袍哥后更加有恃无恐的年轻男人提起来,不等李博回神,手中表面磷化处理的三棱军刺便刺入李博腹部,闪电刺入,迅猛拔出,在这个细皮嫩肉的公子哥身上硬是捅出一个方形的小窟窿。   眼珠子布满血丝的李博刚要喊出声,就被男人捂住嘴巴,拖出房间,拽进隔壁房门。   此刻恰好是北京时间2点10分。   25分钟前,也就是凌晨1点45分,担心陈浮生在养龙山庄陷入险境的曹蒹葭打开房门,准备让孔道德去接应,却看到房门口一个绝对不可能出现在南京的男人蹲在外头抽着烟,依旧是那风骚妩媚的汉奸中分头,还有弱不禁风的标志性小身板,踩着双仿冒得很霸气的耐克旅游鞋,靠着墙壁一个人唠唠叨叨自言自语,曹蒹葭惊讶道:“王虎剩?!”   王虎剩大将军是也。   “庆之在楼上隐蔽的地方盯着下头情况,那死板家伙不喜欢我抽烟,又不愿意听我讲些黄色段子,我就只好跑下来给你做门神了,没打扰你睡觉吧。”王虎剩自认为英俊潇洒地甩了甩脑袋,两撮泾渭分明的头发在空中甩动的弧线那叫一个醉人,站起身熄灭烟头望着曹蒹葭疑惑问道,“你这是要出门?”   “我打算下楼让孔道德去给浮生做帮手,他现在身边就樊兄弟和黄养神几个人,人手不够。”曹蒹葭微笑道,内心的忧虑并没有写在愈发雍容典雅的脸庞上,松了口气,“我也先不问你和陈庆之怎么回到南京,就由你们去养龙山庄,楼底下有孔道德守着就没问题了。”   王虎剩摇摇头。   “我看过乔麦资料,她不喜欢按照常理出牌,万一有个闪失怎么办?主要是孔道德在南京不如你们两个熟悉,他去远不如你们去。”曹蒹葭解释道。   “二狗把话说死了,就是外面天塌下来,我和陈庆之也得在这栋房子守着你。”王虎剩眼神坚毅道,“妹子,我要是敢踏出这栋楼,就这辈子没法子跟二狗做兄弟了。你要体谅我,更要体谅二狗。”   曹蒹葭深呼吸,眼睛微红地下楼,不容拒绝地让孔道德赶去养龙山庄。   她也许不知道陈浮生冒着巨大危险去赴香樟华萍度假酒店的鸿门宴,只是捎上了孔道德,却近乎蛮不讲理地将陈庆之和王虎剩死死安置在她近在咫尺的地方,但陈浮生这份心,曹蒹葭懂,懂得痛彻心扉。一个男人面对种种诱惑不为所动很可贵,一个爷们为了家庭把24小时掰成48小时来用很难得,那么一个男人在生命受到直接威胁的时候还更多惦念着自己的女人,默默扛下一切,能不能算伟大?   这种沉默的付出,就跟那个男人每次按响门铃的时候都整理情绪挤出微笑一般,即使不伟大,却绝对一点都不矫情。   “你别怪二狗,他是怕你担心。”回到房子,曹蒹葭给秘密潜回南京的小爷倒了一杯大红袍,甚至没有去医院瞧过一次王解放的王虎剩忙着解释,生怕曹蒹葭误会。喝茶跟喝酒一个德性的他捧着茶杯,感慨道:“起先我和庆之也不答应,毕竟姓龚的在重庆很有名头,听说玩刀玩枪都是一号响当当的大猛人,加上还有个狗头军师马三爷,跟泥鳅一样躲在二狗背后,指不定啥时候就割一下阴刀子打一声黑枪,但二狗那倔脾气你也知道,上来了谁说都没用。”   曹蒹葭点点头,默不作声。   “有庆之坐镇,只要不是一股脑涌进来十几号人,应该都没问题。”王虎剩笑道,“我估计今晚可能会发生点什么,庆之估计也憋坏了,谁撞到他手里,也算倒霉。操他大爷的,如果不是在山西碰到一伙硬点子,我现在还不知道白马探花左手刀比右手还要生猛霸道。”   曹蒹葭缓慢喝茶,没有说话。   2点整,陈庆之来招呼王虎剩办事,没敢跟曹蒹葭细说是清理两具尸体。   2点15分,单独坐在房间捧着一杯冷茶的曹蒹葭收到陈浮生短信,她快速回复了一条:没睡。   ※※※   这男人就是姓董的邻居,沉默木讷,像一根不开窍的木头,在楼房邻里眼中只是一个深居简出的平庸壮年人。   “56式军刺,是我军冷兵器之王,不想被放血致死,就老老实实捂住。”男人声音刻板,把在重庆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大少李博拎到一张椅子上,然后转到椅子背后,匕首搁在李博脖子上,稍有动静便可以直接清理干净。   如果被马仙佛设计骗去澳新一周游的邻居小夫妻见识到这一段董姓男人铁血画面,恐怕那个一开始猜测男人是精神病连环杀手的女人一定会当场昏厥过去。男人手很稳,丝毫没有颤抖,起先拿枪是如此,军刺捅人也一样,现在手持匕首也不例外,这种角色有几斤几两,一边痛苦咒骂一边担忧自己英年早逝的李博揣测不出底细,对于未知的人和事,嚣张如李博也发自肺腑的忌惮恐惧,他捂着腹部伤口,感觉很不好,简直就是极其糟糕,他也挨过砍刀,也懂一点带血槽刀具的犀利所在,肌肉本能收缩吸不住带槽的匕首,所以背后这个危险到了极点的男人才能够几乎捅进腹部的弹指间就拔出,这不值得李博奇怪,让他诧异和惊慌的是伤口处没有丝毫愈合的迹象,血一直流,难道这就是冷兵器巅峰“放血之王”令人发指的威力?脸色苍白的李博不想死,却想不出应对的策略,第一次头脑一片空洞。   “刺入腹部6公分而已,短时间死不了。”匕首下手分寸感之强足以媲美枪械距离感的男人言语平静,听着就像没有升降调子。   “你是谁?”李博艰难道,没一个正常人能忍受察觉到生命一点一滴流逝的渐进式死亡,这远比被一刀子捅死来得残忍。他是前途一片光明璀璨的有为青年,有扎根白道商界两代半的家族根基,有逐渐稳固下来的黑道背景,黑白通吃左右逢源,在重庆谁敢不把他博公子当一回事?他怎么舍得死,在这种即将大展拳脚的辉煌阶段。   “姓名。”把军刺放置妥当的男人开始提问。   “李博。”李博不敢犹豫。   “给谁做事,目标是谁?”男人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漠。   “龚红泉,目标是陈浮生老婆曹蒹葭。”李博咬牙道,虎落平阳,低头做狗总比做死虎明智。   “龚红泉在哪里,联系方式是什么?”男人皱眉。   “不知道,都是他主动联系我,每次打过来的号码都不一样。”李博平静道,背对着男人的眼神闪过一抹犹豫,言语方面却没有丝毫破绽。   “再给你一次机会。”男人拿起那把没有派上用场的06式5点8毫米微声手枪,搁在李博脖子附近的匕首重新叼在嘴里。   “龚红泉和给他出馊主意的狗腿子马仙佛进入南京以后都很小心,从来不在一个地方逗留两天以上,我的计划完全独立于他们的控制,不需要经常联系,所以我绝对没有说谎,你觉得我这种怕死鬼会拿自己的宝贵小命跟你开玩笑吗?”李博压低嗓子狰狞道。   男人嘴角冷笑,仿佛一把钝刀突然之间给打磨锐利。   李博重新被捂住嘴巴,男人拖拽着李博来到阳台,手枪死死抵住李博太阳穴,虽说加上消音器,能够消虑去“拔塞子”的枪械射击声音,但大功率的子弹依旧有一定音响,心思缜密的男人将房间隔音效果考虑在内,不理睬李博的拼命挣扎,瞥了眼他早就准备在阳台上的开水瓶,“没脑子就不要混黑社会,年轻人,你当真以为没有因果报应?”   胳膊一捅,开水瓶坠向地面。   算准时间。   在开水瓶坠地胆囊爆炸发出声响的那一秒,男人也扣动扳机,李博的脑袋随之一震一晃,然后耷拉下去。   杀人如陈庆之一般利索。   凌晨2点45分,陈浮生尽量静悄悄地取钥匙打开房门,却看到他那很争气给老陈家怀上龙凤胎的媳妇就站在门口,陈浮生挠挠头,不例外地挤出笑脸,带着晚归的歉意。   曹蒹葭站在那里,泪水止不住,人生第一次哭得像个做错了事差点失去最心爱东西的傻孩子。   陈浮生以为媳妇受了委屈,生气他一天比一天的晚归,想到认识她以来的点点滴滴,也红着眼睛,却没有哭出来,只是轻轻抱着她,抽了口气喃喃道:“是老公没出息,害你受苦了。”   曹蒹葭死死抱住陈浮生,使劲摇头,咬着这个仿佛上辈子造了天大的罪孽才28年一直苦到今天的男人衣领,哭得稀里哗啦。   原来世上有种幸福,可以让人哭到心疼。 第一百零四章 钝刀   曹蒹葭在陈浮生的坚持下回房间睡觉,而不是下厨做顿饭菜给王虎剩陈庆之两位劳苦功高的大将接风洗尘,陈浮生心里的理由很诡异,陈庆之刚手刃了两位袍哥,山西之行也是当之无愧地杀出一条血路,身上沾着无法化解的煞气,别让媳妇沾上,因为他怕对媳妇肚子里的双胞胎造成阴影,曹蒹葭只好由着陈浮生上楼跟两个兄弟喝酒。   黄养神和余云豹负责把藏在楼上的两具尸体抬下去装进车子,到南京郊区毁尸灭迹,余云豹和唐耀国一样本以为王解放就是世外高人,后来得知大偶像王哥还有个佩服得五体投地的王虎剩大将军,神仙哥也亲口说过陈庆之是一票武力值全满的猛将,他做事的时候没少瞥形象很惨绝人寰的王虎剩,最多的当然还是那位气宇轩昂的白马探花,陈浮生知道这个手下的心思,在他和黄养神下楼的时候笑道:“等你们把事情办妥,黄养神就留在下面陪孔道德候着,小宝有空可以上来喝点酒。”   余云豹欢天喜地扛着装尸体的麻袋,就跟装了一麻袋金条一样。   “再这么一直闷不吭声窝在这里,非把我憋死不可。”   王虎剩仰头喝尽一杯道光廿五酒,桌子上还放着一瓶80年茅台和两瓶五粮液金酒,都是当初新婚方婕给带来的好酒,价格昂贵到令人咋舌,陈浮生舍不得自己一个人喝,最多就是凌晨灯下阅读疲了小倒一杯用作解乏。咂摸咂摸嘴巴,王虎剩看了看已经被四人喝去大半瓶的道光廿五,放下酒杯道:“这酒凑合,咱东北按照老法子,用梅花鹿血沾糊的宣纸做木桶内层储酒,烧酒的滋味当然不一样,庆之,樊老鼠,回头我有机会回东北给你们带点好酒。尤其是浸了条碗口粗野鸡脖子蛇的药酒,再来点6叶野参之类的药材,那味道绝了。”   “现在大一点的野参不怎么被挖到了,我小时候还能见到几支大参,上高中以后就难了。”陈浮生遗憾道,一提起药酒,就想起在上海巷弄里默默无闻的老人孙药眠,老人是他踏入大城市后的第一位师傅,虽然只教了他象棋,但陈浮生还是很惦念躺椅上昏睡的孙大爷,给他送水果送药酒,陈浮生不贪图什么,也许正是这样,那个自称孙满弓的男人说腿烂了也不要别人搀扶的孙大爷才会收下药酒。   认识陈庆之后总能听到北方孙满弓的种种传奇,陈浮生打死也不认为貌不惊人出现在上海的男人就是北方数一数二的黑道巨擘,一个纳兰王爷能够撕下孔道德一条胳膊,孙满弓虽说不如天字号大枭纳兰王爷那般高调,但起码是一个级数的妖魔,而上海那个不声不响的男人咋看都不符合其威名。   樊老鼠坐在小板凳上,他直接拎了瓶茅台放在脚边,拉一段喝几口,无比惬意,王虎剩最瞧不顺眼这家伙比他还鹤立鸡群的造型,砸了个酒杯过去,大大咧咧骂道:“花了一百多万把你这位大爷搬到南京,结果屁都没干成。”   樊老鼠不以为意,接住那只酒杯,倒了杯香醇茅台,闻了闻,然后一饮而尽。   “这不能怪樊兄弟,龚红泉这帮人不是一般狡猾,比大山里的豺狼还难抓,我到现在都没能揪住他们尾巴。”一瓶道光廿五很快被消灭干净,牙齿咬开一瓶五粮液,给王虎剩和陈庆之都倒上,“本来龚小菊是个突破口,我没把握住,现在肠子都悔青了。”   陈庆之在拆卸勃朗宁M1935和五四手枪,子弹全部堆在桌子一角,笑道:“这可是两样好东西,浮生,你可以放一把在车上,剩余一把就放家里藏好。”   “主意不错,小心驶得万年船,就怕阴沟里翻船。”陈浮生想了下点点头,“我听吴凉说起你们在山西的遭遇,很精彩啊。”   “二狗,钱老爷子派了个人过去跟吴凉接洽,等于把你架空了,你不急?”王虎剩纳闷道,前段时间一个叫吕砚雀的男人出现在山西,不能完全说是红顶商人,但听吴凉说似乎有行政待遇,那油嘴滑舌得像是能从嘴巴里生出莲花吐出象牙来,不是说没真本事,吕砚雀在山西尤其是太原大同一带的政府机关很吃香,但王虎剩就是不喜他花哨的左右逢源,总觉得不实诚,做不来能坐一张桌子喝酒的朋友。   “大规模资金操作,本来就不是我的长项,老爷子这次是真心插手,我在一边看着学着记着就行,不需要事必躬亲,有你跟庆之给吴凉保驾护航,只要大方向没差池,我就放心了。再说这南京城里当官的谁都有可能踩我一脚,唯独老爷子没必要。”陈浮生轻声笑道,跟王虎剩碰了一下,只是喝了小半杯,这酒下嘴入肚并不难,就怕后劲太大,所以陈浮生没敢多喝,他毕竟不是王虎剩樊老鼠这种行走江湖多年练就海量的猛人。   “现在吴凉和吕砚雀主要精力放在两个人身上,一个叫薛崩,山西临汾人,据说在人民大学经济学博士毕业后进入国家某科委工作,98年春节回老家过年被市里的老同学找上门,让他解决企业改制问题。”陈庆之缓缓道,白马探花是文武双全,虽说暂时还充当不了陈浮生在白道上的称职军师,但出身世家的他要经商,比起寻常人自然事半功倍。   “对,98年15大后国企改革刚起步。”陈浮生点头道,天天跟媳妇学习国家政策,不再是法盲和行政门外汉。   “薛崩就挑了一家当地煤矿企业,然后专门做了一个课题,因为本身职务关系查阅数据便利,很快做出一个让他兴奋的模型,断言煤价已经跌落谷底,必定猛烈反弹。然后辞去公务员下海经商,第一年就扭亏为盈,10多年苦心经营,使得他在新一轮整合中拿到了一张好牌,可以按照政府规划兼并整合周边4个矿井,吴凉如果能够蛇吞象,极有可能将第一个难题迎刃而解。”   陈庆之解释道,“但薛崩铁了心要自己做强做大,以一己之力挤入煤化工领域,他最近一直在忙着穿梭北京香港跟类似红狐基金的大型外资机构谈判,吴凉几次登门拜访都没见到人。我和虎剩一商量,准备来给薛崩下点猛料。如果不是南京这边情况紧急,现在我朝他已经动手了。”   “先别急,让人把薛崩的底细摸清楚,看有没有回旋的余地,我觉得这种学者型商人比较理想化,也喜欢吃软不吃硬。”陈浮生喝了口酒道,“接着说剩下那个家伙。”   “另外一个叫李虎,盯上了吴凉谈妥的几座煤矿,似乎蠢蠢欲动,虎剩已经让人盯着,没法子善了就来狠的。不过这家伙还真不好对付,身边24小时有将近10号私人保镖护着,每次出门都浩浩荡荡,搞了两部300多万的防弹奔驰,老婆孩子也都分派贴身保镖,据可靠消息他家里光是暗道就有三条,院子里3条藏獒,其中一条还咬死过人。”陈庆之将拆解后的勃朗宁大威力手枪第三次重新组装完毕,一次比一次用时少,脸色始终平静,眼神却格外炙热。   “还有个小道消息说他家池塘里砸进去将近一千万的现金,一摞摞,全部黄油纸密封包裹起来,等收拾了李虎我一定把池塘抽干看看到底有没有那么多钞票。”王虎剩阴森森道。   “这么夸张?真是个人才。”陈浮生笑道。   “浮生,我觉得在山西开家赌场不错,位置偏僻一点没关系,规模一定要大。现在山西煤改一大批煤老板无所事事,不少都在澳门长期居住就为了赌博。如果赌场能开起来,一方面能够通过坐庄出千获得赌徒的公司股权,用这种办法控制散户煤矿更省力些。另一方面就是可以跟有赌瘾的当权官员拉拢关系,我们无非就是把煤老板的钱送一部分到他们口袋里。”陈庆之提议道,笑着感慨,“以前有些人就是这么做的,还都是没捧过书的莽夫,果然是没书本文化的人不代表一定不懂官场文化和厚黑文化。”   “不错,这是个好主意。等我处理完南京的事情可以立即把赌场做起来,虽说在山西开赌场咱变成了过江龙,但有你们罩场子我还真不怵谁。”   陈浮生一拍大腿道,端起酒杯却没有喝,犹豫了一下,“第二点不要碰。弄不好就要出大问题,我不想连睡觉都不安稳,官场漩涡威力太大,一扯进去我们这些人只有当炮灰的份,何况还不是在江苏,到时候没谁愿意替我们说话。”   余云豹大汗淋漓地跑上楼敲门,陈庆之开的门,兴许是清理尸体的时候间接感受到白马探花犀利无匹的刀技,愣是没胆量开口寒暄,连门都不敢进,还是陈浮生发话他才小心翼翼蹲在角落,陈浮生直接丢给他一瓶80茅台,笑道:“喝,冲一冲晦气。”   余云豹咬开瓶盖,灌了一口,咧开嘴傻笑。   大老板陈浮生,偶像王解放的偶像王虎剩大将军,道上传闻一人砍翻乔家20号刀匪的白马探花陈庆之,再加上二胡男樊老鼠,如此豪华的阵容。没见过大世面的余云豹怎能不忐忑激动,别说蹲着,就是让他趴在角落都心甘情愿。   “这酒3万多块一瓶,平时我都不舍得喝,你小子别浪费了,喝不完等下带下去给黄养神和孔道德。”陈浮生轻声打趣道。   余云豹使劲点头,一滴都不敢从嘴巴里漏到地上。   “我想龚红泉也要按耐不住跟我动真章了。”陈浮生自言自语道。   “我这种钝刀子不磨不锋利。”陈庆之微微一笑,只是瞧在余云豹眼中却是噤若寒蝉,不由自主打了个颤。 第一百零五章 单枪匹马   陈庆之见余云豹眼巴巴盯着他手里的勃朗宁手枪,干脆将那把地下渠道不明的M1935抛给余云豹,反正子弹都在桌上,笑道:“虎剩说到一千万让我想起一个有趣的段子。以前在山西有两个人绑架了一个临汾煤老板,说要现金,煤老板一听绑匪连他家司机姓名和一处宅子狼狗的昵称都一清二楚,而且对方扬言若敢报案就杀他全家,煤老板哪敢让人报警,加上绑匪说只要钱不要命,就乖乖打电话回去让老婆准备现金,其中一个绑匪胆子也大,就扛着把双管猎枪杀到煤老板院子,没出什么错,对方按照要求司机调走了狼狗也锁好,可进了院子绑匪还是傻眼,你们猜怎么着?”   余云豹忍不住怯生生插嘴道:“一堆从天而降的警察?”   陈庆之没理睬这名外貌长相和行事风格都雷同王虎剩的后生,在南京的时候有陈浮生一物降一物压着这位小爷,没人敢骚扰白马探花对刀和枪的钻研,跟王虎剩一起到了山西,陈庆之就像在与一个唐僧和妖怪的可怕综合体在打交道,不但要忍受王虎剩十天半个月不洗澡的体香熏陶,还有陪着吸绵绵不断的二手烟,出了事情都是他打头阵枪林弹雨刀山火海,那厮在后头要是能摇旗呐喊也就罢了,偏偏尽扯风凉话,把陈庆之气得不行,既然有爱屋及乌一说,反之也肯定适用,所以陈庆之对余云豹并没什么特殊好感,只不过碍于陈浮生对余云豹偏爱有加,陈庆之还算客客气气,见陈浮生王虎剩都等着,他也不绕圈卖关子,道:“绑匪本意是弄个一两百万就撑死,结果到了煤老板大院进了屋子,1000万现金,一股脑儿堆在客厅里。煤老板的老婆哪里知道对方只是想敲一两百万的竹杠,保险箱,地下室,还有壁画后面的墙壁缝里都拿出来,生怕少了一分钱她男人就死于非命。1000万,那还不跟小山一样。”   “壮观。”陈浮生本打算不再沾酒,听到这里还是忍不住猛喝了一口。   “三四百公斤钞票,据说大蛇皮袋装了整整6袋子,最后弄了辆小货车才装走。这段子是真的,不是虚构。”陈庆之笑道。   “该不会是你和孔道德干的吧?”陈浮生瞥了眼坐在身后拉二胡的樊老鼠,促狭问道。   “路上见到小偷小摸都追几条街的孔道德如果看到我玩绑架,他要手里有双管猎枪,第一个崩了我。”樊老鼠翻白眼道。   “山西中老一批煤款爷身体都不太好,吴凉身边有两个都是一进药店就挪不动的主,严重肾亏,也难怪,赚了那么多昧心钱不被及时行乐给掏空身子才怪,皮包里不是龟龄集就是六味地黄丸,身边的小妖精一个比一个狐媚,几天就换一个。”王虎剩一脸艳羡道,肾亏的人一直亏下去,像他这样精壮无比的猛汉却无人问津,资源分配极度不平均,所以自认为比王解放英俊两个档次的虎剩哥心理也不太平衡。   “龟龄集?六味地黄丸?”陈浮生纳闷道。   “补肾用的。”   陈庆之笑着解释道:“尤其那龟龄集,是很有名的补药,鹿茸雀脑海马,药材千奇百怪。这么看来吴凉确实是煤老板中的异类,不嫖不赌,除了跑业务就24小时全部守在煤矿上,浮生,经过这一段时间观察,我觉得这山东汉子确实值得结交。”   “小宝,把桌上这瓶酒也带下去,你和黄养神少喝点,多留点给孔道德。”陈浮生示意余云豹差不多可以离场,这家伙也懂事,立即把勃朗宁还给陈庆之,抱着两瓶酒哧溜哧溜跑路,等余云豹把门关上,陈浮生若有所思地望向陈庆之,问道:“身边没个管家婆约束着,除了创业攒钱赚钱,无非就是花钱挥霍,能给自己挣脸面或者刺激荷尔蒙分泌的除了赌无非就是嫖,那这群煤老板老婆咋办,后院起火哭闹上吊?”   “草,连荷尔蒙都晓得鸟,二狗是越来越有学问了。”王虎剩喝着酒咧开嘴露出两排黄牙齿,不是蛀牙就是缺牙,惨不忍睹。   “要不是一件接着一件的事情太紧迫,我现在说不定都能拿一张大学证书了,那学问还不是杠杠的高。”陈浮生哈哈大笑道。   陈庆之对这一个恨不得吊起来抽打一个颇为敬重的家伙也是相当无可奈何,笑道:“其实包养二奶小蜜也不绝对,第一批在煤矿上挖出金子的富人现在也多半不会拎一麻袋现金去4s店提现车了,一些个都在饭桌上比划佩戴的玉石而不是陪酒的女人,而最后一批进入山西的不乏沿海地区的80后,私生活也相对干净一些,中间一批不少煤太太和他们的子女都定居北京,所以京大高速路上总不缺好车。”   “我本来还想把石青峰的一个计划复制到山西去,这么看来不太靠谱,在北京的富太太都是见过大世面大风浪的娘们,不一定把我的石青峰放在眼里。”   陈浮生摸了摸下巴惋惜道,他就一个掉钱眼里的土包子,最动人的一百块大钞永远是落进口袋的下一张,连做梦都构建着发财大业,想起王解放还在病床上躺着,一巴掌拍在王虎剩脑壳上,道:“等事情完结,你赶紧去看下解放,没心没肺也要有个限度。再说等新石青峰在南京折腾起来,我还需要这位妇女之友帮我撑场子充台面,黄养神还太嫩,而且我也不放心把石青峰交给一个年轻小伙子,不服众。”   “二狗,这事你得找我啊。”王虎剩猛拍大腿,唰一下眼睛放射出两道精光,霸气四溢,脑海里已经开始想象在石青峰庞大后宫里左拥右抱的美妙景象。   “你一边凉快去,我不想你吓跑我那些宝贝聚宝盆,以后石青峰私人会所立一块牌子,王虎剩与畜生不得入内。”陈浮生忍着笑意极尽能力挖苦嘲讽道。   “二狗,有福同享有福同享,把我丢进一群莺莺燕燕里头,这才叫真正的有福同享啊,我等了这么多年都没一位女侠肯收下我的处男之身,悲哀哇。”王虎剩就差没一把鼻涕一把泪跪倒在陈浮生脚下。   “别跟我装蒜,也不知道已经祸害过多少黄花闺女,信不信我踹死你。”陈浮生笑骂道。   王虎剩双手拨弄了一下发型,乐呵呵装傻扮疯自顾自喝酒。   “说正经事,浮生你准备怎么招待龚红泉?引蛇出洞?”陈庆之正色道。   “计划都安排妥当。就看最后谁玩得更狠了。”   陈浮生冷笑道:“现在情势颠倒过来,等于他在明我在暗,胜算在5成以上的事情,打从在张家寨跟富贵两个人挑一大帮犊子开始,我还真没怂过一回。”   ※※※   余云豹抱着两瓶价格不菲的白酒往楼下蹦跳,跑出楼房,突然眼角余光瞥见远方拐弯处出现两个陌生男人,其中一个魁梧强壮的中年人披着黑色大风衣,颇有《三国演义》中在百万大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的牛叉风范,痴迷玩格斗类游戏的余云豹下意识喃喃自语道:“我叉,武力值95+的无双猛将啊,怎么感觉跟楼上那位白马探花陈大侠不相上下。”   起先余云豹还纳闷今晚跌宕起伏猛人辈出生活好精彩,可当他看到那位陌生中年男人身旁的青年后,立即像只被娘们揪住鸡巴的牲口跳脚起来,周小雀,虽说当时是黄养神心狠手辣地把龚小菊“伺候”到医院里头惹来这批重庆过江龙,余云豹当时抢了包就逃窜只留给那对狗男女一个深邃的背影,但周小雀的出现还是带来巨大的震撼力。   不等余云豹通风报信,一直在车里观察的黄养神和孔道德都发现异常情况,黄养神第一时间打电话给老板陈浮生,并没有急着露面。孔道德则走下车打定主意用肉搏来拖延时间,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出手过一次,这位充满游侠情操的厚道男人良心上过不去。   独臂男孔道德走到楼房门口位置,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微风起,空荡荡的袖管轻轻摆动。   余云豹目瞪口呆,瞧了瞧陌生男和周小雀,再瞅一瞅风萧萧兮易水寒似乎要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孔道德,抱着两瓶酒不知所措。   “回来!”黄养神红着眼睛吼道。   余云豹差不多是屁滚尿流地跑回黄养神身边,不过怀里两瓶酒愣是没丢。   手拿一柄特制短巧却异常锋利开山刀的周小雀一眼就盯住黄养神,在身边男子耳边低语。   能让周小雀甘心做陪衬的爷们,重庆一大堆英雄好汉中也只有大袍哥龚红泉。   “我打个电话给陈二狗,这几个交给你,别再像捅王解放那次手下留情。”龚红泉皱眉道,低头掏出手机。   黄养神坐在车里,手脚冰凉,二十多年熬出来的骨气硬撑着他保持正襟危坐姿势,周小雀向前每一步都像重重踩在他胸口上。   这两个疯子当真要玩一次单枪匹马闯敌营? 第一百零六章 1把狙,2把狙   周小雀先是步距相等的细碎小步,最后大步,狂奔向守在楼梯口外的孔道德。   横生出一股势如破竹的气势。   川渝自古多游侠豪杰,如今虽冷兵器和拳脚国术逐渐式微,但不乏一批硕果尚存隐于市井的高人,浙江老佛爷身边能出一个左手刀无人能匹敌的满清遗老姚尾巴,川渝未必就没有与之媲美的老不死,周小雀从小就拜师学艺踏遍川渝两地,有恒心毅力也有机缘巧合,前辈称赞他人到中年便是手上功夫川渝第一,周小雀自然不是一斤半两的本事。   在即将与孔道德交锋那一刻,手中开山刀大力甩出,却不是朝孔道德而去,而是毫无征兆地刺向坐在货车驾驶席上的黄养神,亏得挡风玻璃还算结实,黄养神也足够机灵,一歪脑袋,那柄锋芒冷冽的开山刀插入椅座,周小雀说到底不是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枭雄,见孔道德缺了一条胳膊不想再占兵器上的便宜。   论手脚功夫,别说小打小闹痞子混混出身的黄养神,即便是马虎能给龚红泉热身的李博也完全无法与周小雀相提并论,七八个更多靠脑子吃饭的黄养神交给周小雀对付也是悉数击倒的份,余云豹战战兢兢爬上货车,递给死党一瓶白酒,生怕那猛人再飞出一把开山刀,黄养神抹了把汗灌了口酒,使劲拔了下那柄刀,愣是拔不出来,也不知道是给震慑得手脚发软还是开山刀着实插入太深,南京大好前程已经铺在脚下的黄养神阴沉沉盯着周小雀凌厉身影,咒骂道:“老板说了头顶有枪指着,让我们撑一两分钟。我看是他手脚快还是子弹快。”   已经跟陈浮生通上电话的龚红泉笑着摇了摇头,小雀还是摆脱不了死板僵硬的江湖道义的束缚,说到底还是武夫的命,若不是这样龚红泉这两年也不会刻意栽培李博来做预备接替人,龚红泉骨子里并不喜欢李博那青年的刁钻圆滑,只是在这个尔虞我诈比拼狠辣的社会,尤其是做他这一行,身居高位没有铁石心肠和毒蛇心机,不仅自己讨不到好下场,还连累身边人,龚红泉不得不为妹妹龚小菊考虑终身大事,心中百感交集,龚红泉抬头瞥了眼某处窗口伸出来的两条胳膊,两把枪,左右开弓,双枪将?乔麦资料上说陈二狗阵营里陈庆之玩刀骁勇至极,难道是他改行玩枪了?   “陈二狗,我既然敢两个人找上门,你还怕我揣了一身炸弹跟你同归于尽?”龚红泉冷笑道。   “一分钟内给我一个满意理由,否则我也不跟你废话,直接毙了你和周小雀。”电话那头的陈浮生可不是一个胡乱摆谱充好汉的傻帽,他看《三国演义》最烦大阵前两员大将先要厮杀一番,输了的多半要导致大军被敌军趁势一鼓作气杀得哭爹喊娘,这不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幼稚无聊?陈浮生不吃这一套,如果不是担心龚红泉有后手玩什么玉石俱焚,他早让陈庆之开枪灭了这头号心腹大患。   “我来南京一半原因是给我妹子出一口气,另一半是想要离开重庆给自己这20年赚到的钱全部漂白,我在重庆不是一家独大,等我不得好死的仇家有一大票,你在南京也算勉强坐大,我估计想从你身上咬下肉和骨头的也肯定不止一两个,既然这样,两败俱伤对谁都没有好处,何不你我都退一步,海阔天空?”龚红泉心平气和道。   独臂孔道德脚法刚猛不失圆滑,在不用手的情况下竟然扛住了周小雀的几波潮涌般攻势。   一记给自己留有余地力道却出奇深沉的中鞭腿甩向周小雀腰部,周小雀左手拦格,使用绝技岔手,连岔带踢,若是常人,早就被周小雀干净利落的连击给踹出两三米开外,少了一条胳膊似乎反而平衡感更强的孔道德身体趁势飞快回旋,便是一记霸道的高鞭腿直冲周小雀头部。   刚灌了一口茅台试图压惊的余云豹张大嘴巴,一口酒含在嘴里愣是忘记吞下肚。   周小雀嘴角冷笑,直来横破,他的拦手横劲不敢说天下第一,但对付这类腿法还是绰绰有余,一黏一裹一拧,便将孔道德狠辣鞭腿卸去,趁孔道德落地平稳身形间隙,周小雀已经再将距离拉近半米,孔道德擅长腿,一旦近距离格斗两条腿却是有劲使不出大打折扣,眼神一凛,一直不曾动静右手攻向周小雀面门,这才让人想起他只是断了一条胳膊而不是两手全废。   周小雀侧身以豹子手一拭,左手闪电一抱,随即猛地向自己左侧一撕抖,看得旁人眼花缭乱,处乱不惊而动若奔雷,黄养神和余云豹都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孔道德在这一技巧阴柔力道刚猛的拉扯下立即被反跌出去,只是身体在空中翻滚了一圈半,最终落地时依旧安稳。   一直在观察战况的龚红泉轻轻点头,比较满意周小雀的手法,这年轻人再过两三年就不止是与自己这档子身手媲美,除了偌大家产事业,龚红泉心底真正在乎的东西第一是相依为命的妹妹龚小菊,第二是三爷马仙佛的脑子,第三就是周小雀这一身好把式,他很期待十年后周小雀打遍川渝无敌手的情景。   “你的意思是,合作?”陈浮生匪夷所思道,笑声谈不上和善,龚红泉到南京后他就没睡过一个好觉,陈浮生对这位带来不少圈套和麻烦的大袍哥实在谈不上好感。   “正是。”龚红泉抬头望向枪口方向点头道,“要不然我还能做什么?只带一个周小雀挑翻你布下黄雀在后套子的老巢?”   “那下面怎么回事?”不知身在何处的陈浮生冷笑问道。   “讨点公道和小利息。”   龚红泉站在局外冷眼旁观周小雀和孔道德的搏杀,瞥了眼远处货车内的黄养神和余云豹,“我放高利贷惯了,这已经算很小的利息,如果是在重庆,我早就要了车里那两个小王八蛋的命,不过现在既然要跟你谈合作,我就卖你一个面子,谁捅龚小菊一刀,我只打断他双手。”   “这面子可真大,龚爷你干脆也别给我了,尽管杀。”   陈浮生也狰狞起来,“不过我刚从你手下弄了两把枪过来,你倒是给我杀着试试看。他娘的就准你一个人护短?老子也是帮亲不帮理的人,你要不信我敢崩了周小雀,你就尽管动手。”   “陈二狗,你不要逼人太甚,做人留一线,终归是有好处的。”龚红泉阴沉着脸道。   “别跟我扯大道理,腻歪,要不是留一线我早连你一起崩了,你也别逼我。”陈浮生完全是寸步不让。   龚红泉面无表情,酝酿了半分钟,竟然笑道:“好,那我上楼找你谈合作的事,周小雀留在下面,就我一个人,你愿意带几个随你,这样总没有问题吧,如果你还是怕,我就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成。”   陈浮生思考片刻,沉声道:“上楼前你脱掉披风和外套,交给我小弟。”   龚红泉有点哭笑不得的意思,是自己老了跟不上时代了还是现在的年轻人生猛奸诈了?当年跟他差不多年纪在江湖上厮混的中老一辈哪一个会跟这个陈二狗一般胆小谨慎,没半点豪气干云的魄力,虽说通过香樟华萍酒店内的监视器见识过陈浮生容貌,但龚红泉此刻还是很期待面对面见到这个与他斗了一段时间的年轻对手。   陈浮生给黄养神打了个电话让余云豹去接龚红泉外套披风,只是最后却是一口气喝掉五分之一瓶烧酒的黄养神走下车,走向脸色略微古怪的重庆黑帮大佬龚红泉。   “你不怕死?”龚红泉在交给黄养神东西的时候问道。   “怕。”早先身体一直战栗颤抖的黄养神出奇地平静下来,甚至他敢抬头直视这位有机会一定会把自己玩死的黑道巨枭。   “还算有点胆量,难怪敢在龚小菊脸上抹一刀。”龚红泉笑道,走向楼梯口,与黄养神擦肩而过的时候不轻不重丢下一句,“你真的坚信你大老板最后不会因为利益出卖你这种小卒子?”   “我相信。”   黄养神背对着龚红泉沉声道,带着不可摧败的信心。   龚红泉笑着摇摇头,独自走进楼梯,魁梧身影没入过道。   “虽千万人吾往矣。”所有文言文修养都来自一本《三国演义》的余云豹无限感慨道,城府不深的他对于英雄好汉素来是无比向往激赏的,不论敌我对立,余云豹觉得这个叫龚红泉的男人的确有点牛叉烘烘,楼上可有白马探花加樊老鼠的无敌组合,而且武功再高也怕手枪不是,余云豹仰头灌酒,感觉就像是在为龚红泉这个爷们送行。   周小雀跟孔道德已经没有再战下来的理由,一脸凝重地站在楼道外。   他众多名师中有一位老人说过真正高手交锋就如双碗相碰,静若处子动若雷霆,只一瞬之间不是此破,就是彼碎,并无你来我往数下可言。这正好应了那句“哼哈之间,胜负立判”,周小雀之所以与孔道德不分胜负,最主要是双方都心存试探,一直没有出生死手。   “岔手横劲很不错,你倒也懂得多,桃花掌燕青架都能给你打出新鲜花样,我算长了见识。”一向不说话的孔道德破天荒主动开口。   “如果你能卸下左腿20斤右腿10斤的铁砂,我就没那么轻松了。”周小雀没有丝毫倨傲,对这个腿法猛烈的中年男人更多以前辈看待。   “年轻人你不也两只脚都绑了砂袋,比我肯定只重不轻,后生可畏啊。”孔道德感慨道,瞧了瞧空荡荡的袖管,微微自嘲,“如果没残疾,我倒是能仗着年纪指教你几手拦门,现在不中用了,废了大半。”   周小雀欲言又止。   他很难想象这个中年男人手脚完整处于巅峰时期的战斗力。   龚红泉在樊老鼠的领路下毫无阻碍地来到6楼,进屋前龚红泉随口说了句,“房间太小,我还想跟白马探花兄讨教几招,要不我们上楼顶平台?久仰白马探花大名,我来南京也一直憋屈着找不到发泄地方,我们点到即止,怎么样?”   与龚红泉中间始终隔着王虎剩和陈庆之的陈浮生想了一下,没有拒绝,房间过于狭窄,与龚红泉谈判指不定就要被这个不知深浅的高手制服,如果被玩了一出擒贼先擒王陈浮生就可以自己拿豆腐撞死。一行人来到宽敞的平台,陈浮生小心谨慎与龚红泉隔开四五米站定,一直瞧在眼里的大袍哥肚中冷笑,没料到会碰上这么个绵里藏针的对手,难怪有马仙佛出谋划策都窝囊了一回。   “说吧,怎么个合作。”陈浮生点燃一根烟,“谈妥了你再跟陈庆之大战三百回合都没关系,谈不拢,不好意思,我真不会让你活着下楼。”   龚红泉微微一笑,高深莫测。   大概八九年前他就很少亲自出手与人肉搏,一则是机会越来越少,不长眼的角色该杀的杀该踩的踩,二来是有马仙佛这位算无遗策的军师坐镇,不需要以身犯险,但这并不意味着龚红泉对上陈庆之就会一定落于下风。   龚红泉当年毕竟是周小雀的半个师傅,所以他和陈庆之胜数大致各占一半。   他觉得这就足够了。   10分钟前,在他和周小雀吸引所有视线的时候,已经有人提箱子悄悄奔向另一栋楼房顶。   也许此刻已经有一把从川渝黔交界处兵工厂花重金弄出来的仿L115A3架起来,正瞄准着陈浮生脑袋伺机一枪毙命,据李博说能搞到这么好的狙击步枪还多亏那家工厂刚挖掘到一个年轻枪械天才,龚红泉对L115A3不熟悉,但他肯定陈浮生这么短距离内被狙中后绝无生还机会。   只是谁都没有预料到的是除了一把仿L115A3在寻找陈浮生致命点,还有一把能量高出一个级数具备恐怖威慑力的巴雷特XM109,也在如毒蛇般寻找机会瞄准陈浮生脑袋,这绝对不是一个讲究效率至上的杀手进行暗杀的首选狙击枪,这名狙击手要么是纯粹的外行,要么是不可常理推测的偏执狂。   答案是后者。   他叫商甲午。 第一百零七章 头顶烟花灿烂   这是一个没有贵族的糟糕时代,这是一个最多只有伪世家的美好时代。   糟糕的是没有了春秋义气,世故厚黑被逐渐视作精神图腾推上神坛让整座社会顶礼膜拜。美好的是这依然是一个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世界,夏河能爬上来玩弄高干女人,龚红泉能在重庆呼风唤雨,陈浮生这类农民出身的孩子也一样可以站在南京顶点。   “陈二狗,我知道你跟我一样都是最底层开始打拼出来的出人头地,我也清楚你现在正处在第二次鲤鱼跳龙门的关键时期,我跟你不太一样,要从大江大湖里跳出来,但既然被这件风波牵扯到一块纠缠不清,我觉得能站在这里把话挑明说清楚是最好。”龚红泉突然真心欣赏起眼前这个抽烟的年轻人,他暂时忘记了是这条日趋壮大的南京小蟒蛇勾结成元芳那娘们伤害龚小菊,忘记了这段时间的争锋相对,也许是不打不相识,心肠一向坚硬而且惜言如金的龚红泉有点恍惚,仿佛在见证一个年轻版龚红泉的崛起。他朝陈浮生做了个手指夹烟的姿势。   “龚爷,你进入南京那会儿我根本没想把事情弄得这么僵,否则我也不会到后来都让你从眼皮底下把龚小菊带走,因为我是真的一千个不愿意与你为敌。直到你让人砸我密码酒吧的场子,我才狠下心搏一搏。”陈浮生把烟和打火机一起抛过去。   “砸场子是俞含亮的主意,那锤子实在配不上狗王的名号,他也就只能做点偷鸡摸狗的勾当,就等着我把你送到他面前,指不定真到那时候他还不敢动你。”脱了披风和外套的龚红泉只有一件白衬衫,身材健壮,属于那种有气势有体魄的上好衣架子,与香樟华萍出现的风水大师洪元斋截然不同,任何人见到龚红泉都会有种压迫感,他点燃一根烟后抽出两根烟,然后将大半盒烟和打火机回抛给陈浮生。   “要是龚爷信得过我,我帮你搞定成元芳李雄銮夫妇,我的确不懂漂白涉及到的资本操作,但魏端公留下的团队还没解散,而且我保证青禾集团和燕莎娱乐城都可以加入,南京一切我能够调动的资源都可以与龚爷共享,这算不算诚意?”陈浮生正色道,三根手指夹着烟,兴许是专注于谈判,烟并没有抽上几口。   “有这么好的事情?”龚红泉笑道,眯起眼睛,抽着手里的苏烟,来南京后他一直抽这苏烟,口感不错,打算带些回重庆。   “龚爷从重庆抽身而退,一些可要不可要的鸡肋就留给我好了。”陈浮生笑道。   “你想要在重庆发展?”   龚红泉轻微讶异,不过继而想到这个年轻男人在南京迅猛发展的势头,也就丝毫不奇怪陈浮生要去重庆分一杯羹的欲望,97年重庆成为中国第四个也是最大的中央直辖市,当时势头正猛的龚红泉也想要一鼓作气扩张到周边地区,不过遭受过一次重创不了了之,元气大伤,这也是他为何一直成为不了重庆黑道头号人物的关键原因,蛇吞象,吞下去是本事,消化不了就要胀死,这是鲜血淋漓的教训,龚红泉本来想提醒一下陈浮生,继而想到自己今晚的安排,心中哑然失笑,小伙子都是将死之人,再说这个也太过阴损,龚红泉低头瞥了眼手上两根算是借来的苏烟,真是可惜了。   三根烟抽尽,这事情也就尘埃落定了。   “水往高处流人朝高处走嘛。”陈浮生扯了扯嘴角笑笑,“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高中历史书上老批判这句话,我现在进了城市反而觉得挺实在厚道。”   “年轻人有野心撑死总比没野心饿死好。”   龚红泉感慨道,这句话倒不假,楼下周小雀跟人间蒸发的李博就是最好例子,周小雀缺了龚红泉最重视的勃勃野心才输给从不太拿忠诚义气当回事的李博,否则龚红泉早就把龚小菊交给周小雀,想到自作主张要对陈浮生媳妇曹蒹葭下手的李博,龚红泉用第一根烟仅剩烟火点着第二根,缓缓吐出一个烟圈,立即被楼顶大风吹散,“陈浮生,我很好奇李博怎么栽在你手里,我情报来源大抵就乔麦一个和三爷在江苏道上的零散朋友,已经是极限,毕竟不在我的地盘上。”   “李博?”已经忙到焦头烂额的陈浮生愣了一下。   龚红泉见陈浮生一头雾水,不像作假,事情到双方几乎全部摊开底牌这一步这年轻人也没必要掩饰,龚红泉抽着烟问道:“李博已经窝在这个小区里有一段时间,直接管辖杜永烈和张庆海,也就是那两个想必已经被你们清理掉的枪手,你难道没有逮住李博那小子?”   “没有。”陈浮生摇了摇头诚实道,情报这东西领他最为头疼,毕竟不是身在政府部门可以动用特殊手段和敏感机关,想要眼观八面耳听四方就必须牵扯出众多繁琐环节,有卖力的狗腿子勤劳跟踪,脑子灵光,腿脚麻利,应急能力出色,这也是他很希望乔麦能够与他合作的重要因素,乔麦拥有出色的整合能力和一张乔家遗留下来的成熟情报网,陈浮生没三头六臂神通广大,也不可能雇太多私家侦探涉入这起事件,否则挖地三尺把南京翻个底朝天直接将龚红泉一伙给堵死不就成了,陈浮生能熬到这一步保持清醒头脑不崩溃实在是相当难能可贵。   “那就怪了。”龚红泉第二根烟抽了一半,陷入沉思。   龚红泉想破了脑袋猜不出,陈浮生是有更重要的东西要去琢磨,他手里那根烟是到今天为止唯一一根没抽上三口任由自燃挥霍掉的香烟,另外一只手捏着那枚一块钱硬币,它在手指指缝间滚动,用作转移继而消弭焦躁情绪,避免影响脑子的正常运转。   楼下陈浮生的狗窝里,曹蒹葭拿着手机站在窗口望向对面楼房。   李博死了,还是被一把戴上消音器的06式给近距离爆头。抵在太阳穴开一枪还不死,就是神仙了。于是一个远比郭割虏或者夏河更有前途的青年就这样死在南京,一座有他新发现两个惊艳女人的古老城市,事实上南京一直就是很喜欢埋葬野心的悲情城市,多一个李博不多,少一个李博不少。   龚红泉料到了最坏的情况也是最真实的结果,只是他跟陈浮生都想不到是谁动了手脚。   如黑暗中猛虎的董姓男人原本单手倒立墙壁,闭目养神,放在桌子上的手机震动后他结束部队里培养出来的习惯性耐力训练,接起电话,正是他要守护的目标,也只有她知道他的号码,论蹲点和制敌的专业素养,李博这种野路子出身的半吊子怎能与他相提并论。   “没有得到命令,我不会离开南京。”男人轻声却不容拒绝道。   “你就不想去西藏见一见那个东北虎里冒出头的新兵王?他也算是你的半个战友,都是历届特种大队数一数二的军人,咱沈阳军区尖刀中的尖刀。”电话那头的她一下子就抓住董姓男人心思。   董姓男人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起那个两米身高傻大个的威猛形象,一把被硬生生蛮横无匹拉成满月型的巨大牛角弓,在小兴安岭里将一头大野猪给射通透,一想起那貌似只会憨笑的魁梧汉子,董姓男人就一身鸡皮疙瘩,不是反感,而是发自本能地警惕。   “二狗不会让我受伤,而且短时间已经没人能威胁到他的发展,所以你留在这里没有意义。”她轻声道,不温不火依旧没有烟火气。   “就算我答应,你哥不会答应,曹老太爷也不会答应。小姐,你也知道老将军的脾气,真会掏枪毙了我。”男人摇头道,那张木讷古板的方正国字脸露出一抹会心笑意,在他心目中能给曹老太爷做6年警卫兵是这辈子最光荣的事情,这份荣耀沉重到他甚至不会跟那些已经转业或者在部队当上校级军官的昔日亲密战友分享,这个曾经用匕首在神农架里手刃600白斤野猪王的东北虎数一数二大猛人之所以沉默,不是不善言辞,只是因为深厚。   值得他花上半年时间守候的只有乔麦都没摸清底细的曹蒹葭。   曹蒹葭叹了口气,不再勉强这个死活不去做上校却心甘情愿做警卫兵的男人。   董赤丙,即便现在回到东北虎特种大队,那也是让一群王牌尖刀兵们感到如雷贯耳的骁猛前辈。   “陈浮生打架比不上他大哥,但是个爷们。”董赤丙微笑道。   曹蒹葭讶异,愕然,继而释然,欣慰,内心温暖地挂掉电话,能让董赤丙说是个爷们的年轻男人,她还真数不出几个。   而那位被董赤丙由衷认可的爷们此时却很不爷们地蹲下去抽烟,似乎喝酒多了头晕,脚跟不稳,只能稍微蹲一下,仰视远处已经点燃第三根烟的龚红泉,陈庆之弯下身在他耳边说了点什么,陈浮生点了点头,收到一条短信,摇头苦笑,旁人揣摸不透他打什么算盘,王虎剩也不例外,一个个提心吊胆起来。   龚红泉轻轻皱眉,眼角余光瞟了一下侧面方向。   陈浮生弹掉烟头,没有再浪费第二根烟的意思,似乎休息够了,猛然起身,这一刻,龚红泉也弹掉烟头,一直掩饰极佳的平静眼神一下子汹涌起来,整个人顿时爆出一身磅礴侵略性气焰,陈庆之情不自禁向前踏出两步守在陈浮生身前,仿佛天大阴谋得逞的龚红泉流露出一个玩味的怜悯表情望向陈浮生,猛地举起手。   1秒。   2秒。   一直到第6秒。   心脏剧烈跳动几乎到嗓子眼的王虎剩大将军一脸错愕,这位鸟人搞什么鬼?陈庆之也和樊老鼠面面相觑。   不远处一栋楼房顶端,第一束烟花飞升,爆炸,溅射,煞是漂亮炫目。   龚红泉踏足南京后第一次惊骇表情。   第二束烟花升空。   他精心安排的最后一张底牌,那名持有仿L115A3的狙击手被人灭口了!不管过程如何荒诞传奇,事实残酷地摆在龚红泉面前,赌桌上他已经彻彻底底的一无所有,他很费解陈浮生怎么可能做到这点,如何都想不透,被置于死地背水一战的滔天愤恨,想黄雀在后却被人弹弓在下的恼羞成怒,两种激烈情绪交织在一起,龚红泉全身潜力和能量爆发出来,冲向四五米外的阴谋家陈浮生。   第三束升空,即将爆炸。   一直瞄准陈浮生脑袋的重狙巴雷特XM109迅速横移,某个嘴里叼牙签的男人不甘心自言自语道:“再不开枪就要被姑姑给爆头了。”   嘭!   那是巴雷特XM109轰中龚红泉肩膀处整个上本身躯干爆溅开来的恐怖声音,沉闷而血腥。   一把XM109买得起不稀奇,稀奇的是能够来路不露丝毫蛛丝马迹地出现在国内。   砰!   这是L115A3狙击步枪与巴雷特同时爆中龚红泉头部的声音,不如巴雷特霸道,却更加干脆凌厉。   第三束烟花与两声枪声同时响起。   绚烂烟花下,一个扎马尾辫容颜绝世的女人扛着一把狙,傲然站在楼顶,倾国倾城。   陈浮生伸了个懒腰,笑眯眯道:“收工。今天起南京就是我的了。” 第一百零八章 借花献佛   龚红泉上半身几乎是爆炸开来,只有陈浮生因为陈庆之挡在前面没有被溅射到一身血迹,这场风波雷声大雨点也大,但滂沱大雨却过于急促了一点,名动重庆的袍哥就这样死于非命,连死不瞑目的机会都没有。   王虎剩和樊老鼠面面相觑,这场景未免过于妖魔鬼怪莫名其妙了一点。有陈浮生在渠道和资金双方面支持,陈庆之现在玩狙击玩手枪都极为娴熟,懂得巴雷特XM109来之不易,只是白马探花视线更多不是来自右侧的巴雷特狙击点,而是左侧那个点燃烟火并且一枪把龚红泉爆头的绝色女子,在大陆玩枪的非军方女性很少,能玩狙的就更是凤毛麟角。   马尾辫女子比商甲午早几秒钟时间拆解完毕仿L115A3,迅速离开楼顶,深更半夜玩烟花这件小事就只能由陈浮生来跟相关部门解释,想必也是轻而易举的小菜一碟。陈浮生眼神一直停留在马尾辫女人身上,怔怔出神分把钟后猛然清醒,让陈庆之和樊老鼠下楼去盯住周小雀,然后打电话给黄养神和余云豹上来清理战场。   容颜倾国的马尾辫女子和商甲午各自提着箱子在小区门口碰头,步行一百多米坐进一辆挂南京本地牌照的奔驰,驾驶员是一个身材壮硕的魁梧男人,一颗光头纹了一头的红色莲花,密密麻麻,如同一幅密宗图腾,相当出彩扎眼,他给马尾辫女人开的车,嗓音有着与体型气质截然相反的软糯,“解决了?”   一条漆黑马尾辫几乎要垂到腰部的女人点了点头,将两只箱子放进后备箱的商甲午坐到副驾驶席,宽敞后排留给女主子和一个中年男人。   马仙佛,一个在龚红泉出谋划策多年的核心智囊,一位连龚红泉都猜不出他到底要追求什么的怪人,像大学中文系教授远远多过黑帮军师的马仙佛坐在女人身边,感觉到一股扑面而来的肃杀气焰,饶是老主子龚红泉都不曾有这份锋芒,加上前段时间她在重庆留下几件都带点血的传闻,习惯了运筹帷幄胸有成竹的马仙佛竟然略微局促起来,微微挪了挪位置。   上海竹叶青。   马仙佛开始对她感兴趣是竹叶青在重庆跟权势还要凌驾于龚红泉之上某人斗法,一条上海过江龙一条重庆地头蛇斗得翻天覆地,原本在重庆看来这是一场一公一母和主客场分明的比试,胜负悬念不大,何况那位大佬是西南寥寥几位让龚红泉这类大袍哥忌惮敬畏的巨擘,马仙佛起初也以为上海女人一定会一败涂地,但情势却让人雾里看花,如果不是最后云南土皇帝出面,迫使她退出重庆,谁输谁赢还真不好说。面对这样一个充满神秘色彩的强悍女性,马仙佛再大男子主义,也不敢掉以轻心。   “龚小菊盯紧了?”竹叶青闭目养神道。   “皇甫小姐,龚小菊已经在我掌控之中。”马仙佛点头道,即便差不多能算近距离面对面,他也只是浮光掠影一般大致瞥了一眼竹叶青,再不敢眼光乱扫,他不清楚竹叶青的深浅,但光头蒙冲的变态武力值已经让重庆方面深为忌惮,何况还有个没事喜欢在身上挂手榴弹的枪痴跟班。   “蒙虫,去石青峰。”竹叶青吩咐道,语调神情一如既往的清冷淡薄。   “龚红泉他?”马仙佛再淡定,也抵挡不住这个问题的诱惑,陈浮生与龚红泉之间的争斗归根究底还是陈浮生跟他马三爷的斗智斗勇,如果不是竹叶青横插一脚,已经得到李博用性命换来警告的马仙佛怎么敢让龚红泉孤注一掷前往陈浮生大本营。   竹叶青没有答话。   “马三爷,知道我弄一把‘干净’的巴雷特XM109花了多少钞票和心血吗?你当它是把玩具枪啊,我大半夜拎着它跑楼顶就是看我姑姑放烟花?”商甲午冷笑道,叼了根烟翘着二郎腿,一点没把马仙佛当回事,姑姑竹叶青跑重庆那会儿他在江浙一带被老佛爷的孙女纠缠得脱不开身,一直有怨言,爆了龚红泉才将大半怨气消去。   如果说陈浮生还只是一种新团伙雏形,龚红泉是老式帮派的典型代表,那竹叶青就是新式集团的代言人,论吸金和漂白,前两者都远远无法媲美后者,马仙佛做了光头蒙虫和商甲午眼中不齿的叛徒,多少有渗透竹叶青黑色商业帝国内部一窥究竟的好奇心作祟,至于其它,则都是马仙佛从不肯吃亏的算盘。   陈浮生率先到达石青峰私人会所,只带了陈庆之,石青峰方面则只有心腹王储得到消息安排会面事项。   蒙冲和商甲午走在竹叶青身侧左右,有点局外人意思的马仙佛只能内心自嘲地站在一旁,观察陈浮生和竹叶青之间是否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优秀男人和漂亮女人除了征服和被征服极少能平等相处,马仙佛对男女性事清心寡欲,不意味着他看不透人情世故,只是陈浮生和竹叶青的见面让这只狐狸哭笑不得,陈浮生快步走到竹叶青身前后伸出右手,显然是套近乎,只是竹叶青没理睬,马仙佛倒不觉得陈浮生会恼羞成怒,本以为这个年轻人会知难而退,把尴尬掩饰过去,谁想他竟然伸出另外一只手到竹叶青身前,毫不气馁退缩,那架势就跟不揩点油便誓不罢休的浪荡子一般,当然脸上端着无懈可击的毕恭毕敬,最后竹叶青还是让他得逞,握了握手。   蒙冲颇为友善地轻轻一笑,商甲午则是咬牙切齿,恨不得冲回车子搬出XM109把这挨千刀敢把主意打到姑姑身上的王八蛋也给灭了。   察言观色功夫炉火纯青的马仙佛看在眼里,有些好奇。   王储已经在石青峰金蟾阁小心翼翼安排好位置,名茶酒水点心都悉数备上,他这位石青峰名义上的老板则毫无怨言地扮演服务员,不敢有任何怨言。竹叶青第一个在金蟾阁坐下,等马仙佛坐下后她将蒙冲和商甲午都撵出去,如此一来陈浮生也就没脸皮让陈庆之留下,最后金蟾阁只剩下一男二女和门口准备随时伺候三位大爷的石青峰负责人王储。   “三爷,这次没你弃暗投明,我还真不容易这么快小人得志。”陈浮生看似一门心思都在竹叶青身上,一直没把马仙佛当太大的菩萨看待,进了石青峰落座后才终于从竹叶青身上收回视线,抬头瞥了眼对此貌似也不以为意的马仙佛。   马仙佛肚里有点啼笑皆非,说他弃暗投明的确不好听,但那年轻人说自己是小人得志,又将这份仿佛不谙世事的嚣张给不温不火抵消了去,一时间吃不准陈浮生心思,身在屋檐下的马仙佛也就谨慎几分,道:“陈少,良禽择木而栖。龚红泉在重庆扎根太深,想要短时间漂白本就可能性不大,龚小菊出事后又延缓了进程,他不死,我这批人就只能跟着一起把牢底蹲穿,我这是帮陈少,也是给自己找条后路。”   “你叫马仙佛?还真会借花献佛。”陈浮生轻笑道,因为按照事先协议,龚红泉在重庆的基业都交由竹叶青,这位龚家兄妹的军师既然临阵倒戈,当然就承担起竹叶青日后在重庆兼并龚家产业的大任,所以马仙佛不会死,漂白的第二号关键人物龚小菊也不会死,陈浮生在上位后尤其是斗狗场风波后一直密切关注竹叶青行踪,她在上海集团的资金走向以及她在重庆方面的动静都有一些粗略情报,将她设为保命底牌也算是歪打正着,竹叶青一直觊觎重庆某方面业务,上次去重庆并不成功,这次瞄准龚红泉也算是各取所需,陈浮生要龚红泉死,她要龚红泉早早记在龚小菊名下的产业,称得上“天作之合”。   马仙佛轻轻一笑,看不出他真实情感。   “还有没有留后手,有的话赶紧给我撤了。”陈浮生对马仙佛没好脸色很正常,用周惊蛰做饵让他在香樟华萍惊出一身冷汗,密码酒吧什么时候能够恢复元气重回南京最火爆夜场宝座还是个问题,如果今天不是竹叶青魔高一丈狙了龚红泉,那就是陈浮生一伙人被狙击手一个接一个狙杀,马仙佛以后就归竹叶青管辖,陈浮生不担心他吃了熊心豹子胆来南京搅局,所以言语上极尽挖苦。   “撤了。”马仙佛淡然道。   陈浮生眼皮一跳,好家伙,还真有杀手锏,看马仙佛姿态应该不是故弄玄虚。   “周小雀,你不杀我杀。”一直安静的竹叶青喝了口茶轻声道,懒洋洋坐在紫檀椅子,如同一条吃饱了的蛇,但一张嘴便露出锋利的血腥尖牙。   “我留着有用。”陈浮生皱眉道。   “你想做第二个乔八指?”竹叶青冷笑道。   陈浮生不说话抽着烟,烟雾缭绕。   竹叶青拇指和食指夹着白瓷茶杯,左右旋转,望着茶杯中茶水荡漾,微微叹息,曾几何时,这个被赵鲲鹏赶出上海的男人已经快要站在南京最高点了? 第一百零九章 后背   陈浮生不说话,缓慢抽烟,一口一个心事。   不管陈浮生今天是否已经能够在黄丹青面前玲珑八面,还是在陈圆殊或者周惊蛰面前手腕娴熟,面对根本不在一个级数上的竹叶青,陈浮生心中忐忑不比当年上海守着孙大爷屋子的愣头青来得轻巧。   情报一向是他弱项,只知道竹叶青踩在国家每一个脉搏节点上,凌波微步一般,93年房地产泡沫,证券投资,军舰私运石油,粤西走私,边境开赌,炒煤炒房炒当代艺术品,都有她的身影,只是谁都拿不出有力证据,有人说她是靠姿色踩着两位上海大佬的身体上位,有人说她是中央某红色元勋家族的孙媳妇,更有人跳出来说她是陆家嘴金融圈内世界大道上某栋摩天大厦的幕后主宰者。   他保持沉默,一向很吝啬言语的竹叶青也依然不冷不热喝茶。   陈浮生欲言又止,似乎还在小心酝酿。   传奇,一个活生生的传说人物就坐在陈浮生眼前。所以刚才在石青峰私人会所外如果不是商甲午已经转身准备去扛狙击枪,陈浮生还是不会松开竹叶青的手,冰凉,绝不是羊脂白玉那种温润,而是一颗产于博茨瓦纳的钻石,锋利,充满棱角。   “龚小菊是周小雀的软肋,利用妥当,出不了漏洞。”   马仙佛打破僵局,既然这个心怀芥蒂的陈二狗已经说他是借花献佛,马仙佛倒不介意再献一次,成大事者优柔寡断妇人之仁都是大忌,这一点马仙佛自认比龚红泉还要透彻,此话一出,陈浮生眼神明显柔和许多,马仙佛松了口气,不管是锦上添花还是雪中送炭,看来陈浮生多少买账,马仙佛也就放开胆子说,“当年周小雀年轻气盛强出头,惹恼了一位根深蒂固的老毒枭,他再能打,单打独斗终归了气候,差点在嘉陵江上被一伙人弄死,最后是龚小菊救下他,那本来是龚小菊无心之举,不过不知这周木头怎么就开窍了还是咋的,死心塌地给龚家兄妹做事,说来他对龚红泉没太多深厚感情,反而是对私生活一直不检点的龚小菊放不开,至于其中有没有其它故事,我不知道。乔麦也提到过南京之前发生的动荡,其实郭割虏有点类似周小雀,对主子忠诚没二话,但更多还是感激主母方婕当年的‘一饭之恩’,周小雀也好,郭割虏也罢,都是情义两字当头,死了一个龚红泉或者魏端公都不至于让他们发疯,最重要的是安顿好更关键的角色。”   “龚小菊本来就计划不杀,马三爷,如果你能借机去给周小雀下一个套子,打上死结,让他安心给我做事,我欠你一个大人情,以后来南京要办什么事,一句话。”陈浮生眼睛一亮,立即许下承诺。   马仙佛有意无意瞥了眼竹叶青,没有忙着收下人情,举起茶杯吹了吹,波澜不惊。   竹叶青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喝了两三口碧螺春后就陷入沉思,两根如玉手指轻轻把玩白瓷茶杯。   “喂。”陈浮生轻轻喊了声梦游一般的竹叶青,没反应,喊了两声她还是没动静,是老僧入定了还是神游物外?陈浮生把一点冒上来的怒气使劲压下去,这位谈不上半点慈悲的女阎王可是前一刻用一把狙击将龚红泉爆头的娘们,当之无愧的最毒竹叶青,她原本任务只是尾随龚红泉安排的狙击手上楼,清理掉后放烟花指示商甲午动手,奈何商甲午要玩心跳迟迟不肯出手,一怒之下她才悍然狙击,这才有了龚红泉脑袋在陈庆之等人面前向右猛地一晃一荡的刺激性画面。   “美女?”陈浮生壮着胆子伸出手在竹叶青面前摇了摇,对于漂亮女人他一直是有贼心有贼胆,能揩油就揩油,能调戏就调戏,当然前提是不惹人厌。他跟竹叶青见面次数加上这次也寥寥3次,除了握手就再没什么肌肤之亲,气势上从没占优势,上海那一次还差点被光头蒙冲给玩残,陈浮生总得讨回一点。   竹叶青一动不动。   马仙佛眼观鼻鼻观心,耐着性子观察这场有趣的争锋,乔麦给他的资料并不足够勾勒出陈浮生现阶段的完整性格,也许竹叶青能够把他性子全部逼出来,摸清楚了真性情,以后交往起来也就能顺水推舟,自然而然水到渠成,马仙佛浅浅喝了口碧螺春,好茶。   “美人?”陈浮生是真怒了,当着马仙佛这么个大活人这么不给他面子,也忒不把他当回事情了,陈浮生万万不敢翻脸,但仗着竹叶青恍惚出神,他神情轻佻了许多,手几乎贴上竹叶青那张绝美脸颊。   就在陈浮生得逞前一秒,竹叶青左手扣住陈浮生手腕,也看不清手法,就将陈浮生从椅子上提起来,陈浮生也非雏鸟,跟着陈庆之玩刀和尉迟老人打拳也有挺长一段时间,竹叶青黏扣折,眼花缭乱,他也抖滑扭,硬是没有被竹叶青计划那般扯住手腕给压跪倒在地上,竹叶青眼神一凛,准备较真前一秒,急中生智的陈浮生突然喊道:“茶水要晃出来了。”   “有点意思,学了些真本事,怪不得敢跟龚红泉叫板。”竹叶青嘴角勾起,说不上是嘲讽还是欣赏。   “过奖过奖。”陈浮生悄悄揉了揉生疼的手腕,再不敢造次。   “龚小菊我带回上海,周小雀就由三爷去说服,万一出了差错我绝不会帮你,陈浮生你自求多福。”竹叶青总算开了金口,给陈浮生留下大余地。竹叶青不再如起初慵懒安详,把茶杯放在古色古香的八仙桌上,“别忘了起初约定,帮我跟钱子项牵线搭桥。当然,我也会替你安排江浙方面相关事宜。”   陈浮生点点头,这也是他跟竹叶青之间的一笔交易。他能坐在这里与她面对面说话喝茶,当然不是靠他长得英俊潇洒玉树临风。   “听说你去了趟养龙山庄,怎么处置的乔家大小姐。”竹叶青眼神略微古怪道。   “和平共处呗,还能咋样,拿在手上烫手,含在嘴里烫舌头,吞进去烫心,只能放长线钓鱼,使出杀手锏,用我的人格魅力去降伏那只白骨精了。”陈浮生打哈哈道,没有细说养龙山庄与乔麦恐怕连两个当事人都含糊不清一团乱麻的奇异交锋。   “你怎么做事总喜欢留尾巴?”竹叶青皱眉道。   陈浮生一脸苦笑,神情黯然。   “你一个阿梅饭馆打杂服务员捅公子哥赵鲲鹏的血性到哪里去了?我真怀疑夏河郭割虏是你亲手杀的还是陈庆之王虎剩他们下的手。”竹叶青冷笑道。   “别人出了事情可以找父母,找亲人,像乔麦这种女人,除了一张藏在相册里的泛黄全家福,她能靠什么?能熬到今天,挺不容易,你说我没有血性果决也好,说我妇人之仁也罢,我都没意见,也不想解释反驳什么。”陈浮生低头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竖起来在八仙桌上敲了敲,点燃,打火机火光照耀脸庞,他今晚头一次露出坚毅倔强的神情,虽然没有正视竹叶青,但他这个决定俨然谁都改变不了。陈浮生重重吸了一口,抬头吐出一口烟圈,还有压抑已久的浊气和怨气。   乔麦如此,他何尝不是如此?   竹叶青何尝不是?   马仙佛轻轻点头,做人不管如何家世深大资本雄厚都不可做到罪大恶极,恶贯满盈即是十分,不留一丝余地,除非大奸似忠大智若愚,否则极少有人能寿终正寝。斩草除根有利有弊,处处时时如此,必然弊大于利,毕竟这是越来越完善的法制社会,陈浮生对乔麦没有痛下杀手,马仙佛是3分遗憾6分认可,还有1分惺惺相惜。   竹叶青让马仙佛先离开金蟾阁,陆续与陈浮生商谈了山西煤矿和南京浙江两地的各自扩张,竹叶青有问必答,谈不上和颜悦色,但也没摆脸色给陈浮生瞧,算不得居高临下,末尾她格外提醒陈浮生用心跟柴进之搞好关系,在山西开赌场那一片做事的时候不要招惹绰号“小花”的张晓华和河北徐红旗,一席话谈了整整2个多钟头,陈浮生事无巨细只要有疑惑难题就都抛出来,竹叶青讲解深入浅出一针见血,让他受益匪浅,天蒙蒙亮,差不多把能想到都说出来的陈浮生终于歇口气,让王储准备了石青峰特色白粥小菜,竹叶青没有拒绝,与陈浮生一起吃了顿早餐。   “你有没有跟内蒙古孙老虎联系过?”竹叶青喝粥的时候淡淡问道。   “孙老虎?孙满弓?”陈浮生一震,瞪大眼睛问道:“他真是孙大爷的义子?”   竹叶青轻轻点头。   “娘咧,这世道真诡谲。”陈浮生感慨道,使劲摇头,一脸无法置信。   “好人有好报的时候不多,你恰好碰上一次。”竹叶青嘴角弧度醉人,让那张冷傲的绝美容颜焕发出一种另类光彩,“不过也不一定全是好事,现在东北纳兰经纬开始跟孙老虎撕破脸皮,神仙打架,遭殃的只是你这种凡人,现在贸然牵扯进孙老虎圈子,说不定第二天就成了炮灰。”   “那位北方头号人物纳兰王爷?俺们东北三省的土皇帝?”陈浮生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   “你也听说过了?”   竹叶青玩味笑道:“纳兰经纬有多不可一世,你不妨问一问孔道德那条胳膊是怎么没的。”   “那我还是跟孙满弓划清界限,不到万不得已就不跟他套近乎。我对纳兰王爷那可是仰慕的一塌糊涂。”陈浮生苦笑道。   “先不说纳兰经纬和孙满弓,过一两年你就差不多能跟浙江老佛爷见上面了,那也是一只老狐狸。”竹叶青似乎很中意石青峰的特色青粥,一碗意犹未尽的模样,陈浮生立即殷勤地帮她盛了一碗,小心翼翼问道:“我听说老佛爷澹台浮萍身边有个绝顶高手?真是扎辫子的满清遗老?”   “恩,绰号姚尾巴,陈庆之肯定不是他对手。”   一脸好戏神情的竹叶青破天荒幸灾乐祸道:“忘了告诉你,他是商甲午的爷爷,在非狙击前提下,我就是有枪有刀,跟老太监对上,也一样没戏。人家左手刀练了一辈子,就跟他第三条手臂一样,8个字,狮子搏兔,势如破竹。”   “我草。”   陈浮生手一抖,赶紧把碗摆正递给竹叶青,“皇甫姐姐,那你可得好好帮我把事情跟商甲午说清楚,我就跟你握了一次手,最多就是上次斗狗场赢了他一把,没必要不共戴天吧。”   “骨气。”竹叶青轻声笑骂道,自动忽略了陈浮生溜须拍马的亲昵称呼。   “我跟商甲午说骨气没关系啊,但我就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和姚尾巴这种大内总管级别的老太监谈啥骨气啊,万一惹恼了他一刀让我陪他一起做太监咋办?”陈浮生战战兢兢哭丧着脸道。   “你跟商甲午的恩怨,我不插手。”竹叶青摇头道,勺子慢慢搅动青粥,“你就是说破嘴皮也没用,与其在我这边浪费时间,还不如怎么想对付商甲午,以后你要跟他打交道的地方不少,慢慢琢磨吧。”   “这个火坑太大了。”陈浮生长叹一口气。   “少跟我装蒜,你会不知道商甲午跟姚尾巴的关系?就你那点演技也就是曹蒹葭不揭穿你。”竹叶青不理会陈浮生的精彩表演,放下碗筷,直勾勾盯住陈浮生,“我当年跟蒙虫打过赌,你要出息了我就去跳黄浦江,你说我该怎么办?”   陈浮生微微张大嘴巴,绞尽脑汁。   竹叶青重新喝粥。   陈浮生一咬牙挤出笑脸道:“皇甫姐姐,我陪你一起跳,反正也有两年时间没往额古纳河扎猛子扑腾了。”   竹叶青低着头,没有说话,看不清表情。   她脑海中浮现起这个陈二狗蹲在孙大爷屋子藤椅旁边抽烟的背景,与那个他如出一辙。正是那个背影让她开始默默关注这个当时一无所有的年轻男人。   那今天在自己面前所做一切如跳梁小丑博取眼球,是不是也像那个他当年那般外表轻佻内心苦涩?   竹叶青又一次怔怔出神。   发呆对于连睡觉都异常警觉的皇甫徽羽来说,等于是陈浮生将后背让给大山里的畜生。 第一百一十章 东北虎VS藏獒   西藏某部一支名不见经传的侦察连正在进行常规演练,场外参观人员阵容却堪称壮观,以军人居多,一位首长肩膀上更是扛着金色松枝两颗金星,老人身旁还站着共青团出身前不久空降到西藏的某位首长,谈笑风生。   1968年西藏军区调整为副大军区,划归成都军区。在中国内地31个省、直辖市和自治区中29个军区均为正军级别,唯独西藏和新疆军区相当于副大军区级,也是当之无愧的军政大员摇篮,尤其是前者,为国家输送了大批刚正栋梁。   所以这些首长中也许有人不需要多少年就有可能在更高的舞台露面,例如北京。   西藏共青团组宣部一位负责人王中泉站在队伍后边,他实在揣摩不透众多首长为何要如此重视这支侦察连,这显然不是一场蜻蜓点水的工作视察,否则也不会将午餐放在这支部队,王中泉入藏任职前曾经在成都军区担任过职务,偶尔也见识几次过军内赫赫有名的成都特种大队风采,回头再看这支侦察连,王中泉实在找不出什么出类拔萃格外吸引眼球的优点,只是这种疑问他总不能随便开口,只能压在心底,突然发现西藏军区1号首长身边的警卫兵神情有点古怪。   王中泉认识那名魁梧军人,事实上西藏军区高层即使认不出他的人,也几乎全部都听说过他的名字,崔国邦。   崔国邦,身高185cm,体重85公斤,健硕而匀称,体力充沛,在成都军区被誉为西南耐力第一,而且充满爆发力。31岁,河南息县人,在成都大军区特种大队是尖子兵中的佼佼者,后给在成都军区正军级的首长担任贴身警卫,老首长调任西藏军区后便亲自点将带过来,到现在为止成都军区还保留有3项崔国邦创造的恐怖记录,王中泉之所以对他如此熟悉,是因为有战友恰好在特种大队担任指导员,所有知道崔国邦是一名搏斗射击体能都首屈一指的王牌兵,所谓兵王,大抵就是指崔国邦这一类猛人。   这支侦察连人称高原虎牙,组建时间并不久,没有辉煌的渊源历史和引以为傲的战绩,近年各项考评也中规中矩,没出过一号能替西藏军区在成都军区争光露脸的尖刀兵,不过唯一能拿上台面的就是连队学历普遍较高,传闻擅长打高科技战,只是被体能素质拖了后腿,一直不温不火。   崔邦国死死盯住训练场内某个异常惹眼的男人,两米高的个子,就算是崔邦国都要比他矮小半个头,崔邦国神情冷峻。那个即使在军队身高也颇为鹤立鸡群的男人站在场中,留给众人一道沉默的雄伟背影,并没有因为一大批首长“莅临指导”便发号施令,只是环胸站在一处障碍边缘,看架势他应该就是这支高原虎牙的精神领袖,只有侦察连几位站在观察团末尾的直属营团级领导才知道那群新兵蛋子如此卖命翻越障碍,绝非是想要给上级领导首长们留下好印象,而百分百纯粹只是畏惧那个新连长的威严。   “就是他?”老首长望着场中沉默寡言不同于寻常指挥官的高大男人,一脸好奇,转头询问身旁那位共青团出身的优秀驻藏高干。   “司令员,为了能让他能来西藏,我差点被沈阳军区的将军们给集体枪毙了,拍桌子瞪眼睛,吐我一脸唾沫星子不说,这两年过年过节我估计是铁定进不了老丈人的家门了,他说没我这么个挖墙脚的女婿,你看这话说的,连带我媳妇都不给我好脸色看。”正值壮年的男人儒雅斯文,没有西藏高原军人的阳刚粗粝,但官风甚为中正刚淳,自有一股出众风范,他与老首长有些渊源所以并不生疏,加上志同道合,称得上半个忘年交,军政合拍,是最好不过的事情,所以说话没有半点拘谨生硬。   “沈阳方面不放人,肯定是认死了这棵好苗子,我估计谁都要不来人,最后怎么给你带来西藏了?”老首长爽朗笑道。   “是他自己要来西藏,这才敲定,也难怪我丈人那批老将军不肯松手,这个兵是好兵,特招入伍,没多久就在东北虎站稳了脚跟,本来不出意外在沈阳打磨几年,不管在东北虎扎根还是调进中央警卫局,都是值得国家重点栽培的军队精英。”中年清雅男人笑道,望着背影如同一座小山峰的侦察连新连长,丝毫不掩饰对他的欣赏和喜爱,“这年轻人也直爽,死活不肯给我当警卫兵,说要下基层。我想他既然在沈阳东北虎特种大队呆过,就干脆试着让他带一带这支连队,中尉连长,也不出格。”   “一个东北汉子突然空降到咱西藏侦察连,镇得住?”老首长微笑问道,西藏高原不比其它地域,极难适应。   “镇不住?”   戴一副宽大眼镜的儒雅男人哈哈笑道:“这家伙到了侦察连后也没说什么大话,就是按照西藏特种部队的老规矩办,每个战士背囊里放20公斤哑铃片,二话不说把整支连带到藏北无人区开始了一场野外生存训练,同样是只携带一个指北针、一把匕首、一根火柴、一壶水和一小袋大米,长途跋涉完毕,一群人都焉了,据说一直领头的家伙把背囊扔到地上,一称,司令员,你猜猜看怎么着。”   “怎么说?”中将首长也被吊起了胃口。   “40公斤!”中年男人微笑道。   一直站在首长身侧的崔邦国微微一愣。   “曾文彬!”   场上一直沉默的雄壮男人毫无张兆吼道,他身前是一道高达七八米的网状攀援障碍,一个文质彬彬的青年士兵在爬到3米高的时候因为精疲力竭而手指滑落,几乎坠地,所幸手脚还算机灵,在最后一刻爆发出潜能,滑落半米多距离后立刻拽住丝网,听到新连长标志性的不满吼叫,一咬牙,拼命往上攀爬,到顶端翻身的时候摇摇欲坠,看得场外首长们都提心吊胆,他往下移动的时候明显体力不支,离地还有两米左右距离的时候直接给结结实实摔在地上,这名身材清瘦的年轻士兵愣是没让人搀扶,自己爬起来也顾不上尘土重新投入训练。   即使手下士兵表现出如此坚忍毅力,被私底下称作阎王虎的新连长脸上还是瞧不出丝毫赞赏。   那个叫曾文彬的士兵已经视线模糊脚步飘忽,但还是倔强地往前冲。   曾文彬,重庆大足人,货真价实的国防生,身体素质在普通官兵中还算出众,只是到了高原之上的侦察连后显得有些不入老尖刀兵们法眼,这支侦察连素来不以搏斗体能见长,只是新连长到达连队后第一天就拉着他们到海拔四千多的大雪地里训练,这个下马威实在过于凶悍,西藏冬季缺氧尤其严重,接近百分之六十,别说扛着20公斤负重在雪地里翻山越岭,就是身无一物也相当于平原地区负重二三十公斤的东西,呼吸也不轻松,但那个起先被骂做非人类的大猩猩一直身先士卒,有怨言谁都说不出口,何况在跋涉过程中新官上任第一把火就让人欲哭无泪的连长还将半袋大米给了差点挂掉的曾文彬,曾文彬也是血性青年,感谢说不出口,但记在心里,回到营地后赢得阎王虎绰号的新连长说了一席话,谁都牢牢记在心里。   “我叫陈富贵,东北黑龙江人。我现在记下你们的名字和省份,你们谁掉了队,就是给你们省丢人!以后被我当娘们踢出连队,那以后就别他妈跟别人说你是什么省份的男人!老子以后也瞧不起你们省的人!”   曾文彬不想给重庆爷们丢人,所以就是像条死狗一样累晕累死在训练场上,也不会有片刻偷懒懈怠。   早上爬起床就是5千米长跑,上午开课前伸展双臂握两块砖头绕营地跑6圈,蛙跳250次,加上下午开课前必须先做150个俯卧撑和150次负重下蹲,晚上睡觉前仰卧起坐150次,除了侦察连几个底子很好的骨干,天天有人直接倒下上担架扛医务室,一开始谁都打碎牙往肚子里吞一般委屈,但那大个子阎王虎伸张双臂是握4块砖头,蛙跳是300次,俯卧撑和腹中下蹲也几乎是别人的两倍,他直接撂下话,要滚蛋早点滚,省得碍眼。   憋着一股气撑到现在竟然没有一个兵退出,这恐怕是一个不小的奇迹。   “一支部队精神气磨出来了,不怕出不了成绩。”老首长感慨道。   “是啊,这么坚持下去,保不准什么时候杀到成都军区就能一鸣惊人。这支侦察连本来文化素养就很高,身体素质拔起来后,想不出成绩都难。”中年男人点头道。   老首长突然看到身边警卫兵一脸跃跃欲试,一下子想通,论单兵作战能力,成都和广州两大军区一直很不对眼北方几大军区,尤其是前者,曾经有好事者将成都特种大队列为世界十大特种部队,七大军区中只有成都有此殊荣,虽然不是官方说法,但还是暗流涌动,这几年全军比武没少较劲,他这个贴身警卫是成都军区锻炼出来的西南兵王之一,当然对沈阳军区突然崛起的大个子东北虎不服气,老首长不反感这种良性竞争,和平时代如果士兵没有点谁与争锋的血气,难道还要寄希望于在战争来临的时候临阵磨枪不成,太不现实。   “邦国,上去跟这头长白山老虎比划比划?”老首长笑道。   “首长,不违反规定?”崔邦国小心道。   “去。”老首长做事雷厉风行,不耐烦挥挥手,示意崔邦国上场。   崔邦国小跑进训练场。   一下子成为全场焦点。   这个男人进了西藏后可是被誉为獒王的军区王牌。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下马威   人就像一根弹簧,韧性强弱需要挖掘,能进入侦察连的士兵底子和潜力都不弱,陈富贵要做的无非就是把手下这群桀骜不驯的兵蛋子操练成青藏高原上的雪豹,原先侦察连的训练强度也不弱,但陈富贵来了后才让他们真正体会到操练这两个字的含义,完全就是翻来覆去的摔打,能让你720度翻滚绝不止让你只来360度跟头,一副不挖出120潜能誓不罢休的蛮横架势,连同副连长和指导员在内的士官也都逃不掉被他踹屁股的份,今天如果不是首长在旁视察工作,连长陈富贵也会加入训练队伍陪着他们一起翻越障碍,抬起手腕看了下时间,陈富贵吼道:“全员休息10钟。”   全连除了四五个本就身手不俗后来在魔鬼训练下终于修成正果的牛人,包括指导员在内的侦察连成员都瘫软在地上大口喘气,一些个像曾文彬这种沾点书生气的战士差不多更是直挺挺趴到地上,他们已经不能用精疲力竭来形容,完全是被陈富贵操练到两腿麻木,只是谁都没有怨言,做侦察兵哪个眼睛不刁钻毒辣,松口气缓下来后都发现老首长身边的警卫兵走向连长,一个个瞪大眼睛,期待能爆发点啥精彩场面。   曾文彬身旁就躺着副连长何小瑰,浙江人,斯文秀气,私底下弄了个绰号叫小玫瑰,虽然长相不够粗蛮阳刚,但性子急躁,谁喊他小玫瑰就跟谁急,身体素质在连队里不占优势,只不过是个计算机好手,擅长机械修理,营团里公认的理论家,据说以前在某摩步团的时候编写过一本装甲车教材,说到兴起就满嘴的“进气道增氧”“调整供油角”,限时投掷炸药包这一项也只有他能跟连长阎王虎媲美,总体来说何小瑰还是一个相当能服众的副连长,曾文彬平时喜欢跟他下象棋,加上他是国防生,共同语言相对较多,两人很谈得来,曾文彬侧身望着走向连长的崔邦国,好奇道:“何连长,我怎么瞅着来者不善啊,你看那家伙应该是某位大首长的警卫兵吧?”   何小瑰瞥了眼崔邦国,坐直身子,揉了揉下巴,从不放过任何一个指点江山机会的他点头文绉绉道:“龙骧虎步,好家伙,还真被你乌鸦嘴说中了,这家伙来者不善。”   继而何小瑰有点担忧,这世上80%的人都是屁股坐在什么位置决定脑袋思考的方向,他是副连长,对陈富贵这个新官上任放火不止的上级一开始就不反感,始终配合陈富贵一开始的确过于强横甚至是粗暴的政策,前段时间一直给手下的兵做思想工作,嘴皮子差点磨破,没一个侦察兵离开连队也有他和指导员几个人的功劳。他担心那名警卫兵跟连长卯上后,万一树立起绝对威信赢得全连信赖的新连长给人在主场挑翻,以后发号施令制订方案难免大打折扣,这绝对不利于连队建设,何小瑰比谁都不愿意“虎牙”侦察连在蒸蒸日上的上升阶段夭折。   “何连长,你还怕我们陈阎王输给一个警卫兵?”曾文彬纳闷道。   “能不怕吗,司令员身边的兵,身手肯定不差,而且我看那个警卫兵不一般,绝非池中之物,保不准就是一遇风雨变化龙的高手,文彬,你不懂政治这东西,秘书路线,司机路线,还有警卫兵路线都是很有讲究的。”何小瑰想装出高深莫测模样,奈何累得比狗还像狗,只能作罢。   “谁在咱连长陈阎王面前都是个鸟。”曾文彬豪气纵横道。   何小瑰轻轻摇头哭笑不得,这倒不是大话,连长陈富贵到侦察连后起初有几个犟脾气的侦察兵不服气他如此苛刻铁腕的训练方针,陈富贵没有废话,点了点4个不怕做出头鸟的刺头,挑了块空地让他们一起上,一开始他们觉得以多欺少不够仗义厚道,其中一个被陈富贵一招就掀翻在地,饶是高原虎牙里头最能蹦跶骨头最硬的尖刀兵,也还是依依呀呀愣是爬不起来,直接给抬医务室,剩下3个也没能逃掉去医务室的凄惨命运,4个在营里都算好手的家伙结果没一个能把拳头揍在陈富贵身上,从此之后侦察连再没人敢挑衅陈阎王。   如果仅仅是内部单挑无敌还不足以让陈富贵在侦察连获得如此权威,一次陈富贵带指导员赵红旗和两个侦察兵去52山地旅办点事情,食堂用餐的时候发生摩擦,指导员赵红旗吃了点亏,后来据其中一名侦察兵王涌金绘声绘色描述陈阎王帮占着理的指导员出了一口恶气,直接将一个扛少校衔的家伙一脚踹飞,每次说到这里的时候王涌金都会神采飞扬地做出新连长那一记干净利落的踢踏动作,本来即便占着理直气壮也不好出手太狠,对方来头不小,一下子就围上五六好人,王涌金唾沫四溅地诉说陈阎王是如何横扫千军又是怎样拳脚奔雷,最后当然是陈阎王挑翻了所有人。不过事实真相是陈富贵并没有那般跋扈,踹翻上尉不假,被人包围也是真,只是但当他将一名中尉拎起然后摔到餐桌后,事态就立刻被控制,军队毕竟是最为讲究纪律的地方,至于事后陈富贵如何安然无恙地回到侦察连就不得而知,指导员赵红旗那时候才明白这个横空出世的连长后台背景似乎不一般,否则这种性质恶劣事件关个禁闭是最起码的处分。   一头桀骜的老虎,不愧是东北虎特种大队冒尖的猛人,仗义,也够骁勇。心底感激陈富贵出手的赵红旗心底给陈阎王做出评价。他这才没有阻拦王涌金添油加醋地胡乱吹嘘,也没拦着对陈阎王疯狂崇拜的王涌金给新连长歌功颂德,毕竟对连队长远发展有好处,“高原虎牙”,总得有人先亮出獠牙才对得起这个称号。   “你是沈阳东北虎出来的兵?”崔邦国直截了当问道。   一身迷彩服的陈富贵转头瞥了眼这个不速之客,点点头。陈富贵脚上穿着双本该退役的制式橡胶解放鞋,当然也是超大号的鞋,双手环胸,陈富贵不笨,大致猜出眼前男人意图,若是在张家寨他一定会安分守己做一脸憨笑的傻大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但娘逝世了那个弟弟也不在身边,陈富贵不再傻笑,相反十分吝啬笑容,即使和两个在沈阳一起扛枪作战的死党在一起也极少露出笑容,现在的他就是一把出了鞘的巨剑,经过军队的打磨后越来越锋芒无匹。   “敢不敢比试一下?”崔邦国淡淡道。   陈富贵望向陪在西藏军区1号首长身边的儒雅男子,后者含蓄微笑着点点头,一脸暗藏玄机的鼓励。陈富贵转头望向崔邦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沉声道:“各项射击,翻越障碍跑,还是单挑,你选一样。”   “先跑一下障碍热热身,然后就近原则,比划一下。”崔邦国没料到这壮硕男人如此干脆,脸色稍微好看一点,虽说7大军区的地域之争一直存在,但归根到底大家都是一起扛枪保家卫国的军人,碰到爽快的爷们如何小肚鸡肠都谈不上仇视。   “可以。”陈富贵面无表情道。   “连长,加油。”指导员赵红旗扯开嗓子喊道,整只侦察连已经撤到训练场外围,坐在一起,名副其实的算是坐山观虎斗,赵红旗和何小瑰这批侦察连干部比一般成员多了心眼,自然不会纯粹抱着看热闹的心态。   “你说阎王虎能跑得过那家伙吗?我听说首长身边有个叫跑不死的成都特种大队虎将,那可是大虎的虎人,咱阎王虎在侦察连是没个对手,万一对上那位成都军区的虎人,搞不好就要歇菜。这两头老虎一拉出来比较,阎王虎就悬喽。”某位被陈富贵体能训练给操练出恐惧症的侦察兵幸灾乐祸道。   “陈阎王没那么容易输吧,起码单挑还是有优势的,毕竟块头大,不过翻越障碍跑就难说了,虽说咱都看得出来平时训练陈阎王没出十分力,但总归这方面比不上他在射击和搏斗来得变态,两军交战首战便输了气势,还真不好说。”侦察连因为有何小瑰的存在,说话相对普通连队要“清秀”许多,可见什么样的将军带什么样的兵,陈富贵一身霸道匪气不知道最终将这支侦察连带向怎样的一个高度。   “你们说的都是屁话,陈阎王要是输,俺喝尿去。”一个来自吉林的汉子吐了口水道。   “就是,老子打死都不信咱天下无敌的陈阎王会输给别人。”曾被陈富贵单手撂翻过的某名尖刀兵扯了扯嘴道。   一个理论成绩和体能考核在陈富贵到达侦察连之前都比较中庸的侦察兵盘膝坐在地上,歪着脑袋托着腮帮,嘴巴里叼着不知道从哪里拔来的一根草,这个习惯倒是与新连长陈阎王如出一辙,他叫刘工整,是第一次藏北无人区拉练唯一能有条不紊跟上陈富贵脚边的兵,也是唯一见识过新连长半夜在训练场上挥汗如雨的兵,更是唯一瞧见陈富贵用身体撞墙的兵。   障碍跑。   所有人都拭目以待,尤其是那批首长,都想见识见识陈富贵这头东北虎的悍勇,在那位对崔邦国战斗力最熟悉不过的司令员看来陈富贵能打个平手就相当满意了,老首长身旁气质雍容的中年人笑而不语,他并不急于跟老首长解释阐述陈富贵在沈阳军区的辉煌成绩,事实说明一切。   崔邦国和陈富贵站在同一条起跑线。   崔邦国号称西南耐力第一,但瞬间爆发力同样惊人,以往在成都军区就算是一轮障碍跑也不输第一名多少。   第一道就是高达8米的大长方形障碍,中间布满菱形丝网,攀爬和翻越都不难,但比较耗费时间,很考验臂力和平衡感。   冲刺距离15米。   崔邦国深呼吸,偷偷瞥了眼身旁一米开外的健壮男人,这家伙真不是一般结实,头一回碰上光是站在附近就感到不适应的男人。   仅仅是因为黑瞎子东北虎一般的块头吗?   答案很快揭晓。   一名做裁判的团长猛然挥起手臂,几乎同时崔邦国如矫健豹子一般狂奔出去,快到惊人,恐怕百米速度能冲进10秒30以内,何况他还是一头以耐力更加著称的獒王。略微输在起跑上的陈富贵嘴角勾起一个弧度,右脚解放鞋在地上硬生生猜出一处坑洼,尘土飞扬,大约10米处就与崔邦国并肩,超出崔邦国半个身位的时候离障碍还有两米半左右距离,魁梧身躯一个绝对瞠目结舌的迅猛拔升,直接飞到障碍网上,竟然硬生生将巨大长方形铁架撼动得摇晃不止,如深山猿猴一般毫无凝滞地往上蹿,那不叫攀升,完全可以用跳跃来形容。   一直粗壮手臂抓住顶铁杆,一曲,然后另一只手撑住,庞大身体便看似轻描淡写其实无比恐怖地一翻而过,上升快,往下更是迅速,在离地将近4米处便松开手臂,以一个赏心悦目的半蹲姿势漂亮而悍然落地,尘土再次扬起。   而此刻,崔邦国才刚爬到顶点。   陈富贵没有继续往前跑,而是一脸刻板冷峻神情地等待那位手下败将。   这根本就是一场毫无悬念地比赛。   陈富贵是能在大山里陪两头守山犬一起撵野猪狍子的疯子,跟他比障碍跑,蒋青帝一定会说那叫找抽,林巨熊也要咧开大嘴乐呵。   老首长张大嘴巴,目不转睛,一脸稀罕的错愕和欣喜,好家伙,这头东北虎,是给自己这批老家伙一个天大的下马威啊,没想到到了青藏高原还能这样惊世骇俗! 第一百一十二章 桀骜 首长中有52、53山地旅的旅长,隶属第13集团军的149应急机动师一把手,加上军区司令员和政委等将军,都是西藏军区内一言九鼎的高级军官和军界栋梁,都被陈富贵这一手给震慑住,他们以前不熟悉这头长白山老虎的凶悍,可对獒王崔邦国斤两都一清二楚,差距如此悬殊的障碍跑已经很能够说明问题。   “陈富贵入伍前是东北黑龙江一个小村落的村民,据说经常进山里头打猎,也有练过一些野把式,所以身体素质没的说,夸张点说就是那种能在山里把兔子撵死的好兵。”   曾是共青团中央书记处干将的儒雅男人摘下眼镜仔细擦拭,由于不太适应青藏高原气候,嘴唇干裂,有一条明显的裂缝,因为他不是那种喜欢屁股坐在办公室椅子上就不肯挪的官员,经常往基层跑,天气一冷嘴唇就裂开,在办公室待一段时间忙政策研究一暖和嘴唇就愈合,总之他的嘴唇就一直处于合了裂裂了合的状态,差点整成兔唇,他也不以为意,某次回北京跟妻子自嘲笑言他嘴巴恰巧应了那句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邦国这小子心高气傲,但这次不服不行啊。陈富贵这个兵的确有霸气,很像当年我老上级在越南反击战里的一个警卫兵,那家伙也是一员虎将,一样是一名侦察兵出身,根本就是一把尖刀,到了战场上能把敌人刺破皮挑出骨头的那种,在扣马山和谅山都拿过勋章,说他杀人如麻也不过分,对待敌人真的是秋风扫落叶。”军区1号首长感慨道。   “司令员,现在知道为什么沈阳那批将军要把陈富贵摁在东北虎不让他离队了吧?39军老政委可是给我撂下狠话,陈富贵要是4年内不回39军,就亲自来西藏要人。”中年男人重新戴上眼镜微笑道。   “胡扯!39军咋了,王牌军咋了,来了我还就是不放!论级别,我又不比他低,我就不信他还能把人从西藏带走。”老首长也来了脾气,说到这里已经是中将军衔的老人眼神慈祥地望向场上魁梧男人,能打能拼倒是其次,关键是这名兵没功利心,在中印边境东段执行完毕机密任务后就主动要求留在西藏军区,而且执意不肯做警卫兵,老人瞥了瞥身旁对陈富贵丝毫不吝啬赞美欣赏的政界后起之秀,愈发对陈富贵有好感,可不是谁都能做身边这个共青团第二梯队代表人物的警卫兵。   52山地旅的负责人格外百感交集,本来对这位侦察连新连长在他52旅兴风作浪颇有成见,印象立即得到改观,自己军区能得到这样一位猛将,52旅丢了点面子却给整个西藏军区赚了个天大便宜,值了,那个闷亏不冤枉。   不过他不认为一场障碍跑就能说明全部问题,既有唯恐天天下不乱的心理,也想探一探陈富贵的老底,笑道:“司令,是驴子是骡子,拉出来光遛一趟不行吧?”   老首长和正值壮年的儒雅男人相视一笑。   崔邦国从障碍网上缓缓落地后,走到陈富贵身前,神情严肃。这位擅长搏击、在西藏军区单人对抗从无失败记录的强悍军人看了看陈富贵手臂,非同寻常的上肢力量,崔邦国并不是井底之蛙,在成都特种大队里他有一批强势战友,也有一个在整个大军区野外攀登一项鹤立鸡群的猛人,可碰上眼前这个原本应该身体移动方面欠缺灵活的大个子,似乎仍要略逊一筹,最不济也是不分伯仲。   崔邦国不得不收起全部轻视之心,强忍着败军之将不敢言勇的难堪自尊心,阴着脸沉声道:“能不能打一场?”   “好。”   陈富贵在张家寨就养成了只装傻不装逼的好习惯,除了跟那群把他当傻子的傻子们玩一块钱和一毛钱的游戏,真要他出手也是悄无声息,就像在深山里收拾那群采购药材过程中敢欺负他娘的杂碎。   到了部队,他开始不再装傻,只想往上爬,做了士官做尉官,现在之所以留在西藏,只是想在这块世界上最高的边疆上为祖国出一点力,留下一些脚印,不让人生遗憾,很纯粹的想法,然后他才能毫无保留地杀到南京军区,谁敢动他弟弟陈二狗,他就跟谁不对付。   陈富贵不含糊,崔邦国也很干脆。   一招制敌和一招致命其实也就是方寸之间。   在门外汉眼中崔邦国和陈富贵的交手也就只是快一点,前者左勾拳闪电攻向陈富贵颌下三角区,熟悉经脉的人会知道崔邦国的目标是廉泉穴,几乎同时右手以更迅猛的速度攻击陈富贵露出空隙的肋部,却不是普通的握拳,中食指额外突出,目标区域就在第一和第二根肋骨之间,无比精准。   左拳螳螂捕蝉,后拳黄雀跟上。   不花哨,只有一个字,快。   二十多年日复一日训练让崔邦国的身体肌肉巨大爆发力,蕴含惊人寸劲,他这种特种兵就算是拳头放在目标5厘米处,瞬间击打出来的力道也远远超出常人十几二十公分外的蓄力。   陈富贵两只手心布满老茧的大手出乎崔邦国意料地握住一前一后双拳,脸色微变的崔邦国没有浪费一秒钟去挣扎试图扯出双手,而是直接扬起膝盖,这一击实在毒辣,看得场外那群首长和侦察兵都倒抽一口冷气,因为崔邦国动作着实迅雷不及掩耳,这一系列攻势都是眨眼间的事情。   本以为至少能逼退陈富贵的崔邦国突然感觉到被对手抓住的右拳传来一种恐怖劲道,自己如同一只麋鹿撞到了豺狼的枪口上,只有被撕咬的份,这种挫败感迅捷而刚烈,他右拳被陈富贵往下一扯,刚好敲在膝撞上,成了崔邦国自己搬石头砸脚。   然后陈富贵双脚脚尖一扭,橡胶解放鞋竟然与土地发出沉闷声音,再度在这个雄魁男人脚下扬起两抹触目惊心的灰尘。   陈富贵左肩猛烈撞入崔邦国怀中,如同一头闯入羊群的猛虎。   一贴,一靠。   然后他双手一松,大喝一声,双手按在几乎瞬间被摧毁一切防御的崔邦国胸口,猛地推出去,一米八个子将近一百九十斤的獒王就跟断线风筝一样倒飞出去。   是飞出去,而不是踉跄后退或者地上翻滚。   崔邦国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残忍悲壮的弧线,在五六米外轰然坠地。   生死不明。   已经足够见多识广的首长们一个个目瞪口呆,呆若木鸡,连大气都不敢出。   而侦察连里的战士则一个出了一身汗,身上是冷汗,手心是热汗。   陈富贵站在场上,高大威猛,此刻他完全就是一头从不出声却比谁都要桀骜的长白山之王。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两兄弟   50%的人都本以为是富贵虽败犹荣给獒王崔邦国,还剩下50%则眼光稍微靠谱点,觉得这名侦察连连长能打出一场势均力敌大战三百回合的精彩肉搏战。   没一个人能猜中结果,同样没一个人能猜中过程。   “也太快了点。”某位集团军首长心有余悸低声道。   也许首长们起初觉得是骡子是马得拉出来遛一遛,这才让崔邦国做试金石去磨一磨陈富贵的锐气,包括军区老首长在内的西藏领导都认为这名连长能不败就是胜利,毕竟崔邦国在西藏军区徒手搏击是出了名的彪悍,谁能料到大个子陈富贵一出手便让獒王在空中滑翔了好几米距离。   52山地旅的一把手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怪不得当初在食堂被揍的上尉,也就是这位旅长的老下级被一记蹬腿后硬是没敢反击,估计是被这头东北虎给镇住了,说实话除非军长司令逼着自己上去跟大猛人单挑,否则旅长觉得离那家伙越远越好。   崔邦国抗打击能力明显比大公子哥吴煌要强上不少,对上在张家寨过年过节杀猪都能一个人搞定的陈富贵,没有就此倒地不起,虽说一时半会是没能挣扎站起身,但起码不像吴煌那般在病床上躺上半年才恢复元气,这也许就是尖刀兵和王牌兵的差别。   陈富贵过去搀扶了一下,一大帮终于回过神来的旁观者本以为丢了天大面子的獒王会拒绝,但崔邦国出乎意料地任由陈富贵扶起来,他连呼吸都不敢大口,整个胸腔就跟裂开一样痛在骨子里,不过崔邦国谈不上怨恨身旁的东北爷们,真正特种兵出身的格斗,要是被人视作花拳绣腿眉来眼去才真正叫人笑话,他哪里知道陈富贵是那种能扛着300斤野猪尸体在大山里健步如飞的牛人,整一个三国演义里的典韦许褚级别的巨型牲口。   崔邦国咬牙忍着剧痛挤出一个僵硬笑脸道:“进部队前你练过拳?”   陈富贵扶着崔邦国,点头道:“从小就每天打拳,在农村一个庄稼汉子没点力气不像话,总不能等着媳妇养活。”   几乎被陈富贵提着的崔邦国好奇道:“什么拳,太够劲了,我是第一次被人一照面就打趴下,你那一撞和后头跟上的推手都有来头吧?”   陈富贵也不想掩饰,道:“八极拳,爷爷教的,打了20年,熟能生巧。”   崔邦国欲言又止,平稳一下呼吸,最后艰难道:“实在是不能再说话了,估摸着骨头都快散架了,只能回头再找你切磋。”   陈富贵毫不犹豫道:“好。”   中饭在连队食堂用餐,因为十几号首长大人物的缘故,往常越来越闹腾的侦察连少了很多插科打诨,陈富贵到连队后就像一颗巨大石子狠狠砸在侦察连这潭不咸不淡不温不火的小湖里,带着明显的个人风格“兴风作浪”,使得一支原本更多关注在理论素养的侦察连增加了许多血气和野性。   因为陈富贵立过几条不成文规矩,大家只要不是内讧捅了娄子他帮忙扛下,如果被兄弟连队打趴下人手不够就喊上他,再比如谁能在各项考核中成绩最接近他,陈富贵就会在不违反纪律的框架里给他许多特权,一下子“高原虎牙”就成了团里最跳最叼的一支连队。   不苟言笑的陈富贵不管是站在哪里还是坐在哪里都是毫无悬念的核心人物,在他坐在角落吃饭的时候营长突然跑过来说让他去跟首长坐一桌,陈富贵端着盘子走向那群笑容和煦的领导,坦然而镇定,这个张家寨的傻大个天不怕地不怕,别说西藏军区的将军,当初与沈阳军区一大批大佬见面不一样没能让他丝毫退缩,他跟那个出张家寨前一见地美女就心慌出汗的弟弟实在太不一样,但偏偏世界上就只有那个狗犊子能让他不准笑就真不笑,也肯定只有那牲口出现在他面前,兵王陈富贵才会笑容灿烂像个傻子。   这时候全连战士都不约而同地相视微笑,谁不希望自己的头能被高层青睐,这群文化素质在西藏军区首屈一指的侦察连也琢磨出一点不同寻常的意味,凭什么让这一大帮西藏军区首长聚集在一起?   “头是不是北京或者沈阳的高干子弟啊,怎么一到连里就能把将军们勾引过来?”某战士低声问身边细嚼慢咽的指导员赵红旗。   “没有的事,连长是跟咱们一样都是农民子弟出身,特招入伍才进了沈阳军区,至于为什么能掀起这么大动静,你问我我难道敢去问首长?”赵红旗笑道,充满敬畏和感激地望向陈富贵雄魁背影,“你们这群兔崽子也就只能让连长来带,要不然不服管,浪费好苗子。”   “指导员,我刚听营里说那个首长身边的警卫兵叫崔邦国,啥獒王来着,以前在成都特种大队特牛,怎么碰上陈阎王就怂了?我都没看清他跟陈阎王怎么过招,就只瞧见那小子被陈阎王一顶一推就腾云驾雾了出去,不会是放水吧?”   “放你个屁。”   赵红旗笑骂道:“要是你站在崔邦国位置上,你就是一摊烂泥躺在地上了,哭爹喊娘的力气都用不出来。一点眼力劲都没有,你仔细想一想看连长以往在沼泽和雪地里举弹药箱的模样,我们都手脚发软了他还玩儿似的,那力气书上叫生裂虎豹,你见过连长出全力吗?那名警卫兵也的确能扛,要不然换别人扶都扶不起来,直接送军区总院得了。”   “指导员,你说陈阎王会不会丢下咱们这群废柴不管了,直接被上头给挖走,然后平步青云,做校官,最后做将军,多威风。”   赵红旗微笑道:“连长说了,不把你们这群王八羔子带出来,他就不离开侦察连。因为咱们都是他的第一批兵。你们觉得连长是那种一门心思钻营的家伙吗,谁敢说是看我不一巴掌扇死他。”   赵红旗周围响起一陈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一名上校军衔的首长主动给陈富贵腾出位置,陈富贵挠挠头径直坐下,也不客气,就在他身旁左侧的老首长笑道:“了不得,起先站在远处看你只是觉得块头够大,坐在身边见了庐山真面目才觉得真是壮,怪不得崔邦国那小子被你摔飞出去都心服口服,论搏击,那小子以前可真是谁都不服。”   陈富贵不动声色,只顾埋头吃饭。   “几两饭?”老首长笑问道,他从陈富贵身上感受到一名共和国军人最可贵的质朴,丝毫没有因为陈富贵的沉默寡言而失望或者生气,若是一个能言善道的陈富贵坐在他面前八面玲珑,老首长才觉得浑身不自在。   “5两饭。”陈富贵回答道。   “饱了?”老首长笑道。   “6分饱。”陈富贵实话实说。   “不嫌脏,我分你一半,我不想浪费粮食,你就当帮我清理战场。”老首长大笑道,不由分说分一半米饭给陈富贵。   “谢首长。”陈富贵也不客气,他吃饭向来是一粒米都不剩。   陈富贵不是政客,但他看似不谙世事的一言一行,取得的效果却比任何巧舌如簧的投机者都要来的巨大。   首长们离开连队后,下午的训练照旧,依然是那种可以把人逼出全部力气的刻苦。   结束下午训练后,连队都知道连长陈阎王唯一的爱好就是一声不吭地坐在篮球场边上,也不上场打篮球,只是安静看别人投篮。   就像那么多年憨憨傻傻地笑望着那个孩子,那个少年,那个青年,一看就是25年。   这位注定会在军中迅猛崛起的东北虎叼着一个草,夕阳余晖轻轻洒在他身上,格外安详,他小心翼翼从军装内袋掏出一个信封,抽出一张夹在白纸里头的照片,那是弟媳妇曹蒹葭寄给他的东西。   照片上,一个年轻男人蹲在地上,抚摸着一头黑色土狗的脑袋,笑脸灿烂,像一株大风吹不断大雨压不死的倔强狗尾巴草。   陈富贵浮现招牌似的傻笑,仿佛听到了照片上绰号陈二狗的那个男人板起脸说“不准笑”,他果真收敛笑容,然后又笑了,肆无忌惮。   一世人,两兄弟。   (第三卷 其兄如鹰其父如虎 完) 第四卷 那一束狗尾巴草 第一章 师徒   那一天与竹叶青谈妥离开石青峰私人会所,不能去打拳的陈浮生让魏夏草跟尉迟功德道个歉,在钟山高尔夫别墅养鱼遛狗的尉迟老人很注重细节和品德,陈浮生不敢破坏好不容易在苏沪伤人第一的世外高人心目中树立起来的勤恳踏实形象。   他跟竹叶青告别时不抱希望地提出一个请求,希望竹叶青能帮做一个石青峰宣传画报,以花旦妆扮出境,他要借竹叶青的东风给即将建立的江苏富太太俱乐部造势,陈浮生信誓旦旦只会在极小圈子内流传,对于这个非分之想陈浮生起先就没觉得竹叶青会答应,但她稍加思考便出人意料地应承下来,反过来把陈浮生吓了一跳,更别提一直恨不得把陈浮生连同龚红泉一起用重狙爆掉的商甲午。   赶回窝,樊老鼠和孔道德已经“押送”周小雀去马仙佛指定地点,王虎剩和陈庆之留下来陪陈浮生一起吃早餐,曹蒹葭俨然已经是为相夫教子打下扎实基础的称职家庭主妇,几道她跟方婕和李青乌学来的腌制小菜让三个大老爷们吃得津津有味,尤其是王虎剩赞不绝口,吃完早饭小爷和白马探花就要往山西赶,现在的山西太原和大同那一块说乱其实各种兼并吞并井井有条,说不乱却又是暗流涌动,没有王虎剩在道上的黑色人脉搭配陈庆之的杀伤力和震慑力,即便钱老爷子派去的亲信吕砚雀在山西很有人缘,吴凉也一样离寸步难行差不远。   陈浮生想将那把从龚红泉那边弄来的勃朗宁大威力手枪给陈庆之,但怕安检出问题就作罢,听王虎剩说起河北白沟一带能弄到好东西,就额外给王虎剩一张信用卡,本来卡里陈浮生好不容易抠出来的180万要用来给石青峰俱乐部买一辆好车装点门面,王虎剩也没有客气就收下,都是换命的交情,再者他了解陈浮生也不是那种打肿脸充胖子的人。   亲自开车把陈庆之和王虎剩送到禄口机场,黄养神早就订好电子票,余云豹现在还完全沉浸在白马探花秒杀两名枪手、龚红泉被狙击爆头的传奇故事中,习惯帮陈浮生打理一切琐碎的黄养神在这个陌生圈子渐入佳境,不但成功勾搭上江苏省某位红色高干女三代,还没有给陈浮生办砸过一件事情,起码连江亚楼这批人都清晰记住这张新鲜脸孔。   黄养神望着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大老板站在候机大厅目送两人的背影,似乎感染了老板的不骄不躁,某种程度上来说黄养神与余云豹这批死党的距离越拉越大,内心小小感慨了一把世事难料,黄养神拍了拍余云豹肩膀,这家伙眼神炙热,起先是看武力全满的超级猛将陈庆之,随后是欣赏大厅里让他眼花缭乱的女人,现在国内在机场厮混的一部分男女都还有凌驾众人之上的优越感,就跟能打上高尔夫一样,对于能把到大女学生就心满意足的余云豹来说,这里的任何一个年轻女性都是高出好几个级数的对手,无法征服。   陈浮生也是一路穷过来,自然明白余云豹视线里的艳羡和垂涎,笑骂道:“不是给你发过工资,也有三四千块钱,加上几次奖金,怎么说都有万把块钱,也不知道去买套人模狗样点的衣服,就你这德性明摆着告诉美女们你是只癞蛤蟆,还怎么吃天鹅肉?”   能被神仙哥教育那就是一种荣幸,崇拜陈浮生到了令人发指地步的余云豹咧开嘴傻笑道:“老板,现在女孩子一个比一个精,个个想找有房有车的男人,说句难听的,同样付400块钱,小姐知道你兜里钱多的话在床上都会卖力一点。所以我想30岁之前攒钱买套七八十个平米的房子,总不能亏待了我将来那个大学生媳妇。”   陈浮生点点头,没料到这家伙还能整出一个挺黑色幽默的有趣例子,笑道:“有长进,多跟养神学学做人做事,只要吃得起苦头,我都会看在眼里。”   余云豹使劲点头。   黄养神眼神柔和地望着相处融洽的大老板和一起摸爬滚打终于熬出头的兄弟,会心一笑。   他们四人中黄养神已经拿到月薪一万的保底工资,陈浮生素来不在薪水上对员工苛刻,但也不过分大度,准备去密码酒吧管理场子的林钧和余云豹都是月薪3000块,唐耀国丢给了王解放和尉迟功德,在钟山高尔夫帮老人养狗,只管吃住,工资是方婕发的,据说有四五千,为人处世滴水不漏的方婕当然不会在这种小事情上亏待陈浮生的下属,乱拳痛打俞含亮和捅翻龚小菊这两件事做得很漂亮,陈浮生额外给了黄养神5万块钱,由他分配,给的不多,但陈浮生也没觉着给少了,因为谁都清楚没有陈浮生,他们4个就只有在底层吃灰尘的命。   赶回市区是黄养神给陈浮生开的车,坐在后排的陈浮生笑问道:“养神,听小宝说你找了个对象,出身不错?”   黄养神略微尴尬道:“陈哥,八字还没一撇呢,再说了她出身好也是想对我这种小百姓,不入老板法眼。”   陈浮生斜抛给他一根香烟,黄养神与他对话的时候始终余光紧紧盯着后视镜,生怕漏过一丝表情,所以很轻松接住这根烟,掏出一款走古朴路线的限量版Zippo点燃,陈浮生笑道:“你小子少跟我扯马虎眼放烟雾弹,说。”   黄养神笑着坦白交待道:“她叫张雨荷,父亲是市政府副秘书长,外公已经退下来在省政协,没多大实权,刚从澳大利亚留学回来,一次在江哥的玛索酒吧被我撞见,我身边朋友恰好知道她底细,我就制造了一场小闹剧,英雄救美了一回,她也挺聪明,没急着投怀送抱,应该说对我始终还没看上眼,估计后来看我跟江哥交情不俗,刚好那次我是开车去玛索,她误认为我是扮猪吃老虎的公子哥,最后就给我留了电话号码,不过床还没上,我不敢说事情已经定下来。”   陈浮生刮目相看道:“不错,都知道阴谋诡计了,比我强,我当初瞧见你大嫂的时候手心全是汗,打小就不会花言巧语,纯粹误打误撞才把她拐回家,还是你小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市政府副秘书,副厅,官不小了,看情形她家里做官的不少,适合给你指路,你总跟着我混邪门歪道也不行,正道上得有人指点你,《孙子兵法》上不也说必须‘正奇相合’,我先把话说清楚,你要能拿下她,现在后头那辆小宝开着的雷克萨斯就是你的了,结婚那天,陈哥再送你一套120平米的房子。”   黄养神慌张道:“陈哥,这我哪敢收?!”   陈浮生点燃一根烟,不动声色道:“如果觉得愧不敢当,那就继续努力给陈哥办事,有句老话叫人在做天在看,我现在手上就你们这一批兵,所以是你在做我在看,如果那个官二代富家千金对你身份很敏感,你大可以拉虎皮扯大旗,就说你是我远房亲戚,呵呵,你陈哥现在在南京好歹也算个人物,她和她家就算不把我放心上,总得掂量掂量钱老爷子的重量。”   黄养神深深吸一口烟,一大口差点呛到,沉声道:“陈哥,第一天跟你混我就没后悔过,以后我一定不让陈哥失望。”   陈浮生笑了笑,闭目养神。   一辆车,一套房子,加起来撑死两百万。   一个有副厅级秘书长和政协大佬的家族,结成联盟,即便关系不够深厚,如何算计也比两百万值钱多了。   陈浮生突然接到一个号码很奇怪的电话,这已经是第四次,陈浮生接起来,对方是他预料之中的沉默,大概一分钟左右对方先挂掉,第一次陈浮生喂了半天,被挂电话后差点跳脚骂娘,第二次他就知道是谁,习惯电话那头聪明刁蛮又倔强可怜的孩子保持缄默,收起手机,陈浮生想了想又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道:“惊蛰,是我,中午去上次去过的香樟华萍,放心,我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啥?我没骂你啊,哦,我就随便打个比方,怎么就扯到‘鸡’上面去了,你就跟别我咬文嚼字了,我就想感谢你一下所以请你吃顿饭,再说了,你请我也应该,一套釉色菊瓣盘可值一千多万,好,就这么说定,我先挂了。”   拐弯驶向小汤山的黄养神笑容玩味。   瞧见黄养神表情微妙变化的陈浮生没好气道:“一肚子幺蛾子。”   黄养神在陈浮生面前破天荒大笑道:“陈哥,我都跟你学的,我得喊你师傅,我现在什么都学你,就差抽烟手势没照搬过来,因为觉得那夹烟的姿势我这点道行整不出你那味道。”   陈浮生瞥了瞥自己那蹩脚的拿烟样子,笑骂道:“你小子找圈圈叉叉啊。”   黄养神一愣,继而哭笑不得,小心开车,忍不住问道:“陈哥,周惊蛰那样的大美人,把持得住?”   陈浮生没有说话,抽着烟,脑子里并不是周惊蛰妩媚天成的音容相貌,而是如何让密码酒吧恢复元气,黄养神没有走进过他老板的书房,见不到成堆的资料和那特地让人做成黑板的大墙壁,墙壁上密密麻麻写满了陈浮生梳理出来的人脉图,大到钱老爷子陈春雷,小到江亚楼手下的领班,这么一个男人,不是不想风花雪月,实在是时间上有点紧。   黄养神这个徒弟要赶上陈浮生这个师傅,似乎不仅仅上是武力或者纯智力上的差距。 第二章 快枪   周惊蛰先到香樟华萍预订下一套西藏风格的别墅,她准备在这里常住一个星期当作散心,让私人管家准备好午餐,她还亲自跟大厨一起包了东北饺子,大功告成后陈浮生也赶到度假酒店,接到电话通知的周惊蛰望着她和私人管家精心打点的餐桌,有点小雀跃,又有些患得患失,她这样一个用姿容就打败了一座南京城的骄傲美女,实在不适应以防守姿势来面对一个异性,新鲜而忐忑,怕一退再退,直到无路可退的那一天。周惊蛰坐在椅子上怔怔出神,连陈浮生被私人管家带进别墅都不曾察觉。   “战友,我能坐下来吗?”陈浮生打趣道,送周惊蛰一个战友的绰号也不过分,毕竟这女人陪他一起面对过乔家刀匪的围杀,也一同与龚红泉派系斗智斗勇过,并肩作战,始终没有落井下石,坚定不移地站在他同一条战线,对一个女人来说殊为不易。   周惊蛰瞪了他一眼,这世界要真有武侠小说里那一类蛊惑男人的阴险秘籍,那她学肯定可以登峰造极,成为一等一勾魂摄魄的女魔头。   “冬虫那孩子又给我打电话了。”陈浮生坐下后直接捡了一个饺子丢进嘴里,有滋有味,挺有大家风范,看到周惊蛰眼神带着点古怪的期待,陈浮生愣了一下,“你做的?”   “怎么样?”周惊蛰微笑问道。   “酸菜馅不地道,而且这种大酒店的擀面杖指不定还不如我们东北,所以饺子皮也只能说马马虎虎。”陈浮生貌似是在以一个老饕的身份在指点江山挥斥方遒,丝毫不顾及辛苦半天后就等表扬的周惊蛰那一脸娇媚恼羞成怒。   “如果打分,满分是10分的话,我给……”陈浮生在周惊蛰怒气积累到临界点的时候笑道,“9分吧,剩下1分就当鞭策周大厨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周惊蛰这才满意,消了兴师问罪的念头。   “这次谢谢你。”陈浮生收敛玩笑神情,正襟危坐,凝视着桌对面的周惊蛰。   “我已经跟你在一条船上,跟方婕不一样,她没了魏端公还有方家做大靠山,出了事情有娘家帮她解决,我只是一个还算有点姿色的寡妇,你这条船沉了,我没本事置身事外,我要是胳膊肘往外拐,最后吃亏的还是我,所以你别谢我,担当不起。”周惊蛰摇摇头,递给陈浮生一双她特地带来的上乘红木筷子,它们由路易威登内部销售给VIP会员,周惊蛰作为南京最舍得在LV专柜一掷千金的女性铁杆顾客之一,当然不会不舍得这三四千块钱。   “我们俩的演技都不错,连马仙佛那种老奸巨猾的狐狸都被蒙混过来。咱们做演员说不定可以拿金鸡奖百花奖什么的,电影业没了我们这对狗男女实在是太可惜了。”陈浮生心情很好,说话也口无遮拦,主要是跟周惊蛰在一起远比与方婕季静来得轻松随意,周惊蛰是那类能勾起雄性牲口纯粹本能的女人,她没有过于显赫刺眼的身世,也没有让男人自惭形秽的高智商,她无时无刻暗示你她只是个不笨的漂亮女人,仿佛在勾着嘴角轻轻媚笑着说“你有本事就征服我”,也难怪到现在追求她的成功人士还是如同过江之鲫。   “谁跟你是狗男女。”周惊蛰笑道,似乎没有生气。   “九死一生啊。”陈浮生对那盘东北饺子狼吞虎咽,抬头朝周惊蛰笑了笑。   “疼吗?”周惊蛰眼神一柔,那次在香樟华萍她指甲刺入陈浮生手心示警,也的的确确让陈浮生一手血迹。她可能是察觉到自己有失水准的失态,立即板起脸道:“疼也是活该,让你吃了熊心豹子胆连鸿门宴都敢来。”   “再疼能比得上给两百多斤的野猪拱翻?我那时候才12岁,整个人就差没在空中旋体720度,从砸在地上到富贵背我回家,再到在炕上躺了一个多月,我一声都没吭,厉害吧,是不是很爷们?”陈浮生眨了眨眼睛道。   “吹牛不打草稿。”周惊蛰撇了撇嘴,嘴上不相信,心里头却已经信了七八分。   “放心吧,我这种上山都只是光脚不需要穿鞋子的穷人,皮糙肉厚,说不疼就是真不疼。”陈浮生吞下最后一个饺子,灌了一口红酒,他第一次喝红酒是在上海SD酒吧,喝到现在好歹也喝过二三十种牌子的红酒,可还是没尝出一万多块钱一瓶的所谓酒庄名酒跟四五十块钱一瓶超市卖的普通长城干红有什么区别,他尤其受不了一些公子哥大少们品酒时候装资深的模样,但看不惯归看不惯,还得陪他们觥筹交错称兄道弟。   手机铃声响起,是很俗气的《老婆老婆我爱你》,被王虎剩大将军鄙视过,被陈圆殊开玩笑批斗过,也让干妈黄丹青哑然失笑过,陈浮生看了下号码,还是跟国内手机号码截然不同,接听后本以为又是一两分钟的沉默,却没想到电话那头妮子开口道:“狗奴才,好好对我妈,就算不能给她名分,也别欺负她。”   陈浮生差点没一口把红酒喷出来,周惊蛰也听到她女儿魏冬虫在电话里过于荒诞不稽而显得“大逆不道”的言语,一张俏脸红透,精致如一枚娇艳的紫金釉菊瓣盘,羞怒道:“冬虫,胡说八道什么!”   魏冬虫倔脾气也上来,大声嚷道:“妈,你身边那些苍蝇我都看不上眼,我也不允许他们占你便宜,我不小了,知道男人跟女人之间那种事情,与其让那些恶心男人跟你交往,还不如让陈二狗保护你,起码他是真小人,不是伪君子!”   周惊蛰彻底懵了,不知所措,这些话从女儿嘴中说出,不亚于一场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骤然而至,偏偏她还赤身裸体站在雪地中。   本来氛围微妙暗香浮动的饭局在被魏冬虫戳破那一层纸后显得格外尴尬,尤其是对面那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牲口还挠挠头,貌似无比纯良憨厚道:“这孩子,说话就是直。”周惊蛰与陈浮生在电梯里迸发过身体冲突后就等于无声宣战,这是一场旖旎而耗神的持久战,不是每个女人都是缺了几天男人就一定会变得跟荡妇一样如狼似虎,越是漂亮的女人越是输不起这种战争,魏冬虫毫无征兆地折腾出这一出,就好似周惊蛰严阵以待,却被自家人烧了大本营的粮草。   “你休想。”周惊蛰恨恨道,魏冬虫的倒戈回马枪虽说杀得她乱了章法,可终究不是初次在情场上扑腾的雏鸟,周惊蛰几个深呼吸后马上安静下来,起码表面上颇有宠辱不惊临危不乱的风范。   陈浮生没有趁势追击,只是很风骚地拿起周惊蛰喝了小半的红酒杯,一饮而尽,不忘舔了舔杯嘴。   周惊蛰如遭雷击,只想把眼前这个满脑子肮脏情色思想的牲口给千刀万剐了。   所幸周惊蛰还没有下逐客令,陈浮生填饱肚子后还要赶着去市区忙一起纠纷,就权且放过心神不定的周惊蛰,坐进黄养神做司机樊老鼠做保镖的A4,陈浮生根本就没打算要对这两头畜生解释什么,直接打电话给一个叫宋清华的酒桌朋友谈事,樊老鼠笑眯眯道:“才40多分钟,减去吃饭调情半个钟头,二狗兄弟,没想到你也是一柄快枪啊,精髓就在于速战速决。”   黄养神偷着乐,幸灾乐祸。   忙着谈正经事情的陈浮生翻了个白眼,没理会樊老鼠的阴狠调笑。这个宋清华是半个南京人,这些年在连云港做外贸生意,以前跟沈海介绍的朋友一起参加过陈浮生的饭局,属于朋友的朋友大体能互相帮衬共荣华的那一类,陈浮生对这种“朋友”来者不拒,多多益善,恰好宋清华在南京生意场上与某位干部子弟身份的人物起了争执,本来在局外人看来也就是芝麻绿豆的小事,结果双方都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狠人,从情场上斗到商界,再从生意场上斗到黑道,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结果两败俱伤,闹到最后中间人找到对两方都有交情的陈浮生来帮忙调解,约三方一起在老鸳鸯阁吃顿饭,一张桌子上谈事总好过继续赌气下去。   “老宋,我大概还有40分钟到你那里,如果江欧还是不听劝执意闹事,你告诉我安排给你的年轻人,他叫周小雀,你就说我给他摆平江欧身边保镖的权利,但别伤到江欧本人,先就这样。”陈浮生挂掉电话,揉了揉眉头,那个江欧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渣,公子哥里像吴煌这样内敛到不能用城府比喻的人物实在是少数,大部分大少衙内或多或少都沾着官场子弟的自矜,更别说江欧这种靠父辈旗号不务正业的夜场油子,没少干伤天害理的龌龊勾当,但他一直都算卖陈浮生面子,上次密码酒吧开业都贡献出不少银子,陈浮生就当交下这个品行不端的朋友,这次中间人找到他出面,陈浮生没得推脱只能硬头皮扛上。   谁摊上江欧这样的朋友,没点帮亲不帮理的执拗,还真混不成死党,陈浮生有点佩服江欧那个圈子的脸皮厚度。   突然想起樊老鼠的挖苦,陈浮生怒道:“没听过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快慢不上关键,早早提枪上阵早早翻身下马,没关系啊,再战嘛。”   嘴角抽搐不止的樊老鼠和转头的黄养神面面相觑,这厮忒无敌了。 第三章 陈哥(调解)   某位自称上海滩第一号食货的老饕曾给老鸳鸯阁打过一个比方,说老鸳鸯是一个卖艺不卖身的风月场奇女子,很大牌,一贯坚持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周小雀站在这家传奇餐馆一间雅致包厢内,靠着门口墙壁,双手环胸闭目养神,对饭桌上吹胡子瞪眼睛剑拔弩张的双方不闻不问,在场没人清楚这名重庆袍哥的身份底细,至于他怎么从龚红泉心腹爱将沦落成陈浮生棋子,其中缘由恐怕只有他自己和马仙佛才清楚。   眼睛闭着不意味着耳朵不好使唤,周小雀很快通过双方骂战对桌上两帮人性格有大致了解,陈浮生让他守候着的宋清华虽然阴柔气质与叛徒马仙佛如出一辙,但性格却是南辕北辙,为人处世言谈举止透着一股烧刀子的刚烈,不过说话很冲,也还懂得留有余地,不至于一言不合就跟对面那个捋袖子操酒瓶一只脚踩在椅子上的年轻公子哥大打出手,而这个叫江欧的纨绔,典型的不学无术,属于骂人都不懂绵里藏针的没文化人物,周小雀听着他跋扈咆哮,没来由有些想念还是有点真本事的李博,那家伙抛开糟蹋女人不说,天生就是做大事的料,可惜碰上南京陈浮生,周小雀悄悄叹了口气,继续沉默。   实在受不了吵吵闹闹的乌烟瘴气,确定双方都不太可能赤膊上阵,周小雀去洗手间洗了把脸,抬头望着镜子里自己那张脸庞,左脸颊似乎隐隐作痛,那是龚小菊在被马仙佛带去重庆前一口气扇了他七八个巴掌,那种痛不是肌肤痛到骨子里,而是从里面痛出来,像有人在用软刀子在心口轻轻缓缓拉锯,不足以致命,但哭都找不到理由,只能憋着。   等周小雀回到包厢,陈浮生已经落座,黄养神守在门口,樊老鼠站在他身后,并没有什么磅礴大气场,为姗姗来迟道歉后就安安静静坐下,他进包厢的时候宋清华和江欧都还比较客气地停下争吵,等他坐下,宋清华对陈浮生一直比较敬重,停下来刻意敬了陈浮生一杯酒。天王老子都不怕惯了的江欧则还是不饶不休地指着宋清华鼻子骂娘,虽说这个准南京一线公子哥读过的书都可以当新书卖掉,但胜在混迹乌七八糟的场子多年,学来一嘴杀伤力惊人的脏话,连名带姓问候宋清华和宋清华直系亲属尤其是女性成员,宋清华本来还打算卖陈浮生一个面子坐下来好好谈,火冒三丈后重新开始对骂,夹杂大量南京方言俚语。   酒桌上除了陈浮生,还有江欧三个一起穿开裆裤长大的死党和宋清华在南京黑白两道都能说上话的一个朋友,人不多,有位置坐的就7个人,陈浮生也不急,在香樟华萍就一盘饺子开胃,剩下的西餐实在填不饱肚子,反正这顿饭如何都轮不到他出钱,他干脆放开手脚大吃大喝,一点都没有要调解纠纷的思想觉悟。周小雀睁开眼睛,他要看这个挑翻龚爷的年轻男人怎么收拾残局。   江欧身旁三个死党跟陈浮生没有过半点交集,他们也只是略微听说过这个钱老爷子义子在南京能量非凡,不过最近出了密码酒吧的岔子,加上道听途说一点狗王俞含亮要给陈浮生送一座染房给一点颜色瞧瞧,他们还真没把陈浮生太当回事,至于陈浮生在慈善拍卖场上大出风头,这些个同龄人心中都有点不是味道,江欧身边一个体型上很占优势的二线公子哥在圈子里素来叼得一笔,陈浮生没到之前还能隐忍不发,主角一到他就立即跳出来,江欧拎着酒瓶半天没砸出去,反倒是他豁然起身,手里的酒杯就朝宋清华丢掷过去,忙着与江欧舌战比拼口水储存量的宋清华没躲开,一脸红酒,坐在他旁边的陈浮生也被溅了一身,他赶紧拿纸巾擦拭,不等他这个和事佬说什么,那家伙已经得寸进尺地直接升级为要朝宋清华砸椅子,本来就恼怒擦不干净酒液的陈浮生怒道:“周小雀!”   然后那家伙就被周小雀扯住领口一拉,直接倒飞出去连人带手里的椅子撞到墙壁上,把一副山水画都给弄歪,还在那里心疼西装会不会就此报废的陈浮生呲牙咧嘴没好脸色道:“我操,给脸不要脸,真当自己是太子党了。”   江欧愣了一下,欲言又止,陈浮生挥了挥手阻止他的发言,沉声道:“江少,我今天把你们约到老鸳鸯不是来看你们当着我的面斗嘴的,我之所以坐在这个位置上,是把你和老宋都当朋友,不想你们两个伤了和气,否则你们两个是死是活关我鸟事。”   那个被周小雀偷袭的家伙一时半会没能爬起来,被当众折了脸面的他一怒之下砸出椅子,结果被周小雀单手直接将那红木椅子在空中给无比生猛霸道地劈成两半,吓得一伙公子哥大少爷差点尿裤裆,本想发飙的江欧也硬生生把狠话咽回肚子,宋清华和他混黑道的朋友也都吓了一跳,陈浮生望向那个被周小雀镇住的青年冷笑道:“这位什么什么少的,还真别跟我玩狠,我这人出身不好,没你们那么多什么厅局级老爹外公什么的,但还就只擅长这个打架放血。”   转头望向面子上有些挂不住的江欧,陈浮生又是另一番脸孔,堆砌着笑容,谈不上虚伪或者真诚,“江少,这世上有什么事情坐下来好好谈都谈不拢的?您啊,就当卖我陈浮生几分薄面,把事情跟老宋摊开来说,至于最后是不是满意,另当别论,我也不能死命要你们两个都做没半点火气的泥菩萨,我算哪根葱啊,江少,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江欧终于意识到这间包厢谁才是主角,从上小学在游戏机房打架到初中在迪厅厮混再到以后的夜场和各种大场面,江欧是没文化没素质,但再睁眼瞎也懂得身边这个道上如日中天的男人没表面那么好说话,江欧沉住气,坐稳身子端起一杯酒笑道:“陈哥,是小刀不懂事了,我代他自罚一杯。”   陈浮生也喝了一杯,那脸色如春风拂面啊,果然是能跟周惊蛰联袂出演一场精彩骗局的高手,仿佛心中没有半点芥蒂,笑道:“周小雀,赶紧让江少朋友回来坐下,不打不相识,来来来,你也敬他一杯酒。”   周小雀眼神一冷,身体纹丝不动。   陈浮生笑容不减,眼睛慢慢眯起来,倒了一杯酒放在桌上,与周小雀不露声色地对峙。   最后竟然是周小雀老老实实走到陈浮生身边,端起酒杯一口喝光,覆杯于桌上,然后回到门口闭目养神。   樊老鼠瞥了眼周小雀,这个前途不可限量的年轻人养气功夫貌似又上了一层,有趣有趣。   接下来陈浮生胡萝卜大棒双管齐下既扮演老鸨又当龟公地好说歹说,总算把一场本就毫无实质性意义的赌气争斗给平息下来,最后在陈浮生的提议下江欧退一步息事宁人,宋清华则后退两步地给江欧一项入股作为补偿,还答应以后到连云港一定帮江欧介绍最正点的盘膝,这些倒是很场面上的话,谁都会忽略不计,但所谓入股其实就是一点资金运作小手脚等于白送江欧小半棵摇钱树,宋清华差不多把一个南京桑拿很出名的场子交给江欧打理,双方都没有吃大亏,老宋找到陈浮生后就挑明底线,陈浮生最后也没有让他难堪,勉强称得上三方皆大欢喜。   江欧一伙率先离开老鸳鸯阁,宋清华和他朋友留下后特地给陈浮生敬了酒才离开,当然没忘记结账。   “坐吧。”陈浮生把黄养神也叫进包厢后朝周小雀望了望,示意他自己挑个位置。   周小雀板着脸没有理会。   “竹叶青要杀你,我没答应。说良心话,等于我帮你捡回来一条命。”陈浮生笑道。   周小雀皱了皱眉头,他没料到中间还有这么一层,联想到竹叶青令人发指堪称惨绝人寰的行事作风,陈浮生不像在“邀功”。   “周小雀,你觉得竹叶青把龚红泉产业漂白消化掉后,还会留下龚小菊吗?或者再干脆一点说,马仙佛会留下一颗定时炸弹在身边吗?”陈浮生冷笑道,靠着椅子抽起一根烟,“我是无所谓龚小菊生死,你怎么看?有没有想说的?”   周小雀天人交战。   “面子这东西真值钱啊,男儿膝下有黄金啊。”陈浮生突然感慨道,抬头望着天花板,想起自己这一路走来的跌跌撞撞坎坎坷坷,莫名辛酸,继而又猛地生出一股豪气纵横,因为想起那一晚燕子矶上有个他生命中最重视的女人说要陪他一起看江山如画。   江山如画是怎样一幅波澜壮阔的画面,陈浮生不懂,但很憧憬。   周小雀一咬牙道:“陈哥。”   这一声陈哥,值多少钱?份量有多重?   反正黄养神和樊老鼠都一惊,而陈浮生吐出烟圈,掐灭烟头,笑得张牙舞爪。 第四章 守株待兔   生活不是演义小说,说几句话就能王霸之气囊括四海,使得小弟们纳头便拜从此忠心耿耿誓死报效,这个无比现实的社会充斥着反目成仇和忘恩负义,陈浮生在张家寨那一亩三分地尚且见识过各色各样带血的冷笑话,到了大城市更是一直不敢掉以轻心,所以周小雀暂时的低头值得高兴,可也不至于忘乎所以,陈浮生从不惮以最大恶意揣测他人。   陈圆殊突然打电话过来说一定要一起吃晚饭,陈浮生看了下手表已经将近4点钟,干脆就把地点约在老鸳鸯,陈圆殊没有异议说大概5点半一定赶到,陈浮生让黄养神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这小子正处于厚积薄发从量变到质变蜕变的关键时期,是该让他放开手脚去打拼,在樊老鼠的护送下回到奥迪A4拿了份资料和一本前段时间特地让张奇航去书店买来的《中国知青史》,资料是成元芳替他制定的石青峰私人会所做框架的江苏富太太俱乐部设计草案,对于能赚钱又能积攒人脉的勾当,陈浮生总是特别精力旺盛。   回到老鸳鸯阁,边吃点心边翻阅那份成元芳近期闭关的成果,大致看完一遍,已经是5点10分,开始聚精会神阅读《中国知青史》的上册《初澜》,拿笔圈圈画画已经是他雷打不动的习惯,当初在上海从废纸收购站按斤两买书报后阅读都生怕没记下关键点浪费钞票,现在是一本一本按照原价购买,陈浮生读书自然更为卖力,这与他随手就给王虎剩一张卡180万构成鲜明对比。   因为遇到堵车陈圆殊5点40分才到老鸳鸯,她对老鸳鸯并不陌生,在老板娘的亲自带路下来到陈浮生包厢,陈浮生看得出来徐娘半老的老板娘跟这位干姐姐挺亲近,而非浮于表面的那种客套寒暄,今天陈浮生人品不错,午饭钱由宋清华埋单,晚饭竟然老板娘也开了金口说她亲自给他们干姐弟做顿稀罕饭,谁都清楚老鸳鸯的老板娘很少下厨,一旦每次下厨就不需要谁掏腰包,陈圆殊等老板娘离开雅间后玩味笑道:“我跟杨子春熟悉,不过没熟络到可以吃免费晚餐,浮生,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蹊跷啊?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陈浮生半真半假道:“估计是老板娘看我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动了春心,要包养我做小白脸了,姐,我现在可抢手的很,要不你也考虑考虑,我跳楼价打五折打包给你算了?”   本来心情不佳加上一路堵车和红灯更是平添苦闷的陈圆殊脸色好转,从包里掏出一只盒子没好气道:“好吧,我这里有块欧米茄今年刚推出来的新款要送给你,里程碑1914,不贵,也就12万人民币,主要是我觉得这表挺干净利索,适合你。你都说打五折卖身给我,应该差不多,以后可要做好做牛做马的思想准备,你别说我今天找你还真有事情,恭喜,你算撞到姐姐我的枪口上了。”   “这么巧?”陈浮生苦着脸道,打开盒子,是一块比较符合他审美观的腕表,手表这东西价格无上限,江诗丹顿百达翡丽这些烧钱货最便宜的基本款都能买上一辆大众POLO,陈浮生对穿戴一向没讲究,对那只欧米茄的限量版谈不上早前跟魏夏草去商场买东西看到一只只昂贵名表时的敬畏。   “不愿意帮忙?”陈圆殊瞪了一眼,一脸不悦。   “帮,姐你尽管说,刀山火海龙潭虎穴也去得。”陈浮生拍胸脯道。   “油嘴滑舌的功夫是越来越顺溜了。”陈圆殊故作惊讶道,拿起桌上那本《中国知青史——初澜》,“你不是只看学术性和实用性很强的专著吗,怎么有时间看这些文青作品,不太符合你的风格。”   陈浮生不为人知的眼神一黯,没有解释,只是笑着岔开话题道:“姐,你说什么事吧,我不喜欢被吊着胃口。”   陈圆殊也不计较陈浮生到底是不是要摘下原先的腕表戴上这只“里程碑”,她只是觉得这表瞧着舒服而且恰巧又有渠道就拿过来送给陈浮生,她其实挑中了一款百达翡丽的男表,但拿表得起码等到后年,到时候她才会非要陈浮生换上那块表,陈浮生一发问,陈圆殊本来抛到脑后的难题立刻就像纠缠不休的幽灵对她进行轮番骚扰,眉头紧皱,犹豫了一下苦笑道:“我外公那边帮我安排了一个相亲对象,怎么说呢,总之是一个不太容易被拒绝的男人,实在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去过我家一趟,连我爸都给收买了,你说他道行功力如何?”   陈浮生如临大敌,难逃道貌岸然的嫌疑问道:“长得有我这么人畜无害青春活泼吗?”   “姐现在没心情跟你插科打诨。”陈圆殊叹息道,可见这的确是一件很棘手的头疼麻烦事。她是能这么多年始终拒绝潘央的女人,也是曾经让大纨绔叶燕赵吃瘪的女人,寻常男性早就自己乖乖地绕道而行,现阶段敢踏进也能有资格走进陈家的爷们肯定都是货真价实的真爷们,陈圆殊归根到底只是一个不喜欢承认自己是70后而说成是踩在80后额头上的女人,她跟普通小白领们一样逃不过要嫁作人妇的命运。   “跟潘九段比如何?”陈浮生也不是不识趣的人,不再玩笑,陈圆殊的追求者他只接触过暂时在事业和情商上都稳稳压他一头的潘九段潘央,那个在巴西淡水河谷重新崛起的商界奇才虽然主动弃权,但他只是小半败给陈浮生,大半其实是输给了陈圆殊,在陈浮生心目中潘央是一个值得敬重和学习的对手。   “事业上一个从政一个从商,不好比较,人品修养底蕴这些方面,也不好说,毕竟只匆匆见过一面。”陈圆殊苦笑道。   这么说,已经等于肯定那男人足够出类拔萃,陈浮生最不鸟这种各方面都高人一等的高干子弟,占据大把社会资源和财富份额,更别说还有美女资源,他们阳关大道,却活生生把普通男人逼上独木桥甚至是绝路,陈浮生知道自己小肚鸡肠十足小心眼,没办法,他就算今天戴上了明白穿上了几万块钱一套的西装,还是那刁民德行,陈浮生自称这叫狗改不了吃屎,不忘本,所以不丢脸。   “要不我让人把他打成猪头,这样一来他总不好意思一脸绷带地纠缠你了吧?”陈浮生试探性道,说到这里忍不住瞥了眼免费金牌打手周小雀,之前他捅翻王解放陈浮生还觉得有偶然因素,后来听孔道德太阳从西边出来地大加赞赏,加上马仙佛的透底,这才知道周小雀是一块国宝级宝贝,跟白马探花一样都是当之无愧的全能型选手。   周小雀一瞥见陈浮生阴险眼神,就知道准没好事,但只能认命。   “千万别这么做,捅出娄子非让你吃不了兜着走,浮生,你知道当初为什么魏端公出事会找到我吗,不是我爸有多大能量,而是我那个在北京的外公,这个男人家里好几个成员都跟我外公在一个系统里,他又是长子,家族这一辈的领军人物,他在南京出事,还不掀翻天,你不要动这个歪念头,听到没,姐不希望你出事。”陈圆殊语重心长道。   “姐,可我除了旁门左道,其它都不会啊。”陈浮生尴尬懊恼道,挠挠头,狠狠掏出一根烟,点燃重重吸了一口,有些烦躁。   “真想帮姐?”陈圆殊放下那本书,神态安详,远不如起初烦躁。   陈浮生翻了个白眼。   “你姐是高三就成功成为预备党员、现在也年年按时上缴党费的好党员,当然不会让你违法勾当。”陈圆殊笑道,愈发镇定,有点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意思,眨了眨那双漂亮眸子:“那人在南京人生地不熟,我打算找个年轻有为,恩,最好还是那种能自力更生开上宾利的帅哥做冒牌男朋友,你有没有兴趣做几天替补?”   “姐,这是什么馊主意。”陈浮生欲哭无泪道,“那混蛋既然能把陈老爷子都摆平,十有八九是个智力无上限的大侠好汉,怎么会看不出我们是在演戏,我倒是演技超群,可以以假乱真,可姐你不靠谱啊,到时候咱俩在他面前搂搂抱抱示威什么的你都要穿帮,多丢人。退一步讲,就算蒙混过关,我一个根正苗红的农民子弟,估摸着他要打听我上至十八代祖宗的底细也不难,你到时候不成了受人唾弃的小三?”   陈圆殊满脸通红,娇媚如国色天香的大牡丹花,也不知道是“搂搂抱抱”还是“小三”击中了她的软肋。   但看情形她似乎并没有被陈浮生一席话吓退的意思,眼神越来越坚定。   “姐,你要真铁了心演一出戏,我牺牲一下做主角就是了,别的男人来跑这个大龙套我还怕他们揩你油,还不如肥水不流外人田。”陈浮生傻乎乎乐呵呵道。   樊老鼠和周小雀不约而同翻了白眼。   陈圆殊小心谨慎地打量陈浮生,道:“事先说好,你只是陪我演戏,到时候你不许乱来。敢手脚不老实,就剁掉喂狗。”   陈浮生小鸡啄米一般使劲点头,差点没对天发誓,眼神却忍不住朝干姐姐陈圆殊那双柔美到惊心动魄的纤手连瞟带偷窥,这让瞧在眼里的陈圆殊越来越心虚,总感觉是自己是自投罗网的小白兔,而陈浮生就是那守株待兔的大色狼。 第五章 好聚好散   夜幕下的小村庄张家寨永远灯光稀疏,以前陈浮生每次走出土房子躺在一棵红松木上,都能看到似乎触手可及的璀璨星空,张家寨很小,所以它的天空很低,而大城市的夜晚灯火辉煌,机会就像街道上的车辆来来往往,幸运儿总能拥有一部,某些牛人甚至能开一部车库里停两部,而危机就像车祸,说不定哪天就冲撞过来,陈二狗曾被青春撞了一下腰,一次次差点夭折在刮烟炮大风雪中,陈浮生现在只有一个朦胧的大目标,但这不妨碍他弓着腰咬着牙拼着命向前冲刺,野心勃勃,战意十足,想要反过来咬青春一口撞一下青春的胸脯。   陈浮生开车驶向密码酒吧,樊老鼠在副驾驶席上拉二胡,周小雀则始终在观察审视将很长一段时间是他老板的年轻男人。每次驱车或者乘车行驶在闹市,只要手头上没有资料可供阅读或者心里没有琢磨事情,陈浮生都会乐此不疲地打量行人,在红灯前停车的时候也喜欢看并排车辆的司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倨傲还是沉静,陈浮生发现一个规律,年龄在40岁以下的女人假如能开上价格在70万以上的车子,姿色都不差。   到达密码酒吧才7点,没有顾客,陈浮生中午就给吃了大败仗几乎一蹶不振的经理贾朋打招呼,让这位前段时间还试图一统南京夜场江山现在却无比泄气的得力干将把保安部成员统统召集起来,包括孙润农在内一共是31个人,余云豹和穿着卡通幼稚外加大红大绿的林钧也赶过来,这3人见到陈浮生身后的周小雀脸色都不太自然,显然周小雀给他们都留下过深刻印象,3个人加起来一哄而上估计也只有被周小雀单手撂翻的份,不得不忌惮。   陈浮生脸色阴沉道:“周小雀担任保安部主管,孙润农,余云豹和林钧三个做副主管,其中余云豹主管一楼,林钧负责二楼和VIP包厢。孙润农抓酒吧泊车这一块,把出口那一块给我死死盯紧。以后不管是厅长的儿子还是局长的千金闹事没我发话都别放人,任何突发事件都要在密码酒吧内部解决,决不能像上次一样把两渣滓跑出去,你们不觉得丢人?”   贾朋在一旁领会咀嚼大老板的讲话精神,袁淳则在台上排练,除了那名开业当天弹奏钢琴一战成名的白马王子,还有一支南京地下新秀乐队,走金属摇滚路线,陈浮生听袁淳提起过那支乐队名称好像叫黑山羊,那批教堂唱诗班孩子近期都没有来密码酒吧,成年顾客被捅事件还能通过方方面面关系死死压制在一定范围,要是儿童出事,陈浮生实在不敢想象,所以他现在恨不得把狗王俞含亮给剥皮抽筋大卸八块,狠狠吸了一口烟,让贾朋把他额外制定的30多份保安准则发给众人,陈浮生加重语气,道:“顾客是上帝,只要不违反上面规定,他们就是朝你面脸上吐唾沫都别吱声,给我老老实实陪着笑脸,做不到,现在就立即给我走人。”   没有一名保安愿意离开,现在连海龟们都被金融危机打击得毫无脾气,市井小民们养家糊口更加不容易,何况在砍人事件后老板已经将保安工资提高了30个百分点,重赏之下有没有勇夫很难说,起码做龟孙子的时候还有点结结实实的钞票慰藉,最主要的是他们瞧见没能耐没本事的孙润农都能坐在副主管位置,保不齐哪天自己也能被大老板相中出人头地。   “对待存心砸场的角色,只要你们别弄出人命或者打断手脚,尽管打,我不管你们是用啤酒瓶敲还是椅子摔,医药费一概由酒吧方面出,谁敢跟你们过不去我给你们撑腰。”陈浮生阴狠道,密码酒吧再像俞含亮那样捅一刀在腰上就真肾亏到底了,他输不起这棵大摇钱树,现在谁跟密码不对付那简直就完全等同于在跟陈浮生贴身肉搏。   贾朋也意识到大红人孙润农跟老板两个安插在酒吧里头的青年都在偷瞧名字叫周小雀的冷漠青年,悚然一惊,就是能把老板一个哥们捅翻撂倒的那个高手?贾朋下意识远离周小雀两步。陈浮生示意保安散掉,把贾朋拉到一旁,这家伙因为最近两天酒吧收入锐减而愁眉苦脸,也难怪贾朋定力不够,原本还打算一鼓作气在南京夜场登顶傲视江苏,一下子从天堂跌入地狱,缓不过气也情理之中,陈浮生抛给他一根烟,笑道:“放心吧,有你和袁淳,再加上我刚帮你物色来的保安主管,这场持久战我们不会输,早点跌个跟头也好,省得酒吧太一帆风顺一个个都翘尾巴不知天高地厚。你和袁淳做好分内工作,外围造势包在我身上,我可不是甩手掌柜。”   “陈哥,你一点不担心?酒吧夜场这东西可是很讲究气势的,一炮走红,接下来就得一点都不能松口,密码这个火爆开头用千载难逢形容也不过分啊,陈哥,说句实话,我是真心疼。”贾朋从心窝掏出一番肺腑之言,他已经完成从成元芳心腹到陈浮生下属的转换,抽了口烟,见陈浮生一脸平静,贾朋也松了口气,大笑道:“陈哥,别介意,我也就只能跟你倒苦水,你也别怪我扭扭捏捏小女人作态,这话不说出来他妈的实在憋得难受,现在好多了。陈哥,不是我拍你马屁,跟你混,我觉得实在。”   “实在?”陈浮生好奇道。   “一步一个脚印,不玩虚的。就跟陈哥你做人一样。我在夜场这个圈子也算资深人物,加上在燕莎的魁元也做过主管,富家子弟见过一大把,商人政客也没少交往,我还是觉得陈哥脚踏实地。”贾朋点头道,难得能跟掌握自己命运走势的大老板交心谈话,怎么会吝啬本就没多少水分的由衷赞美。   “那是因为你没机会跟他们深入交往,谁的成功都不是空中楼阁。”陈浮生不以为然道,25年的一无所有让他学会了起码给自己剩下一点自知之明,打断贾朋的解释,指了指一旁的周小雀,介绍道:“贾朋,以后他就跟你和袁淳构成密码酒吧的三驾马车了,江湖人称密码三巨头,好好配合,周小雀的优点不多,只有一个,除了能打还是能打。”   周小雀神情冷淡,丝毫不给新老板面子,让贾朋一阵纳闷,搞不清两人之间的关系,陈浮生对周小雀的不买账也不以为然,不触及底线,他一向是一个不太把自己当回事的人,在张家寨天天被人戳脊梁骨,学生时代也没少被白眼,连辱骂叫嚣都伤不到陈浮生一分一毫,周小雀的保守态度当然不值得陈浮生大惊小怪斤斤计较,也懒得跟贾朋讲述其中错综复杂的厉害根源。   走进酒吧在2楼挑了靠近栏杆的位置坐下,突然接到成元芳电话就是见上一面,听说陈浮生在密码酒吧后就挂掉电话立即赶过来,本来没肯让贾朋开酒的陈浮生叫了两瓶上档次的好酒,毕竟成元芳也算他半个共患难过的朋友,成色很足的那种朋友,而非酒足饭饱互相吹嘘扯一些言不由衷大话客套话的熟人,对于朋友,陈浮生一直就没有小气过,也许芸芸众生,也只有童心这个曾经心地纯洁如东北白茫茫大雪的善良孩子才知道陈浮生曾经在高中生涯带着小辛酸小憋屈的一项项壮举。   成元芳名义上是密码的二把手,她才是密码酒吧实体的缔造者,不过现在酒吧都以陈浮生为绝对核心,踏进酒吧后的成元芳也没太多唏嘘感慨,密码对她来说只是一个运作成功的场子而已,不奢望酒吧成员对她感恩戴德,生意场上老练成精的女人再想扮嫩装清纯,委实太过让人毛骨悚然。成元芳上2楼坐下后不由分说一口气喝了3杯酒,陈浮生都拦不住,一头雾水,俏脸红润的成元芳拿餐巾擦了擦嘴,道:“上次你跟竹叶青在石青峰谈事怎么不给我打招呼?”   “这不怕打扰成姐睡觉。”陈浮生尴尬道,应付完那位吃人不吐骨头没事就能放烟花爆大活人脑袋的“皇甫姐姐”,他已经心神憔悴,一场谈话对于陈浮生来说不亚于一场大战,哪有心思去敲成元芳房门,而且大清早的别人还以为他们之间有不可告人的奸情,要是真有风月云雨也就罢了,关键是根本没那门子事,陈浮生不做吃力不讨好的冤大头。   “你帮了成姐一个大忙,说吧,要成姐以身相许,还是帮你篡夺李雄銮家产。”成元芳端起第四杯酒笑眯眯道。   “成姐,你真豪迈,我扛不住。”陈浮生愣了片刻后放肆大笑道。   成元芳心中轻轻叹息,有欣慰也有失落,百感交集。   她是一个很早就明白爱情是一件奢侈品的知性女人,拥有是最好,没有也能惬意活下去,总之一切随缘,但不是说不努力。   成元芳趴在栏杆上,留给座位上陈浮生一个曲线玲珑的背影。   陈浮生察觉到成元芳今天与往常不太一样,不再是那个当初在石青峰心狠手辣要抹龚小菊脸上一刀的黑寡妇,她安静趴在栏杆上,端着酒杯抽一根烟,她几乎从不抽装模作样的女士烟,而喜欢抽苏烟,不烈也不算纯淡柔顺,望着在南京夜场初具王者风范的密码,神情谈不上哀伤,只是略微有些遗憾,像是要错过什么。   “成姐,听说你也要去一趟重庆?”陈浮生陪她一起趴着栏杆。   “去啊,怎么能不去,李雄銮已经被吓破胆,据说曾被龚红泉吊在树上用冷水泼下面,也不知道有没有报废,他现在一听到重庆就腿软,估计是三条腿一起软。”   成元芳冷笑道,她抽烟很缓,一口一口,极有规律,她与陈浮生都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角色,一样懂得也擅长克制情绪,这都是被苦日子逼出来熬出来的特质。成元芳转头凝视着笑容古怪的陈浮生,叹了口气道:“我准备把燕莎全部交出来让你打理,你别怕,我能让贾朋帮你处理密码酒吧事务,当然也有其他人撑住魁元和燕莎娱乐城,这棵摇钱树没了我,赚钱也许会少一些,可也足够填饱你现在的胃口了。”   “成姐,什么意思?”陈浮生震撼道。   “这次给龚红泉漂白,李雄銮是不得已而为之,万一出现纰漏,上海那个女人能脱身,我和李雄銮都洗不干净,所以我想还是早点跟燕莎划清界限,就当成姐提前给你的新年礼物了。”成元芳见陈浮生欲言又止,自嘲笑道:“别谢我,我也不是什么好人,我啊,就是一个良心被狗吃掉大半还剩那么丁点儿的女人,好不容易碰上个不一心占我便宜的男人,就当发发善心,最后做点善事,纯粹是让良心上过得去一点。”   “成姐,你怎么想怎么做,那是你的权利和自由,可我还是要记这个恩,我这个人嘴巴比脑子还笨,都放在心里。”陈浮生笑道。   “浮生,好好干,密码酒吧迟早能更上一层楼。你也一定可以走出南京。成姐在南京能认识你,是缘分,只希望你以后能多来密码酒吧坐坐,还能想起有我这么一个起码不算庸俗的女人。”成元芳柔声道,灯光昏暗,烟雾弥漫,她那张强势的脸庞格外纤弱。   陈浮生默然,竟说不出话来。   “天底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就不耽误陈大老板做生意了,我也马上要去重庆,好聚好散,成姐已经很知足了。”成元芳抽完最后一口烟,酒杯还剩三分之一,她放在桌上,转身见陈浮生神情凝重,成元芳灿烂一笑,走到陈浮生身边,轻轻抱了一下,她把头轻轻枕在陈浮生肩膀上,呢喃道:“浮生,你一定要不停地鲤鱼跳龙门。” 第六章《父亲》,此生若能得幸福安稳,谁又愿颠沛流离?   成元芳执意没有让陈浮生送,留下陈浮生一个人趴在栏杆上想惆怅感慨都憋不出满意的语句,倒是无意间想起媳妇在《中国知青史》下册《大潮》末尾写的一句话,不由苦笑。   陈浮生被成元芳闹得喝酒也不是抽烟也不是,酒不是自家酿制的高粱酒,烟也不是疯癫老头一点一丝拈出来的青蛤蟆土烟草,挥手示意楼下在贾朋带领下刚熟悉完场子的林钧和余云豹上来,余云豹不懂城府,也拿捏不好规矩,只知道站在陈浮生身边傻笑,时不时偷偷瞄几眼台上调试吉他的袁淳,根本就不加掩饰对那位密码顶梁柱的惊为天人,林钧老成圆滑许多,主动给陈浮生和自己倒了一杯酒,毕恭毕敬交给陈浮生,说道:“陈哥,斗胆敬你一杯,你随意,我先干为敬。”   陈浮生没摆谱,也是一口气喝光,打量这个穿着打扮很“愤世嫉俗”的有趣青年,笑道:“贾朋没刁难你们吧?”   “没有。”林钧笑道,不卑不亢。余云豹想说什么,被林钧尽量含蓄地狠狠瞪了一眼,余云豹在大事上素来没主见,也就乖乖地保持沉默,一脸不服气。   其实陈浮生早就将贾朋跟他们之间的私下交锋看在眼里,贾朋这家伙做事卖力,认准了主子也忠心不二,但不代表他是一个好好先生,他占有欲很强,密码场子只要陈浮生不在那就是他的地盘,一山不容二虎,连袁淳都拿他没辙,林钧和余云豹空降到密码,贾朋当然要树立起威信,一直没给两人好脸色,处处以酒吧总经理密码的第二号人物自居,陈浮生也没打算从中调解,林钧和余云豹假如连贾朋的信任和尊重都赢不来,也就只有替他罩场子一个月拿死工资的命。   当年在山水华门,魏端公也是这样看待开着电瓶车在小区处心积虑与他“偶遇”的自己吗?陈浮生不说话,林钧就悄悄拉着不知趣的余云豹一起下楼干活,周小雀和樊老鼠虽然都是陈浮生保镖,不过两人都心知肚明,颇有默契,樊老鼠离陈浮生距离一般都控制在两米以内,而周小雀则把手稍远的关口位置,江水不犯河水,两人相安无事。   8点钟后,顾客开始陆续光顾密码酒吧,陈浮生一直趴在栏杆计算流量,营业额还不好说,单从人数上来讲大概是同时段巅峰时期的60%,这让陈浮生大大松了口气,看来让贾朋大肆渲染两名凶犯被他整死的小手段取得不错成效,酒吧一般有两个比较显著的规则,群聚效应和犹太效应,前者称得上茕茕孑立的密码酒吧沾不上边,后者就很至关重要了,揉揉鼻梁,寻思着怎么剑走偏锋才能破而后立。   陈浮生过了9点后发现一些个南京二三线年轻人物都约好一般一同前来捧场,他这个老板自然不能视若无睹,下楼亲自敬酒,袁淳忙着替陈浮生挡酒,这位愈发出落得清水芙蓉的姑娘酒品那叫一个豪放,有人说挡酒必须加倍,她就果真喝双份,赢得不少喝彩和印象分。   陈浮生在确定袁淳有一斤多白酒的海量后稍稍放宽心,他现在一闻到酒气尤其是红酒就有点头疼,有袁淳一个姑娘家挡着,那些个用真金白银前来捧场的大牌顾客也不好意思太灌酒,一轮下来已经是10点钟,陈浮生和袁淳两个人都是微醉醺醺,终于能空闲下来的陈浮生突然发现袁淳捂住嘴巴,估计是啤酒伏特加威士忌外加葡萄酒在她肚子里混合后开始翻江倒海,赶紧拉着她往洗手间跑,望着她冲进厕所后不禁有些心疼,陈浮生洗了把脸清醒许多,袁淳出来的时候脸色好很多,漱口以后笑道:“没事,我吐了就清醒了。”   “真没事?”陈浮生将信将疑道。   袁淳一脸神秘兮兮,眨了眨眼睛,抛下一个悬念走出洗手间。   台上被袁淳发现最后被成元芳培养出气候的黑山羊乐队正在演奏邦乔维的《It's my life》,主唱是一个很帅气的年轻人,披肩头发,眼神透着股很能勾引花季少女的沧桑和傲慢,声音略微沙哑,充满难得的穿透力,贝斯手、鼓手、键盘手和吉他手也都很有卖相,颓废阴柔阳刚各类气质都凑齐,加上很能引发共鸣的旋律,全场一同起立,主唱同时具备偶像级相貌和实力派唱腔,在他的带领下许多熟悉邦乔维的牲口都开始一起嘶吼起来,即便有不懂邦乔维的外行,“It's my life”这句还是会唱的,气氛立即爆炸开来。   第一次正式登台的黑山羊让南京夜场见识到他们的惊艳功底,一鸣惊人。   等陈浮生回到二楼发现上座率达到八成左右的酒吧突然安静下来,五彩斑斓的灯光也霎时间暗淡下去,一个从小到大没有买过一件化妆品的年轻女孩抱着一把吉他走上台,扎马尾辫,白衬衫牛仔裤,脚上一双帆布鞋,清纯如莲花,坐在台中央的椅子上,低头拨动丝弦,清唱了一首她自己谱曲的《父亲》。   我像一颗种子,被植入父爱的土壤   习惯温暖的怀抱,不想成长   他说   土壤的上方   有最灿烂的阳光   于是我带着父亲的期望   钻出泥土,闻到了花草的芬芳   有一天   我怀着青春描绘的稚嫩理想   要去远方流浪   他说   不要忘了母亲的模样   是我让岁月偷走了他的黑发   是我让时间抢走了他的健康   是我让黄昏轻易把他的背影拉长   生活的艰辛他沉默着独自品尝   看着我一点一点长大就是最好的补偿   没有自己一点一点变老走向夕阳的哀伤   有一天   我会选择为他送葬   在他坟前   歌唱   ……   全场寂静。   所有人都在注视那个气质纯澈的女子,静静弹唱,轻轻哀伤。   陈浮生怔怔站在二楼,站在黑暗中,红着眼睛,像一个受了伤就躲在墙角不肯让别人安慰的执拗孩子。听着干净的歌声,简单的歌词,心一阵揪紧,陈圆殊不懂他为什么要买一套《中国知青史》,曹蒹葭明白,所以她才会写下:此生若能得幸福安稳,谁又愿颠沛流离。 第七章 砸场   左手弹吉他的袁淳放下那把用打工攒钱买到的唯一奢侈品,站起身望向二楼栏杆方向,却没有看到预期中的身影,那张本来从哀伤中恢复神采飞扬的精致脸庞,重新浮起一抹静悄悄的黯淡,不过很快平静如常。   酒吧灯光按照既定安排迅速转移到那架斯坦威钢琴和一身白色西装的“王子”身上,根本不给众多泡吧族们喘气的机会,让一群慕名而来的花痴女立即失声尖叫,绝对比碰到揩油的咸猪手更加癫狂。   袁淳安静走下台,对她一直比较照顾的贾朋立即让领班送去一瓶矿泉水,她挑了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站着小口喝水,望向台上那位新密码开张以来迅速聚拢大批女粉丝的青年,那架钢琴据说是他从一名音乐教授手中借来,袁淳偶然间听到识货的酒吧顾客说那是货真价实的斯坦威三角钢琴,以前密码酒吧不温不火的时候谁都不知道他会弹奏钢琴,当初只确定他是一个不自量力玩苦肉计追求袁淳的闷葫芦,袁淳对此并不在意,她对谁都一视同仁,说实话她还真没料到他一下子就从马夫变成了白马王子,不过袁淳依然心如止水,没有感觉,很简单四个字几乎就等于判了他死刑。这两年来密码酒吧的男人,有钱的,有貌的,有才华的,三者兼备的,都追求过袁淳,也没见她动心过,她也从不跟谁玩暧昧。听着周围几个打扮时髦光鲜的女生窃窃私语,满是对“钢琴王子”的仰慕,袁淳轻轻一笑,只有对他的祝福。   一曲马克西姆雄壮跌宕的《出埃及记》,搭配黑山羊乐队精心排练过的伴奏,震撼人心。   一个一直身处舞台中央的男人如何光芒万丈,都比不上一个原先默默无闻的无名小卒突然得道飞升来得令人侧目。   陈浮生也被这首钢琴曲重新拉回到栏杆旁,他对钢琴一窍不通,但看全场如痴如醉一脸崇拜的样子,那小子跟袁淳一样都是密码酒吧的镇店之宝,在《马克西姆》渐入佳境的时候陈浮生发现客流量突然猛增起来,顾客一下子涌进来,即使在那钢琴曲结束十分钟后,也没有停止递增趋势,好兆头。   只不过陈浮生实在想不透其中缘由,等他想不明白就干脆偷着乐的时候看到江亚楼的身影,他身旁还有一个给人感觉就是盛气凌人的女性角色,气场十足,甚至盖过江亚楼,陈浮生估摸着她就是江亚楼那位南京娱乐圈子里闻名遐迩的老婆大人,有点幸灾乐祸的陈浮生粗略打量了一下似乎对夜场不太钟情的嫂子,姿色中上,不过胜在有资本有底蕴,陈浮生偶尔从杂志上瞄到过说没有丑女人只有不会打扮的女人,媳妇也坦诚有些女人化妆前和化妆后就是东施和西施的天壤之别,她还说有个死党一天花在打扮上就要耗费3到4个钟头,当时把陈浮生给大大长了一次见识,他觉得楼下这位由江亚楼亲自护花的嫂子十有八九在化妆品上一年就要砸进去六位数的银子。   “嫂子好。”   陈浮生在楼梯口守到江亚楼和脸色不悦的“嫂子”,有点忐忑,南京能让富人圈子津津乐道女性角色不算太多,眼前就是一头不好惹的母老虎,陈浮生生怕她是来兴师问罪,心想自己也没招呼江亚楼去哪家桑拿洗浴玩不正当男女游戏啊。   除了母老虎,她身边还有两个差不多水准的熟女,陈浮生没敢乱瞟,不想给她们留下发情牲口的第一印象。   “你就是浮生?”女人虽说很大牌,但从小就跳芭蕾练钢琴的她一眼就瞧出那架三角斯坦威不俗,弹琴的年轻人技法纯熟,绝不是拿着普通钢琴等级证书出来骗喝的下三滥货色,她确实对江亚楼玩夜场酒吧一直不感冒,家族里头的七大姑八大姨也一直瞧不上她老公,使得她一直窝囊憋屈,只是很好奇一个年轻人怎么能让眼界还算较高的老公赞不绝口,恰巧玛索酒吧今晚搞了个大型活动,便顺便拉着两个一个大院里出来的闺蜜来密码“视察工作”,如果是登徒子,就早点将他和老公江亚楼的“革命友谊”扼杀在摇篮。   “恩,新开了这家场子,幸亏江哥一直帮忙照应才有现在的生意。嫂子,江哥可是每次见到我都不忘记拿出钱包里嫂子的照片,使劲跟我显摆。”陈浮生笑容温顺地点头道,言语真诚而乖巧,这马屁不直白赤裸,听得母老虎很舒服,脸色柔和许多,一直提心吊胆的江亚楼偷偷朝陈浮生伸出大拇指。   袁淳眼力劲不差,基本上是跟着这伙大人物来到二楼,陈浮生给她一个眼神就知道该去开什么档次的酒,很殷勤地充当服务员端茶倒水,她已经特地让大叔罗开泰准备四杯拿手鸡尾酒。江亚楼有点看不惯妻子两个闺蜜将袁淳当丫鬟使唤,看人眼神还都是居高临下斜瞥的,陈浮生能笑而不语不动声色,袁淳可以忍,江亚楼道义上说不过去,所以看似漫不经心地提起这个年轻女孩是密码酒吧的台柱,他老婆眼神迅速暗藏玄机地一冷,确定他跟袁淳没异样后才缓和下来。   母老虎名字叫黄芊芊,身边两个貌合神离的闺蜜一个叫杜冬曼,找了个与她父辈一样在体制内攀爬的丈夫,一直觉得她男人比江亚楼高出一头,另一个老公是江苏省发改委能源处小头目的李娜则低调许多,但与黄芊芊也是那种从小到大样样都要暗中比试高低一下的朋友,从幼儿园小红花多少到学生时代成绩和男朋友质量数量之争,五花八门,但这不妨碍她们一起泡温泉做SPA或者一起去香港血拼,女人本身就是矛盾综合体,她们不管怎么明争暗斗,好歹3个女人都是大院子弟,都自认为层次素养相同才会有共同语言,所以关系一直马马虎虎,做不到雪中送炭,也能尽量不做火上浇油的缺德事。   母老虎黄芊芊一直用审视的眼光检测陈浮生,熟女的眼光就是犀利,幸亏今天的陈浮生是经历过媳妇陈圆殊竹叶青周惊蛰等大美人磨砺过的坚强战士,大有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的正直姿态,言谈自如,一口一个嫂子皮肤真好,一口一个李娜姐发型真漂亮,还不忘见缝插针说一下杜姐手上的玉镯子成色真好,其实他懂个屁发型,对玉石也是一知半解,而黄芊芊的皮肤也只能算是凑合,比起他媳妇那还不是差了十万八千里,陈浮生甚至打定主意不让黄芊芊这位母老虎嫂子跟他宝贝媳妇碰面,否则爱慕虚荣的她指不定要羞愧得拿一根面条上吊自尽。   江亚楼话不多,就看着陈浮生在那里使出浑身解数溜须拍马阿谀奉承,那话不管如何让江亚楼一身鸡皮疙瘩陈浮生都无比坦然自若,这厮虽说不玩酸文小资那一套,词语甚至全部都是希拉平常的常见词汇,但那张仿若儿时站在党旗下宣誓的虔诚脸庞配合恨不得掏心掏肺的善良模样,配合最终效果就是朴实的语句,确实很能打动人心,起码连江亚楼都差点误认为这鸟人是在跟3个大婶在交心,那一刻江亚楼几乎泪流满面,觉得找到这么个善解人意的兄弟实在是太幸福了。   江亚楼心想这兄弟的表现没枉费他不遗余力给密码酒吧造势吹东风。   趁三个熟女品尝袁淳端上来的鸡尾酒,陈浮生赶紧悄悄接过袁淳递给他的一瓶矿泉水猛灌两口,口干舌燥,差点没冒烟,陈浮生差不多已经把肚子里的全部货都抖露出来卖弄,再讨不了她们欢心就只能束手待毙了。   袁淳微微一笑,大清纯中有小妩媚。   陈浮生一怒之下偷偷拍了一下她弹性上佳的挺翘娇臀,没办法,她小蛮腰下弧线惊艳的屁股刚好就在他手边,而且三位即将迈入大婶级别的伪熟女也终于暂时放过他,把视线放在鸡尾酒上,天时地利人和,陈浮生就揩了一次油,袁淳霎时间小脸通红,却不敢声张,只能在灯光照射下娇艳欲滴着一张水灵俏脸。   恰巧捕捉到这一幕的江亚楼很配合地品酒,心想还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了,不过也只有这个兄弟才降伏得了袁淳这妮子,就不知道是酿成苦果还是修成正果,这种事情江亚楼不好插手,只能静观其变。   “亚楼,以后少跟那群狐朋狗友勾搭厮混,多和浮生一起谈点正经事。”黄芊芊极具贵妇风姿地小酌了一口鸡尾酒,相当满意,对酒满意,对陈浮生也颇有好感。此话一出,江亚楼悬着的心彻底放下,他只是一个入赘黄家的上门女婿,不得不寄人篱下仰人鼻息,黄芊芊做母老虎,他在翅膀硬了之前绝不敢发作,还得老老实实本本分分伺候着。   至于黄芊芊,她不敢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好歹是正儿八经省市一级红色家族“富养”出来的千金,对酒的了解根本不是陈浮生所能媲美,她也不笨,她当然不是被陈浮生有点生硬蹩脚的吹捧所征服,只不过她很中意这个钱书记义子的态度,在她面前姿态摆得很低,这让黄芊芊很受用,说出去也长脸,省得家里人都嫌弃江亚楼没出息,说他结交的朋友都不入流。   “嫂子,有没有兴趣加入石青峰私人会所举办的一个俱乐部?”陈浮生趁热打铁道。   “哦?什么性质的?”黄芊芊被勾起兴趣,一脸好奇,石青峰,在南京是一块响当当的天字号金字招牌,在魏端公时代几乎不对外开放,她很期待眼前这个比较对她口味的年轻男人能捣鼓出一点有趣事情,有钱的富太太只有小半在任劳任怨勤勤恳恳陪丈夫打拼江山,剩下大半都在享受男人奋斗成果,这大半站在财富金字塔顶端的女性中又有一部分是闲得抓狂的角色,例如黄芊芊,她就差没无聊到去包养小白脸玩了。   “专门给成功女性提供综合服务的会员制俱乐部,初期人数控制在三百人左右,都是江苏省最有名望的女人。”陈浮生小心翼翼酝酿词语,不敢直接挑明“富太太俱乐部”,毕竟这个名号当下并不好听,充斥着各种不堪的负面报道。   “我考虑一下,过段时间给你答复。”黄芊芊笑道。   陈浮生点点头,他不着急,栽下梧桐树不怕引不来金凤凰,有石青峰有竹叶青和周惊蛰联合起来做门面招牌,何等销魂。加上到时候干妈黄丹青牵线搭桥给他铺路,陈圆殊等南京标杆性女性带头加入,陈浮生就不信黄芊芊李娜这批女人不肯挤进石青峰。   贾朋突然跑上楼滴水不漏地一脸笑容跟江亚楼黄芊芊等人打招呼后,低头弯腰在陈浮生耳边道:“陈哥,俞含亮来密码了。”   袁淳察觉到一个细节,陈浮生后背突然出现一个幅度不大却富有规律性的弓身,眼神敏锐心思缜密的袁淳知道那是这个男人在遇到危险后的本能反应。   就在陈浮生按下怒火使劲思考俞含亮动机的时候,贾朋说了一句让他哭笑不得的话,“不过周小雀一个人就收拾了俞含亮两名手下,直接给送进医院,据说俞含亮本人也是一照面就给打趴下,打个半死,不过他说找你是有事情要谈,绝不是砸场子。”   陈浮生挠挠头,不管是不是砸场,这狗王至于这么凄惨吗? 第八章 18摸,好孩子   贾朋终于体会到老板嘴里周小雀除了能打还是能打的真切含义,两个已经抬去医院,剩下俞含亮无比落魄凄凉地靠坐在密码酒吧外面墙壁,出手如炸雷的周小雀一脸平静地站在一边。   孙润农带着两个几个亲信保安守住俞含亮,周小雀不冷不热说了句检查一下有没有带枪,结果孙润农一名刚刚培植成哥们的兄弟别说上半身,就连狗王裤裆里都没放过,手脚温柔,含情脉脉,那一抹的风情啊,差点让俞含亮精神崩溃,如果不是碍于周小雀手段过于凶悍,他就是拼命也要把这个有断袖之癖的同志给剁死,那长相风骚的兄弟一抹过后意犹未尽,俞含亮也就是被打折了腿的狗王,再不起眼的土狗也能上去咬他几口,所以不管他如何抗拒暴躁,那坚持不懈笑脸桃花的阴柔兄弟只顾掏啊掏,还夹杂不男不女的媚笑,周小雀皱了皱眉,孙润农一脚踢在他屁股上这才阻止闹剧扩大,转头笑着向周小雀尴尬解释道:“周主管,别介意,小草就这德性,您眼不见为净。”   周小雀不屑与这群人包括南京狗王俞含亮一般计较,龚家兄妹悲壮境况让他憋了一口恶气和怨气,一直找不到发泄点,趁着陈浮生与江亚楼一伙人相谈甚欢,他走到酒吧外透口气,结果就很一方凑巧一方倒霉地与俞含亮碰头,周小雀就跟跟壮汉打儿童一样将俞含亮两名保镖掀翻,根本毫无还手之力,比他跟孔道德搏杀还要来得出力狠辣,可见他一肚子怒火已经累积到顶点,俞含亮更是被他一记过肩摔甩到一辆车上,车盖都凹陷下去,然后就跟提着一条死狗一样丢到相对安静的墙角根,后面就全权交给孙润农,孙润农全部看在眼里,全身汗毛倒竖冷气直冒。   陈浮生和贾朋看到瘫坐在地上颤颤巍巍掏出一包烟的俞含亮,怎么都找不到打火机,无比狼狈,两根手指夹着那支芙蓉王,眼神恍惚。   生活就是如此彪悍,能将一个人从云端摔到臭水沟,只能说这位曾在斗狗场暗算过陈浮生一次的中年男人真的老了,不再是当年那个敢单枪匹马跟魏端公叫板的愣头青,背过黑锅吃过牢饭挨过刀子,抵不过人到中年身体的发福臃肿和心理上的日落西山,他抬起头,看到陈浮生那张狰狞阴笑的陌生脸庞,硬着头皮道:“陈浮生,我既然敢来,就不怕你报复,我只想说一句,你想不想要斗狗场?”   “佩服佩服,砸我场子不够,还要玩一出豪气干云的单刀赴会,狗王真爷们。”   陈浮生阴阳怪气笑道,挥手示意贾朋和孙润农等人离开,只留下冷眼旁观的周小雀。俞含亮似乎不想仰视陈浮生这个年轻后辈,撑墙挣扎着起身,兴许是想要来一场平等对话。他刚站起身,尚未站直,陈浮生快步走到俞含亮跟前就是一脚踹在他腹部,很犀利的蹬踏,与哥哥陈富贵在52山地旅出手如出一辙,果然都是老陈家的狠种,俞含亮挨了一脚,不知道怎的爆发出身体最大潜能,硬是扛着紧贴墙壁不倒下,芙蓉王香烟已经被两根手指夹断。   陈浮生一脚踹中俞含亮小腹,再往下可就是狗王的狗鞭了,陈浮生脚尖一拧,俞含亮脸上痛苦之色剧增,生不如死的模样,陈浮生用脚将俞含亮死死抵在墙壁上,扯了扯领带,冷笑道:“你不是很叼吗?我刚去斗狗场就用下三滥手法给我下套子让我钻,本来嘛大家都是魏爷带出来的人,都在南京讨口饭吃,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完全没必要撕破脸皮你死我活,可我一个人笑脸没用啊,总不能死皮赖脸贴你的冷屁股去。”   这不能算虎落平阳被犬欺,只能说大城市里挣扎出来的狗王还是斗不过进了山的守山犬。   俞含亮刚想张嘴辩解,就被收脚后的陈浮生一个耳光重新甩到地上,现在狗王已经谈不上什么抗击打能力,就在陈浮生准备把这王八羔子亲自送上担架的时候,俞含亮反常地闭嘴,重新艰难努力地坐起来,只是苦笑着将地上那两截芙蓉王重新捡起来,放在鼻子尖闻了闻,嗅了嗅,竟然浮现出一脸陶醉,仿佛一个将死之人最后的自我安慰。   俞含亮安静等待下一波狂风暴雨,出来混,连龚红泉那样的大袍哥都把命搭上了,狗王实在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值得让眼前突然疯魔的男人手下留情的动人话语,狗王本就不是一个擅长交际的粗糙男人,在床上靠胯下一条枪,在床下不管手段入不入流都是靠自己的脑子和双手在打拼,他之所以不动手不还嘴,只是突然觉得自己这辈子没有大遗憾了。   等待。   煎熬,就像一把刀子架在脖子上,迟早要干净利索抹下去放半桶血,可就是不见动静。   俞含亮却没有等来陈浮生的潮水攻击,抬头发现这个年轻人脸上戾气淡化许多,虽说没有完全风平浪静,可也不如刚才那样暴躁狰狞着要把俞含亮五马分尸抽筋喝血,这就是魏爷嘴里经常念叨着的“制怒”吗?俞含亮心中苦笑,自己不到20岁就跟着南京魏公公,还不如一个跟了九千岁一年不到的年轻人,有句话咋说来着,狗王那颗脑袋费劲想啊想,可惜没认真读过一天书的他到最后还是没能记起那句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身上被东西砸到,低头一看,竟然是一根烟和打火机,烟是南京,不怎么符合俞含亮口味,不过打火机让俞含亮贼亲切,爆乳金发女郎,廉价却实在,让俞含亮想起年少轻狂时候偷看美女老师洗澡的稚嫩光阴。   无拘无束无牵无挂的年轻真好啊。   一辈子伤春悲秋次数加起来一双手都数得过来的狗王颤抖着点燃那根南京烟,吸了口,抬起头望着天空。如果不是已经扎根在南京,老婆孩子都离不开这座城市,以俞含亮撞了南墙都不回头的自负偏执怎么都不会主动示好,他当年输给已经在南京城气焰彪炳的魏端公,上一次输给不似人类的竹叶青,俞含亮都能接受,但陈浮生不同,他一年半前还只是一个无名小卒,在他看来是吃魏家女人软饭靠一路踩狗屎运爬才上来的小白脸。   龚红泉声势如虹地来了。   龚红泉悄悄地死了。   这已经说明一切问题,比陈浮生说一万句话都顶用。现在这个社会嘴上嚷嚷不以成败论英雄没关系,但千万别当真。   俞含亮抽着烟,把打火机回抛给陈浮生,道:“不杀我?”   “杀人不是吃顿饭抽根烟。”陈浮生冷笑道。   “那龚红泉呢?”俞含亮光脚的不怕穿鞋,干脆破罐子破摔,也不怕忌讳。   陈浮生皱起眉头,没有答话,这个问题不适合摊开来谈,尤其在还没确定俞含亮底牌和底线的时候,陈浮生不想贸然坦诚,跟王虎剩这些兄弟将心比心那是道义,以为尘埃落定就跟狗王俞含亮掏心掏肺那是傻叉。   “我们还能坐下来一起谈事情吗?”俞含亮笑道,笑脸比哭脸还难看,周小雀和陈浮生这次下手都没留余地,俞含亮能撑到现在也的确是一条汉子,他突然开始喜欢这个30岁都没到的年轻人,在狗王心底魏爷是大牛人不假,但越到后头就越阴柔,在生性反感书卷气的俞含亮眼中难免有娘娘腔嫌疑,这个陈二狗仅在性子上说比魏爷更让俞含亮顺眼,就属于那种也许混熟了可以勾肩搭背去洗桑拿的老板。   “能啊,为什么不能。”陈浮生笑道,一顿,一脸阴森森,“不过你必须先把上次砍完人从密码跑掉的人交出来,我这个人本事不大,可记仇。”   俞含亮摇摇头,苦笑道:“这个我做不到。”   “俞含亮,你真以为我不敢收拾你?”陈浮生大声道,停止抽烟,一脸怒容。   “当然不是。”   俞含亮苦涩道,“只不过兄弟给我卖命,我做不出恩将仇报的事情,如果这个坎过不去,陈浮生你要让我死,我没话说,只希望你能别坏了道上祸不及亲人的规矩。”俞含亮抽烟很凶,一根烟很快就到尽头,哪怕是最后一口都弥足珍贵,大无畏地望向陈浮生,神情自嘲而黯然,青年骁勇壮年狠毒的狗王已经一去不复还,收回视线,俞含亮陷入回忆,深沉道:“我这种人,没文化,能混到今天吃好的穿好的睡别墅,高兴了每天晚上都能换女人暖被窝,就靠一直没丢了义气,靠朋友和兄弟才走到今天,连义气都不要,我没脸活,陈浮生,最后我说点真心话,别把魏爷的事业毁掉,那是魏爷带着我们这一辈人辛辛苦苦闯出来的,不敢要你发扬光大,只求你别挥霍。”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周小雀对这个不成气候的狗王有点刮目相看。   “你回去吧,帮我打理斗狗场,给你一年时间,如果恢复不到顶峰时期,我到时候就把你换下。”陈浮生蹲下去把那包南京烟塞到没回过神的俞含亮手里,声音平淡,不像开玩笑。不给俞含亮感激涕零或者感恩戴德的机会,陈浮生起身离开,走向酒吧大门,若有所思的周小雀跟在他身后,望着远不如龚红泉健壮的背影,却在陈浮生身上找到一点龚红泉的影子。   “周小雀,你说他是为了义气和朋友才拒绝交人,还是算准了只有这样表演才让我接纳他?”陈浮生到密码门口停下脚步,转头突然给周小雀抛出一个无比尖锐的问题,周小雀有点措手不及,不禁感叹这家伙的城府起码比他年龄要深厚几分,陈浮生自问自答道:“能放下身段挨一顿揍,花大心思琢磨我性格,估计不是铁了心要忍辱负重后杀我全家,就是真要夹着尾巴给我做打手了。”   “你怎么这两年才出人头地?”周小雀终于主动开口,貌似这位川渝首屈一指的年轻猛将比较奇怪陈浮生为何太晚冒头,在周小雀看来照理陈浮生应该早就该在南京或者别的城市占据一席之地,乔麦给出的资料显示陈浮生升迁路线图着实吊诡。   “你问我我问谁去,老天爷?”陈浮生笑道。   周小雀哑然失笑,那张刻板冷峻的英俊脸庞不失分寸地柔和些许。   两个原本不共戴天的仇家似乎有点小默契了。   回到二楼座位,先跟三位熟女热络一番,等她们到栏杆附近欣赏楼下火爆场面,江亚楼拉过陈浮生悄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陈浮生轻松道:“俞含亮找上门放低身架要跟我和谈,我先打爽了一顿,就答应了。”   江亚楼错愕道:“就这么简单?”   陈浮生哈哈笑道:“就这么简单。”   江亚楼一脸怀疑坏笑道:“你别忽悠我,江哥今天可是花了大血本砸钱把玛索酒吧的铁杆都勾引到你们密码,还琢磨着和你搞一个酒吧联盟,你也知道,夜场串吧人数占据的比例一向不低,以前密码开业那会儿我不好意思提这个,怕被人说抱大腿,这会儿哥底气足了点,这不就给你拉了几十号老熟人过来,江哥都做到这份上,你忍心忽悠我?”   “江哥,真没忽悠你,总之狗王是哑巴吃黄连了,至于期间发生了什么就不说了,就是道上那么回事。”陈浮生没想到江亚楼还打“悲情牌”,不过由衷感谢这个已经能在南京夜场呼风唤雨的朋友,倒了杯酒,他们这个圈子喝酒从玩不勾兑那花样,全是纯的,一饮而尽。   “你的李娜姐似乎对你有点意思啊。”江亚楼压低声音笑道。   “滚。”陈浮生笑骂道,不过李娜的确对他有非分之想,她本就漫不经心的掩饰实在逃不过一群成精的人物刁钻法眼,李娜没少抛媚眼,相对还算含蓄,在杜冬曼的撮合下以姐弟相称,陈浮生对此无所谓,反正这类姐弟廉价着,谁都不必当真,能锦上添花就足够。   陈浮生瞥了一眼三位熟女站在栏杆旁的背影,察觉到袁淳的身份比较尴尬,融入不了她们的圈子,又不好自作主张坐在陈浮生和江亚楼身边,何况影响也不好,她只能单独站在角落,难免楚楚可怜,陈浮生起身喊江亚楼一起去栏杆附近,江亚楼老狐狸一只,自动走到三位大婶最右边,将左边留给陈浮生和袁淳,陈浮生趴在离杜冬曼稍远的距离,眼神示意袁淳到他身边,袁淳一直是一个很大气的女孩子,也没有扭捏,不过她趴在再熟悉不过的栏杆上,自顾自打量一楼。   也许这时候陈浮生才记起她就是那个白衬衫牛仔裤帆布鞋,简简单单,在台上左手弹吉他的漂亮女孩。   陈浮生转头朝眼睛一直停留在杜冬曼丰腴屁股上的樊老鼠喊道:“去,下楼拉一曲《一八摸》。”   樊老鼠接过陈浮生抛给他的车钥匙,屁颠屁颠去奥迪A4里拿二胡。   当这位造型诡异的猥琐汉子拎二胡走上台的时候,全场哄笑。   在夜场要想吸引眼球,千万别怕丑,就怕不扎眼。   樊老鼠最他娘中意王虎剩大将军一句话:咱俩的风骚,这个世界不懂。   他一点不怯场地坐在椅子上,翘起脚,润了润嗓子,又是一阵爆笑。   “他真的唱18摸?”袁淳红着脸问道。   “很可笑吗?”陈浮生撇过头凝望着这张脸微笑道。   陈浮生一点都不觉得好笑,樊老鼠风骚不风骚他不懂,但那汉子跟小爷一样局外人都觉得悲怆他们自己却从不觉得辛酸的30多年坎坷落拓人生,陈浮生心怀敬畏。   袁淳突然使劲摇头。   二胡声响起,樊老鼠那仿佛被黄土高原磨砺出来的沙哑嗓子也开始萦绕众人耳畔。   她只是一个固执坚持底线的纯洁孩子,不懂陈浮生那个世界里的刀光剑影,看不透陈浮生那个圈子中的城府厚黑,但她近乎盲目地确定一点,陈浮生和他身边的人都不可笑,矮小精瘦的余云豹不可笑,偶尔会情不自禁拈兰花指的林钧不可笑,而楼下那个闭着眼睛的拉二胡人更不可笑。   陈浮生伸出手,轻轻揉了揉袁淳脑袋,笑容温暖道:“好孩子。”   那一刻袁淳笑颜如花,一朵白莲花,朴素得令人心颤。 第九章 小波折   樊老鼠一曲原本不堪入耳的二胡《18摸》竟被他演绎得荡气回肠,让所有人惊叹密码酒吧里头藏龙卧虎牛人辈出。   陈浮生相当满意自己的即兴计划,既满足了樊老鼠的旺盛表现欲,也给顾客增加了砸钱的筹码。袁淳见李娜刻意从三个女人中央转移阵地到陈浮生身旁,她下意识地与陈浮生拉开距离,也不管会不会被人视作此地无银三百两。   默默瞧在眼里的李娜嘴角轻轻勾起一个富人常有的刻薄弧度,脸上则没表露出太多明显神情,她也不觉得自己一个红色子弟去和一个除了一张年轻脸蛋就一无所有的小姑娘争风吃醋有什么意义,那太掉价,不符合李娜的行事风格,与陈浮生东一句西一句拉家常,与骨子里对夜场这一类场所深恶痛绝的黄芊芊不同,李娜是那种喜欢在长辈面前做乖乖女在外头玩得很疯的女人,从少女玩到御姐再玩到熟女,直到去年生完孩子才在婆婆的一系列高压政策下略微收敛。   袁淳自然能体会李娜对她的不屑一顾,没怎么受伤,安静欣赏苏沪顶尖酒吧dj带来的动感歌曲,不过偶尔瞥到李娜花枝招展胸前双峰故意乱颤的模样,时不时朝她射过来一道炫耀的眼神,袁淳还是有那么点想冲上去赏她一耳光,然后极具女侠风范地说一句姑娘我要做狐狸精比你妩媚一百倍。   袁淳当然没这么勇敢,所以她只好小郁闷地偷偷撅着嘴消灭一瓶矿泉水。   收入眼底的陈浮生会心一笑,故意不打破微妙局面,站在中间将两个女人分割得泾渭分明。   也许是年青时候在张家寨去张寡妇家爬墙次数多了,陈浮生在某种意义上讲对成熟女性比较抱有不可告人的好感,没奈何轻熟女李娜实在没办法跟周惊蛰陈圆殊媲美,虽说一套价格不菲的摩登西装搭配短裤以及诱人黑丝袜,能够充满发挥她两条修长玉腿的优势,可惜脸蛋没能提起陈浮生兴趣,不说她连杜冬曼都比不过,更别提陈浮生身旁的袁淳,女人最怕站在一起比较,陈浮生毕竟没有达到王虎剩那种电灯一抹黑母猪赛似杨贵妃的伟大境界。   可没想法没欲望不代表陈浮生敢怠慢李娜,对于任何级别的富二代官二代,除了极少数实在是不对路的货,陈浮生一般都很当个大人物去供奉伺候,李娜也不知道是不是没有尝过陈浮生这种农村凤凰男,黏糊腻人格外卖力,李娜主动去茶几上端来两杯酒,一杯递给陈浮生,本来忙着吞云吐雾的陈浮生赶紧接着,李娜媚笑道:“密码酒吧是我见过最能出新鲜花样的场子,这么多鬼点子都是你想出来的?”   “李姐,我不参与酒吧具体运营,只管收钱,赚点小钱。”陈浮生摇头道,无意间瞥到李娜故意搁在栏杆上的双峰,经过巧妙挤压后,确实当得巍峨高耸四个字,陈浮生已经过了那个盲目求大的青涩年纪,懂得女人胸脯那玩意最讲究形状而非大小,大而垂一样索然无味,还不如小而挺。   “小钱?你还不把钱当钱,江亚楼可是说密码开业第一天纯利润破百万,弟弟,过分的谦虚就是骄傲哦。”李娜喝了一口红酒,一脸春色。喝完那一小口象征性红酒的时候不忘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嘴唇,尤其是说到“弟弟”这个听起来很有双关嫌疑的词汇,她特地卷了一下舌头,发音显得与众不同,如果是两年前的陈浮生十有八九就要缴械投降了。   “李姐,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密码酒吧生意撑死也就开业那几天的六七成,而且第一天都是靠朋友砸钱捧出来的,算不得数,李姐,你今后可要经常来酒吧帮我捧场,要是一个星期没能碰上你一次,我可不认你这个姐。”陈浮生心想乖乖,怪不得说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诱惑男人如此直接。他也不肯示弱,没有板起一副正人君子姿态目不斜视,该瞧的他一点不肯浪费地瞧,但不能肆无忌惮,会显得过于侵略性,点到即止,则能够满足对方的虚荣心,否则李娜还不气恼自己浪费感情,一个巴掌拍不响,陈浮生如果只是榆木疙瘩,她怎肯在他身上耗费精力?   陈浮生大学问没有,不代表他就不谙世事,好歹也是在张家寨大小通吃男女皆骗的刁民,所谓万法归宗,陈浮生缺的是系统理论,不是细节和技巧。果然李娜对陈浮生的表现很满意,娇笑道:“没问题,我每个星期都带朋友给你捧场,不敢说次次都开两瓶Lafite,姐保证不寒碜就是了。”   “李姐,我就不跟你说谢了。”陈浮生笑脸灿烂。   “喊我姐,别叫李姐,生分。”李娜故意生气道。   陈浮生笑着点点头,只能感慨圆殊姐只能对不住你了。   黄芊芊能够在酒吧呆上一个钟头已经是奇迹,而且她还很放心将江亚楼留在密码,足见陈浮生在她心目中地位有点超然的意味,李娜道别后也扭着没有被生孩子糟蹋丝毫的小蛮腰离开,她脸蛋是三个熟女中最不出彩的,身材倒是最火爆的,肥乳,蜂腰,丰臀,怎么看都能瞧出S型,让周小雀去送一程的陈浮生端着那杯根本就没喝几口的葡萄酒,揉了揉下巴,终于水到渠成地从狗嘴里冒出象牙:“横看成岭侧成峰啊,好诗,好诗。”   转头突然发现袁淳一脸幽怨加愤怒地瞪着自己,然后轻声恨恨骂了一句:“流氓。”   这妮子转身就准备下楼,擦肩而过的时候陈浮生一只手又做出天怒人怨的下流举止,不轻不重拍在她被紧身牛仔裤包裹得分外诱人的臀部上,吓了袁淳一跳,这叫梅开二度,陈浮生并没有觉得大惊小怪,笑道:“一孩子就敢说叔叔是流氓,没有王法了。”   骂不过不要脸则无敌的老板,更打不过这个她亲眼见证过擅长严刑逼供的家伙,袁淳如受惊的小鹿一般只能败退地逃下楼去,躲在角落,紧紧攥着那只其实早已经空荡荡的矿泉水瓶,漂亮澄澈的秋水眸子里不知道是嗔怒还是娇羞。   “别怪江哥多嘴,袁淳是好女孩,别亏待她。”江亚楼走到陈浮生身边轻声道,有些感慨地望着楼下纸醉金迷,在密码玛索这类顶尖夜场就会发现不化妆打扮的出水芙蓉,凤毛麟角,可遇而不可求,在夜场里女人大多都是会玩的那种,就像前辈级人物李娜,断定与聪明圆滑的陈浮生交往甚至是上床没有半点后顾之忧后,立即就会发起猛烈攻势,少数不玩的角色也是名花有主或者实力不济,袁淳在玛索酒吧在江亚楼眼皮底下工作过一段时间,他很欣赏袁淳,不夹杂情欲,“要是别的女人,像李娜这种,江哥就不会多此一举说废话。”   “我有分寸。”陈浮生点头道。   “你做人做事连我那个一个电话不接就扣我一千大洋的母老虎都放心,我有啥不放心,不说这个,酒吧联盟的事情回头我让手下跟贾朋详谈。再就是我上次让你考虑地在上海和杭州开分店怎么样,有没有兴趣,我就是觉得跟你一起合作格外有斗志,绝不是江哥贪图你什么,这点我人格保证。”江亚楼爽朗笑道。   “说实话我当然想做,在上海开一家大夜场那可是我在上海期间最大的野心。只是我也不瞒你,资金这一环节现在是我的短板,最大的劣势,我在山西有一笔生意,跟烧钱没两样,就算抠出点钱砸你那边,意义不大啊,我也不好意思谈合作,江哥,咱们兄弟归兄弟,生意归生意是不是?”陈浮生将心比心道。   “钱不够,江哥先给你垫上,这总成了吧?不算狗屁利息,我还是那句话,跟你一起做事,踏实。”江亚楼不容拒绝道。   踏实?   贾朋那称职的优秀狗腿子也这么评价,陈浮生喝了口酒,难道自己真有点斩妖除魔的道行了?   最终没有拒绝江亚楼的好意,陈浮生很期待在上海滩开起一家辉煌夜场的那一天。   会碰到胖子刘庆福和熟女雁子吗?   会碰到那个神经兮兮的疯女人“脏兮兮”吗?   陈浮生没有继续设想下去,把江亚楼送出密码酒吧,发现孙润农又在干帮人泊车的活,嘴里嚷着“倒”,神采奕奕,就跟在主席台上指点江山的领导一样,看来这家伙很喜欢这项比较能指挥人的工作,经过上次被殴事件后孙润农也收敛许多,不敢对司机尤其是那一类年轻纨绔子弟太得意忘形,站在远处看着这名保安副主管不亦乐乎跑来跑去,陈浮生沉默而安静,周小雀则站在他身后,充满警惕,樊老鼠被这个老板特许批准喝酒,现在就只有他一名保镖,龚红泉是一个人生事业达到上限顶峰的主子,陈浮生不一样,充满无数个未知,周小雀觉得这个老板抛开纠缠不清的恩怨不讲,的确很有趣。   回到酒吧,陈浮生特地让人在吧台给他安排一个位置,因为他想跟密码旧老板罗开泰喝点酒,这个男人酒吧遭遇变故后就天天来工作,让陈浮生很感激,坐下后要了瓶燕京啤酒。   罗开泰现在对陈浮生印象不错,也逐渐开始觉得给他打打工不丢脸,密码虽然步入纯粹商业化的轨道,但开张以来口碑极佳,像今晚一系列表演就让罗开泰大为赞赏,既然能够既叫好又卖座,何乐而不为?罗开泰放下手头工作,特地坐在陈浮生对面,笑道:“有你坐镇,生意一下子就好起来。”   “都是贾朋和袁淳的功劳。”陈浮生笑了笑,不敢贪功。   “本来袁淳那个节目是要过两天才上台的。”罗开泰眨了眨眼睛道,笑容玩味。   陈浮生一脸惊讶。   “罗叔,你不要瞎说!”恰好要来吧台请罗开泰调酒的袁淳一脸羞愤,不敢正视陈浮生,谁能想象她曾是那个敢当着陈庆之朝他张牙舞爪拼命的女孩。   陈浮生突然扬起手。   袁淳本能地后撤两步,生怕这个流氓第三次朝她伸出安禄山之爪完成帽子戏法。   由于密码酒吧这一块本来就很拥挤,袁淳这一毫无征兆地后退立即引来连锁反应,她先是后背撞到了一个已经足够小心翼翼端盘子的服务员,酒水掀翻,一部分洒到附近一桌顾客中年轻美眉的衣服上,还有不少酒水浇到某位戴帽青年的帽子上,引来一阵窃笑,估摸着那顶格纹贝雷帽是限量版之类,价格比较昂贵,也很讨帽主的钟爱,瞬间暴怒,猛然起身,发现服务员慌张地盯着来不及转身的袁淳,因为只瞧见袁淳穿着并不太鹤立鸡群的清秀背影,眉宇间充斥跋扈气焰的青年也没认出她就是那个弹吉他的南京公认夜场皇后,一把推在袁淳后背上,如果不是陈浮生立即起身将她搂在怀里,袁淳指不定就会受伤。   隐隐不悦的陈浮生还是勉强笑道:“不好意思。”   那青年实在心疼好不容易让死党从英国伦敦搜集来的帽子,他是密码酒吧的新鲜顾客,一见眼前男人似乎希拉平常,属于想怎么捏就怎么捏的软柿子,加上自己这边人多势众,青年冷笑着得寸进尺道:“操你娘,说句不好意思就能算数?!” 第十章 杀手锏   在越大的场子闹事越需要斤两,现在稍微有点脑子的纨绔衙内都会不傻啦吧唧地惹是生非,一不小心踩到硬点子就只能在阴沟里扑腾一番,面子这东西丢起来容易,捡回来就难了。   敢毫无顾忌闹的,都是有点资本的。珍贵帽子被酒水糟蹋的年轻人嘴巴不太干净,但也没太惹周围观众反感,谁都瞧出那顶属于戴七八年都不会过时的贝雷帽挺值钱,想必是心爱之物,在夜场泡久了的泡吧族谁到了接近凌晨不酒精过量,有点脾气也正常。   陈浮生轻轻搂着袁淳,平静道:“帽子我可以赔给你,我不会说讲一句不好意思就当什么没发生。”   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古人说话最毒,总是一语道破天机。那穿着打扮时髦的青年神经质大笑,声音尖刻,站在他对面的陈浮生这才发现这家伙相貌中性,像一个男女界限模糊的伪娘,出奇冷静的陈浮生眉毛一挑,因为想起了死人妖赵鲲鹏,陈浮生的情绪逐渐升级。   青年见陈浮生连耍横的苗头都没有,一番解释被他自动理解为委曲求全式的示弱,等于火上加油,无疑助长了他的嚣张气焰,不阴不阳道:“呦,口气倒不小,你赔?怎么赔?你能马上去上海浦东国际机场,坐飞机去英国伦敦伯灵顿市场街再帮我带一顶回来?如果不能,你就给我闭嘴!”   袁淳亲眼看到陈浮生那晚把一个酒吧闹事的家伙带到车内,几分钟后大腿上捅了数刀的可怜虫就被一脚然踹下车,所以搂着她的年轻老板绝对不是一个毫无底线的好好先生,生怕因为自己惹出风波的袁淳轻轻扯了扯陈浮生领带,柔声道:“不要生气好不好?”   陈浮生一只手搂着袁淳格外纤细的蛮腰,另一只手扬起,几名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的保安立见到大老板示意后即停下脚步,这几个拿陈浮生丰厚薪水外加前不久刚接受的精神洗脑的壮硕男人一个个跃跃欲试,下山猛虎一般恨不得把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小王八蛋给修理成杂碎。   周小雀也悄悄停下脚步。   天晓得他是能把南京狗王当一条丧家犬随便玩的无双猛将。   这时候一桌七八票衣着鲜亮出彩的青年男女才发现眼前这个脾气貌似不错的男人身份特殊,身为全场焦点的主角青年下意识瞥了眼身边一个喝酒最少也是最沉默的青年,见他露出一个轻松笑容,很时尚很漂亮很能用脸蛋拐骗不成熟花痴女的青年愈战愈勇,毫无收敛的意思,伸出一根白皙纤细手指指着陈浮生鼻子叫嚣道:“小瘪三没本事就不要替人瞎出头,想英雄救美?有本钱吗?”   袁淳挣开陈浮生搂在她腰部的手,转过身直视得理不饶人到了欺人太甚地步的青年,冷笑道:“他已经跟你道歉,也说过赔你一顶帽子,伯灵顿市场街购买的又能怎么样?真拜金啊,到头来还不是沐猴而冠。很不幸告诉你一个真相,你就是戴着毛主席当年戴过的帽子,就你这素质,一样是小丑。”   一楼二楼一起在看热闹的观众集体哗然。   谁都没料到另一名主角竟然是密码酒吧的当家花旦,当之无愧的南京夜场皇后,那一桌人似乎也没想到这一层,最尴尬的莫过于那个阴气很足也是蹦跶最起劲的青年,作为一名南京同志圈子里出了名的人物,他可从没有怜香惜玉的觉悟,就在他准备反击的时候陈浮生打断他的聒噪,望向那名坐在一旁安静嗑瓜子等着看戏的年轻人,道:“你们是江亚楼的玛索那边赶过来给密码捧场的?”   对于陈浮生不针对伪娘而直接找上他,沉稳年轻人也是吃惊不小,脸色平淡地点点头。   “那你们走吧,我不为难。回头有机会我去玛索那边拉上江亚楼给你们赔罪,至于眼前这个,我把他留下来。”陈浮生毋庸置疑的姿态开始用一把妖冶软刀子出手,“谁要拦也可以,半分钟以后,都别走了。”   “你算哪根葱,得瑟!”那性情乖戾出了名的伪娘即使察觉到有点不妙,也仍然硬着头皮不让对手在气势上占据压倒性优势,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   “小毒,住嘴!”   明显是一桌青年男女核心人物的年轻人没有急着起身,微微皱眉,制止伪娘不知深浅轻重的折腾,那家伙在陈浮生和袁淳面前老子天下第一,沉稳青年一句话就让他彻底闭嘴,连嘀咕都不敢,身为圈子内隐藏BOSS的青年镇静祥和,既没有要与陈浮生争锋相对的意识,也没有卖陈浮生一个面子灰溜溜夹着尾巴离开密码的迹象,他放下瓜子,拍拍手望着陈浮生笑道:“能不能问下你是?”   “我?这酒吧是我开的。”   陈浮生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下手表,大概还有十秒钟,嘴角扯起一个让袁淳无比熟悉的冷笑,伪善的面具立即褪得一干二净。   他表面上已经足够仁至义尽,也成功将不男不女的家伙引入没有退路的境地,再没必要扮演处处让步的软蛋。   差不多还有5秒钟。   就在沉稳青年脸色一变低头酝酿什么的时候,异变突如其来。只见就在事故地点上方不远的2楼某处,一个穿大红色机器猫可爱外套的年轻男人竟然毫不犹豫地翻身跃下,算准了落脚点在一张酒桌上,手里还拎着一只空酒瓶,他稳住身形后无比矫健地一个跨越就踩在伪娘男这一桌,手臂猛地拉起一个充满力学美的弧度,朝那罪魁祸首就是当头一瓶。   砰。   响声并不如彪悍青年动作美妙,直接就把伪娘敲瘫软在地上,穿着极有鲜明品味的青年蹲下来,一把扯住那名核心人物的领口,勒紧一提,拿酒瓶的右手在桌子边沿用力一砸,半截酒瓶指着终于流露出慌张和恐惧神色的年轻男人。   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却霸气十足。   “林钧,差不多了。”陈浮生轻描淡写道。   第一天到密码酒吧就震慑全场的兰花男丢掉半截酒瓶,耸耸肩跳下桌子,迎来众多壮硕保安发自肺腑的尊重,一战成名。   “流血了,流血了……”那伪娘抱头蹲在地上的,察觉手掌黏糊,忍着剧痛摊开一看,差点吓晕过去,哭爹喊娘,好不凄惨,何等悲壮。   在听到“操你娘”就准备亲自动手的陈浮生弓身掐住伪娘脖子,就在他露出后背的时候,对方小团体中一个比较有血性的年轻人看不惯己方一败涂地,挺身而出,学林钧拿酒瓶想要袭击注定不会善罢甘休的陈浮生,谁知不等他靠近陈浮生,就被神出鬼没的周小雀一系列黏拉拽摔给整个人飞到相隔好几米远的空旷舞台上,轰然落地,连呻吟都没机会,无比的华丽炫目,相当的惊世骇俗,就跟武侠电影里如出一辙。   陈浮生把伪娘提起来,他手劲可不小,都是一次次用扎枪在深山里扎牲口磨出来的资本,跟大妖孽陈富贵当然不能相提并论,但要拎起一个身为男人还化妆了的伪娘还是轻而易举,陈浮生不理睬这家伙可怜兮兮的表情,一拳击中他嘴巴,又是鲜血直流,简直是上演一轮堪称畸形的暴力美学,陈浮生对这一类小打小闹实在生不出什么豪气,平静道:“你爹妈给你生一张嘴巴,是用来吃饭的,别老是塞脏话,自己没素质就算了,别让所有人都觉得你爹妈没素质。”   “你要陪我玩到底?”陈浮生丢掉伪娘后转头望向不再胸有成竹的沉稳青年。   青年默然,脸上阴晴不定。   陈浮生也不逼他,一开始就没打算把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局面,大声道:“今晚每桌赠送一瓶红酒,就当感谢大家这段时间对密码的支持。”   酒吧DJ在贾朋的催促下立即重新开始工作,舞曲轰鸣,黑山羊乐队也开始登台即兴演奏一首重金属摇滚乐。   “我们可以走了吗?”城府颇深的青年笑道。   陈浮生点点头。   一伙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其中有两个还是保安帮忙拖出去的。酒吧内看客们是第一次见到夜场大老板亲自出手的精彩场面,陈浮生从头到尾表现都不过分,就是手法着实血腥了点而已,加上两名虎将的发放光彩,使得密码酒吧因祸得福地赢得顾客信任感,有猛人罩场子,出事情的几率自然减小。   袁淳充满愧疚地怔怔望着陈浮生,直到他重新坐到罗开泰对面喝酒,她还是目不转睛。   “我脸上有花啊。”陈浮生终于忍不住笑道。   “你还笑得出来。”袁淳几乎快哭了,她在密码也见识过各色纷杂世面,那沉稳定力近乎恐怖的青年怎么会是平常人,这种梁子一旦结下极难解开,而这一切袁淳都一股脑归罪于自己,似乎忘了是眼前老板“调戏”在先才扯出大风波。   “好了,你有什么好负罪感的,这点小场面就吓到了还怎么做我的南京第一号皇后。”陈浮生打趣道。   袁淳站着不动,她做不到陈浮生那样宠辱不惊。   罗开泰微微一笑,帮两个人调酒。   “坐。”   陈浮生一巴掌再度拍在袁淳黄金曲线的圆润挺翘臀部上,不理会小妮子柔弱无力的杀人眼神,大笑道:“非要逼我使出杀手锏。” 第十一章 好孩子不哭   罗开泰对陈浮生的态度由轻视转为欣赏再到现在的钦佩,除了有机会窥视到这男人冰山一角下的雄厚底蕴,最主要的是陈浮生扮演了一个很有原则和底线的大恶人,否则以他的手腕早就能够糟蹋袁淳这朵小莲花。   罗开泰不是冥顽不化的老古董,他看着一步一步成长起来的袁淳如果真跟大老板发生交集,他不支持但也不反对,就当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儿孙自有儿孙福嘛,罗开泰递给袁淳一杯威士忌和按摩拉多混搭起来的“教父”鸡尾酒,罗开泰手中的“教父”自然比普通调酒师多了许多门道和玄机,等袁淳接过酒杯坐下后这位大叔笑道:“小纯,老板占你小便宜,你就揩油回去嘛,又不吃亏。”   陈浮生一听乐了,哈哈大笑,使劲点头:“对头,袁淳你大可以对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袁淳被狼狈为奸的两位大叔打败,红润着一张精致脸蛋,无可奈何地瞪了一眼陈浮生,“流氓。”   “这世道我不做流氓没饭吃啊,要文凭没文凭,就我这高中毕业的学历在人才市场还不遭尽白眼,要姿色没姿色,就是倒贴做小白脸都没贵妇肯收我,袁淳,再说我拍你两三下屁股也不算流氓吧,以前我在上海一个小酒吧罩场子可是见过有人在舞池里撕开一漂亮美眉整件衬衫,就像你这种衬衫。”陈浮生还做了个撕扯手势,把风声鹤唳的小妮子吓得拼命往后缩,陈浮生眯着眼睛微笑,笑容醉人,一点都不遮掩他是在回味美眉春光乍泄的美妙画面,他坏也坏得正大光明。   “不奇怪,以前还有人向小纯疯狂求爱无果,就在密码喝成醉鬼,最后跳到桌子上去脱光屁股跳热舞,估计是自暴自弃了,把小纯吓得躲在角落不敢见人。”罗开泰笑道,不介意胳膊肘往外拐地揭发袁淳糗事。   “那是变态!”袁淳气呼呼道,小脸通红,称不上壮观但也颇具规模的胸脯一抖一抖,应该是气得不轻,现在还心有余悸。   罗开泰帮陈浮生调了一杯酒后就不再做电灯泡,转移战场,去跟某位熟妇眉来眼去,要知道罗开泰是密码的天字号少妇杀手,陈浮生甚至已经打定主意把这家伙丢到石青峰私人会所即将成立的富太太俱乐部,一想到罗开泰、王解放和黄养神三位妇女之友联袂出演,他就偷着乐,因为这阵容忒霸道了。   袁淳喝着酒,见陈浮生一脸奸笑,气鼓鼓道:“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陈浮生被袁淳的孩子气逗乐,恢复平静神色,轻声笑道:“你千万别因为我这一颗老鼠屎坏了广大男性的一锅粥,要是你因为戴有色眼镜看待男人,情路坎坷成了那个啥伺候来着,哦对了,大龄剩女,我罪过就大了。”   袁淳涨红着脸道:“你才大龄剩女,我才22岁!”   陈浮生眯起眼睛道:“是22周岁。”   袁淳欲哭无泪,狠狠撇过头不看陈浮生,把对他的悲愤哀怨都化为对那杯鸡尾酒的鲸吞。   “袁淳,如果我说最迟明年在上海或者杭州开酒吧,可能规模比密码还要大一点,真正的国内一流,你有没有兴趣做总经理?”陈浮生轻声问道,欣赏她侧脸,袁淳是那种不会让人乍一眼就惊为天人无比瑰艳的女孩,很耐看,越琢磨越有韵味,这点对于那个有钱很长一段时间吃腻了花瓶女的成熟富人群体有莫大杀伤力,简直就是致命诱惑,也难怪会有款爷肯动辄就要送袁淳一辆奥迪TT,不过现在南京夜场开始局部风传酒吧皇后袁淳是大老板陈公子钦定的金丝雀,便逐渐不再有人敢肆无忌惮打她主意。   “上海,杭州?”袁淳皱眉道,凝望着眼前做人野心勃勃做事近乎“狼子野心”的男人。   “是的,我已经跟江亚楼谈妥,会先在两座城市中间开一家,看看成绩,现在已经在选地址,基本上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江亚楼也同意我让你去做负责人。别怕眼红的家伙在你背后嚼舌头,资历什么的在我看来都是扯蛋,你如果有想法,我就敲定你做我和玛索方面的先锋大将。”陈浮生笑道,袁淳的人品和能力都毫无瑕疵,这么一块璞玉就应该加强雕琢而不是禁锢在小地方浪费才华,陈浮生的确是野心勃勃,他不仅自己要飞黄腾达,还要给身边所有人制造一块块跳板。   “你想我去吗?”袁淳问了一个让陈浮生云里雾里的问题。   “废话,你如果能单独撑起大旗把酒吧做大做强,我这边放心,你自己也等于真正踏出象牙塔,成元芳能做到的,你未必就达不到。”陈浮生毫不犹豫道。   袁淳只是哦了一声,似乎没有陈浮生预料中的欣喜雀跃和战斗欲望,这可不符合这性格坚韧小妮子一贯作风。   陈浮生神情古怪地试探性问道:“是舍不得你罗叔?你该不会暗恋罗开泰那大叔吧?”   呆滞。   愤怒。   然后一直做自己精神世界女皇的小妮子也崩溃了。   抓狂的袁淳放下酒杯就要跟陈浮生拼命,张牙舞爪,像一只尾巴被陈浮生揪住胡乱一甩可怜兮兮的小猫,哭笑不得的陈浮生只好也放下酒杯抓住她双手,尴尬道:“袁淳,我跟你没仇,不就开个玩笑,至于这么夸张吗?”   袁淳红着眼睛,秋水眸子流溢泪水,不依不饶地想要教训陈浮生。   “袁淳,纽扣掉了,乳白色内衣哦。”陈浮生突然喊道,两眼放光。   袁淳本能地一下子抽回双手护住胸部,余光却发现这可恶男人嘴角那抹促狭而狡黠的笑意,袁淳是彻底受伤了,哭得稀里哗啦,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如此脆弱,也许是因为自己作词自己谱曲《父亲》惦念起了家乡仍然在苦涩却依旧坚持的亲人,也许是在密码酒吧积郁已久的委屈都有点小无理取闹地宣泄在眼前这个貌似反正谁都伤不到的男人身上。   陈浮生没有阻止,没有安慰,眼神恍惚。   物是人非。   心一阵痛。   不刺骨,只是轻轻蔓延开来,像一株东北农村大雪地里的一株野草,一夜大雪铺地后的清晨,倔强地钻出来。   嘴里鸡尾酒的余味显得愈发苦涩,摇摇头,叹息一声,陈浮生等袁淳终于由哭泣转为抽泣哽咽,这才伸出手帮她擦了擦泪水,柔声道:“咱们都是好孩子,不哭给别人看。”   “对不起。”袁淳抽泣着怯弱道,她第一次从他眼中发现哀伤,他跟来密码酒吧对她图谋不轨的男人都不太一样,那些人恨不得全天下都看到他们故作深邃的深沉眼神,很矫揉造作地抽烟,很貌似沧桑地喝酒,特唏嘘地感慨。   “没什么对不对得起的。”陈浮生察觉袁淳在观察自己,他像被发现行踪的贼一样立即恢复正常,笑道:“我其实知道你是舍不得我这个老板才不愿意去上海杭州,也确实,我这么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关键还不对漂亮女员工上下其手的好老板,南京除了密码酒吧上哪找去。”   袁淳瞪了他一眼,破涕为笑,很娇柔可爱地哼哼两声道:“你就臭美吧我的流氓大老板,我只是舍不得密码和罗叔,没你的份!”   “那就这么说定,你做我的先锋大将去帮我在上海和杭州开拓市场。”陈浮生拿起鸡尾酒喝了一口,真他娘难喝啊,真不晓得怎么会有冤大头愿意花钱买罪受,之前罗开泰在场他没好意思说,在袁淳面前不需要掩饰,跟她碰了一下酒杯,豪气道:“咱们一起在长三角打出一片大大的天下!”   “好!”袁淳听到这句话后刹那间神采焕发,就跟一朵含苞待放的莲花突然之间绽放开来,绚烂得令人目眩。   凌晨1点酒吧还异常火爆,袁淳已经到了下班时间,陈浮生把她送出酒吧,他担心那帮在酒吧吃瘪的兔崽子会恼怒之下冲晕了头脑,万一在路上对袁淳做出类似龚小菊事件,陈浮生岂不是愧疚一辈子,袁淳知道拒绝不了这个性格比她还要执拗数倍的老板,就一起走到停车场,突然两个人从一辆奔驰SLK走下来,竟然是那名沉稳青年和包扎完毕的伪娘男。   沉默跟在陈浮生和袁淳身后的周小雀眼睛一眯。   听从陈浮生安排负责开车送袁淳回去的余云豹更是勃然大怒,捋起袖子就要大干一番,如果说老板陈浮生在他心目中是天下第一高大伟岸的神仙哥,那一见钟情的袁淳就是他眼中的神仙姐姐,甚至都不敢有癞蛤蟆吃天鹅肉的心思,只知道谁惹她就整死谁。   “陈哥,我叫倪黄石,今晚发生这种事情,想诚心诚意给你道个歉,不过我这人脸皮薄,实在没好意思再进酒吧,就等在这里。”   倪黄石一脸真诚道,斜眼瞥了一下身旁把他看戏不成反被拖下水的所谓朋友,视线中透着一股阴狠,半死不活的伪娘男竟然立即扑通一下跪下去,向陈浮生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哭诉道:“陈哥,是我不对,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袁姐,我对不住您,求您跟陈哥说一下求个情,我就是那个在玛索酒吧驻唱过一段时间的小毒啊,如果知道是您,我怎么会该死地惹事。”   陈浮生不动声色。   袁淳愕然。   都被蹂躏成猪头了,还反过来下跪求饶?   她小心翼翼瞥了眼身旁的男人,难道这世上就没有他摆不平的事情?   陈浮生望向袁淳,意思很明显,这事情她点头就一笔带过,要是不答应这事情还真就没完,袁淳笑了笑,像一名信奉女主内男主外的小家碧玉温柔道:“算了吧。”   陈浮生看了下手表,“黄石,你喊上几个朋友,我在酒吧坐庄请客,喝到密码关门为止。”   倪黄石悄悄松了口气,一贯内敛而含蓄地笑道:“没问题。”   陈浮生笑着送袁淳去那辆张奇航留下来的卡宴,叮嘱余云豹慢点开车。   “倪倪,真要在密码喝酒?”绰号小毒的伪娘惊慌道,显然他现在对了解了大致底细的陈浮生是视若鬼神,双腿现在都还在打摆子颤抖得厉害。   “陈公子的面子有多少值钱,你这种小人物是不会懂的。”倪黄石自嘲道,打电话喊人来喝酒。他跟伪娘男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两个世界的人,而且关键是他跟“小毒”也只是喝过几场酒的泛泛之交,这样倪黄石还肯一肩担下这场风波,足够说明他还算仗义。   陈公子?   那位两年前还在农村偷鸡摸狗偷看洗澡的陈老板如果听到一定会笑掉大牙的。   与倪黄石一伙不打不相识的狐朋狗友闹到接近凌晨3点,陈浮生才能脱身回到小窝,悄悄开门,洗完澡在书房按照老规矩把该做的该看的该圈画的都做完,已经是4点半,本来想闭眼一个钟头就去钟山高尔夫跟尉迟功德练拳,实在是没有睡意。   蹑手蹑脚来到主卧,床头灯泛着昏黄的灯晕,媳妇有睡前阅读书籍的习惯,很多时候都是看着看着就睡去,少不得陈浮生替她盖被子,陈浮生轻轻将那本媳妇刚买来的《大教堂》放到床头的红木小书柜里,把她一只放在被子外面的手放进被窝。   因为知道媳妇睡眠很浅,生怕吵醒她,所以陈浮生几乎纹丝不动。   他安静坐在床头,望着那张安详的动人脸庞。   以前准时11点钟前回家睡觉的时候,天一冷,媳妇就会烧上一壶水,倒进脸盆,试了试水温后,然后命令他坐在椅子上,帮他洗脚。   那个时候她都会嘴角噙着幸福微笑,像是在做一件很本分很理所应当的小事。   跟小时候陈浮生那个慈悲了一辈子的娘一模一样。   陈浮生那时候总是憨憨傻傻笑着,以至于一直都忘了说,其实他那双光着脚丫在大山里撵畜生惯了的老茧脚,再烫的开水都不怕。   陈浮生望着他以前总是担心会轻轻来轻轻走的媳妇,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   忘了什么时候眼泪不争气地流出来,也忘了什么时候泪水变干,他只是守候在床头,想就这样守到地老天荒。 第十二章 护犊子   练完拳在钟山高尔夫吃饭与方婕魏夏草她们一起吃早餐的时候,黄丹青突然打电话过来让他去省委大院一趟,说是老爷子在北京有老朋友下来南京休假散心,一起去爬中山陵,言语中还透露出不少陈浮生暂时吃不全透的信息,陈浮生只好跟方婕请了个假,方婕本来就没指望把陈浮生朝九晚五拴住青禾集团总部,加上最近女儿魏夏草或多或少表露出一些让陈浮生远离集团核心的暗示,方婕乐得陈浮生在外头自主创业打拼江山。   离开别墅前,陈浮生特地找尉迟老人聊了聊,询问唐耀国在钟山高尔夫有没有惹麻烦,老头没有多说,没有流露出欣赏或者反感,起码算是认可唐耀国这段时间在别墅打拳养狗喂鱼的表现,陈浮生去探望了一下黑豺和两头小守山犬,那条异常彪悍生猛的山东滑条在陈浮生请求下已经送往斗狗场,要进行一场大赌,斗狗场是他一手整垮的,当然还得由他振兴,俞含亮已经彻底服服帖帖给他办事,陈浮生没理由跟钱较劲,魁元,密码,加上斗狗场,未来将是陈浮生最大的现金来源。   陈浮生带着周小雀和樊老鼠提前半个钟头赶到中山陵景区,恰好跟安排妥当相关事宜的秘书高缘碰头,这位在钱老爷子身边鞍前马后却没机会掌握实权的秘书跟陈浮生一样都是开奥迪A4,苏A开头加一串零,因为只是一个副巡视员,车牌号也不出彩。   陈浮生搭上这条线后一直花力气培养默契度,高缘也是精于交际地投桃报李,两人关系升温很快,所以见面后两人很自然而然地勾肩搭背,高缘身后还有一个在办公厅镀金的年轻女性,戴一副金丝眼镜,职业套装,身材很不错,两条格外修长动人的大腿一定能让男人销魂,脸蛋只能勉强称得上清秀,不过那种优秀孔雀女特有的高傲帮她增色不少。   她始终与陈浮生之间刻意拉开一段距离,不冷不热。高缘抽机会低声道:“这妞是老爷子一位老上级的孙女,拽得很,见谁都像欠了几百万块钱一样,进办公室第一天就连省委副秘书长都敢顶撞,牛吧?今个儿从皇城那边来的老人就是她爷爷,中央大员,属于我这种小虾米见到就小心肝扑通扑通乱跳的那种。”   高缘那个圈子提到北京都喜欢用皇城代替,就像某些秘书喜欢称自己上级为老板差不多。陈浮生瞥了眼去一旁打电话的女人,见高缘也恶狠狠盯着那妞两条健美玉腿往上的臀部上,哑然失笑道:“缘哥,你该不会是打她主意吧?”   高缘唉声叹气道:“我是想跟人家发展发展,如果她真肯以身相许,你缘哥就是抛妻弃子也要跟她去结婚登记处拿到小红本本啊。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人家怎么看得上我这个替领导跑腿的小卒子,进办公室她就没给谁好脸色看过,他妈的也就只有她这种大红色子弟才敢这么混秘书。”   陈浮生丢给高缘一根路上特地买的苏烟,安慰道:“咱哥俩和她既然不是一路的,道不同不相为谋,和她生什么气,不值当。”   高缘点点头,坏坏笑道:“其实我也就是在你面前才过过嘴瘾,不管怎么说,有这么个女人让我颐指气使,还是很爽的,个人感觉比趴在一品鸡身上欲仙欲死还要酣畅淋漓,这妞除了脾气臭,其它方面都不错,你给她的事情都能办漂亮,也没怨言。浮生,我听说她未婚夫是天津某个挺出位的大衙内,你有没有兴趣给他戴一顶大绿帽子?”   “缘哥,不带你这么坑兄弟的啊。”陈浮生苦笑道,高缘嘴里的中央大员最不济也是中央委员级别的吧,如果一不小心是政治委员,那碾死自己还不跟踩蚂蚁一样,陈浮生可不敢仗着天高皇帝远鞭长莫及什么的就横行霸道。   “我就一说,关键还得看你自己,我看她也不像是处,你要能把握住火候分寸,骗上床不弄出孩子,未必不是一着妙棋。”高缘半真半假道,重重拍了一下陈浮生肩膀,差点没把他手里的烟都给拍掉,“你小子生活作风太他妈严谨了,又不和我们一样混官场,竟然不攻城掠地摧营拔寨,你简直就是浪费,我听说弟媳妇还有身孕了,咋解决?”   “先不谈这个,被她听到我们两个就真得阵亡了。”陈浮生轻声道,因为那个年轻女人已经朝他们走过来。   “马上到。”她似乎连一个字都不肯多说。也许是觉得陈浮生夹烟的样子有点诡异,女人骄傲视线终于在这个陌生男人身上稍微多停留了一两秒钟,不过也仅仅是惊鸿一瞥便作罢,可能还不如路边碰上一只小饥饿野猫来得让她留神。   精神相当不错的钱老爷子原本走路都习惯大步子,与雷霆万钧的行为处事一样,烙印上鲜明的钱氏风格,今天却格外轻缓,想必是照顾到身旁那位年过花甲的老人,一头银发,个子也不高,脸颊上还有被岁月刻下的老人斑,笑眯眯,一脸和蔼。陈浮生如果不是事先得知他是在官员多如牛毛的北京都能说上话的大人物,光从相貌上看还真瞧不出什么上位者气势,仅仅是很一个上了年纪的普通老人而已,和陈春雷差不多,是进菜市场买菜都没一个人认出来的老人,黄丹青一路很细心地礼节性搀扶,钱老爷子则始终与他聊天说话,三人身后尾随两名身穿便衣的中年警卫兵。   在办公厅磨练的女人快步走上去,与黄丹青一起搀扶老人,终于露出常人难以见到的笑脸。   老人在开始爬中山陵的时候,有如神助一般大踏步走在最前头,就好像上了战场就一定要身先士卒的将军。钱老爷子以及黄丹青和年轻女人似乎都习以为常,也不阻拦,钱老爷子随后跟上,成为第一梯队。黄丹青故意放慢脚步,身上贴身显赫家族标签的骄傲女人见两位老人走在一起,就放弃上前的打算,和伯母黄丹青还有陈浮生并排,黄丹青在中间,她和陈浮生分别在左右,还是你走阳关道我走独木桥的姿态,三人成为第二梯队,高缘和两名警卫兵落在最后。   “芙蓉,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干儿子,陈浮生。”黄丹青微笑道。   女人脸色微微一变。   她不用看都能想象陈浮生憋着忍着坏笑的丑恶脸庞。   只因为芙蓉这个该死的名字,她差点因此动用家族势力去封杀某个脍炙人口的网络名字,别以为她办不到,只是她父亲压下她的决定而已,不管你是财富大鳄还是金融新贵,哪怕是跟魔兽世界息息相关的某位网络圈执牛耳者,还不是到了某个官方部门就只有挨训被吐吐沫星子的份?   陈浮生的确在忍,而且很辛苦,如果常人名字叫芙蓉,他完全可以一笑置之,问题是身边那位跟冰山一样眼高于顶的妞不一样啊,陈浮生只要将她和某位芙蓉大婶重叠在一起就喷饭,那绝对比芙蓉大婶跳草裙舞来得充满喜感。而偶尔会看类似《三联生活》《凤凰周刊》这类杂志的黄丹青也察觉到气氛微妙,捏了一把陈浮生。   李芙蓉表面上镇定自若,千年不变的冷漠刻板,可肚里却是咬牙切齿,告诉自己冷静,深呼吸一口气,李芙蓉打算今天从头到脚都不去瞧那个接下来笑容注定古怪玩味的男人,默念几遍习惯就好,李芙蓉差不多真的可以古井不波。   可就在李芙蓉心如止水的时候,身旁传来陈浮生死都压抑不住的笑声,肆无忌惮,连前头的两位老人都转过来。   李芙蓉愣了一下。   这家伙也太胆大包天了!   以为要闹僵的黄丹青正要帮着解释替干儿子圆场,陈浮生却已经停下脚步,主动朝李芙蓉伸出手,丝毫不掩饰嘴角残留的笑意,不过眼神真诚,绝没有挖苦嘲笑,他正儿八经道:“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姓,耳东陈,名浮生,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浮生。很高兴认识你。”   李芙蓉不怒反笑,更诡异的还是那不是那种皮笑肉不笑的敷衍笑容,十分爽朗,微笑道:“也很高兴认识你,你是第一个当着我面想笑就笑出来,而不是憋在肚子里的人。”   跟在后头猜出事实真相七八分的高缘伸出大拇指,心中大赞,看情形绿帽子革命已经成功了一小半。   见两个后背见面印象不错,两位老人也就转身继续爬中山陵,谈笑风生。   “老书记,据说听潮在国家能源局要挪挪位置?”钱老爷子笑道。   “恩,借刚刚成立国家能源委员会的东风。”提起在仕途上称得上一帆风顺的儿子,老人也是一脸欣慰,“这孩子小的时候就有人算命说他官运亨通,现在想想看的确不差。”   改革开放后中国的能源管理体制就一直沉沉浮浮命途多舛,80年成立国家能源委员会,但两年后就迅速夭折。88年组建的能源部又在93年被斩马,随着经济迅猛发展,08年终于顺着国务院机构改革的大势建立国家能源局,而李家老人嘴里的国家能源委员会更不简单,由国务院总理亲自担任主任,委员会21名成员中都是中央财办、财政部、国家发改委这些重要部门的负责人,规格之高显而易见。   李家老人爬到半山腰的时候,停下脚步眺望远方,感叹道:“能源是经济命脉,再不抓起来,是会误大事的。”   钱老爷子笑而不语,他只在江苏省深耕细作,上面的风风雨雨对他来说不痛不痒。当年很多人看不透想不通,许多急不可耐从江苏跳板串上去的红人最终都沦落到在清水衙门耍笔杆子,除了阅读内参就是开会训话和被人训话,这才开始羡慕钱子项这只老狐狸的逍遥快活,而且钱老爷子今天站在这个位置,他敢说自己对江苏省问心无愧。   爬到山顶后,李家老人却没有进去孙中山陵墓,这也是他的老习惯,没说原因,但谁都知道李老书记是那种去海南考察工作去了天涯就绝不会到海角的人,老人在一棵大树下坐下擦汗,李芙蓉和陈浮生几乎同时迈开步子去买水,两人相视一笑又都各自后退一步,然后觉得不妥又迈出一步,根本就是心有灵犀,三位老人见到这一幕哈哈大笑。   陈浮生挠挠头道:“要不还是一起去?”   李芙蓉冷艳脸庞微红,点点头。   陈浮生朝站在死角位置的高缘眨了眨眼,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绝了。”高缘那一刻觉得陈浮生的形象比钟山还要高大,这小子才跟他学习官场文化没多久,以今天的惊天地泣鬼神的表现完全可以颁发毕业证书直接出山。   李家老人并没有在山顶逗留太久,很快就往山下走。陈浮生听黄丹青说他接下来还要和老爷子去无锡一座道观,不带外人,黄丹青也不例外,下山后黄丹青想把陈浮生和李芙蓉撮合在一起逛个街吃什么之类的,不过李芙蓉委婉拒绝,陈浮生也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就顺其自然,虽然横看竖看左瞥右瞧都没能体会到李家老人出类拔萃的风范,但毕竟能让自家老爷子一路陪同,份量有多重,不需要别人教他。   钱老爷子去无锡前叮嘱陈浮生晚饭一起吃,似乎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说,如此一来陈浮生干脆下午就陪心疼他到了让人汗颜地步的干妈去听昆曲,周小雀和樊老鼠就一直坐在他那辆A4里,不过由于每次听昆曲都是他亲自开车载黄丹青前往,就让周小雀回去开那辆保时捷SUV带上樊老鼠在屁股后头跟着。   陈浮生的强大就在于他能够诚心诚意十分喜悦地陪黄丹青听上一整天昆曲,一直在挤出间隙给昆曲补课,总不能让黄丹青对牛弹琴,所以黄丹青越来越喜欢拉这个乖巧孝顺的干儿子一起听曲子,倒不是说她如此痴迷那些后辈们的唱腔,因为她才是真正的大家,只是她乐意与陈浮生一起谈谈心说说话,听他讲一点东北农村的趣事,说一些市井老百姓的生活,母子两人说说笑笑,其乐融融,黄丹青觉得这样的生活才是真正的安享晚年,如果陈浮生能再给她一个孙子抱抱,含饴弄孙,她就觉得人生大圆满了。   所以当一家人吃完晚饭钱老爷子就把陈浮生拉到书房一顿大声训斥,刚巧要端茶进去的黄丹青也不管其中缘由,立即走进书房怒道:“钱子项,你嚷什么嚷,再嚷晚上睡客厅去!”   本来正虚心接受教育的陈浮生立即在肚子里奸笑,终于能缓口气,否则老爷子这一顿狂风暴雨实在太过凶猛了。   钱老爷子立即哑火,就跟炮弹上膛都要发射出去结果只能自己吞下去,无比窝囊,却又不敢反驳,只能哭笑不得不停摇头,赌气地拿起一份内参,轻轻嘀咕道:“慈母多败儿啊慈母多败儿。”   黄丹青笑容慈祥地递给陈浮生一杯上好铁观音,剩下一杯重重放到钱老爷子书桌上,瞪着在省委会议上都能够让人大气不敢喘的老人,问道:“你说什么?!”   钱老爷子那是久经生活考验的聪明人,知道向生活不能低头,但必须向自己老婆低头,打哈哈道:“家和万事兴啊,好事好事,我认错,我认错。”   陈浮生抹了一把汗,十分无语。   黄丹青的护犊子,注定要名扬江苏省。 第十三章 若无缘;若有缘   钱子项一见陈浮生偷着乐就来气,这找到大靠山就无法无天的小崽子。嘴上却不得不忙不迭答应黄丹青不再大动肝火,保证忠实贯彻对敌人才秋风扫落叶对儿子必须和颜悦色的家庭头条方针政策,等黄丹青走出书房,老爷子确定她下楼后才沉声道:“你别不当一回事情,龚红泉这个名字既然能传到我耳朵里,就说明你露出一点蛛丝马迹都有可能万劫不复,你竟然还敢跟我说他是死于皇甫徽羽那个疯女人的狙击,你知道沿海省份一场枪战意味着什么吗?到时候省公安厅查不出,极有可能就是公安部直接下来抓人,胡闹!你别以为是在小孩子过家家,要是你手下边的人拿狙击乱跑,今天就是有你干妈护着我也要把你骂得狗血喷头!”   陈浮生哪敢掉以轻心,如果不是黄丹青救场,一身冷汗的他衣服都可以拎出水来,正色道:“老爷子你放心,我不会吃饱了撑着拿着制式武器耀武扬威,家里有两把从龚红泉方面缴过来的手枪,我回头就销毁掉。”   钱老爷子较为满意地点点头,皱皱眉头,突然压低声音道:“留一把就够了,防身。害人之心不到万不得已不可有,防人之心却是时时刻刻不可无。”   陈浮生如释重负,轻轻笑了笑,看来老爷子怒归怒骂归骂,还不全都是因为在乎关心自己,彪悍到让老爷子夫纲不振的干妈也说过老爷子只对青眼相加的后辈才会发火,寻常不成器的根本就正眼都不瞧,陈浮生在老爷子的示意下坐到椅子上,道:“老爷子,我这也是为民除害嘛,龚红泉犯下的事判刑都足够枪毙好几次了,万一被他漂白成功,岂不是给人民群众留下巨大隐患。而且我现在做什么生意都是完全合法,指不定过两年就能拿南京市十大杰出青年呢。”   “兔崽子。”钱老爷子笑骂道,终于不再板着脸。   “这不骂您自己吗,老爷子?”陈浮生挠挠头道。   “滚,少在我这里碍眼,下楼陪你干妈去,我要打个电话跟一个学生关照一下。你小子给我老老实实为江苏省经济发展建设出钱出力。”   老爷子大手一挥,陈浮生端着茶杯走到书房门口的时候,拨了一半号码的老爷子突然含有深意道:“浮生,只要是走白道,现在你就别怕给我这个老头子添麻烦,我在江苏经营了半辈子。所谓交情交情,就都经常交换才有感情,我是在这个位置上坐死了,不想再往上爬,也不可能摔倒,只有别人求我的份,没我求别人的时候,这样也不好,所以你低调做人大胆做事,尽管拉虎皮扯大旗,你只要不出省去上海浙江或者北方闹事,我还不信谁能拿政府拿官帽压你。”   “谢老爷子。”陈浮生憨笑道,百感交集。   钱老爷子摇摇手,低头继续拨号。   在楼下陪黄丹青外加一个东北老乡保姆唠嗑将近一个钟头,陈浮生终于能够离开小楼,周小雀和樊老鼠坐在卡宴里面守候在省委大院外头,现在陈浮生进这守卫森严的大院已经不会被卫兵拦下,这让他充满成就感,涌起一股澎湃的自豪,驾驶着那辆A4,陈浮生偶尔会想是不是十几二十年后某一天富贵那家伙也能住在这一类地方。   接下来该去哪里?   不是说陈浮生已经空闲到手头上无事可做,只是事情太多,经常让他有无从下手的头疼,轻轻唠叨着“抓主要矛盾抓主要矛盾”,陈浮生刚想要准备去帮秘书高缘解决一起不能放在台面上声张的纠纷,就接到钱老爷子一个电话,说是让他去机场送一送乔麦,说是她要乘两个半钟头后的航班去内蒙古包头,陈浮生答应下来立即赶往禄口机场。   乔麦坐在候机大厅,很刺眼醒目,以至于陈浮生一走进去就看到她,还真是个不管身在何处都能脱颖而出的知性美女啊。她身穿一套红色呢绒外套,内搭黑色职业套装,这番装扮颇像网络上沸沸扬扬的“奥巴马女郎”,只不过乔麦更加骄傲冷艳。   她脖子里围着一条特地挑选没有明显Logo的路易威登灰白色精致围巾,一只奢华拉杆箱放在脚边,鹤立鸡群,她的气场强大到身边两个位置都没有人敢坐。   陈浮生发现她,她也第一时间看到陈浮生,而且没有半点惊奇,似乎一直就在等待陈浮生的送行。   陈浮生坐到她身边,笑道:“怎么不跟我打声招呼?”   乔麦笑道:“我跟你很熟吗?”   陈浮生无言以对。不熟?连丧尽天良的霸王硬上弓都做完了。熟?现在才第二次见面,就算是连床上运动加在一起才不过相处了两个钟头。   陈浮生没话说,乔麦是不想说,两个人就耗着。   半个钟头,陈浮生屁股都挪来挪去好几次,因为不能抽烟,憋得慌。而乔麦还是八风不动古井不波的牛叉姿态。一个钟头后,陈浮生干脆抬头观察机场大厅的灯光,看天花板数柱子,这是他这段时间以来少有的游手好闲。   “你不无聊?”乔麦终于打破沉默。   “还好,主要是你身上的香味不错,闻着舒心。”陈浮生笑道,他就怕乔麦一直这么僵持下去,在张家寨群殴乱战中陈浮生培养出在乱局中沉着应对的可贵本能,却不适合重剑无锋似的对决,乔麦要是不张嘴,陈浮生那点花言巧语也只能是贻笑大方,但乔麦一开口,他就有突破口,整个人精神抖擞,那神采就想要立即抱着乔麦去大床上翻滚。   “我想去买本书在飞机上看。”乔麦率先起身,刚想要去拉拉杆箱,却发现陈浮生已经早早握在手里,微微一笑,两人走向机场书铺。乔麦对畅销书从来无爱,只用了不到两三分钟就挑中一本放在角落的《人生的休止符》,然后搭上两本繁体的《明镜》周刊,她掏出钱包的时候陈浮生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外之势抢先付账,让收银服务员都目瞪口呆,乔麦被陈浮生一系列动作逗乐,笑道:“不讲究面子,喝不惯红酒,装不来贵族,我估计带领带都嫌脖子被勒紧,我看你以后怎么混上流圈子。”   “下流的上流圈子不混也罢。”陈浮生笑道。   “那我请你吃点东西,我不想欠你什么。”乔麦直截了当道,她挑了一家咖啡厅,直接让服务员把菜单交给陈浮生,后者的英文水准只限于经济学术语,对咖啡一窍不通的他即便认识那些单词也不明白意思,中文英文都一样,胡乱点了杯普通价位的咖啡,乔麦让他再叫一些甜点,陈浮生就硬着头皮又叫了几样,乔麦自己则没有点单的欲望,对于这种喝咖啡都只喝科纳的女人来说,精致的生活拒绝一切粗制滥造的食物和用品,包括人。   “喝不惯?”乔麦见陈浮生喝咖啡的忐忑模样不禁笑问道。   “怪。”陈浮生坦白道,他对食物要求不高,只要能填饱肚子就都可以下咽,对他来说就是不干不净吃了没病,但这不意味着他的味蕾强韧到麻木,他吃不惯苏帮菜的鲜甜,也不是很适应糖重色艳的上海菜,更对日韩料理深恶痛绝,印度咖喱和必须拿刀叉的西餐对他来说更是洪水猛兽,乔麦一语中的,他在上流圈子也许永远是那个格格不入的土包子。   “听说你要和富二代们一起参加第二期的党校培训?还是陈春雷部长给你开的后门?”乔麦切入正题。   “算是走后门吧,本来报名和审核都已经结束,我成了插班生。”陈浮生笑道,对于党校培训他是十分好奇和期待,这段时间他也通过各种渠道了解了一下这个由省委组织部牵头统战部等跟上脚步的重大培训,除了最早展开的党校学习一项,还有导师帮带、基地培训和国企挂职三种,其中陈浮生最感兴趣的是国企挂职。   “从实用角度来说,党校学习是最无聊和最枯燥的无用功,无非是什么中国革命史,社会主义建设史,能让人打瞌睡,但从人脉积累角度来说,却最值得重视,古代同一批考上进士的学子都会互相走动,现在也差不多,例如北大清华的第某某届毕业生,尤其是省委和中央这两个高级别的党校学习,同一期格外是同一班的学生,交情很容易拉拢起来,陈浮生,如果一个寝室甚至是一个班的‘同学’都熟不起来,那你就真是对不起钱老爷子和陈副校长了。”乔麦提醒道。   “我一定注意。”陈浮生受益匪浅道。   “华西村的老书记跟钱书记是老朋友,算是你老爷子的半个兵,到时候前者肯定会去给你们上课,你不妨厚着脸皮做一回牛皮糖黏上去,会有好处的。”乔麦笑道,她只要了一杯柠檬水,浅浅喝一口。   陈浮生点点头,突然放下咖啡杯,直直凝视乔麦那精致如粉彩瓷器的脸庞,一本正色道:“你真的不能留下来?”   乔麦撇头望向别处,苦笑道:“我能留下来吗?”   陈浮生靠着椅子,点燃一根烟,再度陷入无话可说的境地。   乔麦悄悄深呼吸一口,打开拉杆箱里,拿出那只定制的达芬奇人体绘画钢笔,连同那本描述西方墓志铭的《人生的休止符》一起交给陈浮生,笑道:“知道你一手毛笔字很有磅礴气息,想必钢笔字也不会太差,给我写一两句话吧,不过最好别是什么‘一帆风顺’‘万事如意’。”   陈浮生接过笔和书,缓缓落笔,字体工整。   “笔送给你,我从小到大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拿过一次书法奖项,因为实在没天赋。”乔麦只是拿过那本书,没有看陈浮生写了什么,看了看手表道:“我要去登机了,我还知道你是一个不肯浪费一分钱一粒米的吝啬鬼,所以踏踏实实吃掉所有东西,不需要送我。”   留下一支钢笔的乔麦起身就走,没有回头。   陈浮生抽着烟,充满惋惜。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   等陈浮生风卷云涌消灭掉一杯咖啡和甜点回到车内,开出机场,乔麦乘坐的飞机也冲入云霄。   她轻轻打开书本,两句话,一勾一画,一丝不苟。   坐在临窗位置的乔麦合上书本,托着腮帮,怔怔出神。   “若无缘,   三千大千世界,百万菩提众生,为何与我笑颜独展,惟独与汝相见?   若有缘,   待到灯花百结之后,三尺之雪,一夜白发,至此无语,却只有灰烬,没有复燃?” 第十四章 我艰苦,我坚强,我坚持   “当我们抱怨鞋子不合脚的时候,应该去看一看那些没有脚的人。”   很有哲理。   起码李江潮身边一个长相很木讷呆板的同龄人牲口就觉得贼有文化底蕴,这句话是某台电脑屏幕后面不知道是阿猫还是阿狗打出来的,李江潮正在一个游戏公会群里与大帮天涯沦落人的堕落分子聊天打屁,群里有几个没事情就上传自拍照的非主流美眉,某个一直喜欢在群里装深沉的畜生就打了这么一句话,估计是想博取眼球来赚取某个美眉的激情视频。   作为“脑残不死圣战不止”的坚决拥护者,李江潮喃喃道:“看你个鸟。”啃着一块五毛钱一根的油腻香肠充饥,李江潮直接对那畜生展开大篇幅酣畅淋漓的国骂,直到把对方骂得退群为止,然后李江潮也被踢了,骂了一声草,李江潮打开QQ界面,发现狩猎和风水两个相关网站认识的朋友都不在线,现在是凌晨2点半,有人在线才见鬼了。   他的QQ签名是“π=16arctan1/5-4arctan1/239”,一条古老的马青公式,基本上每个脑残非主流都会问他的签名什么意思,李江潮也从不回答。谁能想象在高中成绩半死不活的李江潮曾经被著名奥数教练视作数学和物理奥林匹克竞赛都可以拿金牌的理科天才,事实上李江潮的姐姐李青乌学生时代就是绝对的尖子生,年年拿特等奖学金,只可惜李江潮文理科严重倾斜,等于是瘸子,文科一塌糊涂,偏科成他这样用老师的话调侃说就是也算很厉害了。   李江潮本来已经放弃高考,最近重新开始振作,连续用功大半个月后实在憋不住手痒,加上前两天在学校干了一架,实在窝火,才从学校爬墙出来混网吧,边上那个流着哈喇的家伙作为李江潮小学时代就是同桌的死党,一直是他坚定不移的战友,出来玩耍自然也共同进退,两人十多年骂战一起,打架一起,吃饭一起,就只差没有睡在一起。   无聊的李江潮只好去看一本连载小说,转头发现死党又快把眼珠子贴到正在播放岛国精彩床上战争片的屏幕上去,他叫陶景,这家伙不高不低不胖不瘦,可长了一张貌似憨厚但却被一眼洞穿猥琐本质的戏剧化脸庞,从幼儿园到现在的高二,没有一个女孩愿意跟他坐一桌,举个例子,一个漂亮女孩迎面走来,正常人都会不动声色地擦肩而过最多瞄几眼或者正大光明打量,但他却会停下脚步,从第一秒钟开始就自作聪明地用余光瞥美女,直到美女消失于他所站位置水平线,留给漂亮美眉的最后印象就是一对狗眼外加斗鸡眼。加上父母都是穷人,这家伙从小到大一直都是别人出气包,穿上新鞋子永远是上学第一天就被踩成旧鞋子,新书第二天就会被人撕去一半折成纸飞机;初中后连早恋被老师抓住的放浪女生都会劈头盖脸打他一顿,只因为他恰巧站在离她“只有”四五米的地方碍眼,同学要租黄带永远是第一时间想到他,出了事情也永远是第一时间想到他去顶缸,哪怕是女生被搞大了肚子;到了高中后女生没几个记住这个永远躲在角落一声不吭的丑八怪,如同《巴黎圣母院》里的钟楼怪人卡西莫多,更加不幸的是,李江潮身边这位野兽没有卡西莫多的纯洁心灵,他从初中开始就开始把英语老师当做意淫对象,或者说,后来戴眼镜穿丝袜的英语老师对他简直就是致命的,完全能够将他百米内秒杀。   李江潮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地摇摇头,也只有他能够跟这个神经病做朋友。   “是留校察看还是记过处分?”舌头舔着香肠的陶景问道,其猥琐值跟《色即是空》中在巅峰状态下的男主角有的一拼,配合他屏幕上播放的生动性爱教育片,连李江潮都觉得这鸟人被人揍了这么多年真是一点都不冤枉。   “本来应该是记过,不过那混球有个在教育局做官的外公,所以变成留校察看了。”李江潮盯着屏幕漫不经心道。   “再犯事岂不是没毕业证了?”陶景紧皱眉头道,很浓重的乡土口音,他的英语口语水准是出了名的让仇者快亲者痛,四个字,惨绝人寰。所以这位很幸运从初中时代历任英语老师都是漂亮女人的钟楼怪人一直注定一辈子完不成某个远大志向,那个亲手扒下女老师性感丝袜的崇高理想。   “差不多。”李江潮无所谓道。   “明天下午学校放假,过了周末你就要让家长去学习,到时候咋办,这次政教处主任盯上你了,不太可能再花一百两块钱请人充数,你还真让你妈或者姐姐去学校?如果家长不到,政教处主任肯定不会放过你。”陶景忧心忡忡道,咽下香肠,蜷缩在沙发里,屏幕上的男女贴身肉搏战也吸引不了他,他没家世没背景,没体育特长,没相没貌没钱,学生生涯就只是一部凄惨史,只有李江潮跟他同病相怜,即使李江潮家境随着姐姐李青乌的毕业挣钱开始好转,兄弟也没有抛弃他,陶景被谁打被谁骂被谁嘲讽都乐呵呵,唯独李江潮能够轻易击溃这个QQ签名是“他是历史的怪物,是上帝之鞭”的傻子+疯子,再渺小卑微的孩子,也有他的自尊,哪怕这种自尊一到社会就会被彻底摧毁。   “不说这个,我们挑星际。”心中烦躁的李江潮打开游戏文档寻找sc。   李江潮和陶景两个人鏖战到早上4点半,才打车回学校翻墙而入,然后在早自习课上打瞌睡,陶景的变态在于他能竖起书,眯起眼睛睡觉,不是完全合上眼,而且他正常阅读状态也是这样,老师也都不怎么愿意跟这个成绩垫底的学生过多交流,所以任由他蒙混过关,同桌李江潮则毫无顾忌地倒头大睡,睡得正香,突然被推了一下,抬头看到政教处主任那张愤怒的脸庞。   “出来一下。”检查各个班级早自习状况的政教处主任丁宏达一直重点“照顾”李江潮,板着脸把这名不知上进整天惹事的害群之马喊到走廊上。   班里几个跟李江潮不对付的男生幸灾乐祸地偷偷溜到门口观看战局,他们都是初中时代甚至是小学时代就跟李江潮作战的称职敌人,只是越往后越不占优势,因为李江潮这小畜生有一个相当优秀的姐姐,名牌大学毕业生,月薪破万的白领,相貌气质俱佳,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李江潮已经不再是那个衣服裤子上总能找到细微补丁的穷光蛋,所以他们现在只好拿李江潮父亲是劳改犯来说事,许多女生因此都下意识跟李江潮疏远不少,导致李江潮几次在台球室等小场子打架后跟一群道上混的痞子走得比较近,学校里一些个称王称霸的问题学生也都喜欢拉李江潮吃喝玩乐,前段时间李江潮跟一个好学生代表争一个校花级美女,其实李江潮并不知道她已经名花有主,而对手是那种成绩出色到早恋都能够让班主任视而不见的尖子生,稳坐年级前十的位置,这种学生对老师来说就等于一个十拿九稳的北大清华名额,间接等于一笔不菲的奖金,李江潮一个混吃等死的下游学生竟然敢打架,还把人家揍到去医院休假一个星期的地步,学校方面如果不是考虑到李江潮并非挑衅者,早就直接开除。   “李江潮,我再一次提醒你,周一要是见不到你家长,你就可以不用来上课了,什么时候我能见到你家长,你什么时候来学校。”丁宏达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死气沉沉,教政治,所以搞起政治批斗是一把好手,加上阿谀奉承溜须拍马出了名令人作呕,何况江湖秘闻他老婆跟教育局某位大佬关系很“深入”,所以去年坐上政教处主任的位置,学校公认的头号捕快,抓作弊最狠,抓早恋最起劲,不过男女待遇截然不同,一般女生和漂亮女生待遇更是天壤之别,上课的时候总喜欢拿着书本转圈圈,最后在最漂亮的女生桌位停下,居高临下,眼角余光欣赏青春活泼美女的双峰风采。   “你说完了?”李江潮冷笑道。   丁宏达一阵气恼,却不好发作。   李江潮径直走回教室坐到位置上继续睡觉。   “上梁不正下梁歪。”丁宏达扶了一下镜框鄙夷道,继续视察早自习状态。   陶景除了英语课都是在竖起书养精蓄锐,临窗的李江潮则在睡了两堂课后,托着腮帮望向窗外,学校操场边上有一棵老柳树,腹部已经中空,但每一年该发芽还是会满树嫩黄,该茂盛还是会撑出大片树荫,李江潮和陶景初中就在这所学校的初中部就读,李江潮清楚记得三年前的某天,他就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站在树下递出第一封情书,最后它被那个貌似清纯其实放浪的漂亮女孩给公开示众,贴在学校宣传栏,那一次,姐姐李青乌被班主任喊到学校,李江潮看着骄傲而优秀的姐姐陪着笑脸道歉认错,像针刺在他手心,他当时发誓将来某天一定要将那个女生那些男生全都亲手打倒,事实上李江潮没有动手,因为那个女生后来已经是圈子里公认的万人插座,李江潮这两年在学校逐渐蛮横起来,已经不清纯而是妖艳得矫揉造作的她想要吃回头草,结果李江潮连耳光都不想甩,嫌脏,他没有打倒她,是她自己被生活嫖了。   后天对李江潮来说是一个很特殊的日子。   小时候他几乎时时刻刻都在盼望,越长大,就越拒绝它的到来。   下午放学回到家,李江潮发现姐姐竟然还在他母亲一起下厨,李江潮知道姐姐李青乌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在公司加班不说,回到家里也一样会熬到凌晨,她房间里总是放满各种与她专业无关的专业书籍,李江潮甚至不知道她考了多少个证,一向节俭的姐姐唯一的爱好就是喝咖啡,那是通宵熬夜逼出来的,能够准时回家做饭吃饭已经是太阳从西边出来,这两年没碰到过她提早在家休息的情况,李江潮有点忐忑,生怕学校里的事情传到她耳朵里。   不过吃饭的时候李青乌一直在跟母亲拉家常,瞧不出异常,李江潮也就松口气,吃完饭李江潮窝在小房间伺机杀去网吧,没料到姐姐敲门而入,李江潮立即头皮发麻,心想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反正看政治处那老贼态度这次是真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正准备主动坦白的时候,同样酝酿很长时间情绪的李青乌小心翼翼问道:“江潮,后天跟我一起去接爸,好不好?”   李江潮脸色一变,阴沉着脸。   李青乌还想要解释什么,李江潮直接冲出房间,摔门而出。   李青乌叹了口气,无可奈何。   她作为思想成熟的成年人,尚且存有挥之不去的怨恨,她拿什么去要求一个孩子豁达?   ※※※   李红兵走出南京监狱大门,监狱外的头顶阳光似乎格外刺眼,伸出手挡了一下,看到不再年轻的妻子和已经长大的女儿,眼睛一红。14年,让他成为少数蹲过南京早前老虎桥监狱和后来这座在宁双路9号上监狱的犯人,14年已经足够让他人生走过一大半路程的妻子鬓角泛白,也足够让没多少机会去宠溺的女儿李青乌茁壮成材。   “红兵”。中年女人抽泣道,低头擦拭泪水。   “爸。”李青乌红着眼睛,见他衣服单薄,特地把脖子里的围巾给他围上。   “回家。”李红兵哽咽道。   来到前年年尾李青乌贷款买到的二手房,李红兵喃喃道“闺女出息了”,把房间每一个角落都走了一遍,尤其在李江潮的房间逗留时间最长,但他甚至不敢坐在椅子上,只是怔怔站着环视四周,这个侦察兵退伍后在生活中经常为朋友两肋插刀的男人轻轻从桌上拿起一个精美相框,照片上是当时是15岁的李江潮和24岁的李青乌,站在玄武湖畔,阳光明媚,风景如画,李青乌柔柔弱弱却笔直站着,李江潮做了个调皮的大鬼脸,李红兵拇指摩挲着镜框,低头道:“像我,不,比我年轻的时候还要帅气。”   李青乌撇过头,咬着嘴唇,眼眶湿润。   饭菜全部都端上桌子的时候,李青乌还是没有能打通李江潮电话,等了半个钟头,饭菜已经凉透,李青乌勉强笑道:“爸,咱们先吃。”   “再等等。”李红兵看不出一点哀伤地大笑道。   “我去找他。”李青乌知道这样等下去就是等上一天都未必有结果。   晚上9点钟,李青乌一个人徒劳无功地回到家,李江潮没有呆在任何一个李青乌能够找到的网吧,当她走进屋子,发现父亲李红兵还是没有动一下筷子。   李青乌一下子蹲在地上哭泣起来。   李红兵手忙脚乱,却不知道怎么安慰。   陈浮生驾驶奥迪A4回到小区已经是凌晨1点半,却看到李江潮被坐在楼梯口四个多钟头的李青乌堵住。   “李江潮,去给爸爸道歉!”李青乌带着哭腔道,谁能想象这是一个在学校痛经痛到晕过去都不曾流过一滴眼泪的倔强女人。   “他不是我爸,我没有爸。”李江潮一板一眼道。   啪。   李青乌一巴掌摔在李江潮脸上,这是她第一次打李江潮,以往她是一个连骂都舍不得的姐姐。   “我只有一个妈,和一个姐姐,没有爸爸。”李江潮再次沉声道,双手插在裤袋里,火辣辣的脸庞揉都不去揉一下。   李青乌流着泪,死死压抑不哭出声。   李江潮转身离开,与陈浮生擦肩而过。   李青乌坐在台阶上,木然,眼神空洞。   陈浮生把外套脱下来披在李青乌身上,坐在她身旁,轻声道:“江潮这孩子不愿意见他爸?”   李青乌咬着嘴唇点点头,渗出血丝都不自觉。   “不介意让我去跟江潮说说?”陈浮生问道。   李青乌轻轻摇摇头,然后使劲摇摇头。   “一家人没有过不去的坎。”陈浮生温柔劝慰道,起身走到A4旁边,本来准备离开的周小雀也将卡宴停下来,两辆车一起驶出小区。   李青乌回到自己房间,从床底抽出一只箱子,都是一些很老旧的东西,有父亲李红兵给李江潮亲手做的小木剑,被李江潮扔了又被她捡回来,有父亲送给她的第一双凉鞋,还有十多年来他从监狱里寄出来的信件。从箱底拿起一本她初中时代的日记薄,从第一页开始翻阅,一个字一个字看过去,终于翻到最后一页,那一页只有九个字。   挤出一个笑脸,李青乌扬起拳头。   轻言放弃从来不是她的风格。   轻轻将身上陈浮生借给她的外套脱下来,折叠整齐,放在床头,她躺到床上,侧身凝视着注定瞧不出花朵来的那件西装外套。   李青乌收回视线,闭上眼睛,喃喃道:“我艰苦,我坚强,我坚持。” 第十五章 不矫情的陈世美   这个世界总有人比你幸运,这个世界总有人比你凄惨。   陈浮生在被村民骂二狗的时候就懂得这道理,所以他一点都不恨那个糟蹋了娘就拍拍屁股走人的男人带给他的20多年白眼和讥讽,陈浮生放不下的是那人对娘的创痛,富贵没有说,但陈浮生相信到兄弟俩成人都死死护着那张泛黄照片的娘在临终前,也一定还惦念着她不恨不怪不恼不怒的白眼狼。陈浮生大口抽着烟,终于在小区外马路上看到蹲坐在路灯下发呆的李江潮,停下车走下A4,李江潮显然已经将他划入阶级敌人范畴,如临大敌。   “听说你在学校跟人打架,把对方都送进医院?”陈浮生笑道,没有开门见山给李江潮灌输大道理,一来他说不出冠冕堂皇的东西,二来他也不想跟一个钻牛角尖的孩子扯一些花哨玩意,李江潮身上今天表露出来的固执,他当年也有,否则他还真不会插手别人的家庭事务,接下这个难题,权且就当是间接报答李青乌对自己媳妇的种种邻里间的体贴照顾。   “我姐告诉你的?”李江潮警惕地瞪着陈浮生,本来确定这男人身份不俗后出于自卑李江潮已经不敢正视陈浮生,只不过现在他就是一只刺猬,竖起浑身尖刺,逮谁刺谁。   “没有,你姐恨不得你在我这个邻居心目中是十全十美的听话孩子印象,怎么肯说这些。”陈浮生笑道,抽出一根烟,抛给远处站在路灯后的周小雀,烟酒不沾的周小雀犹豫了一下干脆夹在耳朵上,陈浮生自己点燃后惬意轻松地吞云吐雾,说了一些让李江潮匪夷所思的话,“你和你姐姐的档案记录我都察看过,当然,还有你爸的,就你在学校那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要不是你住在我一楼,我懒得瞧。”   “你想说什么,有屁快放!”李江潮恼羞成怒道,涨红了脸,他这辈子最憎恨陈浮生这种充满优越感的语气和姿态。   “呵,我还就不说,你个小王八蛋还敢揍我不成?”陈浮生不屑道。   李江潮气得浑身颤抖,却很悲哀地发现他根本就不敢对身旁高深莫测的男人动手,这个男人有一个他觉得完全是国色天香的妻子,有一批换一批的彪悍保镖,有各色车辆来来往往,李江潮在学校敢一挑六七号人物,还把那出言不逊的情敌用拳脚撩翻,那只是因为他知道做那壮举最多也就是他一个人遭罪,家里人都不至于被牵连,眼下不同,且不说能不能把拳头砸到身份神秘的男邻居身上,就算能,事后铁定是全家遭殃,李江潮满眼血丝,攥紧拳头。   “现在是一个外公是教育局领导的优等生污蔑你爸是强奸犯,骂你姐是靠出卖身体来帮你读书的妓女,你还能靠拳头捍卫你那可怜的自尊,以后走出学校,你还是靠一双手两个拳头吗?你一米七五的个子一百五不到的体重,光靠狠能挑得过在社会上靠玩命吃饭的混子?你这种未必能考上本科的高考废柴,最多读一所野鸡大学,毕业后一个月撑死拿三四千的工资,也许你能养活自己,你就算不报答从不奢望你去报答的姐姐,你怎么报答你越来越年迈的母亲?靠只能摆在心里的狗屁愧疚,还是等着天下掉馅饼下来,买彩票中个头等奖,或者某位富家千金眼睛瞎了只看上你这个没事就往网吧通宵的‘有志青年’?”陈浮生淡然道,神情平静,吐出一个烟圈,仰起头望着路灯,想起在上海也是这种时间在灯光下埋头啃书,蚊子咬,饿肚子,头昏眼花,都死撑过来了。在李江潮并不宽泛的人生中,陈浮生注定是最有资格教训他的人。   李江潮低下头一脸默然和茫然。   “想听一听我的故事吗?”陈浮生轻声笑道。   李江潮没有反应,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我是东北黑龙江人,出身在一个小村子,一个外地男人让我娘怀上我后就跑路了,我娘一个人拉扯着我和我哥不说,还要照顾我那个天天醉酒的疯癫爷爷,我们农村跟你们城市不一样,就那一亩三分地,一刻都歇不了,要想不饿死就只能刨黑土地,不仅不能指望谁帮忙,还得跟村民斗,跟老天爷抢收成,你们城里人吃饱了撑着的家伙都喜欢说与天斗与地斗其乐无穷?无穷他妈个b。”   陈浮生眼睛也有点泛红,掐灭一根烟,又继续点燃一根,道:“你在你爸入狱后就遭人笑话,可总不会有人往你家里倒粪吧?不会有人在你一出门就用弹弓打你吧?你们城里人,大了人情就自然而然淡薄,普通人之间不会太友善也不会太恨,我那个村子不一样,他们戳我脊梁骨,恨不得戳断,说到打架,你跟真的是没法比,所以我不是富了有钱了就要对你一个小屁孩指手画脚,也不是出人头地了有力气去怜悯谁了就跑来施舍你什么,我只是想让你明白,你得像你姐姐那样过苦日子,不能被自己打趴下,被别人揍翻了,还得在原地站起来往前跑,不仅你姐和你妈不欠你什么,你爸也一定不欠你什么,你这么多年只知道拿你爸一个无心过错惩罚你自己,你姐不骂你,你妈不打你,你自己就不觉得丢脸?你现在17岁了,也该像个爷们一样思考问题。你摸一下自己的良心,你爸除了替人背黑锅进监狱,他哪一件事情做得对不住你?就你苦?他在监狱里14年,不比你更苦?哦,现在好不容易出狱了,你说他能不想听你喊他一声爸?你连一顿团圆饭都不肯跟他坐在一张桌子上吃,你觉得自己很有骨气吗?我哪怕是旁观者,抽你一嘴巴,都不过分。”   李江潮哭得沙哑。   “谁都是从不懂事走过来的。”陈浮生揉了揉李江潮脑袋,轻声道:“男人做错事不要紧,重要的是你得知道怎么做才是真正的问心无愧。”   陈浮生抽着烟平静道:“我两年前从黑龙江跑到人生地不熟的上海打工,认识第一个肯把身子交给我的好女孩,原本我以为会这样过一辈子,陪她跑跑大学城听课拿一个毕业证给娘瞅瞅,攒点小钱给我哥讨个水灵媳妇,滋滋润润在大城市里扎根过日子,可生活哪有一帆风顺的好事,一个有钱有势的公子哥盯上我了,我就是给他跪下都没用,你给人下跪过吗?大山里的野山跳逼急了会咬断自己的腿逃掉套子,我不想死,就只能一把石灰扑在他那张死人妖脸上,毫不犹豫地一把刀捅进入,然后收拾东西准备流窜了,你以为我想丢下那个女孩吗?可我不一个人跑,难道带着单纯的她一起跨省逃命?然后怎么拿什么养活她?她不怕吃苦,可我怕她吃苦。”   李江潮抬起头,怔怔望着这个他原以为也是公子哥的男人。   陈浮生抬起头,三根手指头夹着烟,陷入沉思道:“当我再次双手染血,以为可以在南京站稳脚跟挺起胸膛回去上海的时候,我又被人从背后捅了一刀,这狗娘养的人生啊,我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我这辈子不会太平安静了,要么轰轰烈烈的死,要么窝窝囊囊的死,然后你见过的我那个媳妇出现了,她一直在我最落魄的时候出现,我就跟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死都不松手,最后她也让我糊里糊涂地答应成为我女人,我能做什么?做陈世美呗,屁颠屁颠打扮得人模狗样跑去找上海那个善良女孩,没心没肺跟她说,我要做小白脸,我要跟一个能让我少奋斗三十年的娘们结婚喽,跟你掰掰啦。”   李江潮没有急着咒骂陈浮生,因为他记住陈浮生所说的一句话,怎样才是真正的问心无愧。   “她还是那个她,善良的一塌糊涂啊,当着死党的面甩了我一耳光,说就当没认识过我。我是陈世美啊,当然不可能哭着嚷着跪下来请她原谅,就贼有风范地转身走人,其实我知道她只是怕我愧疚才扇那一耳光,她肯定比我的脸要疼无数倍。”   陈浮生吸了一口气,扔掉烟头,揉了揉脸,朝李江潮苦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很风光?可我告诉你前几天我还连睡觉手上都绑着刀片,你信不信?你觉得一个媳妇摊上这么个丈夫,如果是单纯得以为世界只有黑白两色的善良孩子,能有幸福吗?即使现在还有,能一直幸福下去吗?”   没有谁能确定自己是生活的主角,没有谁能注定幸福安稳。   “你还是个混蛋。”   李江潮沉声道,“不过不矫情,不是好人,但够爷们。”   周小雀把烟叼在嘴上,一旁樊老鼠抛给他一个从密码酒吧顺手牵羊过去的打火机,点燃,也许只有他跟樊老鼠这种亡命之徒才能真正体会陈浮生如少年所说不矫情的苦处。   亲自把李江潮送回家,这小子抱着已经苍老的父亲李红兵放声痛哭,嗓子彻底哑掉,哭到哭不出来。   李青乌红着眼睛充满感激地将西装外套还给陈浮生,陈浮生接过她母亲递过来的开水,笑道:“我能不能坐下来跟老李说点事情?”   见父子和睦,李青乌边哭边笑抹着眼泪开心道:“当然。”   李红兵是特种兵出身,站如松坐如钟,虽然14年牢狱之灾磨去他大半锐气,但即便如此,坐在陈浮生对面也是不卑不亢,只是眼中充满男人之间不须言说的沉默感谢,父爱如山,正因为这种感情过于凝重,以至于无法开口,陈浮生很羡慕,甚至还有些无法避免的嫉妒,调整情绪,道:“江潮在学习背了个留校察看的处分,不怪他,是对方故意挑事,老李,江潮这牛脾气可是跟你很像的,学校方面想让家长过去,我刚好在教育局有点关系,看能不能让我去学校一趟,帮忙把这个处分撤销,当然,我这么做是有点不符合规矩,所以先问问你们妥不妥当,这段时间我一直没时间陪我怀孕的媳妇,多亏了青乌,所以不做点什么心里老愧疚。”   老李有点为难,他是一个最不愿意欠人情的男人,当年正因为这样才死扛下一切进的监狱,李江潮母亲是很希望陈浮生能够解决这件事情,毕竟留校察看的处分已经很重了,记入档案后会对以后的职业生涯产生很大负面影响,不过她还是望向李青乌,希望最有主见的女儿拿主意,李青乌很干脆地微笑点头道:“那就谢谢你了。”   “小陈你是东北人?”李红兵知道现在自己闺女为人处世很成熟聪明,就不瞎操心,一听陈浮生口音笑问道。   “恩,黑龙江一小旮旯出来的。”陈浮生笑道,喝了口开水,暖心。   “我以前在部队里有很多东北战友,喝酒爽快,打架也生猛,都是响当当的汉子。”李红兵爽朗道,“要不喝两杯,老哥心里痛快啊。”   “我去拿酒,妈你把菜热一下。”李青乌不给陈浮生婉言拒绝的机会,立即发起行动。   陈浮生若有意若无意地微笑瞥了一眼李青乌,后者与他视线刚一接触,立即就躲掉。   “爸,我也想喝点酒。”李江潮轻声道。   “不行,小孩子喝什么酒!”李江潮母亲停下脚步道。   “喝,少喝点没关系,李红兵的儿子不会喝酒怎么成。”李红兵拍拍李江潮脑袋笑道。   “妈,没事,喝酒不是抽烟,少喝点对身体有好处。”李青乌也劝道。   最终一顿饭吃下来,陈浮生喝高了,脚步漂浮,有点不放心的李青乌送他到门口,把外套交到他手上,柔声道:“陈哥,大恩不言谢。”   “什么恩不恩的,谈这个伤感情,远亲不如近邻,帮个忙什么的不求回报,也谈不上报答。”陈浮生摇摇头道,掏出钥匙,笑道:“你回去吧。”   李青乌点点头,却是等陈浮生小心翼翼打开门,掩门的时候朝她轻轻挥挥手才转身离开。   那一晚,从凌晨2点多到早上姐姐李青乌起床做早餐,李江潮一口气做了两套理综考卷,在一本姐姐送给他的《钢铁是怎样炼成》写了一个数字,那是距离高考剩下的天数,做完试卷也修改了QQ签名,“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   清晨5点半,高缘放在床头的手机铃声响起,他暗地里跟圈子里同僚自嘲是黄脸婆的妻子睁开睡眼朦胧的双眼,怒道:“谁这么没公德心,大清早就打电话骚扰?!”   高缘一看号码,瞪了一眼黄脸婆,睡意全消,笑道:“小子,你嫂子骂你没公德心,知道后果严重了吧,说,什么事情。”   穿性感艳红绸缎睡衣却实在谈不上曲线的女人有些纳闷,好奇谁能让丈夫如此好说话。   高缘听电话那头讲话,点头道:“没问题,我马上把我那辆就一个牌子凑合点的破A4给你开过去,对了,既然这样,你还不如弄辆省委常委级别的座驾呢,缘哥能帮你搞到手。不用?那好,半个小时以后到你那里。”   挂掉电话后,女人一头雾水道:“谁啊,这么大牌,让你大清早送车?”   高缘笑道:“陈浮生那小子,不知道葫芦里卖什么药,要用我的车。”   女人恍然大悟,妩媚道:“那你还跟他说我骂他没公德心。”   高缘拍了一下黄脸婆丰腴臀部,如果不看她一样丰满的腰部,他老婆屁股还是挺诱人的,内心苦闷叹息脸上坏笑的高缘迅速起身穿衣,道:“嫂子不能当着面骂,那说明交情不深,革命友谊不够坚固,骂了才说明不当他是外人,懂吗?”   女人媚眼如丝,故作慵懒地伸了个懒腰,让臃肿身材原形毕露,道:“就你心眼多。”   高缘哀莫大于心死,叹口气,这不是逼我在外头花天酒地彩旗飘飘吗?迅速撤离房间。   当李江潮早上准备按照老规矩出门坐公交车的时候,突然看到陈浮生已经站在楼下,除了他那辆四个环的轿车,还有一辆黄养神开来的雷克萨斯,加上回到南京的张奇航驾驶的卡宴,陈浮生见到目瞪口呆的李江潮后笑道:“今天我换辆奥迪A4带你去学校。” 第十六章 拉风的狐假虎威   对普通人来说,一辆宾利跟一辆伊兰特区别也就是前者漂亮一点,因为他们都买不起,撞见也就当看到猪跑了,不懂两者间的具体价格差异,更不明白为什么前者是后者价格的几十倍。对老百姓来说,一辆挂省委车牌的奥迪A4和挂普通车牌的A4是完全一模一样的。   李江潮是普通的老百姓,所以身在两者行列。   这孩子在初中时代就开始混迹网吧,半夜翻墙出校,起先都是和难兄难弟陶景走路来回,后来李青乌进入集团公司成为高级白领,她在生活上从不亏待李江潮,所以他最近两年开始能坐出租车返校,但李江潮的生活也就只坐过出租车和公交车,他身处体制外的社会底层,当然不明白省委秘书高缘的A4和陈浮生的A4区别在什么地方,这一点学校领导能够心领神会,一些个见多识广的富家子弟也会明白,让李江潮坐在副驾驶席上,周小雀坐后排,樊老鼠留守,黄养神和张奇航两辆车紧随其后,驶向李江潮所在的南京市重点中学。   陈浮生打了个电话后低头看了一下手表,笑道:“我们慢点开。”   局促不安的李江潮想不通他要做什么,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自我暗示船到桥头自然直,而且有陈浮生坐在身边他就有一股底气,他其实心底更希望是刚出狱的父亲陪他一起去学校,李江潮现在恨不得全校都知道已经他有一个讲义气有担当的父亲,只是陈浮生好意要帮他抹掉留校察看的处分,李江潮也不执拗,他仿佛一夜之间就蜕变成熟。   男孩变成男人,一种是征服一个女人。另一种方式是正确地找到了另一个男人背影,以此作为奋斗目标。   一大早,南京某实验中学一大批领导十来号人物诚惶诚恐地站在学校大门口,从校长副校长到教务处政务处主任再到各个年段的负责人都聚集起来,从早上6点半就开始站在风中一直到7点20分,将近一个钟头,没有一个人敢流露出丝毫怨言,尤其是校长胡锦夏,伸长脖子望穿秋水,他是凌晨大半夜接到省教育厅某个朋友电话说要领导早上来学校视察工作,兼任省委教育工委副书记的教育厅二把手亲自带队,突击检查性质,其余成员起码包括南京市教育局局长和玄武区政府副区长。   胡锦夏一听差点没吓出一头汗水,那规格就是去南京一线大学也能震上一震,是为什么?胡锦夏是个很保守的校长,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一直以来学校在南京市排名不上不下,师资力量和学生资源也不突出,没出过一个高考前三甲,拿不出出彩的教研成果,但胡锦夏自问也没出过大事,是什么事情惊动了掌握全省教育事业尚方宝剑的省教育厅?以至于需要直接跳过市教育局一级?   胡锦夏时不时拿手帕擦汗,校一把手忐忑不安,下面的领导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站在副校长徐叨志身后的政务处主任丁宏达悄悄问道:“徐校长,是哪个环节捅了娄子?”   徐叨志对靠拍马屁上位的丁宏达一直看不顺眼,不过现在大家处在应该同仇敌忾的境地,也就和颜悦色道:“难说,照道理说教育厅如果是要杀鸡儆猴,也轮不到我们中学,但要说是因为出成绩出成果也对不上,总之不清楚,走一步算一步,希望别扯出麻烦的人事震动。”   说到人事震动,丁宏达心一紧,他资本最浅,要调整给上头做样子看,保不准第一个拿他开刀,立即战战兢兢,睡意全无。   之前陆续来到学校早自习的非住校生都频频侧目,不明白出了什么热闹能让学校领导集体出动。   10分钟后,省教育厅薛涌副厅长乘坐一辆政府大巴率领一队教育领域干部来到这所中学,还有几位不在教育厅工作的教育局领导和玄武区负责人都是让司机开政府轿车赶来,大巴在校门口停下,一帮如履薄冰的校领导坐进来带路,然后径直开入学校,在一栋新建教学楼下面停下,两批根本不在一个级数的领导都走下车,玄武局教育局张林相对比较熟悉这所试验中学,由他牵线搭桥介绍双方人员,教育厅薛涌自然居中,其余所有相关教育部门领导以他为中心扇形铺散开来。   再者明显教育部门领导大多都像教育厅二把手薛涌一样白衬衫搭配黑西裤,外面套一件外套,基本上没人戴领带,而学校方面则一个个严肃正经地西装领带,就跟年轻时候赶赴相亲,生怕对方觉得自己浮躁轻佻。   在张林介绍到校长胡锦夏的时候,胡锦夏心里半桶水七上八下地赶紧伸出手去跟差不多能称作省一线领导的大人物握手,挤出不太自然的笑脸道:“薛厅长,感谢您来我校莅临指导工作。”   薛厅长一脸公事化笑容跟胡锦夏握了握手,软绵绵,绝不会让人感受到力度,领导的握手也是一门技巧,很多时候光看上下级之间的握手就知道交往深浅,是否同心同德。薛厅长刚要跟丁宏达握手的时候,接到一个电话后,略微歉意地去拿电话,把丁宏达晾在一旁,把这个在学校耀武扬威的神捕给惊得手心冒汗,整个胳膊都僵硬在空中,还是校长胡锦夏赶紧把他手臂悄悄放下去,免得继续丢人。   薛厅长挂掉电话后笑眯眯望向胡锦夏,以领导特有的和蔼神色说道:“胡校长啊,麻烦让门口警卫把几辆车开进学校,这不违反学校规定吧?”   早自习下课铃声略微刺耳地响起,学生一下子涌出来趴在走廊栏杆上凑热闹,一堂自习课他们都在议论纷纷,有人说是教育局不满意学校这么多年没出一个高考尖子生,也有人信誓旦旦说是校领导中有人被双规请去喝茶了,上头要下来一锅端,更有人神秘兮兮说是来给校长高升进入市教育局造势,总之五花八门,这栋楼是高中部教学楼,一时间抬头就是齐刷刷的脑袋。   “不违反不违反。”胡锦夏赶紧示意丁宏达给门卫打电话传达“上级精神”。   “邱科杰,你外公也在下面!”一个眼尖的学生嚷道。   高二(1)班邱科杰很矜持含蓄地微微一笑,很享受身边同班同学崇拜和艳羡的眼神,他当然第一时间就认出楼底外公的身影,虽说在栖霞区任区教育局副局长的外公似乎不是这个庞大队伍的主要领导,但足够让邱科杰感到自豪,而几个跟他一直走得很近的马屁精也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传开,大肆渲染,很快一个楼层附近几个班级都得知这个消息,夹杂各种心思。现在的初中生尚且无比世故早熟,更别说市重点中学的高二学生。   邱科杰探出身子,不出意外地发现准女友2班班花也在找他,他很绅士地露出一个阳光笑脸,没有太放肆,恰到好处。   公认校花级别的女孩也轻轻一笑。   他是铁打不动的年段前十,家境优越,篮球场上的王子式人物。而她是初中时代就被高中部学生疯狂追求的美女,情书收到手软,求爱听到麻木。   郎才女貌。   谁敢跟邱科杰竞争?   邱科杰心中冷笑,2逼李江潮,敢揍老子,没把你踢出学校算你幸运,很能打是不是,上次只喊了七八票人,下次喊20号人把你堵在学校门口!   他就是让李江潮背上留校察看罪名的罪魁祸首,开一个虚假医院证明并不难,本来说起码要在病床上躺一个星期,现在就活蹦乱跳地来学校看李江潮怎么带家长来出丑,邱科杰打定主意到时候一定要再狠狠羞辱他一番。   2分钟后,一辆挂省委车牌的奥迪A4停在教学楼前,后面跟着卡宴和雷克萨斯两辆轿车。   薛厅长第一个迎上去,后面一大帮莫名其妙的领导也只好跟上去。   一个西装革履的平头青年率先下车,用少女的眼光来看绝对称不上英俊潇洒,但聪明点眼光毒一点的女孩子都感受到这个男人鹤立鸡群的充沛气势,毕竟学校十来号往常挺趾高气昂的领导们没一个敢在教育厅干部面前昂首挺胸,尤其是99%学生都憎恶的政务处主任丁宏达,更是显得无比黯淡,但是青年却丝毫不逊色为首的薛厅长,神情坦然。   何况后面两辆车还走出足够能年轻女性惊声尖叫的两大帅哥,离第一个男人隔开一定距离,现在的孩子电影电视看多了,一眼就瞧出这叫私人保镖。两大帅哥神情冷峻,他们那种在高中生中能够摧枯拉朽的冷酷绝不是装出来玩玩,再者,保镖都能开两辆加起来起码两百多万的车子,他们的主子有多少身家?   整栋教学楼霎时间都把视线聚焦在平头男人身上,这家伙跟薛厅长握了握手,两人关系明显亲密,薛厅长握手的时候格外用力,压低声音笑道:“浮生啊,你这次可把老哥折腾得不轻,说好了,欠我一顿饭,回头哪天你嫂子有空亲自下厨,我打电话给你,你小子敢不答应,可饶不了你。”   陈浮生很自然而然地把手搭在薛涌肩膀上,轻笑道:“老薛,那你也得等我去老爷子家偷两瓶好酒,不是我眼界高,你这个大清官能拿出什么像样的酒水,还得让我家老爷子割肉才行。”   薛厅长哈哈大笑,“有理有理,老书记家可有不少好酒。”   别说学校和区政府方面,就是市教育局领导也搞不清楚这个年轻男人是何方神圣,竟能够与以清廉刚正出名的薛厅长勾肩搭背。   哪来的一尊大菩萨啊。   校长胡锦夏欲哭无泪,瞥了眼奥迪上挂着的省委车牌,需要这么来吓唬自己一个不贪钱不贪权的老头子吗?   哗然。   几乎所有趴在教学楼栏杆上看戏的学生一下子都目瞪口呆,发现新大陆一般疯狂窃窃私语。   李江潮。   他微红着脸走下奥迪A4,生平第一次见到如此阵仗,因为前不久才因为打架事件被留校察看,升国旗的时候上台“示众”过,加上他一直跟学校里的反面典型学生走得较近,认知度不算低,所以成百上千道视线一下子全部聚集在他身上。   丁宏达一瞪眼,两颗眼珠子都要掉在地上。   “薛厅长,这是我表弟,叫李江潮,就在这所学校读书,高二。”陈浮生笑道,介绍李江潮的时候刻意喊薛涌为薛厅长而不是老薛,薛厅长是在官场浸淫数十年的老狐狸,怎不知其中意味,为官主政没有闻弦而知雅意的本领,是很难爬太高的,他立即伸出手,跟李江潮象征义握了一下,笑道:“好好准备高考。”   李江潮大脑在进入学校后就一片空白,只知道使劲点头。   “听说栖霞区的邱老局长也在这里?”陈浮生皮笑肉不笑地望向领导人群,谁都听出其中的不悦,那绝不是友善的语调。   栖霞区跟玄武区八竿子打不着,区教育局副局长邱杉本来上车后就纳闷一个如此高级别的视察工作会捎上他一个就要退居二线的老家伙,一头雾水到现在,一听到陈浮生话语,猛地心惊肉跳,来者不善啊,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得罪了这位来路不明的大公子哥,只能硬着头皮走出队伍,伸出手道:“我就是邱杉。”   陈浮生抬头,嘴角勾起一个冷笑,没有去握手,然后只是朝冷眼旁观笑而不语的薛厅长笑道:“老薛,那我先把表弟送上去,还有点事情要跟他班主任谈,不耽误省市教育领导视察工作。”   薛厅长微笑着点点头。   邱杉偷偷擦了擦额头汗水,无比尴尬。   丁宏达突然发现自己想去上厕所,他一担惊受怕就尿急,老习惯了。   李江潮在陈浮生抬头的那一刻,也冷漠着脸庞抬头,只不过他目标很明确,邱科杰和那名一开始就没把话挑明只是把他当耗子逗玩暧昧的漂亮女孩。   邱科杰慌张地后撤几步,落荒逃进教室。   无意伤害李江潮但也没安善心的女孩苍白着那一张貌似水嫩清纯其实世故势利的脸庞。   踏上楼梯的时候,李江潮轻声道:“谢谢。”   陈浮生摇摇头,自嘲道:“不用,我只是借你完成我一个儿时的荒诞梦想罢了。江潮,我希望你以后也能做一个像你父亲一样让儿子感到骄傲的男人。” 第十七章 逝去的青春   幼儿园的时候,老师手里的小红花就是天底下最珍贵的宝贝,小学的时候见到老师在菜市场买菜会觉得很震惊,初中的时候开始懂得质疑所谓园丁是不是果真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到了高中大多数人会由质疑转成淡漠,然后踏入大学这小社会,这其实就是最大的教育成果。   陈浮生没上过幼儿园和学前班,字都是疯癫老头教的,小学成绩一直不错,否则也进不去镇中学,他对大学一向很敬畏向往,那是建立在中学给他留下恶劣印象的基础之上,所以上海李晟那小王八蛋在学校拉山头打架斗殴拐美眉,陈浮生一直不反感,一个小孩子如果在小学就没了血性和灵气,实在不敢奢望将来能在一个接一个的挫折面前破而后立,陈浮生跟着李江潮来到办公室前,望着一些个眼神好奇略带敬畏的少年少女,不乏夹杂有对李江潮的眼红,陈浮生心中一叹,以后自己的孩子一定要跟媳妇一起好好培养,教他做一个好人,聪明的好人,能让身边所有亲人幸福安康的聪明的好人。   办公室很大,比陈浮生当年那所中学要明亮宽敞很多倍,想必这里头的老师也是不缺什么特级教师几级教师的吓人名衔,李江潮象征性敲敲门,喊了声杨老师,一个坐在窗口位置捧保温杯的男人笑着招招手,挺清秀一个年轻人,应该从事教育工作没有几年,根据李江潮介绍这个教数学的班主任杨清口碑不错,因为他到底是留校察看还是记过处分不惜在会议上跟丁宏达展开争执,数学老师一般都逻辑清晰,一番据理力争把政务处主任批驳得下不了台,当中肯定有给自己班学生护犊子成分,也有将数学其实很拔尖的李江潮视作得意门生的私心。   再者他其实是常务副校长程天杰一系成员,曾是程天杰学生,前者去年才由一所省重点中学的教务处二把手空降到这所学校,杨清自然而然在今年跟着鸡犬升天,程天杰与丁宏达处处争锋相对,杨清也不敢奢望能脚踏两只船,还不如早早表态,争取早点坐实年级长的位置,福利也能再上一个台阶。   老师毕竟不是真的蜡烛,是园丁也得吃饱了才有力气洒水灌溉去教书育人,归根到底也是人。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啊。   “你是李江潮家长吧?”杨清主动给陈浮生搬了一张空闲下来的椅子,他显然也看到刚才楼下的排场,只不过一时半会儿还没能联想出是眼前年轻男人让教育部门兴师动众,大帮菩萨不辞辛苦来这座小庙。   陈浮生没急着坐下去,而是跟任何一个见着老师都求着讨好着的家长一样赶紧掏出一包烟,递给杨清一根,杨清本来想要礼节性拒绝,可看到烟盒,眼睛一亮,铁盒装的黄鹤楼1916,这可不容易尝到,就顺势接过来,陈浮生还是没坐下去,现在办公室基本上已经坐满,十几个教师中男性占六成,陈浮生微弓着身子一根一根发过去,满脸灿烂真诚笑容,哪里符合一个敢拒绝教育局副局长握手的跋扈衙内身份形象,一盒黄鹤楼很快就只剩下一根,陈浮生肉疼加心疼却不动声色地放回口袋,这才坐下去,歉意道:“杨老师,我们做家长的不常来学校跟你们勾当,是我们不对,还让江潮给你们和班级添麻烦,以后我们一定改正。哦对了,杨老师,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姓陈名浮生,是李江潮表哥,你喊我小陈就可以了。”   “恩,跟我们保持联络总是好事情,我做班主任的也好第一时间跟你们沟通。”杨清很满意眼前年轻男人的态度,不像一些个家里条件优越就喜欢来学校摆谱的家长,更不是那种动不动就拿权势给学校和老师施压的权贵,杨清骨子里还留有不少尚未磨灭的文人气息,有一次班里一个在省移动公司做副经理学生家长来办公室朝他咆哮,把他儿子早恋和中考垫底都归罪于学校教导过失,把杨清气得七窍生烟却无济于事,一样米养百样人,做老师久了就会发现哭笑不得事情海了去。   “杨老师,江潮这孩子要是接下来还不努力你就抽他,不打不成材。”陈浮生笑道。   附近几个老师都被逗乐。   “赵老师,你们几个都是江潮的任课老师,刚好小陈也在这里,都说说情况,透透底,我们也好一起把江潮的成绩拉上去。”杨清心里舒坦,本来以他的资历坐上高二班主任就不太服众,恰好3班的教师都资历深厚,这一直是杨清心里一根刺,现在出现一个跟他很合拍的家长陈浮生,杨清自然要借势一回,不过喊陈浮生“小陈”,杨清心里还是有些不自在,毕竟扯大旗也好狐假虎威也罢,眼前干净利落的平头男人都是跟教育厅大佬关系亲密的人物,说他执掌一校领导人生杀大权都不为过,自认做人坦荡的杨清固然不怵他,但也绝不敢心安理得地小陈来小陈去,人心隔肚皮,杨清最忌惮笑里藏刀的上位者。   “理综没大问题,我早就跟教生物的王老师和化学的蒋老师探讨过,江潮这孩子脑袋灵光,如果不是经常犯一些没必要的小错误,能有起码20分的拉升空间,再做一点难度题的针对性训练,大概可以加35分。”物理老师赵秉善是一个秃顶中年男人,拿着那根黄鹤楼1916在玻璃桌上轻轻敲打,眼神和蔼,老师虽说难免有这样那样的私心,可终归很大部分都是尽心尽职,也希望自己班里走出去的学生能够出人头地,他们脸上也有面子。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做老师的哪一个不曾怀揣着桃李满天下的纯真梦想,只是随着时间推移一些人灰心了一些人世故了而已。   生物老师和化学老师都点点头,认可赵秉善的论点。他们三个教理科的教师对李江潮并没有恶感,一直把这孩子视作有脑子却可惜不肯用心的好苗子。   “35分?如果按照上次模拟考理综成绩基础上再加35分,这成绩都可以排进年段前十了啊。”杨清微微惊讶道。   赵秉善笑着点头。   “语文基础比较薄弱,最关键是江潮的作文总是喜欢偏题,我说了几次他好像也没听进去。”李江潮的语文老师是年过五十的女人,也许是气质关系,并不显老,对于李江潮的固执她也实在是无可奈何,这学生对于语文和英语两门课程不重视是出了名,不是睡觉就是发呆,她总不能打骂,也只能仍由李江潮吃老本应付考试。   陈浮生皱了皱眉头,李江潮立即表态道:“孙老师,我这个学期一定赶上去,保证认真听课。”   老教师没有抱太大希望,但总算欣慰一些。   “关老师没来?”杨清笑问道,只剩下最后一门英语了。   “小关去给江潮那个班上课去了,估计还不知道江潮在办公室。”老教师轻笑道。   “江潮先去上课,好好努力,争取期末冲进前十。”杨清挥挥手道。   陈浮生暂时留在办公室,百感交集。   六年中学生涯,他踏足教师办公室的次数屈指可数,像他这种高不成低不就毫无特长的学生要得到老师青睐,难如上青天,见到班主任会不由自主生出敬畏,碰到身子丰腴的美女老师会手心冒汗,更别提偶尔跟校领导擦肩而过都要忐忑一番。杨清很体贴地翻出一个烟灰缸,放在桌角上,陈浮生立即掏出烟,先给杨清点上,杨清边抽烟边说一些李江潮在学校里的表现,不过并不急于切入学校处分的正题,而陈浮生趁机在心里难得的狠狠感慨,想起高中时代的琐碎点滴,恍若隔世。   他已经在高规格很上层圈子的慈善拍卖会上出过大风头,本就只想骄傲给张家寨那小旮旯看的虚荣心也得到十分满足,以他最忌讳枪打出头鸟的性子若非感激李青乌感叹李红兵,若非从李江潮身上找到自己的影子,怎么会特地欠薛厅长人情、让秘书高缘换车折腾出这样的大阵仗,至于他心底最深层的私心,是否有感伤某个女人蝴蝶飞不过沧海,是否有还给自己悲哀学生生涯一个耳光的报复心理,以他现在城府,外人自然不得而知。   陈浮生离开办公室的时候都不曾提起处分一事,杨清愣了一下,很快想通,别说自己老师程天杰副校长,就连一把手胡锦夏也知道该怎么做,生活总是很骨感的,就像一个能穿0号装的模特,人生总是很现实的,就像杨清抽完了只剩下烟灰缸里一个烟屁股的黄鹤楼1916,自称“小陈”也处处以小陈自居的年轻男人走之前特地双手送出六张名片,每个任课老师一张,关老师那张由他转交,平头男人递名片的时候毕恭毕敬,而绝不是让杨清这帮百无一用是书生的教书匠报给他电话号码,杨清感觉这个其实年纪跟他差不多的男人给他上了一课,感触良多。   “小杨啊,这个叫陈浮生的年轻人不简单呐。”还舍不得抽黄鹤楼的赵秉善摸了摸自己的秃头,颇为感叹。他以前都是喊杨清为杨老师,现在喊小杨,含义不言而喻,也许从今天起,杨清才将自己班级的任课老师真正拧成一股绳。   “富人之所以有钱,可见还是有原因的。”杨清轻笑道,握着名片,感觉份量极重。   一屋子人情世故都无比娴熟了的老师皆是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陈浮生顺着走廊走过去,刻意让黄养神和张奇航去楼下车里等着,1班,2班,然后是最后一个重点班3班,他看到了最后排靠窗的李江潮,眼神坚毅,陈浮生知道他是与姐姐一样是艰辛的,但也是幸运的,起码比他自己要幸运许多,李江潮努力一把,就可以考上重点大学,甚至是排名前十的名牌学府。而当年那个在东北黑龙江不起眼乡镇中学的穷小子,就是伸长了脖子拼了小命也只能求温饱,挣扎在专科和本科之间,最后还是没逃出结局凄凉,灰溜溜回到张家寨,躲起来舔伤口,操劳一辈子的娘不怪他,把仅剩一丝希望全部放弃交给弟弟的傻大个连屁都没放一个,只是屁颠屁颠帮他弄了个篮球架,傻啦吧唧没半点怨言地看他打篮球,蹲在边上乐呵傻笑,那么多年其中辛酸,陈浮生对谁说去?   都随风飘散了。   陈浮生自嘲地笑了笑。   陈浮生一点都不想嚣张跋扈给与他无争无害的人看,他只希望身边的人都能比他当年更挺直腰杆。   陈富贵说他冰天雪地里跳下额古纳河去捞张三千他娘的尸体,说他双手磨出血进山去下套子给村子得了肺痨身子腐烂的老八路挣饭吃,说他这个弟弟是好人,陈浮生不敢当,他只想守着自己微不足道的底线本分做人,不让小坟包里那个寂寞的疯癫老酒鬼睡得不甘心,不让娘投胎路上走得不踏实,现在,他还想让媳妇家里的人知道他们无比器重的继承人没选错男人,他一直觉得自己哪有太多值得称赞吹嘘的美德,都是瞎扯,他现在还怨当年没能看够张瘸子黄花闺女的出浴画面。   陈浮生咧开嘴自言自语笑道:“帮亲不帮理的傻富贵,也就你瞅着我是好人,我要是好人,这世上就没有坏人了喽。”   陈浮生突然发现整间教室都在看着自己,视线一扫,才发现原来教课的老师停下讲课盯着他。   教李江潮的英语老师叫关老师。   关诗经?   她咋从上海跑南京来了?   难道我就有那么大魅力,让她跟着私奔过来?陈浮生摇摇头打消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轻轻点点头,算是回应那位同样犹豫不决的美女关老师,这才确定陈浮生身份的老师先让学生阅读一段教科书章节,走出来一脸讶异地睁大水灵眸子,西装笔挺,神清气爽,说不上跋扈,但自有一股唯有成功人士才彰显出来的淡定气韵,这还是上海那个给调皮鬼李晟撑腰做坏事的年轻男人吗?   “关老师,你怎么也跑南京来了?”陈浮生柔声笑道,不敢太声张,毕竟不熟,也不好意思在一大票学生面前跟一个教书育人的年轻美女老师过于套近乎。   “我未婚夫调到南京工作,我就跟过来了。你是怎么回事?”关诗经微笑道,显然她也见识到陈浮生自习课下课期间的惊人表现,大眸子充满好奇,千万不要低估一个女性的八卦雄心。   “我表弟李江潮恰好在你班上,我来学校了解一下有关他前不久留校察看处分的情况,关老师,我们真挺有缘分的,如果婚姻办在南京,能不能请我喝喜酒啊?”陈浮生笑道,说不上遗憾,99%的美女都得嫁作他人妇,然后为熟女控们提供一道赏心悦目的风情和风景,例如李江潮身边那个一见到丝袜眼镜英语老师就被直接瞬秒的不纯洁牲口,现在正勾长脖子用斗鸡眼垂涎关诗经的玲珑背影,估计他这一年没少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意淫亵渎这位美女老师。   “好的。”关诗经点点头,心中叹息一声。   都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可这才一年多吧?   关诗经神情复杂地微笑着,不知怎么有些后悔提到未婚夫。   “那你忙,我还有点事情。”陈浮生接到一条短信,一看是陈圆殊十万火急的“求救”,立即撤退,八成是跟北京公子哥斗阵占了下风。 第十八章 劲敌   陈圆殊在朋友牵线搭桥下在索菲特钟山高尔夫的西餐厅与人探讨如何破解UT斯康达困局,朋友跟陈圆殊一样是风投领域格外惹眼的女性经理人,是陈圆殊少数能在南京一起做SPA推拿或者跨省旅游散心的朋友。   坐在她对面的是斯康达旧高管,叶文韬,与弟弟叶武略都是国内各大猎头都死死盯紧的商界红人,09年UT“断臂”出售集团在杭州资产后心灰意冷,离开斯康达进入摩根士丹利,在上海办事处任高管,有迹象显示回去重掌斯康达大局,而叶文韬也想要做挽狂澜于既倒的中兴之臣,恰好身在南京,听说陈圆殊对美国SEC和FCPA都有较深研究,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就找上红颜知己戴茜把陈圆殊约出来,想听一听她的真知灼见,事实上陈圆殊对SEC和美国司法部传给斯康达的两张罚单并不感到好奇,就一直围绕这个问题帮叶文韬解析僵局,一些个大家心知肚明的灰色地带也不避讳,让叶文韬频频点头,受益颇多,总体来说双方相谈甚欢,叶文韬对之前早有耳闻未曾见面的陈圆殊由最先容颜上的惊艳转为学识渊博上的钦佩。   就在陈圆殊以为一场谈话可以拉下帷幕的时候,一个男人看似极其巧合地经过,陈圆殊刻意躲避了一下,所幸并没有第一时间被发现。那男人身边也带着三四个在南京商圈名气很大的成功人士,坐在离陈圆殊并不远的位置谈事,直接导致陈圆殊都不敢起身去和叶文韬戴茜一起出去打高尔夫,只能安静坐在角落祈求那个阴魂不散的男人早点离开西餐厅。   好不容易熬到一群男人起身准备去打高尔夫,那男人似乎余光一瞥发现了陈圆殊的身影,打声招呼脱离队伍径直走向哀莫大于心死的陈圆殊,毕竟躲避人家已经有些不礼貌,陈圆殊干脆主动打招呼道:“国器,你怎么也来索菲特?”   “朋友拉我来打高尔夫。对了,我方便坐下吗?”男人微笑道,笑容无懈可击,一如他相貌气质,年纪在30岁上下徘徊,方正国字脸,没有公子哥标志性的骄傲和戾气,相当平易近人,给人印象绝不是一个富有侵略性的男人,成熟稳重,有点重剑无锋的意思。   陈圆殊当然不好拒绝,男人跟服务员要了一杯最普通的咖啡,他双手交叉放在桌子上,没有水晶袖扣之类很正儿八经的富人装备,一身休闲西装,手表也只是Chopard的基本款,一看就有些年月,光从外表来看,这是跟江苏NO1公子哥吴煌一类男人,浮躁早已经沉淀。   他的强大在于陈圆殊甚至都不敢揣测这是一场偶遇还是一次精心设计的策划,就在陈圆殊不知从何说起的时候,男人主动开口道:“为了躲我你这陈家大小姐落魄到连公司都不敢呆,跑钟山来了,你觉得我还会吃力不讨好地黏你吗?我可是老老实实跟陈伯伯坦白了我的方针政策,放长线钓鱼,绝不轻举妄动,力求改善自己在圆殊心目中的糟糕第一印象。”   “你真诚实。”陈圆殊哭笑不得道,气氛稍加缓和,但她心中的焦急却有增无减,如果说对面这个男人是个无理取闹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那陈圆殊反倒松口气,因为老爷子那一关就过不去,问题在于这个叫周国器的北京男人是标准的学而有术有德的红三代正面典型人物,不仅把老爷子“忽悠”得十分满意,连原本注意力已经全部转移到陈浮生身上的亲戚们都开始做墙头草,继曲线救国的干弟弟之后,陈家这革命堡垒等于是第二次被内部攻破了,况且周国器人品上也没有瑕疵,人家曾经在四川和浙江两省的贫困山区做支教长达三年时间,到现在还支助4名灾区孩子,这一切绝不是噱头,人品相貌谈吐才华家世,都门当户对,于是陈圆殊就处境微妙了。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做不说谎话的人,这是我小时候无数次闯祸后在老爸皮鞭下得出的最大结论。”周国器微笑道,服务员给他端来咖啡的时候主动去接过手,不忘点头说了声谢谢,神情自然,一切水到渠成毫不做作,转头继续凝视陈圆殊,却不是那种愣头青的炙热,让人如沐春风,不给陈圆殊造成没有半点负担:“那两个出去的人是你朋友?”   “一个是,另一个还不算,找我在这里谈点事情,不是我故意要躲你。”陈圆殊心虚道。   周国器也不在这件事情上纠缠,不点破不说透,做人留一线,做事存分寸,这种度的把握是他生在大家族最大的收获,“我这里有两张票,是某个来中国淘金的德国交响乐乐团,你要是有兴趣并且有空的话就拿去,听说那支管弦乐团挺著名,比一般临过年了就来中国骗暴发户钱的乐团要正规许多。”   陈圆殊有些尴尬。   周国器愣了愣后爽朗笑道:“圆殊你千万别为难。我可是把两张票都交给你,没说给你一张我留一张,那手法也太落伍了,而且我也不觉得你肯答应,既然这样我还不如顺水人情都给你,当然,你要是肯开恩与我一起看,我也很乐意附庸风雅地去欣赏一下平时碰都不碰的交响乐。”   “那我就收下,恰好前面你见到那个女人一直就想看一场演奏会。”   陈圆殊松了一口气,感觉自己与他相处就是一次又一次的把心悬起来再放下去,就跟过山车一样,刺激归刺激,奈何陈圆殊并不喜欢看似和平共处其实归根到底还是男人与女人作战的游戏。不希望一直处于劣势的陈圆殊找了个相对占据主动的话题,“国器,说说你以前的女朋友,别骗我说只有学生时代的初恋。” “除了持续到大学毕业的初恋,这五六年的确也谈过两个。”周国器果然是无比坦诚的孩子,掏自己家底的时候毫不犹豫,喝了口咖啡,身体微微后倾,似乎察觉到自己给陈圆殊造成不小的压迫感,侃侃而谈:“两个都不能说门当户对,第一个是叔叔介绍的,典型的千金小姐,我名字不是叫‘国器’吗,小时候别人喜欢喊我‘国旗’,大起来一些个不太熟的朋友私下就说我‘国戚’,就是皇亲国戚的那个国戚,其实很名不副实,不过跟我相亲的那女孩确是名正言顺的‘皇亲’,两个字,牛气, 第一回在一个能看到紫禁城的餐馆见面,人家都不正眼瞧我,把我给堵得慌,差点想掉头就走,后来嘛两个人斗智斗勇才发现都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大概是都不喜欢被父辈约束找到点共同语言,我和她都喜欢跑吉林滑雪,就一起处了两年多,最后她找上一个比我帅比我优秀的男人,两人就和平分手,现在还是朋友。”   “怎么听着透着股悲壮。”   陈圆殊打趣道,“那剩下一个怎么样,还是你们北京城里的金枝玉叶吗?”   “第二个是普通老百姓,一名东航空姐,我两次去上海办事都凑巧遇上,长得特别漂亮,声音又甜,我起初没什么想法,反而是同事动了春心,他胆子小脸皮薄,没敢主动搭讪,怕落下登徒子的印象,就把我推出去当炮灰探地雷,那空姐送餐的时候我第一次问她也没答应,一脸公事化表情,后来下机的时候我拗不过朋友,就又死皮赖脸求了一次,一想到要不要得到手机号码直接决定到我在上海是住五星级酒店还是一百多块钱旅馆,就耗在那里跟她磨,死缠烂打无所不用其极,乘客全部下机了我还不肯走,她终于松口说让我把号码给她,有时间就返打给我。”周国器笑道,言谈云淡风轻。   “她被你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了?”陈圆殊笑道。   “没。”周国器自嘲道,“等过了小半年,我才接到一个陌生电话,她打过来的时候我都忘了是谁。”   “她也有意思。”陈圆殊逐渐心境平和下来,因为她知道某个家伙正火速赶来索菲特,那家伙简直就是周国器的百姓版本,陈圆殊并不觉得他就一定会在暗战中输给性格作风都八九不离十的周国器,大致可以旗鼓相当,陈圆殊想到这里脸上先前略微僵硬的笑容也柔和许多。   “我当时恰好跟那位金枝玉叶分手,还十分凄凉地被另一个难兄难弟拉在酒吧喝闷酒,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往我身上抹不说还朝我吐苦水,一点都不体谅我这个同样失恋的哥们,当时我就怒了,刚巧接到那个空姐电话,她说要是能在3个钟头之内出现在她面前,就让我做她男朋友,然后我就义无反顾地杀了过去。你要知道当时我可是在三里屯,而她却在上海!”周国器说起这些陈年往事也觉得挺有趣,续了一杯咖啡,见陈圆殊也期待下文,就接着说道:“等我火急火燎赶到站在黄浦江畔的她面前的时候,已经是凌晨3点多,超出3个钟头挺长时间,估计对方也确实对我的傻帽行径挺感动,就忽略不计这个大煞风景的细节,然后就好上了,我这个人向来不擅长讨好女孩子,本来以为我就要迎来一场极其艰难的攻坚战,没想到若即若离了个把星期后,反过来是她近乎处心积虑地讨好我,什么妩媚纯情、楚楚可怜、文学修养、商业才华、甚至是适度地诱惑挑逗的招数一股脑用在我身上,我云里雾里啊,感动得无话可说,心想多好的上海闺女啊,比咱北京妞还大气,要不是后来我无意间得知她是因为知道我还勉强算是个京城大少才青眼相加,我还真就高高兴兴把她往家里带了,要知道当时我连戒指都准备妥当,就差没跪下来求婚,蛮大一颗钻石,我估摸着没一个拜金女扛得住。”周国器自嘲道,笑容微微苦涩,但也没有深陷其中。   “等你知道真相后,你们两个怎么分的手?还有,她怎么知道你是北京大少?”陈圆殊好奇问道。   “手机惹的祸,我储存了上海头号纨绔方一鸣的号码,还是他的昵称,她在相中我之前的一个公子哥在上海也就是二三流,不过方一鸣的名号还是知道的,加上我手机一些短信往来可能也被她嗅出点什么,她可是顶聪明的一孩子,不过输在人算不如天算而已,我回过头想想真替她可惜,差一点就钓上我这金龟婿了啊。”周国器笑道,一扫眉宇间阴霾,“最后我就随便找了个借口跟她挑明,我是一定会结婚的,但肯定不是她,因为我要找一个起码是身价十位数以上的富婆做贤内助,或者省长部长的女儿也可以考虑一下。于是她败退了,速度转移目标,连一分钟都不肯在我身上浪费,当然,她还是跟我要了戒指,说是留下来作个纪念。”   “你给了?”陈圆殊笑道。   “没。”   周国器眨了眨眼,“我拉着她到第一次见面的地方,把差不多能买半辆法拉利的戒指朝她晃了晃,然后很潇洒地一挥手,丢进黄浦江。”   陈圆殊忍俊不禁,笑着摇摇头,叹道:“周国器你无敌了。你难道就没有被谁打败过?”   “貌似没有。”   周国器很正经地思考了半分钟,然后笑容醉人地给出一个无比牛叉烘烘的答案,似乎怕陈圆殊误会他是一个自负的男人,立即笑道:“不过我也不是无敌的,如果蜘蛛侠外加钢铁侠再和蝙蝠侠联手,再由奥特曼对我进行致命一击,我还是可以被打败的。”   陈圆殊哭笑不得。   这个男人当真是金刚不败吗?   等下煞费苦心偷偷搬来的救兵陈浮生怎么跟他斗? 第十九章 斗法   爬寡妇墙蹲黄花闺女窗都极其讲究踩点望风,既要绕过恶犬,又要掐准目标活动作息,这就叫做不打无准备之仗,所以陈浮生不需要去钻研大道理,不需要背诵《孙子兵法》上的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一样可以凭借刁民特有的人生经验在大城市里完成磨合之后逐渐游刃有余。后来陈浮生在商业领域也算初步自学成材,得出一个很沮丧的结果,让经济学家去卖白菜未必比菜市场大妈生意好。   让黄养神开车,樊老鼠坐在副驾驶席上拉一曲又是不知道名目的二胡,陈浮生翻阅一份周国器资料,并不详细,是陈圆殊上次在老鸳鸯跟他谈妥后送来的东西,陈浮生伸出夹烟的手到窗外弹了弹烟灰,喃喃自语道:“这鸟人深不可测啊,皇城脚下爬出来的犊子就是要沾着点城府。要么是恶贯满盈的大恶人,要么就真是善良到让人自惭形秽的大好人,也不知道姐是怎么想的,不管咋说这京城大少起码在情感生活上不乱来,挺守身如玉,跟我有得一拼嘛。能跟大奸似忠的男人过日子不也挺好,强强联姻,两个家族都能获益,大不了就要一个婚姻的名号,日子还是个各过各的。要是纯粹好人,就安分守己过安静日子呗,与世无争衣食无忧,多让人羡慕。”   要是焦急等待陈浮生救人于危难的陈圆殊听到这番话,一定会大发雷霆让陈浮生吃不了兜着走。   在索菲特西餐厅终于等到电话的她忍住内心激动,慢慢接起电话表露出适当的惊讶,尽量优雅而平静道:“你也在钟山高尔夫?我在西餐厅这边,需要我去接你吗?那你过来吧,我和一个北京朋友在喝咖啡,正说要出去走走,好,那我们等你。”   “有朋友要来?”周国器好奇问道,眉毛不易察觉地习惯性挑了一下,“需要我回避一下吗?”   “不需要。”陈圆殊摇头道,雀跃之余,难以压抑内心深处的紧张和担忧,突然开始后悔怎么就一时冲动把陈浮生拖进这个恐怕是深不见底的漩涡。   如果双方争锋能够持平,达到一个巧妙的平衡,那三方都能接受,但剩下两种可能性一旦发生,陈圆殊都怕会给那个弟弟带来后顾之忧,输了,是打击,周国器不是潘央,既然会当着女人的面把钻戒丢进黄浦江,也肯定不是表面上没有半点火气的泥菩萨,万一穷追不舍一心痛打落水狗,咋办?赢了,南下南京的周国器会善罢甘休?会不会将怨恨悉数转移到陈浮生身上?   陈圆殊低头望着手中那杯已经被她翻来覆去很多遍的杂志,心神不宁。   再智慧的女人,牵扯到自己着实在乎的男性,似乎都会难免关心则乱。   “小舒。”   一个熟悉的声音。   小舒?   陈圆殊愣了一下,正琢磨着是不是应该把陈浮生排除出那个有点小幼稚大荒唐的演戏,就听到一个想当面陌生的称呼。   “小舒!”某个男人站在桌子旁边不理睬周国器的错愕微微皱眉道,似乎对陈圆殊的发呆隐隐不悦。   陈圆殊猛然抬头,看到一张原本应该已经很深刻但现在有点模糊的脸庞,还是那个家伙,不过一脸不太城府也不与他一贯作风搭调的醋味,醋味?陈圆殊心中立马于无声处起惊雷,迅速回神,敢情这家伙已经进入状态,再拒绝暗示已经来不及了,陈圆殊赶紧亡羊补牢地挤出一个笑脸,与这名“不速之客”相处笑容都发自内心,所以并不刻板生疏,道:“浮生你到了?我刚才在看杂志,没留意呢。”   “这位是?”察觉到一丝诡异的周国器临危不乱,笑容平淡,周家“国旗”怎么说也是被一线女明星和央视女主播同时争芳斗艳费尽心思追求过的社会主义有为青年,啥样的猪跑没亲眼见过,想吃猪肉那就是女猪八戒照样也削尖了脑袋往他怀里撞。   “你是?”实力派演员出身的陈浮生也挑了一下眉头,不过这次他没扮演那种目中无人的纨绔,毕竟那些水准的货色拿不出手,只能给干姐姐陈圆殊掉身价,所以这位在张家寨身经百战、喜欢把“一人参军,全家光荣”满脸严肃讲解成“团结力量,多生多育”的好同志笑望向周国器,不落下风地反问。   “我叫周国器,北京人,来南京探望一下陈老爷子。”周国器伸出手与陈浮生握了一下,不轻不重,双方都是一握就松,没谁吃饱了撑着要玩谁力气大。因为是双排座,礼节性握手之后周国器主动往里挪了挪,显然是要给陈浮生让出一个位置。   “我叫陈浮生,浮生的浮,浮生的生。哈哈,玩笑玩笑,是看破浮生过半,半佛半神仙。”   一脸笑意的陈浮生最终却是一屁股坐在陈圆殊身旁,而陈圆殊也顺势往里挪了挪,她没敢太贴近陈浮生,就演技而言,她的确无法跟炉火纯青的周惊蛰媲美,不过这也不能怪陈圆殊,一头狮子是不需要刻意追求狐狸的狡猾的,周惊蛰只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女人,自然需要更多不能退步触碰底线就聪明迂回的圆滑。   周国器没弄明白,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略微尴尬地提起咖啡杯,边掩饰尴尬边寻思其中的玄机门道。   “周公子,要不咱们打高尔夫去?”陈浮生觉得这么大眼瞪小眼,以干姐姐的演技根本就撑不下去,迟早要穿帮,陈浮生还没碰到她身体就僵硬得跟石块一样,脸上神情还算自然,可耳垂那一块儿已经粉嫩红透,虽说这是陈浮生长久仔细观察才得出的结论,可保不齐这家伙慧眼如炬,一下子把谎言戳穿,到时候岂不成了天大笑话,陈浮生在张家寨可是江湖人称黑龙江版马龙白兰度,这个面子不能丢,再者,连干姐姐那双倾国倾城的纤细玉手都还没机会牵一下,这还像同舟共济的姐弟吗?   “好。”周国器丝毫不惧战,率先起身。   “你会打高尔夫?”陈圆殊轻声道。   “耍过几杆。”陈浮生貌似谦虚其实诚实道。   陈圆殊无可奈何,只能认命,只奢望陈浮生能够不要太蹩脚。在球童目送下周国器当仁不让地挥出第一杆,那姿势叫一个英姿飒爽,挥杆优雅,神态自信,绝对是那种能够把12岁以上50岁以下女人通杀的气质,陈浮生素来钦佩和眼红这一类男人。   不过他的木杆同样让人大吃一惊,那种力道和幅度的精准拿捏,简直就是让人惊叹,不敢说与职业选手相提并论,那也是业余选手中的拔尖人物,周国器和陈圆殊以及球童都是半个行家,自然一眼就能瞧出深浅强弱。   周国器顿时刮目相看,笑意玩味,陈圆殊更是悄悄张大嘴巴,她可知道身旁这个恨不得多出一颗脑袋和两双手脚的家伙绝没时间来钟山高尔夫玩品味,灵光乍现,陈圆殊一下子想通,生出一股暖意和骄傲,这家伙可是在深山里扎枪和猎弓都很娴熟的猛人,虽然很可惜没亲眼见过他在箭馆的表现,但几个小圈子里都说他精于射箭,相当的骁勇,起码她知道这个弟弟彩弹射击是近乎变态的强悍。   “姐,厉害不?”坐上高尔夫球车陈浮生朝身边的陈圆殊眨了眨眼睛笑道。   终于不用在周国器面前辛苦演戏的陈圆殊重重吐出一口气,闭目养神,没理睬陈浮生的自我吹捧,她觉得今天这事儿实在太耗费精力,要是周国器坚持不懈地死扛下去,就算陈浮生愈战愈勇不落下风,她也要率先败下阵去。   陈浮生懒洋洋靠在椅背上,享受难得的悠闲,阳光灿烂的日子,天气真好啊。   周国器孤苦伶仃地坐在前面一辆高尔夫车内,形单影只,也不知道那位北京“国戚”有没有觉得辛酸。   周国器的木杆铁杆和推杆水准都一样犀利,这水平去给顶级高尔夫大师当球童兴许都不差,不过他倒没流露出什么自负,他仿佛离那些取得一点小胜利果实就在女孩面前洋洋得意的青涩永远地告别了,好像只是在心平气和地和两个朋友随便打几洞高尔夫,只求培养一下感情,不露出半点破绽,或许是真正处于无敌状态?   周国器一如既往牛叉,可陈浮生很快就露馅了,尤其是上了果岭的推杆,完完全全是一塌糊涂,惨不忍睹,所以别说是老鹰球,连一个小鸟都没抓到,偶尔一次才算保帕成功,可谁都瞧出那是运气成分居多,周国器也不以为然,陈圆殊起初怕陈浮生恼羞成怒,后来见他一脸无所谓,脸皮厚度比草坪可超出太多,陈圆殊也就放轻松陪着他胡闹。   一个优秀而漂亮的女人敢带着一个邋遢寒碜的男人逛一座城市最好的商场,还能够满心欢喜,那可能就是真的喜欢那个男人了。   可要说以此类推?   陈圆殊不会承认的。   所以她始终没敢打破那层道德底线与陈浮生发生任何亲昵举止,牵手都没有。   最后一洞,陈浮生竟然破天荒地抓鸟成功。   周国器笑着鼓了鼓掌。   竖起铁杆,另一只手握紧拳头,陈浮生显然也十分激动,不知道是情不自禁还是故意而为,他松开拳头后搂了一下陈圆殊。   恰巧陈圆殊背对周国器,身体如遭雷击,双手轻轻抵在突然袭击的男人那胸口,一张打败岁月的精致容颜霎时间通红,妖艳如初春的一束桃花。   陈浮生则与周国器对视。   两个男人嘴角同时勾起一个弧度。 第二十章 流年   在北京一面面红旗下长大的北京大少即便一路吃瘪,最后还见到暗藏玄机的一幕,但他依然没有乱咬人,不屑也不愿意在陈圆殊面前落了下乘,他这次南下只不过是奉旨相亲,家里的两位大首长已经熬不住身边同僚都抱上孙子孙女,到南京之前周国器对陈圆殊的了解只是一张照片一叠公式化资料,还有一个有关叶燕赵的传奇故事,实在谈不上走火入魔。想当年那位皇亲国戚娇蛮公主被他捉奸在床,他也没一个耳光把她扇下床或者把那胆大包天的兄弟揍成内出血,只是甩给他们一张卡,说是他家床小麻烦两位去北京饭店开个房间滚大床,最后就如跟陈圆殊所说和平分手,谁也没哭闹上吊,现在周国器还会无聊了就跟名花有主的她发发暧昧短信,没事就玩些无伤大雅的调情挑逗,而她那位新晋的上门女婿也不敢有丝毫怨言,以周国器在北京城将近30年跌宕生涯积累出来的修为,见到陈浮生的“无心之举”也只是一笑置之,陈圆殊若没有一两个拿得出台面跟他争的对手,还真对不起那位传闻至今仍旧耿耿于怀的叶少。   周国器没有缠着两人一起吃饭,而是微笑告辞,主动去找一群十之八九都是攀附他家族关系搭上线的南京朋友,走之前不忘跟陈浮生握了一下,言语诚恳地邀请陈浮生去北京度假,说有机会明年夏天可以一起去承德避暑山庄,陈浮生也顺着杆子与他交换了名片,他自然还是那个青禾集团人力部副经理的身份,等周国器坐高尔夫球车远去,陈浮生低头瞥了瞥那张制作精良的名片,纳闷道:“中国青年政治学院?姐,这是什么政府部门?”   陈圆殊笑道:“那就是中央团校。周国器是根正苗红的共青团系少壮派骨干成员,用我爸的话说周国器在青年干部梯队中还是份量很重的。不过现在身在局中的人不太喜欢被人直白提起烙印在他们身上的这一层色彩,我看他权力欲也不是特别旺盛,也不好说他以后能走到哪个高度,官场升迁沉浮谁都料不准,北京实在太大了,卧虎藏龙,周国器家庭在北京也不算核心圈,所以比较低调,也比较随和。”   “姐,说实话这男人不挺有风度,进退得当,不骄不躁,你怎么就看不上眼,我感觉南京我见到的那批高干子弟当中也就吴煌有这水准,能城府到让人觉着没有城府,真不容易,这才30来岁,又不是你我两家老爷子那种岁数。”陈浮生由衷感叹道,眼睛一直盯着身旁周国器一走就如获大赦的陈圆殊,她还是那个在山水华门让陈浮生摸不清真实年龄的市花级美女,不过现在他却不再是那个开了电瓶车在小区里晃荡等馅饼砸到头顶的小青年。   “那你的意思是门当户对,我就得嫁了?”陈圆殊苦闷道,撇下两名球童与陈浮生走在钟山高尔夫的宽广草坪上,没有例如西餐厅狭窄空间的逼仄和压迫,加上暂时成功摆脱周国器,她心情本来已经舒畅许多,可陈浮生哪壶不开提哪壶,一下子就来气。   “姐,岁月不饶人哪。”陈浮生却貌似没有察觉出陈圆殊嘴里的愤懑,抬头望着天空,闲庭信步,眼角余光始终没有错过她一点神情变化,自顾自道:“你也老大不小了,现在不流行一个称呼叫剩女,你可悠着点,很多时候过了这村就没了那店,有本书上说的贼有人生哲理,生活尤其婚姻就跟行走于没有回头路的麦田一样,不能奢望最后一株麦穗是最饱满最适合自己的,你看这个周国器相貌堂堂,虽说不是吴煌家庭那样土皇帝,可也不差多少啊,毕竟是天子脚下,大官多,人家能冒头即便挤不进核心层也可以理解嘛,看架势也是家里出过省部级的牛人,指不定还不止一个,吐口唾沫都能把我淹死,你看他不也没朝我吐口水?这就说明周国器同志是一名党性坚定有素质有道德的好男人,这样的女婿送上门陈老爷子能不收下?姐,你就凑合用吧。”   本来陈圆殊已经准备勃然大怒,在陈浮生面前做一回河东狮吼的母老虎,听到“剩女”的时候就开始濒临崩溃和愤怒边缘,听到麦穗那一说法更是悲从中来,泛起一股无法言说的凝重苦涩,咬着嘴唇正要发飙,抬头却看到一张促狭的温暖脸庞,然后就听到他含沙射影地调侃周国器,脸色立即阴转晴,可那股悲伤却依着惯性蔓延开来,仿佛找到一个宣泄口,红着眼睛湿润着眼眶伸手拧住陈浮生耳朵,哽咽道:“好啊,你翅膀硬了,敢拿姐的终生大事开涮了?”   “姐,母老虎谁敢要你?再拧我可反击了。”陈浮生歪着脑袋抗争道。   陈圆殊狠狠一拧,像个孩子赌气一般。   陈浮生顺水推舟握住陈圆殊那只拧得他生疼的纤手,却没有阻止她继续蹂躏他的耳朵,反正只求一个僵持。   这家伙打的鬼算盘再精明不过,你拧好了,我摸着补偿回来,俺耳朵粗糙,您小手玉润,怎么看都是天大的便宜。   陈圆殊起初羞愤恼怒只顾着享受手指传来“糟蹋”陈浮生耳朵的快感,却突然察觉到根本不是那回事,也没见他喊疼,更没见他阻止,只是趁机握住她的手,用手心和拇指肚不停摩挲,陈圆殊终于发现那张一脸陶醉的混蛋脸庞,就跟一个偷着了荤腥的猫,而且还是很贱的那种,陈圆殊脸皮不及这厮十分之一,立即缩手,所幸他并没有得寸进尺握着不放。   一气之下陈圆殊也不顾不得连爱情创伤后都没放弃的优雅,伸出脚狠狠踢了陈浮生一下,见陈浮生装模作样一副痛彻心扉的样子,虽然知道是演戏,陈圆殊还是小小心疼和后悔,不过想到他有越过雷池严重嫌疑的“调戏”,陈圆殊实在是气不打一处来,她兴许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她那双令人垂涎的手在轻轻颤抖,不知道是气愤,还是一种潜藏在心底犯忌后的兴奋。   但就像陈浮生把一颗高尔夫球抛掷到湖泊,湖面很快归于平静。一颗石子丢下心湖,偶尔荡起波澜,也一样会安详下去,没办法一下子就兴风作浪。   与周国器暗战一番后的陈浮生收敛起轻浮,挥舞着球杆适应姿势,他对那些很考验力道精准度的体力游戏都很钟情,张家寨里的扎枪和弓猎,到后来有事没事就玩射击,高尔夫虽然不如前几者让他痴迷,但毕竟将来谈生意拉关系都有可能用上,他很乐意做到周国器那样自信而强大,与人作战,只要不死陈浮生就大无畏,他今天身上的储备本就是博众家之长,拜师不够就偷师,自力更生才能丰衣足食,哪个在黑土地上刨出饭温饱的农民不懂那大道理?陈浮生笑道:“说正经的,这么一闹周国器肯定要查我底细,到时候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后,以他的城府或者说修养,一定不会放弃对你的追求,换位思考一下,我就是一个对他构不成威胁的龙套,姐你当初也真是病急乱投医,他是准备跟你打持久战的男人,怎么可能我们演一场戏就知难而退,估计以后少不了我出马。哈哈,这也间接说明我在姐心中地位根本就是不可撼动啊,本年度南京十佳青年非我莫属了。”   陈圆殊微微一笑,挑了一处树荫坐下,双手环膝曲着身子,不理睬身旁陈浮生略微肆无忌惮的欣赏眼神,柔声道:“放心吧,他在南京呆不久,后天他就要参加中央团校青干培训班,要不是这样,我也不会找你演戏,姐实在是不希望跟别的南京男人牵扯上关系。”   “姐你这么一说,我才记起过两天也要参加党校培训。”陈浮生感叹道,省委党校,想想都要比第一次踏进上海复旦大学更加充满神圣感,不过联想到人家周公子是中央团校里的骨干,自己却最多只是省委党校勉强赶上末班车镀一次金的匆匆过客,这差距着实大了点。转头望着弓起身子坐在树荫中的姐姐,陈浮生忍不住笑了,自言自语道:“咱还真是一坨不是鲜花就不让插的牛粪啊,就是牛粪,也这么霸气,怪不得能让京城大少都退避了。”   陈圆殊点头欢快笑道:“对,你就是一坨牛粪,姐还是那朵年轻青春的小红花。”   “姐,那你来插我吧,我可是一坨很有营养的牛粪,鲜花都能得到滋润,越来越娇艳,今年19,明年18哦。”陈浮生厚颜无耻道。   俏脸微红的陈圆殊一顿软绵绵的拳打脚踢,却再不敢拧陈浮生耳朵。   没有还手的陈浮生收回视线,躺在地上,望着透过树叶洒落下来的细碎阳光,许久,闭上眼睛轻声道:“姐,只要你不怕等,不找到比我优秀数倍的男人,我是不会把你交出来的。”   陈圆殊转头凝视着那张认真而偏执的脸庞,伸出手,轻柔覆盖在他眼睛上。   谁拿谁的流年,乱了浮生? 第二十一章 告别   因为是周末,加上陈春雷知道周国器就要返回北京参加青干培训,而他也接到通知要赴京参加全国组织部长会议,陈春雷并不陌生京西宾馆会议大厅,也不是没经过六七百号组织部高管齐聚一堂的阵仗,于是老人琢磨着怎么趁热打铁把两个孩子撮合紧了,也好给自己赴京后踏入周家能说上话打好基础,组织部官员最精通铺垫伏笔,也是职业病,老人就打电话给周国器请他来家里吃饭,周国器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只是出乎意料地告诉老爷子陈圆殊中午得在索菲特谈生意,不能一起聚餐,陈春雷一时间还没能体会出其中的深意,不过周国器既然能来也就差不多,他那个闺女一向反感在打拼事业的时候牵扯进官场,更不提相亲,既然周国器毫无芥蒂,陈春雷也就不杞人忧天地去触宝贝女儿的霉头。   周国器开着从朋友借来的车来到小楼,开门的陈春雷腰上系着围裙,见周国器手里拎着几袋子水果和一瓶白酒,笑着摇摇头,酒不贵,任何超市都能买到的那种,水果也不是一篮子包装好的那种,估计都是这个后辈亲自挑选出来,陈春雷当然不会拒绝,领着他进门道:“国器你先去坐下,我还有个煲汤没端出来,就我们两个吃,清净。”   周国器胃口很好,也不挑食,根本不需要陈春雷夹菜就可以吃得很畅快,毫不拘束,时不时跟老爷子干一杯酒,融融洽洽,就跟一家人一般,陈老爷子浅饮慢酌,笑道:“怎么样,圆殊还是躲着你,一门心思跟你打游击战?”   周国器给老爷子夹了一筷子菜,轻笑道:“伯父,没事,感情这东西就得文火就和您这汤一样,慢慢炖慢慢熬,才能出味,否则两个刚相亲的人就一见钟情,只瞧到孔雀开屏的一面,对以后发展也不利,没了期望到最后还不是两个人互相失望,我跟您保证,这场撼大摧坚的攻坚战持久战,我不会投降也不会放弃的。”   “有这心理准备就好,我其实一开始就不担心你跟圆殊处不来,她是那种钻牛角尖里就不肯轻易出来的倔强孩子,哪天真想通了自然而然就会转过来。国器,还希望你以后多主动联络圆殊,一个在北京一个在南京相隔太远,有利有弊,就看你怎么化劣势为优势了。总之,在时机成熟的时候当机立断,集中优势兵力,一举攻破敌人防线。”最喜欢研究毛邓和解放战争的陈春雷大笑道,这位手握组织部大权的老人和周国器在一起十分随意,第一家族势力在京津扎根壮大的周国器与他没有任何直接利益关系,第二当然是因为这个年轻人是一个大妙人,能在棋盘上下赢老爷子的业余选手可不多,钱子项与他也只是胜负五五分,周国器倒是稳压他一筹,老爷子这才相信这个没事就喜欢去十三陵水库钓一整天鱼的年轻人在修心养性方面是真下足了功夫,否则他怎会只是因为门当户对就舍得把陈圆殊嫁出去。   “伯父,怎么搞得我们两个像是在军事作战,圆殊要是知道我俩合伙针对她,还不直接把我撵出门。”周国器的北京腔很舒缓,并不如一些个老北京那么鲜明。   “不说这个。”   陈春雷自己倒了杯酒,望着周国器正色道:“国器,你也知道圆殊在情感上一路走得并不顺畅,所以一直不敢对谁摊开心扉,你也能理解,这让我很欣慰,不管以后结果如何,要是能做我女婿,那是最好,我能逮着你天天下象棋,退一步说,即使没有缘分,也帮我照顾着圆殊那孩子,别看她对谁都拒人千里,其实并不坚强,我做人,不愧天地,做子孙,不愧家族,做官,不负百姓,唯独这做父亲,却是亏欠子女们太多。”   “放心吧,伯父,我会帮您照顾圆殊的。”周国器笑道,“我家那两位大领导都等着抱孙子呢,我要敢不努力,我家一号首长还不重新翻箱倒柜找出多年不用的皮鞭使劲抽我。圆殊要是哪天肯进我家门,七大姑八大姨一大群领导们绝对满意,伯父,你们不用催我也会卯足了劲黏圆殊的。”   陈春雷笑容欣慰。   一顿饭吃完,周国器略微歉意道:“伯父,我马上要去上海,有几个朋友非让我去玩一趟,到时候直接从浦东机场飞北京,所以可能就没机会来跟圆殊告别了。”   陈春雷点点头,也有点遗憾,像他这种走过人生四分之三的老人,有情人终成眷属什么的都淡了,只求子女婚姻安稳。   他把周国器送出家门,周国器刚要上车,突然发现陈圆殊那辆标志性的玛莎拉蒂开过来,陈春雷笑道:“看来还是有心人天不负,你俩挺有缘分的。”   陈圆殊只是回来帮陈浮生拿有关党校培训资料和一些算不上机密文件的内参,没有想到就撞上临行前的周国器,尴尬地下车打招呼,陈春雷老爷子自觉地先走回屋子,仿佛吃了颗定心丸的周国器微笑道:“我这要赶去上海,逗留一天直接飞北京参加培训,本来以为没机会跟你道别,看来我30年持续攀升的人品值一如既往的彪悍。”   “走了。”陈圆殊咬字极轻,甚至听不出是疑问还是感叹。   “恩,走了。”   周国器也不泄气,笑容就如老北京城墙根下老槐树上挂着的阳光,仿佛不管经历过多少沧桑,都会温柔和煦,他打开车门,突然转身,朝陈圆殊做了一个很幼稚却又很可爱的手势,那是奥特曼打小怪兽最喜欢在最后关头使出的杀手锏,十字必杀技。   周国器眨了眨眼,坐进车子。   陈圆殊啼笑皆非,这个京城活宝。   ※※※   周国器陪陈春雷吃午饭的时候,陈浮生也被钱老爷子召唤过去,不知道是老爷子还是干妈黄丹青的安排,李芙蓉也在钱家小楼,她显然已经不将陈浮生等同于高缘那一类她不屑一顾的货色,不过真要说如何对陈浮生青眼相加,也断然没有,始终保持不冷不热不亲不疏的机巧距离,连让刻意这孩子来家里蹭饭的黄丹青都忍不住赞叹她的骄傲和聪慧,钱老爷子对妻子一手折腾出来的机会不反对,但也不看好,李家的女人岂不是那么容易被浮生给降伏的。   一桌上吃饭的时候老爷子也不拿李芙蓉当外人,直接提起陈浮生要去党校学习的事情,提醒道:“你这阶段的培训学习没太大意义,无非就是找一些专家学者给一群富二代进行效果注定不大的洗脑,我建议你趁这段时间多静下心来制定未来三年的目标框架。我帮你查过了,跟你一个寝室的年轻人叫姚峰,父亲是一家制药有限公司的创始人,没什么大优点和大毛病,不过私生活上不太健康,纨绔子弟做派很足,你注意一点。”   陈浮生点点头,心里却是寻思着是不是能在那个姚峰身上榨出点什么,他当年可是出了名的雁过拔毛,老爷子当然对这群纨绔懒得一瞧,可陈浮生那点小算盘怎么会放着肥猪不宰?就在陈浮生表面嗯嗯啊啊使劲附和老爷子的时候,老爷子突然冷不丁笑骂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正打着主意要进党校杀猪是不是?觉得那么一大群富家子弟不让你揩一层油下来就睡不舒坦?出息!”   黄丹青这一次没有“收拾”钱老爷子,看到陈浮生错愕的脸色她也是忍俊不禁,分别给干儿子和同样忍不住一笑的李芙蓉夹菜。   “等你给你一份前不久刚下来的国务院令第568号,《行政学院工作条例》,拿回去阅读几遍。顺便再麻烦一下芙蓉,请她帮你讲一讲江苏省委党校的‘7个不准’,以后有想不通的事情别总是找高缘,正道不走尽琢磨旁门左道,迟早被带坏。”   钱老爷子语气稍重道,被黄丹青风韵更胜当年的美眸一瞪,立即脸色柔和,一脸和蔼,“你这个班有个年轻人叫苏青婷,你可以关注或者照顾一下,她父亲是临海一家船舶公司的负责人,差不多能算是我看着那家公司一步一步成长起来,那女孩自己也很争气,如果不是父亲正值壮年,她完全可以接替。”   “蜻蜓?这父母取名字也忒马虎了。”陈浮生惊讶道。   钱老爷子刚想嘴上狠狠拾掇一下陈浮生,就发现妻子已经第一时间做好拾掇自己的准备,立即低头喝闷酒。   陈浮生转头朝李芙蓉露出一个憨憨傻傻的笑脸,人畜无害,天真烂漫啊。   李芙蓉低头吃饭。   “老爷子,我刚听说山西省某个市那个啥了?”陈浮生含含糊糊问道。   “这些事情你别管,大风大浪打不到你和吴凉头上。”   老爷子咪了一口酒,感慨道:“官场上只有落水狗,哪有什么逍遥人。”   李芙蓉轻轻点头,似乎深以为然。   黄丹青不理会这些俗事,慈祥道:“浮生,昨天老头子一老部下送来两瓶茅台,回头塞你车里去。”   老爷子忍无可忍,却仍是不敢大声,尽量柔声道:“好歹给我留一瓶。”   “不留。”黄丹青干脆道。   老爷子只能继续喝闷酒,酒柜里的好酒是一天比一天少,不过一些个往常不是十分合拍、根本不敢在他面前出大气的下级,现在倒是在省府办公楼里见到他后会主动打声招呼,表情也没那么公事化,偶尔还会主动汇报一下工作,估计都是这败家子的功劳,想到这里,老爷子喝酒又惬意起来。   “芙蓉姐,手机号码能告诉我吗?”陈浮生转头微笑道。   “好啊。”“芙蓉姐”面带微笑地报出号码,桌底脚上某只高跟鞋却是狠狠踩在家伙脚背上。 第二十二章 谈心   钱老爷子把陈浮生喊到书房面授机宜,只有爷俩两个的时候,一些饭桌上不方便直说的弯弯曲曲也就不绕弯子。黄丹青是怕污了耳朵素来不喜官场倾轧纷争,她只管钱老爷最终爬到什么位置,却不理会也不想涉足其中过程,对此老爷子早就习以为常,视作天经地义的事情,想必两人年轻的时候也是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才修成正果。   至于李芙蓉,虽说是世交子弟,可自己的亲生闺女尚且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生性谨慎的钱老爷子还是要留几手,免得让陈浮生误认为可以对她掏心掏肺。   老爷子语重心长道:“导师帮带方面我已经跟陈春雷打过招呼,到时候帮你安排华西村老村长,或者太平洋建设的孙磊。至于国企挂职,到时候你有兴趣就在南钢和永钢里挑一个,这些都不急,等你在党校安顿好后跟我汇报一下,如果有新想法就提出来,我让人帮你敲定。首要是你进党校后先去找一下张春鸿老教授,他说话比一些个非常务的副校长都顶用,我和他交情不薄,他是一个老学究,真本事,大学问,不过脾气也大,我与他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你能不能从他身上学到东西,还得看你自己造化。”   陈浮生小心翼翼问道:“老爷子,那第一次见面需要给老教授带点什么吗?空手总不太礼貌。”   钱老爷子笑道:“你干妈不是送你一套羊脂玉佩,就照她说的,鲤鱼跳龙门你自个儿留着,‘状元及第’送给我半个老上级半个恩师,也就是上次在中山陵见到的李老书记,他有个小孙子今年考上清华,回头你刚好交给李芙蓉。而那枚封侯挂印也可以派上用场了,张春鸿外甥最近升了一级,成为省民政厅党组成员,他挺疼这个外甥,你把玉佩送给他外甥,至于他本人嘛,我这里有套在文革期间侥幸保存下来的党史手札,你带给他,这份东西他如何都拒绝不了。”   陈浮生玩笑道:“老爷子,要是心疼就算了。”   钱老爷子笑骂道:“少跟我贫。”   李芙蓉敲门而入,代替黄丹青送来茶水,客套几句就退出书房。   等李芙蓉身影消失,钱老爷子才缓缓道:“前期党校学习虽说大部分都是正儿八经讲些台面上的话,但不表示你在南京有家室,就可以想出就出想进就进特殊情况也要严格履行请假手续,到课率低于90﹪的不能评为优秀学员,到课率低于70﹪的不予毕业,我不管你外面事情有多急,都给我老老实实在党校呆着,山西方面我帮你把关,南京估计也没谁敢跟你叫板,浮生,一个男人年轻的时候挣1000万还是800万意义相差不大的,最关键是你在埋头赚钱的时候得时不时掌握好方向,走错路了,或者走偏了,也许就是少挣几个亿甚至几十个,所以我才让你在党校里安心静一静想一想,不需要把大部分时间耗费在跟那群富二代拉关系上。”   陈浮生点头道:“我会把握分寸。”   他已经不需要对眼前这个位高权重的老人一味的曲意迎合,也许他自己不知道自己就是在一次次的谈话中隐性成熟起来。   “党校学习这段时间别出风头,也别惹出风波,毕竟是陈春雷亲自开口把你招进去。至于论文和心得体会,我估计你也不擅长这个,我晚点时候让高缘找两个好一点的笔杆子帮你写就是了,不需要你在这方面花精力,省委省府两位数的秘书,还是能找出几根真才实学的笔杆子。”钱老爷子轻轻吹了吹茶水,不咸不淡。   “老爷子,大恩大德啊。”陈浮生哈哈笑道。   “一边凉快去,连马屁都拍不好,你还是不要奢望做红顶商人了,红色资本家可不是那么好当的。”老爷子笑道。   陈浮生轻轻问道:“老爷子,听说蔡副省长调去水利部担任一个闲差事,这算不算打入冷宫?”   老爷子瞥了眼陈浮生,淡淡道:“能调去水利部也算是老蔡的另一种全身而退,我们中国人都喜欢同情弱者,一名官员不管在当地口碑如何不堪,或者行事如何跋扈,一旦组织上将其调任,如果位置并不理想,那不少人松口气的同时都会将愤怒转移和偏向同情,老蔡就是一个例子。”   陈浮生试探性问道:“听说蔡副省长一直跟您暗中唱反调?那这次?”   老爷子低下头喝了口茶,砸吧回味一下,道:“我在江苏起起伏伏大半辈子,是一心要老死在南京,跟别人自然不一样。像老蔡这样的角色,也不是第一个了,肯定也不是最后一个。”   陈浮生心中一惊,这才猛然记起眼前老人是曾经连魏端公都不放在眼中的大人物。   “你怕什么,我是你义父,还能吃了你不成,虎毒不食子!你个没良心的小兔崽子,老蔡如果不是要死揪着不放想拿龚红泉说事,我会不计后果地出手?”钱老爷子半怒半笑道,终于算是泄露了天机。   “老爷子。”陈浮生感慨万千,说不出话。   “滚下楼去对付李芙蓉,别浪费你干妈一片苦心。你小子少拿我几瓶酒几条烟我就感恩戴德了,哪敢让你报答,赶紧给我滚,眼不见心不烦。”老爷子笑道,挥挥手。   陈浮生嘿嘿哈哈站起身,可就是不走。   “干什么?”老爷子疑惑道。   “给张春鸿老教授的见面礼,我想先研究研究。”陈浮生奸诈笑道。   “不在这栋房子里,晚上我让高缘给你送过去。”老爷子哭笑不得,只能喝茶。   陈浮生走出书房,一步一步往楼下走。   “人不一定非要刚正不阿地去抗争规则,那多半只能头破血流,还未必可以达成理想。但也决不能完全被规则驯服,随波逐流的官员,不管是清官还贪官,都做不久远。”   “说中国官场,因为只有省部级或者以上的干部才可以‘有思想’‘出思想’,是在决策,而非地市县几级的执行,地市县即便有新思想,也只是在执行大决策过程中的个人小创新,我之所以爬到现在这个位置就不肯挪,是因为我想把自己的思想都付诸于行动,将理想全部转化为现实,做官,没有点野心也就只能做尸位素餐的庸官,某种程度上那比贪官还要不如!”   “浮生,你要知道中国有7千万党员,7千万!腐败分子层出不穷,是很痛心,但总归还是有大批真正有脊梁骨的党员在支撑着中国,我钱子项打压过很多人,掀翻过很多人,提拔过更多人,扶植过更多人,但扪心自问,我给人民做出过大贡献,被十几二十甚至是上百个政敌咒骂,我不怕,但我怕下台后被老百姓骂十年一百年。”   ……   老爷子说过的话,陈浮生一句句都牢牢记在心中。   老爷子是好官吗?   陈浮生说了不算,那些灰溜溜下台或者被调任的政敌说了也不算,老爷子经营几十年培养出来的亲信当然也不算,只有江苏省说了算。   人生在世,无非三种,立德,立功,立言。   老爷子只是在勤勤恳恳踏踏实实地立功而已,为己,也为江苏。   坐在客厅与黄丹青聊天的李芙蓉无意间抬头,看到楼梯上走下来的陈浮生那张异常凝重的年轻脸庞,不禁讶异,这个敢第一次听到“芙蓉”就笑出声还敢当着她的面喊“芙蓉姐”的男人,也有如此沉重的一面? 第二十三章 戏剧   黄丹青提议让陈浮生带李芙蓉去大院走走,陈浮生和李芙蓉心底都觉得这并不是一个多么巧妙的提议,李芙蓉什么样的大院没有出入过,江苏手握权柄者汇聚的省委大院未必比得上她北京大院里的威严肃杀,不过李芙蓉实在抵挡不住伯母那种看儿媳妇的眼神,就当作就坡下驴地跟陈浮生走出小楼。   行走在寂寥沉静的树荫下,与第一次见面不太一样的陈浮生没有主动热络,李芙蓉就趁机眼神清淡地打量这个能以老百姓身份成为钱家义子的男人,她对他第一印象不佳,跟副巡视员高缘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她一直不齿高缘圆滑到奸诈地步的为人处世,所以当初看着他们两个凑一堆抽烟,时不时朝她投来异样的眼神,李芙蓉就断定这不过又是一个撑死有点家底的无良纨绔。   “芙蓉姐,是不是在琢磨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沉默许久的陈浮生终于开口,侧头朝李芙蓉又摆出一个与年龄身份不符的干净笑脸,他只知道伸手不打笑脸人,却不晓得成元芳在石青峰都曾被这样羚羊挂角灵光乍现的该死笑容给打败过,打败一个青涩懵懂的少女不稀奇,能祥瑞了熟女,那才牛叉。   陈浮生其实真应该感激那些逼他使出浑身解数把所有小聪明小急智都压榨出来的敌人们,当然他也一定要感谢一下张寡妇,因为年少时光,二狗一学富贵扮憨笑,张寡妇就乐得花枝招展,晃啊晃荡啊荡,让他一睹波涛汹涌的旖旎风采。   “别跟我嬉皮笑脸,我跟你不熟。”李芙蓉恨恨道,一而再再而三喊“芙蓉姐”,本来她想说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下,一来已经有芙蓉姐的巨大阴影,要是再加上母老虎嫌疑,她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是个女人都希望在男人面前保持最无懈可击的形象。最关键是她现在还不想跟一个年轻男人牵扯不清,毕竟婚姻摆在那里,一个年轻女人独自在外省闯荡,男女关系是最头疼的事情,这也是她为何在省委里扮演冰山女神的致命原因,北京那个未婚夫没大本事,就吃醋天下第一,一想到这个李芙蓉就忍不住皱眉头。   “那喊你李姐中不中?”陈浮生也没敢得寸进尺,眼神也没放肆。   “随你吧。”李芙蓉兴致不高,婚姻就像一座大山把她压得喘不过气,她并不是那种安心相夫教子做一名家庭主妇的女性,联想到几次见到那未婚夫与准婆婆肆无忌惮谈论麻将走火入魔的可怕景象,李芙蓉就一阵后怕,她不想以后的生活主旋律就是给通宵搓麻将的丈夫和婆婆端茶送水。   “哦,那就芙蓉姐。”陈浮生抽出一根烟笑道。   “讨打?”李芙蓉瞪大眼睛,带着几分真真切切的火气,颇具杀伤力,要是高缘之流恐怕早就退避三舍落荒而逃。   “得,那还是喊李姐,生疏就生疏点,瓜田李下嘛,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一个有学问有理想有道德的大美女跟一个同样有文化有情操有素质的就是不够帅的有为青年在一起,外人当然会眼红嫉妒,小人也会散播流言蜚语,万一真给李姐造成负面影响,我也造孽。”陈浮生叼起烟,也不管李芙蓉是不是忌讳男人抽烟,当然没敢让她瞧见那只图画精彩的打火机。   “你城府深不深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继承钱书记的大巧若拙我也不知道,但你脸皮很厚我十分非常以及极度确定。”李芙蓉嘲讽道。   “李姐,你还有幽默的一面?我开眼界了。”陈浮生笑道。   李芙蓉停下脚步,深呼吸一口,告诉自己空气很清新生活很美满,终于忍住将陈浮生当场斩杀的冲动,挤出一个杀气腾腾的笑脸。   “李姐,抽烟吗?”对李芙蓉展现出来的杀气视若无睹,陈浮生傻乎乎问道,眼神真诚,据说是跟王解放在山水华门巅峰时期学来的绝技,笑脸淳朴,这是跟袁淳那妮子呆久了,自然而然琢磨出来的味道,陈浮生的人生就是偷师,不停地学习别人可能会忽略不计的偏门玩意。   “你觉得我会抽烟吗?”李芙蓉貌似心平气和,但已经转身停下脚步,死死盯着陈浮生,嘴角噙着京城红色子弟特有的微笑。   火候够了。   一直刻意撩拨李芙蓉的陈浮生见好就收,吐出一个烟圈轻声道:“要不李姐抽空去石青峰坐坐,要是嫌弃私人会所太古板,就去密码酒吧,那是我新开的夜场,绝对不乱。”   “不了。”李芙蓉摇头轻轻道。   “信不过我?”陈浮生一只手挠挠头苦闷道。   “是的,无事献殷勤,你说我能信?”李芙蓉笑道,继续前行,一个女人瞪大眼睛与一个脸皮厚度惊人的男人对峙,一开始能凭借一鼓作气冲出来的气势占优势,到最后肯定还是会输,李芙蓉不笨,不会给他正大光明打量自己的机会,那简直等于她在变相引诱一个很懂得顺着杆子往上爬的男人。   陈浮生苦笑,不再自讨没趣,他的确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我回头把党校学习注意事项整理成文件转交给你。”李芙蓉也不想太与陈浮生划清界限,他毕竟是钱书记和黄丹青都几乎真正视若亲生儿子的男人,虽说他没有在仕途上攀升的迹象,使得他难免在体制内人物印象分先天不足,不过钱老爷子一天不退一天不死,陈浮生在南京就一直是当之无愧的江苏一线太子爷,李芙蓉自己在江苏起码还要呆上3年弄不好甚至是7年,不想掐断这根线。   “好的,谢谢李姐。”陈浮生也客气道,之所以客套多少有点灰心丧气的意味。   李芙蓉没有再说什么,钱书记与她爷爷的坚定关系可不是一年两年就培养出来的。这个女人在北京耳濡目染那么多年,自然比陈浮生多懂得一点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的精髓意思。   ※※※   出了省委大院,陈浮生带着周小雀和樊老鼠赶到一家由魏端公元老黄宏飞掌管的场子,一栋6层楼建筑,不花哨,一楼是一家颇有特色的餐馆,3楼有号称江苏最上档次的台球室,许多职业选手和业余高手都喜欢来这里玩斯诺克,4楼是新兴的绿森健身馆,5楼是一家在南京内部圈子才出名的夜总会,没有小姐,只有男性服务员,俗称鸭店,6楼不对外开放。   以前上海SD酒吧楼上也有台球桌,陈浮生没事就上去捅两杆,在楼下把车停好后,看了下时间,张奇航那批人还有大概半个钟头才到,就问周小雀会不会斯诺克,周小雀摇摇头。把樊老鼠留在车里拉他的二胡,陈浮生进入3楼后只好喊了一名陪打,是一个很年轻的小美眉,估计是个水灵滑嫩的90后,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因为一开始就没打算付账,所以就无所谓陪打的不菲价格,由于时段关系,台球室并不拥挤。   陈浮生太久没有握杆,一时半会找不到手感,被小美眉毫不留情地给砍瓜切菜一通,不愧是南京顶尖台球室的陪打,陈浮生倒没觉得有多丢人,刚打完一局,张奇航就带着三个男人走进来,陈浮生都能喊出名字,陪张奇航去英国解决魏冬虫身边龚红泉安插下“钉子”的青年叫商河,家庭条件不错,江南传统的那种书香门第,这厮在南京圈子玩赌车是出了名不要命,陈浮生真不知道他父母是怎么培养的他。   还有两个则是陈浮生接管魏公公产业后叫嚣要阴死他的货色,不如俞含亮王储那般根深蒂固,也不会像胡思忆徐典这些墙头草耐心观望,一个叫丁致富,性子直,很冲,经营一些下三滥路数,还有一个叫马亮,和丁致富当年一起号称九千岁两尊门神,不过似乎跟场子幕后老板黄宏飞一直大水冲龙王庙,魏端公当年向来不理会手下之间纷争,这个问题也就一并遗留给陈浮生。   魏端公一死,立即门派林立,显得有些群雄割据,而丁致富和马亮不知怎么就被张奇航拉去他的小山头,陈浮生今天之所以来这个场子,是听说有人要找黄宏飞的麻烦,扬言要把整个场子掀翻砸烂,陈浮生当然不可能置身事外,就趁机让张奇航把两尊门神给搬过来,想趁机把结下的梁子一并解开。   周小雀站在一旁观看陈浮生在球桌上被一个小女孩摧残,可眼角余光却发现一个领班级别模样的青年在见到张奇航一行人后,立即悄悄打了个电话,估计是把他们当做来找麻烦的角色。   陈浮生心思只有一半在斯诺克上,自然也察觉到这个细节。而且他还瞥到两个有过两面之缘的女孩也在打球,第一次是到燕莎娱乐城的魁元去找成元芳,她们是三位公主中的两位,一个身体丰腴,曲线感十足,当初在包厢没少让王虎剩大将军盯着丰臀流口水,另一个则对白马探花极有好感,模特身材,神色冷傲,如果陈浮生没记错她们一个叫小萍一个叫冷旦,也不知道是真名还是绰号。   陈浮生突然有点感慨,自己再往上爬一个级数,恐怕将来就彻底与她们这一类孩子没有交集了。   这已经不是那个义字当头的年代,已经不是那个靠一嘴巴的美好蓝图就能把好汉大侠勾引下水的社会。   所以陈浮生到目前为止都没有整合完毕魏端公遗留下来的十几处场子,前期精力都花在石青峰和斗狗场上,后期又闯出一个袍哥龚红泉,现在才有机会腾出手下刀子捅或者给枣子吃,陈浮生笑脸相迎两尊门神,主动伸出手:“老丁,老马。”   丁致富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性格相对柔软一点的马亮则毫不犹豫地与陈浮生握了一下。   接下来的戏剧化场面让陈浮生十足感慨一把。   丁致富对陈浮生没有过多敬意,象征性示好后边折向远处一张斯诺克球桌,略微尴尬的马亮轻笑解释道:“他刚钓上的两个妞,在黑寡妇成元芳场子做公主,刚被他从魁元‘赎’出来,就当是玩一起飞燕了。”   这还只是让陈浮生感叹丁致富老当益壮金枪不倒,不等他恼怒这尊门神太不把当回事。重头戏上演,一个柔弱气质的漂亮女人挎着陈浮生很熟悉的一款地图包走进台球室,与商河打招呼,张奇航笑道:“陈哥,这是商河刚在玛索酒吧花九牛二虎之力拿下的美女,是正经人家出身,刚和前男友分手,才被商河有机可乘。你别怪他,小两口正如胶似漆,恨不得上厕所都带上那妞跟我们炫耀。”   苏叶。   陈浮生记忆力一向不差,当然记得玛索酒吧与他有过那么些许风花雪月小故事的“花魁”。(见第30章 贵人)   陈浮生低头点燃一根烟,撇了撇嘴,低声嘟囔一句,狗屎的人生如戏。 第二十四章 上了   陈浮生偶尔跟媳妇下象棋的时候听到围棋界某个猛人号称前五十手天下第一,他对围棋钻研不深,主要是没时间耗在上头,但他觉得50手天下无双或者收官无敌什么的都太遥远,对他来说在大城市奋斗,能做的无非是做到每一手每一步都不出错,出彩与否,炸雷与否,陈浮生反而不计较过多,例如眼前这个名字叫苏叶的女孩,他清楚记得她的名字,包的名牌,玩骰子的姿势,大致个性,还是名女研究生,大抵错不了,陈浮生对她也就点到即止了,至于远的如沈海季静,近的像高缘李芙蓉,皆是如此,相交相知,步步为营,一步不差,如果再有波澜,陈浮生也不怂谁不怵谁。   但陈浮生一惊一乍之后立即神色平淡无奇,不代表苏叶也能够做到宠辱不惊,萍水相逢,她不亏欠陈浮生任何东西,只是前不久才跟他承认有男朋友的存在,今天便仿佛已经是投入别人怀抱的放浪女人,这个落差让苏叶心中有鬼。   等商河微笑而谦恭地跟陈浮生打招呼,苏叶又是一阵无法言说心酸,她当初在玛索酒吧看到这个平头男人与老板江亚楼关系亲昵,就断定他身份不俗,只是具体超然到什么地位,苏叶也揣摩不出,也许陈浮生都不会相信她之所以与那个一起读研的男朋友分手,十之七八都是因为他撬开了她的心扉,每个女人心中都有一只猫,在属于它的春天一旦到来,就会让女人复杂心思情不自禁地骚动,分手时的决绝和分手理由的荒诞让苏叶事后都感到惊讶,然后张奇航和他的死党商河就闯入她的世界,而后者也开始大踏步迈开追求她的步伐,她最近才勉强答应商河一起吃饭娱乐,而情场上还是雏的商河恨不得一天24个小时都把苏叶拴在身边,生怕她走丢了,苏叶就像一个姐姐依着他,但决不允许他越雷池一步,张奇航看在眼里也不好劝,知道这样下去未必是个长久之计。   丁致富去跟两只金丝雀谈情说爱,马亮也没料到这个大老粗会玩这一手,连累他一直观察陈浮生眼色,生怕一言不合就闹出摩擦,不过见年轻人似乎不曾计较,他也就不画蛇添足地帮丁致富解释。陈浮生和张奇航商河陆续客套完毕,很自然地望向苏叶笑道:“苏叶,怎么装作不认识陈哥,小心我跟江亚楼告状,扣你工资。”   张奇航神情微微一滞,但发现老板陈浮生眼神也有意无意扫了过来,张奇航立即神情自若,商河没有察觉到苏叶见到陈浮生后就一直呆板青涩的脸色,只以为是她生气自己把她带到这类场子见一大堆异性,没有心机地问道:“小叶,你认识陈哥?”   苏叶平稳一下心绪,没有理睬商河,还是不太自然地望向陈浮生,笑道:“陈哥,我已经不去玛索酒吧驻唱了。”   陈浮生点点头,抛了几根烟分别给周小雀、张奇航、马亮和商河,苏叶心思玲珑,一下子就看出这些人在这位“陈哥”心中的地位轻重,她联想到偶尔几次聚餐张奇航与商河谈论最多的还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陈哥”,言谈中在她印象中一向稳重安静的张奇航都会眉飞色舞,说实话老道圆滑的张奇航远比血气方刚的商河要更吸引成熟女性,优秀的男女都很怕比较,这就是为什么美女身边总是有一位绿叶衬托的原因,可商河哪里懂这么多,他也没那么多心机,他只是一个痴迷计算机的程序天才,他是中国最早拥有电脑的年轻一代,唯一的偶像是“教父”卡马克,如果爱情能程序化数字化,那商河注定所向披靡,可问题是苏叶对他的资深元老的红客身份根本兴趣缺缺,她对于一台电脑要求只是能开机关机浏览网页加上QQ和MSN就差不多了。   寂寞是一种野草,一不小心就能蔓延整个心扉,陈圆殊能抵挡,除了优雅,未必没有畏惧再一次受到刻骨铭心伤害的成分,苏叶只是一个不愁吃穿在大学期间就自己有车有房的年轻漂亮女人,她也要有自己的预备队成员。   依然在坚持骄傲独自前行的南京夜场皇后,只剩下一个袁淳了。   “这里谁会打斯诺克,跟我来一盘,最好水平别太霸道,这小美眉太生猛了,我毫无还手之力啊。”陈浮生笑道,那小美眉也很配合地灿烂笑起来,两个小酒窝煞是可爱。   “我来吧。”苏叶毛遂自荐,挑了根杆子,一挑就是好几分钟,最后还把那名专业陪打美眉喊过去。   “完蛋,又是个高手。”陈浮生一阵头痛,对球杆精挑细选的斯诺克玩家,多半不是他这种菜鸟。果不其然,玩什么都有一套的苏叶把陈浮生给肆意蹂躏了一通,打球过程中陈浮生大部分注意力都在跟马亮客套寒暄上,偶尔瞥一眼在远处举止猖狂的丁致富,那鸟人跟“小萍”打情骂俏,冷旦则自顾自打球,时不时被丁致富一巴掌拍在屁股上。   商河充满成就感地欣赏苏叶打球曼妙姿势,女人打斯诺克或者骑马以及高尔夫,都是比较能够增加印象分的运动,苏叶撞杆的时候,弓身弯腰翘臀,拉杆,入洞,让人浮想联翩,床上战争次数多了自然而然就会对她产生老牛推车的旖旎念头。陈浮生发现商河那小子眼睛发红都快要饿虎扑羊,来一场霸王硬上弓,奈何底气不足,只能强忍着,苏叶神情淡漠,构成鲜明反差,陈浮生皱了皱眉头,难道这里头夹杂有自己的成分?有多大?   陈浮生并不想因为一个无足轻重的女人破坏他细致到每个人每一次见面的布局。   台球室划区分间,陈浮生这一片最宽敞,他看到两名保安急匆匆跑出去,在楼下望风的樊老鼠也屁颠屁颠跑进来,凑巧瞥见苏叶穿高跟鞋猫身击球的诱人姿势,咽了一下口水,朝陈浮生摆了一下脑袋,陈浮生把球杆丢给商河,道:“你来玩,我上去有点事情。”   “我去喊丁致富。”马亮笑道。   “不需要了。”陈浮生冷笑道,带着周小雀和樊老鼠径直走出去,张奇航紧随其后,朝愣在当场的马亮使了一个眼色。   马亮情急之下捡起一颗彩球就朝丁致富砸了过去,然后赶紧跟上大队伍。   嘴上无毛办事不牢的年代早就过去,目前既然不存在站错队伍的可能,马亮就不希望自己落下队伍。   其实一直在斜眼观察陈浮生的丁致富抓住那颗彩球,扔在地上,低声咒骂道:“他祖母的,给一个年轻小白脸当跟班,也不嫌丢人现眼。”   可最后他还是追了出去。   一脸震撼的陪打美眉赶紧把那彩球捡回来放在苏叶和商河球桌原来位置。   “你来打。”苏叶把球杆递给小美眉,坐在沙发上跟服务员要了一杯菊花茶。   不明就里的商河也没有放在心上,老老实实跟陪打美眉过招,陈浮生水平比他高出两个档次尚且被砍,他的下场就更加凄惨,苏叶轻轻叹了口气,眼神黯然。   6楼,剑拔弩张。   老板有什么样的品位就折腾出什么样的场子,6楼豪华包厢,非驴非马的巴洛克风格混搭中国古典装饰,一些个华丽盛装的西方贵族肖像与山水画冲突鲜明,也就忽悠一些文化底蕴不深的门外汉,魏公公能弄出一个南京上流人士趋之若鹜的石青峰,黄宏飞也就只能搞出一个寂寞荡妇络绎不绝的鸭店,这家解决了南京一小撮贵妇如狼似虎的床第需求,利润高,是非也就多,魏公公在世的时候谁都买他几分薄面,打狗看主人,所以黄宏飞一直踏踏实实收钱,主心骨九千岁一死,场子就没的安宁。   黄宏飞大口灌着一杯伏特加,他只喝一种产自立陶宛而不是俄罗斯的品牌,他最喜欢喝这种烈酒,不比寻常烧酒逊色,而且也不会有美女一瞅牌子就喊他土老帽,这一点黄宏飞的确很佩服旧老板魏公公,人家就是开一辆破吉利也没谁敢开宾利在他面前晃悠耍宝。他阴沉沉盯着坐在远处沙发上打电话喊人的家伙,含了一口酒,心想八成是要谈崩了,心中骂道:“自己没本事,管不住四处买春的骚货老婆,就来我这里撒泼,早知道我就亲自上马多干你老婆几炮。”   现在黄宏飞对面坐着一个在无锡横着走的角色,叫王京泉,是早七八年在沿海一带名气不小的军火商,总喜欢跟人说他当年与上海竹叶青一起闯荡过云南边境的辉煌事迹,四五年前彻底金盆洗手,江湖上的传说也就淡了,所幸现在沿海地区很难再冒出新鲜的黑帮新贵,他说话还够份量。这两年他一直在新疆做正经生意,妻子耐不住新疆的条件就留在无锡,一年最多相聚三四个月,这次他是得到确切消息才赶来南京,哪个男人受得了戴绿帽子,何况还不一定是一顶绿帽子,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王京泉挂掉一个电话,一拍茶几,怒道:“黄宏飞,今天我把话撂在这里,我喊我的人,你喊你的,我们谁都别惊动局子里的人,看谁玩死谁,有没有这个胆量?”   黄宏飞吞下酒后,不输声势道:“等下你就哭吧!”   王京泉身后已经聚集20多号人,而黄宏飞也有10多名保安,两批人争锋相对。   黄宏飞在自己的地盘有主场优势,一开始根本不怕王京泉能掀起风波,毕竟这栋楼里保安加起来就有将近四十个人,不过他刚接到台球室领班紧急打上来的电话,说丁致富和马亮也杀过来,这让黄宏飞一阵心惊绞痛,再看王京泉一个电话一个电话当着他的面招兵买马,犹豫着是不是暗地里请公安局里的朋友出面,只是就算扛肩章警徽的“公家”出面,那等于间接打了自己一个耳光,以后说话就直不起脊梁,请谁出面?柴进之?那尊大佛请不动,当年魏端公见着了柴大公子还得有说有笑。   陈浮生?   黄宏飞一想到这个名字就立即摇头,那个年轻男人上位后自己一直没主动联络,没事情的时候井水不犯河水,出了事情就有求于人家,黄宏飞拉不下这个脸,关键是他连一个陈浮生的手机号码都没有,即便那挺有点手腕的年轻枭雄肯出手,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包厢一下子又涌进来十多号神情不善的家伙,包厢再大,也容不下这么多壮硕爷们,包厢门都掩不上,看情形外头还有堵着不少货色,黄宏飞一见到为首的王魁子就心一紧一缩,差点没被一口伏特加呛到,王魁子一直觊觎他的场子,加上去年春节期间王魁子一个侄子栽在黄宏飞手里,被剁去一根手指头,而黄宏飞读高中的儿子上半年也有惊无险了一场,他也知道是王魁子在作警告,两人势同水火,王魁子背后有魏爷和乔八指那一辈的江湖大佬四爷撑腰,黄宏飞却俨然已经孤家寡人,只能靠场子不到40个忠诚度不高的保安撑场面,而且四分之三都被堵在外面,真耍狠起来,第一个吃亏的就是他,骑虎难下的黄宏飞脸色难堪,阴晴不定。   “怎么,我的‘飞鸿哥’,这点小场面就孬了?当年哥可是亲眼见过竹叶青一把刀捅死10几号毒枭,我没她那么本事,也就砍翻两三个,哥现在手里不卖军火了,你就真当我好欺负啦?”王京泉阴森森道。南京谁都知道黄宏飞喜欢自称“飞鸿哥”,因为姓黄嘛。王京泉跟刚来助阵的王魁子点点头,后者找了个位置坐下,自己开了一瓶酒,望着黄宏飞阴阳怪气笑道:“飞鸿哥,给你拜个早年,我侄子说有空再找你儿子谈谈心。”   “不要欺人太甚!”黄宏飞怒道。   王京泉摆摆手,阻止跃跃欲试的手下,笑道:“要不你打个电话给你新主子,我无锡一个朋友跟他有点关系,我不想因此伤了和气。你主子要是说你不是他的狗,我就不看谁的面子了,他要是认你,我这口恶气就自己吞下,就当跟他交个朋友。”   黄宏飞青脸色一块紫一块,鼻息如牛。   门口一阵骚动,王京泉望向王魁子,后者也是一脸疑惑。   一条20来米的走廊,塞了保安十五六个,王魁子赶来凑热闹的手下喽啰七八个,很有默契地大致站成两排。   见到从楼梯口拐进走廊的领头陈浮生,因为双方都不熟悉,显得有些同仇敌忾。   马亮和丁致富都有点头疼,难道要先报上名号?   周小雀不等陈浮生说什么,径直抢先几步,走向一大帮气势汹汹的家伙。   樊老鼠也不甘寂寞地跟上去,但刻意拉开了五六米距离。   就这么上了?   马亮和丁致富面面相觑。   答案很让这两尊门神震惊,是真的上了!   周小雀面对一个健壮男人冲拳,左手如灵蛇,眼花缭乱,一拨一弹,就将那人拉向墙壁一侧,然后右手就刁钻贴中其胸口,猛地一推,巨大爆发力将那个男人近乎腾空压向墙壁,一个撞击就瘫软倒地,一百五六十斤的汉子就跟猴子一样被周小雀耍着玩。   张奇航眼神炙热,陈浮生安静地抽烟,不动声色。   周小雀势如破竹,单刀直入,连挑六个,都是一左一右两手就强横击倒。   在他挑翻第9个的时候,已经被包围起来,走廊狭窄,对他不利。   已经被人省略的樊老鼠双手负于身后,此刻已经与即便身陷包围圈依旧浑然不惧的周小雀拉开将近十米距离,毫无征兆地开始快步奔跑,速度惊人,一个侧向弹跳,蹬在墙壁上,在空中弯身如弓,然后迅猛拉伸身体,暴射向另一边墙壁,他就跟一只猴子一般在两边墙壁之间蹦跳,超乎想象的飘逸灵活,最后从空中悍然踩下,直接把两个男人给轰趴下,一见面就吃过樊老鼠苦头的陈浮生知道这家伙脚上功夫极其毒辣,有周小雀在内部撕裂阵型,樊老鼠横空出世,两脚劲道就跟捆绑了炸药一般,瞬间就踹飞四个,两人都是那种看似动作轻巧其实霸道无匹的猛人,底子不雄厚的练家子尚且吃不消,何况只是一群痞子和保安,瞬间就是一地痛苦呻吟的可怜虫。   剩下十来个都退缩堵在门口,脸色苍白。   马亮和丁致富各自抹了一把汗额头冷汗。   “老丁,我听说你以前扬言要跟白马探花过两招,可以啊,那个年轻人叫周小雀,快跟陈庆之差不多一个水准了,等下抽空你们两个耍耍,你要是觉得不带劲,我让他把两只脚上的铁砂摘下来给你耍,赢了我再帮你找陈庆之。”陈浮生丢下烟头,眯起眼睛笑着拍了拍丁致富肩膀,然后走向已经自动散开无一人敢阻挡的门口。   丁致富连死的心都有了。 第二十五章 打败   因为周小雀出手实在太快,樊老鼠插入的姿态也太狠,身上有武器的人要么就是没来得及掏出来,要么就不敢再掏出来讨打了,直接导致陈浮生畅通无阻地走入包厢,两帮人愣是没一个敢正眼看他,丁致富和马亮也心有余悸地跟在后头,丁致富头颅低了寸许,姿态也摆低了许多,之前他跟放出话单挑白马探花,那是因为谁都没见到郭割虏是怎么败的怎么死的,加上狗王俞含亮煽风点火,所以老一辈元老大多不太愿意给陈浮生这个后辈驱使,现在见识了陈浮生手下拳脚的犀利,丁致富一肚子苦水,大骂其实已经给陈浮生做狗的狗王不仗义瞎了眼。   陈浮生一入场,局势立即来了个180度转折,黄宏飞看他架势助阵的可能性多过落井下石,松了口气,虽然不清楚门口躁动具体情形,既然这个年轻人能毫发无损气定神闲地走进包厢,答案也就很明显,黄宏飞立即站起身让出位置,拿出难得的恭敬道:“陈哥,你坐。”   “陈浮生?”王京泉讶异道。   王魁子强自镇定,却琢磨着怎么能够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乔八指牛吧?一家子没一个好下场,江湖传闻连新当家的乔麦都没能逃出眼前公子哥的魔掌,浦东会的夏河叼吧?进了南京就没出过去,总不可能是夏河还在魏家喝茶吃饭吧?   “王老哥,有空来南京玩,怎么也不打声招呼,我好招待你。亮子说他在无锡就两三个能说心里话的兄弟,你算一个,王老哥,亮子的哥们就是我的哥们,你可是忒不给我面子了啊。”陈浮生没有坐在黄宏飞那个位置,这似乎也是个暗示,他并不会一屁股直接坐在王京泉对立面上。   他微微伛偻着身子掏出一根苏烟,递给赶忙起身伸手接烟的王京泉,其实王京泉在无锡与王凤亮并不是深交,那个亮子在无锡是活阎王式人物,仗着家族背景黑白通吃,无法无天,一方土霸主,金盆洗手难免影响力不足的王京泉见到他都要差不多绕道而行,曾经王凤亮在别墅改造扩建过程中与邻居发生摩擦,事情被闹大到凤凰网刊登,但登出来没过一个小时就被抹去,成了扎眼的一片空白,足见王凤亮在无锡之外势力的巨大。   王京泉也是老油条,岂会不知这是陈浮生在给自己台阶下,只不过老婆从无锡跑到南京叫鸭实在是奇耻大辱,方才嘴上说陈浮生能发话就忍下去,那也只是嘴上阴损黄宏飞,哪料到说曹操曹操就到,王京泉瞄了一眼估计已经腿软的王魁子,接下烟,还主动给陈浮生点着,苦笑道:“陈老弟,既然你出面,这事情老哥我就不闹大,可总得给我一个说法吧,出了这种丑事,如果来南京就喝一杯酒抽一根烟就回去,将心比心,我是不是太窝囊了?”   陈浮生脸色不悦地瞥了眼黄宏飞,后者悚然一惊,立即喊道:“没事做的都给我滚出去。”   他身后的保安人员都乖乖跑出去,王京泉和王魁子也只好把手下都支开,那群人大部分起先还不服气,结果出去的时候看到一地不是低声抽泣就是鬼哭狼嚎的伤员,立即抽了一口冷气,各自帮着把自己人抬下去。等所有喽啰都离开包厢,周小雀轻轻掩上门,他靠着墙壁又开始闭目养神,樊老鼠则打量起这间装修不伦不类的豪华大包厢。   陈浮生笑了笑,挑了个位置坐下,望向不甘心的王京泉道:“那王老哥你说咋办,如果可行,就在这里定下来,一切恩怨都就此了结。”   王京泉思考片刻道:“我老婆姘头必须交出来,由我处置,这家鸭店也得让我亲手砸了。”   黄宏飞狞笑道:“你老婆姘头可不止一两个,她在我店里可是出手阔绰,眼光也不挑剔,真要交,说不定半间店的鸭子都得交给你。”   王京泉一怒之下刚想要站起身跟黄宏飞掰命,突然意识到自己小弟都在门外,单挑他怎么挑得过臂膀粗圆身体结实的黄宏飞,这不是他的长项,以己之长攻敌之短才是他的做事风格,压下满腔怒火。   陈浮生没有说话,拿起一个苹果啃了一口,似乎在权衡利弊。   陈浮生突然面无表情道:“既然双方都没得谈,那就别给我面子,你们两边先打了再说,谁的拳头硬我晚上请谁去老鸳鸯吃饭。”   王京泉和黄宏飞都是一愣,估计没明白陈浮生打什么算盘,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到中间调停的人劝两方武力斗殴解决问题。   陈浮生啃着苹果含糊不清道:“我在农村厮混那会儿就知道面子不是别人给的,得自己一拳一脚挣出来。既然黄宏飞你一直都没把我当魏爷的接替人,你是死是活干我何事,而王老哥好像也觉得过江龙踩地头蛇很威风,那就打呗,我就权当看一场不花钱的热闹。王魁子,你说是不是?”   王魁子尴尬点头笑道:“是是是,陈老弟说话实在。”   黄宏飞习惯性一拍茶几,道:“草,谈什么鸟的面子!打就打。”   他刚想起身喊人,却发现一条胳膊搁在他脖子里缠住,他本能地想抬手反击,却被两根手指掐住喉结,一阵剧痛,黄宏飞再不敢轻举妄动,丁致富和马亮都是兔死狐悲地望着被樊老鼠偷袭的“飞鸿哥”,樊老鼠刚才双手负后两条腿就踩倒四五票魁梧汉子,想来两根如竹竿消瘦苍黄的手指头玩死黄宏飞也不是难事。   陈浮生起身,王京泉下意识往沙发后背挪了挪,缩了缩,陈浮生拿着吃了一半的苹果走到黄宏飞面前,弯下腰,用半颗苹果使劲敲了敲他额头,冷笑道:“飞鸿哥,魏爷死了,你就以为这场子是你的了?你说打就打?魏爷出事后,你拿出来一分钱没有?你飞鸿哥果然是拉风牛掰的存在啊,这一片谁不知道你赚了钱就拿去上海赌,赌赢了就去嫖,还必须要二线以上的明星,赌输了就溜回来继续卖鸭子赚钱,我草你祖宗十八代!”   黄宏飞被樊老鼠死死掐住要害,无法动弹,涨红的眼珠子凸出来,无比艰辛。   陈浮生每说一句就用苹果砸一次,最后半颗苹果粉碎,陈浮生这才稍加平静,他在魏家女人支持下名正言顺掌控魏端公大部门地下资源后,就一直盘算着将十来个场子盈利都往自己口袋倒,一直暗中对黄宏飞的大手大脚十分不满,对金钱异常敏锐的陈浮生本就憋着一口恶气来救场子,要不是这场子还能算一棵小摇钱树,他才懒得理睬黄宏飞是死是活,气消了,陈浮生说话也就会和蔼,眼神示意樊老鼠松开手臂,微笑道:“有话好好说,咱也不是不讲理的人。”   “我草你……”   被激起血性的黄宏飞丢了天大面子,丧失理智地就一膝盖撞向正准备挺直身体的陈浮生,只是不等他将接下来的脏话骂出口,就被陈浮生一只手托住下巴,半提起来,另一只手闪电抵在他腰间,丁致富和马亮瞳孔收缩,刀片,狭长锋利,黄宏飞却不甘受辱,死命挣扎,陈浮生眼神一冷,刺入黄宏飞腰间,拔出,接下来又是一刀,再拔再刺。   黄宏飞在第一下朝陈浮生出手脊柱某关节就被樊老鼠一拳敲中,只有挣扎的力气,绝没有大力还击的可能性。   陈浮生最后还不忘添了一刀。   连捅3刀。   手法与周小雀如出一辙,快而准,狠辣无匹。   站在远处的周小雀微微点头,刀片是老板陈浮生自己的,怎么刺是他最近才教的,拗不过这新主子纠缠,他就跟他说了一些穴道和技巧,只是这现学现用未免快了点,他觉得这个打架玩刀不显山不露水的有趣老板有天赋,相当有天赋,不是一般的有天赋。   陈浮生把黄宏飞丢到沙发上,笑道:“咋的,飞鸿哥真以为我是拍拍方姨马屁给魏爷养养狗就爬上来了,那这位置也太不值钱了,谁都能坐啊。”   他转过头,望着王京泉还是笑眯眯表情,道:“王老哥,这么做出气了没?还要砸我的场子吗?”   我的场子。   陈浮生说到这个四个字的时候格外加重语气。   王京泉激动道:“足够了。陈老弟够爷们,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陈浮生现在都不会太把别人嘴上的承诺誓言当回事,撑死了锦上添花,跟老爷子处久了听多了官场上的搏杀陷阱尔虞我诈,真切明白一个道理,交情这东西没有三年以上甚至更多的时间来检验磨砺,根本都是虚的,何况还不乏相知相交十年以上的朋友翻脸不认人,老爷子某次促膝谈心曾一语道破天机:这世界上真真假假,只有屁股下坐的位置是真的,睡一张床上的媳妇是真的,其它的都是浮云。   陈浮生留下张奇航和恐怕很快就要换主子的两尊门神处理后事,离开包厢前说道:“王老哥,晚上我请你去老鸳鸯,到时候你会见到一个让你大吃一惊的人物。”   陈浮生赶往石青峰。   没了黄宏飞坐镇的场子群龙无首自然闹不出风波,丁致富和马亮两个人留在包厢,后者抛给脸色阴沉苍白的丁致富一根烟,道:“老丁,怎么样,我之前跟你得没错吧,陈浮生这年轻人没那么简单。他说那句给方婕拍马屁魏爷养狗其实是给我们两个听的,估计如果今天不是黄宏飞太不识好歹,陈浮生就不会亲自出马,而是让叫周小雀的变态拿你开刀,杀鸡儆猴。你别朝我瞪眼睛,有本事去跟周小雀跟陈浮生瞪去,你要能挑翻周小雀再干倒陈庆之,我认你做老板,怎么样?”   丁致富哀叹一声,神情颓然,低头抽闷烟。   马亮感慨道:“且不说周小雀和那个古怪男人,就是陈浮生表露出来的那一手估计就够你吃一壶,不是拿惯刀子吃饭的人绝不能像他那样娴熟,他总不可能是杀猪的屠夫出身,你说他以前是干什么的?所以说,老丁,能曲则曲才是大丈夫,否则也就是第二个黄宏飞,意气之争,有意义吗?”   张奇航处理妥当一切事务,也坐下来,他自然有这个资格,瞥了眼垂头丧气的丁致富,冷笑道:“猪脑子。”   丁致富勃然大怒,却立即压下火气,十有八九在张奇航手上吃过苦头,这座城市,年轻人都在往上挣扎,谁不是踩着老一辈的肩膀和尸骨蹿上去的,张奇航也好,黄养神也罢,只不过光芒被陈浮生掩盖而已。张奇航直截了当骂道:“丁致富,你真是把脑袋吊在裤裆里那根棒槌上了,陈哥连狗王都能打成一条丧家之犬,玩你还不跟过家家一样,知道周小雀是谁吗?你去重庆打听打听,人家这还是赤手空拳,否则你一家老小就不够他一个晚上抹脖子的。还不知死活地捎上两个妞来,你当观光旅游啊?”   丁致富长吁短叹,一个张奇航也就足够了,再加上一个连张奇航都欣悦臣服的陈二狗,这日子没法过了。   张奇航到楼下把商河喊到一边,沉声道:“从现在开始跟苏叶划清界限,别问我为什么,你如果还想跟着我一起搏荣华抢富贵,就照我说的去做!”   “给我一根烟。”商河苦涩道。   抽完一根烟,商河走到与陪打美眉切磋球技的苏叶跟前,道:“苏叶,我们不合适。”   苏叶抬了一下眼皮,姿势不变,继续弯腰击球,轻轻道:“我也这么认为。”   难度极大的彩弹安稳落袋,异常漂亮,陪打美眉刚想鼓掌叫好,却察觉到气氛不妙,只能忍着。可见苏叶那一杆是超常发挥,擅长数据推理的商河当然明白那意味着什么,她的手连轻微的颤抖都不曾出现!苏叶终于抬起头冷静而干脆道:“还是朋友。”   失魂落魄的商河苦笑着转身,红着眼睛走向死党,张奇航搂住他肩膀轻叹道:“喝酒去。”   还是朋友。   四个字,从苏叶嘴里轻描淡写说出,几乎将商河20多年辛苦建立起来的骄傲和尊严一击摧毁。   张奇航欲言又止,其实他想把真相告诉这个死党,打败你的不是眼前这个清高的小家碧玉,而是那个轻易将黄宏飞捅翻的陈大公子。 第二十六章 胭脂虎   陈浮生火速赶到石青峰,魏端公元老中第一个向陈浮生投诚的王储一脸小心翼翼在会所门口候着,两尊等人高的彩塑桃木门神雕像衬托得他比较滑稽,陈浮生下车后问道:“她到了?”   “刚到没多久,在喝茶,没你发话,我们哪敢对这位观音菩萨指手画脚,对了,我们石青峰请来的摄影师也是个脾气很犟的种,我总不好方便跟他说他等下伺候的是杀人如麻的上海竹叶青,指不定人家还当我在说冷笑话。”两头都不容易讨好的王储干脆把包袱丢给陈浮生,反正这个天马行空的策划也是他一力主张,否则以王储的性格胆识是能离竹叶青十米绝不九米。   “你忙你的,按照成元芳给你的计划书走,有问题第一时间找我商谈。”陈浮生也不为难王储,走进石青峰会所大门,一个长发飘飘的中年男人在摆弄他的宝贝照相机,因为陈浮生事先叮嘱过王储摄影方面不能带助手,也不能弄出大阵仗,只准一个人一台照相机。   那很有文艺气息的男人聚精会神坐在椅子上,只管擦拭相机,又是一个走火入魔的家伙,就跟陈庆之玩刀枪一模一样,陷进去就出不来。不过陈浮生实在是不太能接受这类文艺货色,不是愤世嫉俗就是酸皱腔调,他自己也觉得他就是一个剃平头穿廉价衣服、喜欢蹲在树桩上胜过炕上吃饭的小百姓,跟这类文化人处起来没有共同语言,自惭形秽啊。   到天元阁,竹叶青并没有喝茶,桌上放着让陈浮生记忆犹新的碧绿酒壶,见到陈浮生,她给他也倒了一杯酒,陈浮生坐下后拿起酒杯喝了一口,辛辣,绝对的辛辣,谈不上香醇,陈浮生原本以为是什么牌子的上等老酒,陈浮生对红酒和茶水没有研究,不过对白酒还算熟悉,这杯酒不重口齿留香的余味,只重一股子入嘴就恨不得烧裂舌头喉咙的刺激,幸亏第一口下嘴不多,否则都吞不下去,陈浮生断定这酒绝对卖得不贵,不过很符合当年老酒鬼的胃口,大雪天刮烟炮的日子喝上几口绝对暖心。   竹叶青笑道:“能适应?”   陈浮生一杯喝尽,一抹嘴递出杯子酣畅道:“再来一杯。”   “不给了,每次出门我就带这么一壶。”竹叶青摇头道。   “什么时候去重庆?”陈浮生可不敢和她随意调侃玩笑,也就把话题转移到正事。   “出石青峰就直接去机场。”竹叶青舒稍显慵懒地靠着檀木椅子,如果是光头蒙冲这些熟悉她的人就知道她包括上海在内的全国11处房产,没有一个地方的椅子是能让人舒舒服服靠着的,每一条椅子靠背要么中间镂空要么雕刻成凹凸不平的八仙过海图,竹叶青于细微处苛求自己的令人发指程度可见一斑。   “能不能一起吃顿晚饭?老鸳鸯,肯定有符合你口味的菜。”陈浮生尴尬道。   竹叶青斜眼瞥了一下陈浮生,没有说话,轻轻摇晃着酒壶。   “无锡有个王京泉据说认识你,他刚好来南京跟我场子有点摩擦,这不才刚解决,就想您老人家能够赏个脸。”陈浮生笑道。   “没兴趣。”竹叶青一口回绝。   “皇甫姐姐。”陈浮生“悲痛欲绝”道。   “别恶心我。”   竹叶青没好脸色道,稍稍换了个姿势,嘴角勾起一个弧度,凝视着又开始大路走不通就琢磨着走歪门邪道的陈浮生,玩味道:“你就不怕别人说你吃软饭?吃媳妇的还不够,现在再来吃我竹叶青的软饭?”   陈浮生坐正身体,笑道:“这有什么怕不怕的,真是吃软饭,那天底下也就我陈浮生能同时吃媳妇曹蒹葭和上海竹叶青的软饭,别人要说,尽管红眼病吃他们的酸葡萄,咱鸟都不鸟,一群给你提鞋都不配的废柴,比我这种乡巴佬都不如,还有资格戳老子脊梁骨?那得等他们跟老子一样连吃饭拉屎睡觉都在想怎么吃苦打拼,才有那底气!”   竹叶青不知为何还是给陈浮生倒了第二杯酒,倒酒的时候让人看不清表情,轻声道:“知道当初在上海赵鲲鹏雇的人是谁的手下吗?”   陈浮生身体一震,接过酒杯,没有说话。   “对,是我。”   竹叶青也坐直了身子,微笑道:“因为我想与其让别人把你整死,还不如亲手把你的脊梁骨给折弯了。”   “为什么?”陈浮生苦笑道。   “不好说。”   竹叶青自顾自喝了一口,陷入沉思,仿佛在自言自语,“你当初第一次是在孙老头房子里跟我见的面,我也跟你说过我是去拿一本日记。我跟你一样,你是从小被你母亲养大,在张家寨吃尽白眼,我则是跟着我爸在大江南北流窜闯荡,算不上坎坷磨难,也就是在你上山猎杀野猪山跳的时候,我已经开始适应杀人,别用那种看待怪物的直勾勾眼神看我,小心我挖你眼睛,第一次蒙虫出手被你躲过是你幸运,这一次如果我动手你觉得有几分胜算?”   陈浮生正襟危坐,眼神不敢肆无忌惮。   竹叶青感慨道:“我也是人,不是神仙不是妖怪,不过普通人肯定算不上,否则太矫情做作了,不过我一直觉得不把人当人,不把自己当人,才能获得轻松痛快。你被赵鲲鹏赶出上海,我本以为你这辈子就算完了,没想到你能在南京斗狗场活蹦乱跳地出现在我面前,而且还挺人模狗样,我当时就好奇,是不是你遇到了贵人,答案是也不是,于是我让商甲午跟你玩,不过等我看到曹蒹葭大着肚子,我犹豫了,不是因为忌惮她背后的家族,只是她一句话打败了我15岁以后的全部人生。这世上最疼你的也许是你那个妖孽哥哥,陈浮生,但最爱你却是那个叫曹蒹葭的傻女人,你现在肯定不懂,等你爬到一个你自认为可以与她家族平等对话的位置,你肯定还是不懂。她为什么付出,你也不懂,正因为你不懂,她才能开开心心等你,一个傻子去拼了命巴不得24小时都可以用来奋斗挣扎,一个傻乎乎去等自己男人从孩子长大成孩子的父亲。”   陈浮生脑子一片混乱,他不太能跟上竹叶青的思维,这比他前不久跟高智商女性代表乔麦交谈都来得头疼。而竹叶青也不管陈浮生苦等下文,一口一口喝着酒,似乎不愿意再开口,陈浮生要是有那个降龙伏虎的本领说不定就要翻过她身体抽屁股,可陈浮生现在手里就是拿着枪支扛着炸药包都没胜算,只能任由她发呆。   她的确是个神经病。   陈浮生只能这么解释,否则没有一个女人会点燃烟花然后漂亮甩狙一枪爆头。   竹叶青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让陈浮生彻底无语的话,“我承认我是个疯子。”   恐怕那个不曾被人打败的彪悍周国器碰上竹叶青,也只能被华丽地落败。竹叶青一点一点解开马尾辫,柔声道:“去观音堂等我,只能由你来照相,一路上不能让谁见到我,否则我见一个杀一个。”   陈浮生半晌没反应过来,因为此刻竹叶青的风情再次让他见识到那位马尾辫美女在烟花下扛一把狙击的倾国倾城。   终于回神,立即跑出去让王储把相关人员都驱散,当然没忘让那位文艺哥们把相机借给他耍耍,陈浮生曾经在山水华门连怎么修理热水器都辛勤研究过,当然没遗漏掉摄像,不精通,但也马马虎虎,后来也跟媳妇讨教过,他照相不喜欢拍摄自然景观,只对人物感兴趣,而且只求能拍出神韵,这一点与媳妇不谋而合。   石青峰观音堂。   陈浮生站在门口目瞪口呆。   脱掉外套的竹叶青白衣白裤,都是麻质,粗朴而自然,就如同一尊白衣观音。   她走进观音堂,脱掉袜子,露出一双纤弱雪嫩玉足,双腿结全跏趺坐于仰覆莲座之上。   竹叶青二手虚心合掌。拇指小拇指各头相捻,余下六指微屈,如开敷莲花形。   手腕上一根红丝绳。   另一只则挂有一串由一百零八颗颗檀木珠子串成的古朴念珠,安详垂下。   观自在菩萨相何等端严?   只是她嘴上那抹猩红胭脂,却是惊心动魄,她不曾金刚怒目,却让人连亵渎之心都不敢生出。   陈浮生目瞪口呆。   她不嗔不怒不羞不愤。   陈浮生心中叹息。   咔嚓。   竹叶青缓缓起身,陈浮生焦急道:“能不能再拍一张?”   竹叶青重新坐下,两手左覆右仰,令背相着。以右大指叉左小指,以左大指叉右小指。中间六指缚着手腕,如三股杵形。   那一抹胭脂依旧震慑人心。   咔嚓。   陈浮生怔怔捧着相机,竹叶青穿好鞋袜后,与他擦肩而过,淡淡道:“我等你陪我一起跳黄浦江的那一天,在那一天之前,我永远都不会是你的最后一张底牌。这个世界,能救自己的,能成就自己的,也只有自己,救别人无法胜造七级浮屠,杀几个挡在路上的也绝对下不了十八层地狱。”   蛇蝎心肠竹叶青。   原来是杀人如麻胭脂虎。 第二十七章 老鸳鸯   好死不如赖活着,疯癫老头当年听到张三千那娃的娘亲投河自尽后感慨了这么一句,等陈浮生在上海和南京发愤图强了这么长时间,除了知道生活不易,也意识到当年吃的苦头竟然也是笔财富,例如小人物的腰可以弯,但不能折断,再者就是小时候穷怕了,一粒米饭都舍不得从嘴里漏掉,所以懂得手里有资源后就必须充分利用。   他这才厚着脸皮想要竹叶青去老鸳鸯一趟,事实是晚上不仅有曾与胭脂虎共“患难”过的王京泉要到场,还有柴进之和姜子房,更有吃晚饭就去石青峰拍摄的周惊蛰,陈浮生的企图是一鼓作气镇住柴进之拉拢王京泉和联络姜子房,一举三得,对他来讲竹叶青是一笔不可再生资源,能抓住利用一次就要死死拽住,否则就是暴殄天物,竹叶青料定陈浮生没安好心就直接拒绝,这让陈浮生赶往老鸳鸯的时候不太有底。   蒙虫给竹叶青开车驶向禄口机场,还是那一颗标志性妖艳大光头,笑道:“这小子越来越有出息了。”   “我知道你一直看好他。”复姓皇甫的竹叶青低头查阅马仙佛送给她的龚红泉资产报表,很难想象这头胭脂虎除了最后一次出手是互利互惠,之前都一直在打压陈浮生这位后起之秀。   离开石青峰之前,陈浮生还送给她一块鲤鱼跳龙门的羊脂玉配饰,她对玉并不感兴趣,不喜欢什么君子如玉的说法,也不认同人能养玉,不过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收下,就当是她给石青峰出力的回报,一笔两清,谁都不欠谁。   “他比商甲午更对我胃口,商甲午那家伙左一口姑姑右一口姑姑,也不嫌腻歪,而且身上沾了太多他干爷爷姚尾巴的阴气,我不喜欢。这二狗好歹也是能拿刀子的男人,有血性,拿把狙躲在阴暗角落多没趣。”光头蒙虫丝毫不掩饰他对陈浮生的偏爱。   竹叶青没有发表言论,她的字典里只有成王败寇。   陈浮生特地在老鸳鸯订了一间最大的包厢,最先到的是不再敢摆谱的王京泉,陈浮生第二个到,姜子房随后赶到,老鸳鸯的真正东家柴进之姗姗来迟也在意料和情理之中。   王京泉没架子,姜子房在魏端公崛起后就一直以邋遢大叔形象示人,这种人畜无害的家伙只要对方不会睁眼瞎地狗眼看人低,都合得来,有陈浮生帮着撮合热络,在柴进之到老鸳鸯阁之前三个男人说话投机,柴进之一坐下位置,气氛就诡异起来,陈浮生站起身自罚一杯道:“本来今天说好要请一位神秘嘉宾来老鸳鸯,没想到结果还是食了言。”   “谁这么大牌,连子房兄都出山。”柴进之还是老习惯,拿着鼻烟壶时不时嗅两下,一脸笑意,他现在心情不错,称得上神清气爽,龚红泉跟上海浦东会的夏河一样莫名其妙在南京人间蒸发,这间接说明南京不是谁都能来翻云覆雨的场子,他身为名义上南京地下王朝的末代皇帝,不计较陈浮生是否功高震主,他与父亲柴荣丰和爷爷柴益仁两位黑道巨擘都不一样,没太大功利心,而且陈浮生也表现出足够的敬意,只要不是不能驾驭的年轻人,柴进之都乐意提携。   “柴太子,你就别挖苦我了。”姜子房笑道,还是一脸络腮胡,依旧是冬天大晚上只能靠空调提供温暖的单身汉大叔,他和魏端公这一辈都习惯把柴进之称作太子,因为柴荣丰老爷子当年实在太过权势彪炳,当时长江三角洲就是柴荣丰、浙江澹台浮萍和上海熊宝平三大巨头分割三省台面下的领域,王魁子身后的靠山四爷,加上已经逝去的乔八指,曾经都是柴荣丰的手下,或多或少都受过柴老爷子恩惠,姜子房年轻的时候是一匹野马,只不过他崛起的过程中让位给魏端公,与柴进之有过一点不厚不薄的交情,所以姜子房这些大叔或者上了年纪的老头都会对柴进之格外敬重。   王京泉只是听说过柴太子,从没有机会拜见,本来陈浮生酣畅淋漓3刀捅翻黄宏飞就让他大呼过瘾,对于头戴绿帽子的愤慨也冲淡许多,加上陈浮生现在又帮他引见柴进之,那是相当感激,所谓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哪怕多一个点头之交也是多一条路,至于能否把路走宽拓大也就看自己本事,王京泉望向神身旁陈浮生,寻思着是不是事后表示点什么。   “是竹叶青。”陈浮生苦笑道,这个鸽子放得确实有点大了。   “哦?”一直没怎么动筷子的柴进之停下嗅鼻烟壶的动作。   王京泉手一抖,所幸那块烧制精细的红烧肉掉进了碗里而不是桌上。   “上海那位?”姜子房已经做局外人很多年,所以不如柴进之和王京泉那般紧张。   陈浮生点点头,竹叶青不到场,他实在没法子沾沾自喜,现在这个社会能赚到钱的白手起家人物和坐稳江山的二三代公子哥都不傻,谁虚夸谁浮躁,谁值得结交谁只是酒肉朋友,大家心里都有数,这才是外人挤不进圈子或者勉强挤进了也呆不久的真正原因,谁家没有一本难念的经,没有一本藏在心底的私人账簿?陈浮生不想王京泉沦为边缘人,笑问道:“听说王老哥和竹叶青在云南边境一带一起做过生意?”   王京泉点头叹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时起年轻,敢闯,跟着竹叶青跑跑腿,也算经历过一些风浪,总之,外人说什么她是靠身体上位,我打死都不信,黄浦教父熊宝平这么多年退居幕后,看似是把事业都交给竹叶青打理,她才有今天的位置,我倒觉得是竹叶青控制了熊老,这里没外人,我才敢这么说。我是亲眼见识过她出手的人,知道胭脂虎为什么称虎,虎人呐。女人做到她那份上,我们男人也太丢人了。”   柴进之缓缓开口道:“老爷子生前说过,竹叶青曾经打烂过很多个木人桩,谁能在她身上留下哪怕一丁点儿伤疤,都会不得好死。” 第二十八章 奔跑   陈浮生能够仔细观察竹叶青只有一次机会,就是上次解决掉龚红泉后在石青峰商谈,因为陈富贵就是日复一日打靠桩才练出一身惊世骇俗的八极拳,在陈浮生印象中练家子手脚身材比例匀称不奇怪,可要说手上没个老茧那绝对是天方夜谭,他特地留意过竹叶青的双手,不知道是有意无意,竹叶青从头到尾只让他见识到右手的庐山真面目,很细腻玉润,仿若上等白玉雕琢而成,在柴进之说竹叶青打烂木人桩之前,陈浮生也听说过一些竹叶青身手诡异的传闻,不过半信半疑,现在一想应该是她学了一些上海人妖熊子差不多手法的内家拳,对身体造成的影响并不如外家拳明显,富贵光膀子的时候那可是比陈浮生一身疤痕还要来得震慑人心。   柴进之对竹叶青似乎带有一种复杂感情,继续道:“竹叶青还没赢得胭脂虎绰号的时候,老爷子想招徕她,暗示我找机会讨好一下她,说出来不怕各位笑话,那会儿我正在跟魏端公进行一场君子之争,对周惊蛰展开攻势,哪有心思对一个厮混黑道的女人感兴趣,以为多半是相貌平平心狠手辣的癫狂女性,直到后来竹叶青如王京泉兄弟所说,架空了熊世叔,我才能一睹容颜,跟周惊蛰是一个级数的大美女啊,而且竹叶青胜在大妩媚近妖,当时我没敢做什么,自认只是个靠着祖业坐吃山空的纨绔子弟,这类女人还是交由其他枭雄去征服,可惜到现在我都没看到谁能与竹叶青关系亲昵,浮生,你要是能降伏这头千年妖孽,柴叔把老鸳鸯送给你,你要还嫌少,子春姐姐也一并送给你了。”   陈浮生翻了个白眼。   而正在给陈浮生捣鼓一样叫红须鳜鱼酥的老板娘杨子春瞪了一眼柴进之,柴进之笑道:“别误会,是送给浮生做姐姐罢了,你不是总在面前长吁短叹没个弟弟来心疼,现在我帮你找了个,还不乐意啦?我其实有私心,浮生,你也知道你杨姐现在是僧面佛面都不看,只有你来老鸳鸯才肯亲自下厨沾油烟火气,对了,听说你最近在筹办一个俱乐部,把你杨姐拉进去,那群富太太饮食料理就交给你杨姐嘛,谁能不满意?”   姜子房只顾埋头解决美味,江湖纷争,攀附踩踏,他都两耳不闻窗外事,官场上没有逍遥人,他一个教人开车的师傅有钱了小酒喝喝好烟抽抽还是挺惬意滋润的,对于陈浮生,他还是冷眼旁观的成分居多,以前这小子落魄,姜子房说话做事都不顾忌,现在已经身居高位,姜子房也不太愿意说三道四,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陈浮生是青龙大虫还是流星烟花,还得交给时间检验。   陈浮生大喜道:“杨姐,这事情能成?”   杨子春犹豫了一下,深深看了眼柴进之,后者在嗅鼻烟壶,她摇头笑道:“敢情你们叔侄两个合起伙来算计我?”   “吃饭吃饭。”柴进之哈哈大笑道。   陈浮生略微遗憾,本以为趁热打铁就能拿下杨子春和老鸳鸯这强大后盾,石青峰私人会所要办富太太俱乐部,总得有噱头和拿得出手镇得住人的真材实料,竹叶青那两张将要制成内部宣传图画的照片是噱头,晚上周惊蛰拍摄花旦卧榻的VIP会员卡封面也是噱头,石青峰本身作为南京顶尖会所是资本,如果能拉拢到老鸳鸯,让杨子春做膳食顾问,那更是资本,按照陈浮生“雁过拔毛”的刁钻性子,这块肥肉没理由不找机会咽下,可一见面就自称“柴叔”的柴太子不继续说这件事,杨子春不好表态,陈浮生也就暂时只能憋着忍着。降伏竹叶青?陈浮生根本没想过这回事,那不比让陈浮生做上南京市市长轻松实际。   姜子房琢磨出点味道,放缓进食速度,细嚼慢咽。   王京泉一开始就认定自己陪太子读书的尴尬身份,也不觉憋屈,一顿饭吃得兴致盎然,回头在无锡跟圈子里的朋友说上一通那也是很能涨面子的事情,太子爷柴进之不需多说,陈浮生也是占据南京就可以挟南京就能以令全省诸侯的大新贵。   柴进之最后一个来,最早一个离开老鸳鸯,没有人觉得不妥,只不过陈浮生心底觉得以后自己牛掰了,还是能一起下桌就一起下。对杨子春坐镇石青峰后方一事还不死心的陈浮生又抽空说了说,熟女欲言又止,并没有一口应承下来,陈浮生也就不再纠缠,惹人厌烦就不妥了,什么事该文火慢炖该快刀斩乱麻他现在心里都有底,终究是与三教九流各色人物喝了无数场酒的老油滑,做人做事开始自成体系,开始有一些与书本无关的感悟。   把王京泉带出曲折小巷,送这位怒匆匆而来得意而去的无锡男人上车,姜子房特地喊陈浮生散步几分钟。   “柴进之这个人大体不错,主要也跟他出身有关系,起始位置太高了,自然有股宠辱不惊古井不波的心态,心眼小的视之居高临下,心胸宽的不妨认作他与世无争,没世俗气,浮生,你以后在南京外江苏内做事,一些棘手又不好找钱老爷子的,估计还得仰仗他出面,我看这顿饭,你这个‘柴叔’认可你不假,但也称不上器重更别说倚重你。”姜子房不给陈浮生做事,但说话还是很向着这位“徒弟”。   事实上陈浮生一有机会拿到最新版的精彩床上战争片就会让黄养神给怪大叔送去,这就是陈浮生的长处,他小本上记载下来的人物和在书房大黑板上重点圈画出来的人脉关键点,逢年过节加上生日喜宴什么的特殊日子,他都会让人送点未必贵重但一定花心思的礼物,不能亲自上门就让心腹拜访,例如姜子房这一块他就交由黄养神去办,人脉经营,根本就是一场浩大工程,哪有餐桌上几句称兄道弟几次推杯换盏那般简单肤浅,再加上一些类似上次在老鸳鸯做纠纷调停的事情,陈浮生恨不得三头六臂一天多出几个钟头也就不奇怪,下者劳力中者劳智上者劳人这话是极有道理的,可在略微有谨小慎微嫌疑的陈浮生看来能三管齐下那才是王道。   “大叔,我也知道柴进之是在钓我胃口。”陈浮生笑道。   “知道就好。”姜子房感慨道,叼着牙签,这老鸳鸯还真不错,很能唬人,带个小盘膝来搓一顿后保不准连晚上开房的钱都不用自己出。   “大叔,该不会是瞧上老板娘了吧?你啥时候由卖棒棒糖养金鱼的小美眉控升级为熟女爱好者了?”陈浮生笑道,他学车那会儿跟姜子房差不多能算朝夕相处,这位络腮胡大叔一有龌龊念头就眼神古怪,陈浮生稍加察言观色就知道他心中有鬼。   “没有,大叔我还是那个只爱护童颜巨乳清纯小萝莉的中年好男人,听说你开了家夜场很火爆,大叔去喝酒能不能打五折啊?”姜子房大笑道。   “你去就直接报名号,我看哪个兔崽子敢收我师傅的钱。”陈浮生笑道,递给姜子房一根烟,“以后来老鸳鸯吃饭,钱算我头上,大叔帮我给老板娘当当说客。”   姜子房点点头。   有遗憾有欣慰。   心中唏嘘,徒弟终于不是那个转弯出错就一脸苍白忐忑的小屁孩了,开始懂得连自己都尝试着转化为他的棋子,今天不用,以后终会被这徒弟拔起或者屠大龙的一天,那个吃喝睡在车上只想着能把车飚到高速路上的单纯孩子已经一去不复还啦。   陈浮生步伐坚定地走在姜子房身边,思考着晚上的相关事项,当一个奔跑冲刺的时候,总会有这样那样原本在一个层次的人被甩开,最终被远远落在身后,就像还在上海阿梅饭馆打工的张胜利,昔日在张家寨趾高气昂如今南京仰视陈浮生的张有根。   陈浮生赶去石青峰看周惊蛰拍摄过程,途中想起那个凤凰男中都出类拔萃的男人,潘央。抽了根烟,自言自语道:“跑死比饿死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堂堂正正打败这个九段高手。”   竹叶青照片主要是用作石青峰内部杂志的插画,并不会用于VIP会员卡封面,如果俱乐部面向男性会员,陈浮生倒不介意,可问题在于这是一个富太太俱乐部,谁愿意皮夹里放一张漂亮到令人自惭形秽的女性封面会员卡,陈浮生于是让周惊蛰再度出马,花旦重彩装扮出境,侧身卧榻姿势,如此一来够娇艳喜庆,也不至于让富太太们产生逆反心理,毕竟一张花旦脸谱,并不能让人一眼就认出是周惊蛰。   陈浮生到达石青峰一处摆放有檀木床的雅间,周惊蛰恰巧刚进入状态,摄影师方面也都开始准备妥当。   那是一张石青峰收藏的月洞门罩架子床,是魏端公生前最为钟情的收藏之一,据说是从紫禁城里流入民间的东西,上面绘有包括西施,王昭君,貂蝉等十四位美女画像,惟妙惟肖,但床再名贵精致都遮掩不住床上周美人半分容颜。   惊为天人。   当用在此时此刻此人的周惊蛰身上。 第二十九章 一巴掌   雍容华贵,妩媚妖冶。   疯癫酒鬼谈到京剧的时候提起过花旦需媚而脆,忌讳脂粉大媚,陈浮生此刻见到周惊蛰,却感慨女人媚到这种境界,也难怪历史上出了那么多宁肯要美人不要江山的猛人,陈浮生怀疑当年柴进之和魏端公是否真的只是君子之争。   被周惊蛰容貌震慑住的除了陈浮生,还有一大票赶来凑热闹的石青峰管理层人员,至于那名长发飘飘的摄影师早就抹了很多次嘴角,王储这帮石青峰人都是惊艳垂涎加赞叹感慨,陈浮生就知道这位石青峰未来的门面人物果真不负众望,本以为一切就绪后拍摄也就是分把钟的事情,没想到那位大牌摄影师出奇敬业,硬是捣鼓到8点半将近一个钟头才罢休,周惊蛰下床的时候腰酸背痛苦不堪言,可见到陈浮生眼中不同寻常的神采,她不动声色,去雅间在专业化妆师的帮助下洗掉重彩华贵的花旦妆容,重新补上普通的淡妆,虽说没了卧榻古床的慵懒媚态,可石青峰谁再见到她都是眼神暧昧,恨不得一口吞了她。   “怎么谢我?”周惊蛰在天井见到坐在椅子上喝茶的陈浮生,挑了位置坐下,懒洋洋窝在椅子里,扯了扯那条手工制作的昂贵紫金色丝绒大围巾。   “请你喝酒,我恰好晚上要赶密码一个场子,约了几个朋友。”陈浮生想了一个最能节省钞票的庸俗法子,反正这个女人对他知根知底,陈浮生也懒得花心思去琢磨取巧的法子,他现在每天都在绞尽脑汁用他那颗不算聪明的脑袋去塞知识去消化和现学现用,实在有些乏了。   “那还是算了。”周惊蛰摇头道。   陈浮生也没有客套,闭上眼睛小憩一会儿,在老鸳鸯灌下大半斤白酒,现在酒劲终于冒上来了,挡都挡不住,只能喝浓茶解酒,特地让王储多加茶叶。周惊蛰见他捧着茶杯打瞌睡,也不打扰,等他几乎要打翻茶杯,这才轻轻伸手接过他手中茶水已经冰凉的瓷杯,柔声提醒道:“要真累,晚上就别去了,回家早点睡觉。”   陈浮生睁开眼睛,揉了揉太阳穴,伸伸懒腰笑道:“这可不行,这人的惰性不能放任自流,我必须时刻与自己作战。而且晚上几个人都是我刚驯服的妖怪,以前都是占山为王的货色,不服管,要是被放鸽子,估计心里闹别扭。”   “那我送你去,你在车上眯一会。”周惊蛰叹气道。   “好。”陈浮生跟周惊蛰不客气,把自己的车钥匙丢给周小雀。   坐进周惊蛰那辆曾试图拉着他一起撞栏杆的奔驰CL600,陈浮生闭目养神,知道他不喜欢开空调,周惊蛰就摘下围巾盖在陈浮生腿上,缓慢驶向密码酒吧。在她看来,男人好坏不能光看是否左拥右抱,因为穷人是没钱去把花心思付诸行动,所以前提必须是富人,然后不去作恶才算是好男人,不糟蹋良家妇女,有钱有权都不沾赌毒,能继续保持旺盛的精力投入奋斗,那才叫真正的定力,所以周惊蛰一直觉得魏端公不坏,她也经常告诉女儿魏冬虫,千万不要嫁给穷男人,并非鄙视穷人,只是她觉得那些没钱的孩子一旦被生活逼入绝境,原本的憨厚淳朴也会狰狞起来,连带自己的女人也深受其害。周惊蛰从不否认自己的实际,她是一个少女时代就很早熟的女人,身体和思想都很早熟,很早就有一个清晰的目标,过上幸福安稳的生活,同龄人的浪漫于她而言都是青涩稚嫩的,后来她达到目的了,即使偶尔会寂寞,但不后悔不遗憾。   行驶在两边已经树木架起红灯笼的宽阔直行道,周惊蛰转头凝视着陈浮生的侧脸,却发现他皱了皱眉头,然后下意识拉起那条围巾盖在身上,似乎有点冷意,周惊蛰哑然失笑,继而有些辛酸,继续转头小心翼翼开车,轻轻转弯,生怕弧度大了会惊扰他的睡意,周惊蛰抽出一根烟,悄悄点燃,将车窗稍微打开一些,她倒不怕烟味会刺激到陈浮生,这个男人是不折不扣的老烟枪,中华那一类口味淡的香烟根本不抽,当然他也舍不得花那个钱,周惊蛰嘴角勾起一个笑意,勤勤恳恳给青禾集团解决桌子底下的黑色公关业务,本本分分做钱书记的义子曹蒹葭的丈夫,这还是那个在电梯里胆敢最自己毛手毛脚的坏蛋吗?   “你笑什么?”陈浮生将围巾收好,笑容诡异。   周惊蛰抽了口烟,没有答话。   她没有烟瘾,家里也不放香烟,只有偶尔开车的时候抽几口,一根烟往往抽一小半就被扔掉。   “你知道你刚才躺的那张床值多少钱吗?”陈浮生也识趣地转移话题,跟周惊蛰说这个最不会冷场,因为她现在在得手菊瓣盘后俨然是南京收藏界炙手可热的新秀,加上陈浮生推波助澜和王虎剩的提点,也着实拿到手几件好东西,唯一让陈浮生遗憾的是小爷王虎剩说现在的古董市场哪怕是北京潘家园,都已经很少能捡漏淘到宝贝,那个古董珍玩遍地多如牛毛的黄金时代已经彻底落幕。   “500万?”周惊蛰估算道,她充其量就是个背后有靠山有高人的菜鸟,不敢在已经替她出头很多次的陈浮生面前充高手。   “那床是用紫檀木和酸枝木合订而成,按照那时候的雕刻手艺,床得花这个数才能做好。”陈浮生伸出手掌。   “4年?”周惊蛰错愕道。   “恩,是4年。再告诉一个小秘密,檀木床本来就沉,可你如果是行家就知道那床格外重,你下次不妨去观察一下钉在木头里的钉子,仔细瞧瞧,你就会发现那不是铜,是小金条。”陈浮生津津乐道,恐怕也只有他这种疯子才会注意到这种细节,“这可是连魏爷都没发现的秘密,你别随便跟别人说去,哪天以后我离开石青峰,就偷偷抽几条回家。”   “你个中国式葛朗台。”周惊蛰哑然失笑,朝车窗外丢掉大半根烟。不过她还真有开车掉头回石青峰见一见是不是真有金条的冲动,所谓认识古玩不穷迷上古玩多半会“穷”,谁见到珍贵玩意儿都想买下收为己用。所幸陈浮生一直告诫周惊蛰不许走火入魔,她在王虎剩和洪元斋的点拨下也开始专门朝瓷器一项针对性收藏,否则以她的财力除非出卖色相才能成为收藏大家。   “再跟你说个秘密,你注意到福禄星君的官帽没有?”陈浮生低声神秘兮兮问道。   周惊蛰摇摇头,她花了重彩妆容后就直接去那张月洞门罩架子床侧卧,哪有心思去观察大床局部的雕刻花样。   “那星君的官帽里镶嵌有一颗罕见的宝石!”陈浮生信誓旦旦道。   “真的?”周惊蛰惊呼道。   她突然看到陈浮生一脸促狭,仿佛在说你才是中国葛朗台,周惊蛰恼羞成怒,陈浮生见机不妙,只是不等他做出补救,周惊蛰就又是杀气腾腾地撞向栏杆,然后猛然回拉,把没系安全带的陈浮生摔得够呛,可怜的奔驰,这已经是第二次遭殃成为出气筒,车前灯那一块估计又报废了,这可是好几万块真金白银才能修复的,已经尝试过一次滋味的陈浮生笑骂道:“你个疯娘们,玩笑都开不起。”   周惊蛰一脸胜利后的妩媚得意,脸色写着“小样你有本事咬我啊”的表情。   “姑奶奶,车子修一下就是几万大洋,你不疼我都替你心疼。”陈浮生哭笑不得道,从周惊蛰烟盒里抽出一根烟,你吓我一跳抽你一根烟很应该吧,就当补偿一下精神损失,而且他也想尝一尝这女人抽的烟有什么门道。   “金条和宝石都是假的?”周惊蛰气呼呼问道。   “金条是真,宝石是假的,那张床雕琢了十四个美女,怎么可能再冒出福禄星君来大煞风景,也就你这种人才信。”陈浮生见周惊蛰又要撞,最忌讳别人随便拿小命开玩笑的他也懒得计较是不是怜香惜玉,一巴掌拍在她丰腴滚圆而修长诱人的并拢大腿上,怒道:“再撞小心我一巴掌把你扇下车。”   被揩油和震慑兼有的周惊蛰眼神恍惚,本能的媚意在她眼眶里满溢,就如一杯茶一股脑掀翻倾泻出来。陈浮生看得胆战心惊,以他的脸皮厚度都不敢继续欣赏下去,撇过头色厉内荏道:“欠拾掇的疯娘们。”   生怕周惊蛰又做出什么惊人之举,眼角余光小心观察几秒钟,却发现她只是安心驾驶,似乎脸色还不错,不知道是不是陈浮生错觉还能琢磨出一些春意,感叹女人是蛇是狐狸还是老虎的陈浮生和颜悦色解释道:“虽然石青峰那张月洞门罩架子床没什么福禄星君,但福禄星君官帽里镶嵌宝石是真事,那床的主人就是我跟你介绍的洪元斋。”   周惊蛰轻轻嗯了一声,便不再出声。   “有机会再化妆给我一个人瞧瞧?”陈浮生哼着京剧,试探性问道。   周惊蛰似乎被陈浮生随口一问弄得天人交战犹豫不决,看得陈浮生莫名其妙,最后也没拒绝或者答应。如果陈浮生知道在她脸上重彩化妆花了将近两个钟头,就明白周惊蛰的苦心和难处,也不会问出这么没心没肺的问题。   “要不一起喝喝酒?”陈浮生到达密码酒吧外面,下车前又是客套性随口一提。   周惊蛰这一次没有抗拒,点点头,不忘拿起梳妆镜略微整理了一下头发。   “陈哥。”孙润农摇晃着屁股屁颠跑过来给他们开车。   “黄养神到了没?”陈浮生恰好兜里已经没烟,就拿起周惊蛰那盒,随便抛给孙润农一根。   “到了,黄哥还带了个妞,很水灵的。”孙润农一脸憨傻灿烂的笑容,小心翼翼将烟夹在耳朵上,肯定少不了等下跟人吹嘘这是陈哥给他的烟。   “你跟那个护士张玉梅咋样了?”陈浮生笑道,想把烟还给周惊蛰,后者狠狠瞪了一眼,陈浮生也就放进自己口袋。   “还是不给我牵手,陈哥,你说咋办?”孙润农扭扭捏捏红着脸道。   “咋办?霸王硬上弓。”陈浮生哈哈笑道,瞥了眼一旁恰巧也望向他的周惊蛰。   孙润农没敢当真,见又有车辆开进来,告辞后就欢快跑去帮忙泊车,似乎给公子哥千金小姐款爷富婆们停车这是一件比拯救世界还要有意义的伟大事业。   今晚密码酒吧格外热闹,因为马亮和丁致富两尊门神都各自带了圈子里的朋友,而胡思忆徐典等一批元老也不约而同来密码助阵,加上黄养神和张奇航这一批忠心于陈浮生一人的青年近卫军,而王魁子这些原先与魏公公交恶的南京大混混也都前来变相示好,其阵容简直比魏端公鼎盛时期还要豪华几分。   才9点多的酒吧就已经人满为患。   密码酒吧涅槃了。   陈浮生仿佛看到了一棵粗壮的摇钱树在哗啦啦掉一张张现金,而且还都是百元大钞。   因为过道拥挤,而灯光下的周惊蛰又过于妖媚,陈浮生不得不放慢脚步,让周惊蛰紧紧跟着她的脚步,即便是周小雀开道,樊老鼠殿后,周惊蛰还是需要小心翼翼护住身体才能不被揩油,期间还是被撞了一把,直到陈浮生有意无意握住她的手前行,她才放下心,眼神媚惑。   周惊蛰被某头牲口水到渠成地牵着手,骄傲自负而羞涩矜持地穿过人流,就像一头天字号狐狸精。 第三十章 尽欢   在陈浮生牵着周惊蛰还有七八步路程就要拐进楼梯走入2楼,趴在二楼栏杆的黄养神手指放在嘴中吹了一声尖锐口哨,朝dj做了个手势,很快一道灯柱照射到陈浮生身上,舞曲戛然而止,周小雀停下身形后撤一步,整间酒吧一下子寂静下来,今天酒吧一楼几乎都是熟人,除了黄养神在2楼,楼下全部差点全部被包场,五分之四都被王储丁致富这些人带着喽啰手下占住位置,鱼龙混杂,熟悉南京地下世界的局内人一定会惊叹谁拥有如此巨大的凝聚力,能把这群前几天还争场子下绊子争锋相对的八方人马都聚拢起来,不仅相安无事,还都能在大佬率领下时不时相互敬酒,大有不计前嫌的骇人趋势。在灯光聚集在陈浮生身上的那一刻,一楼80%的人都站起身,毕恭毕敬弯了个腰,齐声道:“陈哥!”   领头喊陈哥的是将功赎罪的丁致富,1米8的汉子满脸横肉,凶神恶煞,在局子里的案底足够塞满一个柜子,几进几出已经没有人记得清楚,南京人只知道魏公公手下有一个蛮横不讲理的门神开着南京最牛掰的鸭店,喜欢夏天光着膀子开一辆牧马人专门撞丰田和本田这批日本车。   另一尊门神马亮喊了,开着号称是苏南最有良心和公德心地下钱庄,不知道多少赌徒被他劝善不成最后给剁过手指。   王魁子也喊了,因为刚收到某人一对玉扳指和斗狗场一半经营权的四爷朝他们几个心腹说了,以后见着他那陈家侄子弯弯腰也没什么。   张奇航和商河也喊了。   南京马虎混出脸面的二三线混混痞子大多都站在酒吧一楼喊了。   然后2楼所有人沸腾了。   这简直就是他妈的拍经典黑帮电影嘛,还是史诗级的那种,多恢宏气势,多摧枯拉朽,那个身处焦点的年轻男人根本是牛叉烘烘得一塌糊涂啊。全部拥挤到栏杆过道,争先恐后目睹这个传奇人物的风采。   这是一个小弟只想着踩着大佬们肩膀和尸骨往上爬的时代。   这是一个嘲讽道义崇拜阴谋、不择手段、嚷着以成败论英雄的时代。   这是一个为了利益和女人捅兄弟背后一刀不忘胸口再插两刀的时代。   这是一个黑帮最后的青铜时代。   “这是伟大的一幕。”某个混迹夜场将近十年的小太妹泪流满面,她赌车飙车嗑药乱交,放浪形骸,这一刻,她觉得比情欲上的巅峰还要来得震撼,她觉得可以从良了,好好做一个女人,嫁人生子,贤妻良母。也许她明天就会重新做那个道德败坏典型的80后堕落分子,但这一刻,她觉得自己离纯洁无限接近。   “他是谁?”这是2楼很多泡吧族都在问的问题,一些个逐渐对密码培养出忠诚度的老顾客就会告诉他们,这是密码的老板陈大公子,不混黑,但说话比死掉的魏公公还要管用。偶尔几个在浙江有点见识的人都会纳闷,难道是咱那边澹台老佛爷的年轻版?   陈浮生还是微微伛偻着身子走上2楼,看不出太多神情变化。   2楼有一个位置只要他到场就一定会预留着,今天那里只坐着黄养神和他刚钓上手的马子,据说还有几个她的闺中密友,无非是一同考察黄养神。陈浮生不想扯进太多在道上混饭吃的痞子,不管是大混混还是小混混,在沿海地区高干子弟眼中往往都是不成气候的下三滥成员,尤其是一些涉世未深的富二代和官三代,他们也许永远都不懂这个世界存在着一批靠开山刀讨口饭吃的汉子。周小雀开道,陈浮生和周惊蛰来到2楼位置坐下,黄养神没有替陈浮生和他设下圈套勾引到手的女朋友相互介绍,他已经习惯在各种场面交由“陈哥”掌握一切主动权,他喜欢学习陈浮生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就如同当年陈浮生揣摩魏端公。   “张雨荷,我经常听养神提起你。我叫陈浮生,虚长你几岁,要不嫌弃就喊我一声陈哥。”陈浮生坐下后,一个恭候在这里的领班赶紧打开一瓶酒,手法娴熟,迅速给每人倒了一杯酒,期间坐在陈浮生身边的周惊蛰也很给面子地帮忙倒酒。陈浮生看了眼黄养神,然后望向张雨荷身边几个张大眼睛观察自己的小美女,笑道:“养神,都给介绍介绍。”   “陈哥,我叫戚霞,刚从国外回来,正无业游民呢,要不陈哥您收留收留?”   一个青春活泼的女孩眨巴着眼睛笑道,没有丝毫怯场,相貌一般,但身材不错,是天生的衣服架子,加上家底殷实,穿着打扮放在上海顶级夜场也不逊色,所以就显得比较出挑养眼,尤其胸部鼓鼓的,很有货色的诱人模样。她分别指了指坐在自己身边一左一右,“姐妹花哦,左手边是姐姐,叫包萍萍,右手边是妹妹,叫包燕燕,陈哥,知道为什么姐姐绰号是小包子而妹妹是大馒头吗?”   戚霞身旁两个模样相似的女孩满脸羞红地教训起口没遮拦的死党。   陈浮生自然知道,那是因为双胞胎姐妹的胸部饱满程度截然相反,一个呼之欲出,一个可以忽略不计,不过他眼神并没有对此过多留意,刚见识观音胭脂虎和花旦周美人,这几天的陈浮生完全可以对寻常级数的美女无视,张雨荷暗暗点头,可能陈浮生没有想到,自始至终,黄养神都不曾拿他在南京二线千金张雨荷面前说事,所以张雨荷对陈浮生的了解并不比2楼第一次来密码酒吧的玩家熟悉多少,不过齐刷刷一声陈哥还是让她感到无比新鲜奇怪。   不沾黑。   不给人放血或者被人捅刀子。   可能永远不懂其中的血腥和血性。   黄养神不是蠢人,不会在张雨荷第一眼见识这排场疑惑的时候画蛇添足解释什么,她以后自然会明白坐在她眼前这个男人的恐怖能量。他不再是那个只会看《教父》的年轻人,知道怎样将借来的东风发挥到最大限度,陈浮生没有夸夸其谈,只是聊一些很平常的事情,黄养神也不骄不躁帮着暖场,除了眼光独到的张雨荷还在暗中观察陈浮生,戚霞和双胞胎已经开始将大部分注意力转移到周惊蛰身上,真是个漂亮到让同性嫉妒抓狂的女人啊,嫉妒到了极点后就是由衷的崇拜了,戚霞和那对双胞胎都是初中就到国外镀金的女孩,一直在女校就读,恰巧她们几个对同性之间的恋爱或多或少有些畸形,立即展开对周惊蛰的潮水般攻势,刨根问题加上两眼放光,把周惊蛰折腾得略微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教训这三个性取向似乎不太正常的小孩子。   见怪不怪的张雨荷对此无可奈何,她自己也没少被这几个闺蜜揩油,不过也都不会过火,玩笑性质居多。黄养神见陈浮生心存幸灾乐祸笑容古怪,也就不插手,周惊蛰找了借口下楼才摆脱尴尬,陈浮生没有挪动位置,今天的主题还是帮黄养神拿下市委副秘书长的女儿张雨荷,就在他正琢磨挑选个合适的话题打开局面,上来敬酒的三教九流牛头马面们络绎不绝,起先张雨荷有些皱眉,可当她看到几个在一些个庆功宴之类宴会上远远见到的公子哥都跑过来与陈浮生勾肩搭背,依旧是一口一个陈哥,她这才收敛仅剩一些富家女本能的倨傲和轻视,等到一个父亲是市委书记、本身在苏南圈子口碑也相当不错的男人走过来敬酒,本来根本跟张雨荷不搭界的他这次还不忘跟张雨荷干了一杯,邀请她去他家做客,张雨荷终于明白黄养神这个“陈哥”是何方神圣。   陈浮生。   陈大公子。   那个传说在慈善拍卖上一举成名名动南京的男人。   这一下子张雨荷全部想通了,狠狠捏了一把黄养神,责怪他捂到现在,黄养神轻轻一笑,眼神望向远处,似乎内心的愉悦并不如原先设想的那样充沛,有一点点不甘,似乎是他的野心和胃口已经不满足于一个市委副秘书长的千金,他眼神坚毅地望向一直平易近人的陈浮生,接下来谁都挡不住他向这个偶像和恩人靠拢的步伐,林钧那三个兄弟都不行。   “雨荷妹子,养神跟我做事,是能者多劳,所以很多时候他都会比较忙,有些时候不能陪你逛街什么的多见谅啊。”陈浮生笑道,一边跟那三个还蒙在鼓里的小妞玩骰子,一边亲自倒酒,领班也知道这个大老板是真的喜欢事必躬亲,所以也不怕被秋后算账,乐得站在一旁欣赏大老板风姿,现在密码酒吧谁不把这年轻BOSS当神仙看待。   “应该的,陈哥,我不会不懂事地耽误养神做正事。”张雨荷开始局促,这个男人难道就不会表露出一点点自负吗?   “有时间我一定亲自登门拜访张秘书长,到时可不许见陈哥没带贵重礼物就把我拦在门外。”陈浮生哈哈笑道。   “怎么会!”张雨荷紧张道。   权力不愧是男人身上那套最昂贵的西装,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也不会有人敢小觑。   “那我先去楼下跟一些个狐朋狗友招呼一下,你和养神慢慢聊,有事情就喊陈哥,随叫随到,要是嫌这三位美女电灯泡瓦数太高,我喊些帅哥把她们拎走算了。”陈浮生眨了眨眼睛笑道。戚霞带头起哄喊着好啊好啊,双胞胎姐妹也放开手脚,陈浮生果然神通广大,一下子就把三个美眉塞到一桌年轻公子哥最多的小圈子里去,有陈浮生做中间人,想必也没谁敢做不合时宜的举止,然后在张雨荷的百感交集中陈浮生走下楼去拼酒,一桌一桌拼杀过去,喝酒绝不漏一滴,一声声“好汉满饮一杯”,那酒品绝对是数一数二,要不是袁淳又担当起挡酒苦差事,已经在老鸳鸯喝过一轮白酒的陈浮生差不多可以直接抬出去,好不容易坚持到最后,陈浮生摇摇晃晃出了酒吧,只有周小雀跟在身后,起先他并没有呕吐的感觉,可被风一吹,刚抽了一口气,就翻涌上喉咙,他赶紧跑到一个角落,呕啊吐啊,似乎没个止境,仿佛连内脏都要扯出肚子。   人生得意须尽欢啊。   可陈浮生什么时候尽欢过?   在媳妇陪着他站在山巅喊“陪你一起看烟花灿烂江山如画”的时候,他甚至恍惚多过喜悦。这个一穷二白一天不被人白眼就浑身不自在的刁民来到大城市,没了陈富贵这最大的仪仗,每一次恶仗都需要他亲自面对面硬扛下来,而不是躲在背影雄魁的哥哥背后出黑拳下黑手,每一次惊心动魄,谁曾他那想不曾断的脊梁承受了多少苦楚?他现在一天一般只睡3个钟头,已经跟潘九段潘央差不多,也会一直这么疲倦下去,也会一直喝酒喝到吐,喝到吐出苦水。   狗娘养的人生啊。   陈浮生吐啊吐,他不怕吐出心肝,因为他一直是个没心没肺的人,一个只在坟前哭过一次的不孝孙子,沙哑着嗓子红着眼睛道:“爷爷,这酒我替你喝,喝到我死为止。” 第三十一章 上床   陈浮生已经吐到全身乏力,突然有人走过来轻轻敲打他的后背,陈浮生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转身,继续扶着墙干呕,没有人能悄无声息突破周小雀的防备,只有自己人才能被周小雀放行,敢这么做的除了袁淳也就只有周惊蛰,因为怕被戚霞和双胞胎姐妹骚扰的周惊蛰辛酸道:“你天天这么喝,连命都不要了?”   “喝完就吐出去不太伤身。”陈浮生终于缓过劲,在周惊蛰搀扶下走到离呕吐地点一段距离的墙角跟坐下,掏出那包压皱了的烟,颤抖着点燃一根,周惊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穿着高跟鞋蹲在陈浮生身边,等陈浮生抽完一根烟已经两腿发麻,她最后还是把围巾垫在地上,坐在陈浮生身边,靠着墙,也抽起烟,孤男寡女,却谁都没往情欲方面动歪脑筋。   “你就是喝水也伤身,乱七八糟的酒混在一起,把你的胃胡搅一通,吐出去就真没事了?”素来爱干净的周惊蛰靠着墙抽着烟,冷风拂面,她甚至不敢去看那张底子苍白喝酒后就如红脸关公格外艳红的清瘦脸庞。   “人生最长不过百年,谁能真的大醉三万六千五百场?能醉一场是一场。这话是一个老酒鬼说的,仔细回想一下,跟你认识后,都没能表现出太多霸气的场面,不是被乔少乱刀围杀,就是被龚红泉设计,那时候我还野心勃勃说要包养你做金丝雀,现在回头再看怎么都像笑话,善意的笑话。”陈浮生微笑道,他不允许酒精麻醉自己太多,转头近距离凝视着身边的大美女,也许就是醉醺醺状态下看女人都会倍加妖媚,他伸出手,周惊蛰没有躲避,眼神清澈,而陈浮生也不是要轻薄这位花旦妆容无人能敌的女人,只是轻轻将她手里的烟抽去,自己抽了一口,道:“喝酒伤身,抽烟不一样百害而无一利,尤其是女人,男人抽烟还能越抽越沧桑,你们女人何苦来哉。”   周惊蛰没有解释,陈浮生等抽完一口,又从他手里拿回去,抽了一口。   一根烟就这样被一口一嘴瓜分。   最后熄灭的烟头留在陈浮生手里,轻轻一抛,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不知道是哪本杂志上看到一个论点,说在生活这本大部头辞海里,信奉婚姻是事业跳板的女人一抓一大把,花点心思找到一个有身份有地位的男人,妇以夫贵,自然而然身价百倍,而爱比性还不重要,是件无关紧要的东西,有了更好,没有也不至于毙命。”   周惊蛰感慨道,“我觉得不全错,但也不全对,就像我自己,我庸俗,势利,世故,当然那种女人其中一员,唯一不同的就是我运气好,长了一张不错的脸蛋,也成功了。现在有钱的男人多精明啊,女人个个是狐狸精,男人也不傻,简直就是猴精里的猴王,斗来斗去,吃亏的还是女人多。陈浮生,你就是这种男人的典型,哪个精明的女人能从你身上掏出钱占大便宜?能走近你的,都是聪明甚至是智慧的女人了。”   陈浮生揉了揉太阳穴,不敢再抽烟,腹中反胃,恶心得厉害,自嘲地头疼道:“我现在头有点晕乎,不太理解你想说什么,实在是因为不擅长感性,对这一类思维都不太能抓主要矛盾,所以语文作文最高就是班级平均线水准,美女见谅一个。”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周惊蛰使劲摇了摇头,突然盯住陈浮生,放声笑道:“那就拣干脆直白的说,你现在想不想跟我上床?”   “想。”   陈浮生毫不犹豫道,毫无征兆地朝周惊蛰做了个并不阳光灿烂的鬼脸,仿佛回光返照,精神了些许,“不过你不答应,我也不答应。其实这个问题如果我们两个都酩酊大醉了,醉生梦死了,你再问,我肯定用实际行动回答你,绝不拖泥带水。”   “如果还是孩子多好。”周惊蛰感伤道,歪着脑袋,两根手指把玩一枚耳环。   “还是贼单纯的孩子,以为牵牵手就会生孩子的那种,是吗?”陈浮生笑道。   “当然不是。”周惊蛰摇摇头道,似乎不想多说,站起身,不打算再要那块围巾,道:“回去吧,别虎头蛇尾,你那个叫黄养神的手下还等着你最后一锤定音,好好一个开头别浪费了,对你来说一个张雨荷不算什么,可对黄养神来说就是一辈子的规划。”   “有道理。”   陈浮生挣扎起身,周惊蛰帮了一把,陈浮生在两人身体接触的时候压低声音道:“还有机会吗?”   “什么?”周惊蛰纳闷道。   “上床啊。”陈浮生理所当然道。   “你敢?你的奥迪,还是我的奔驰?你有胆量咱们就去,速战速决。”周惊蛰媚眼如丝道,一脸挑衅。   “等我回酒吧吃点东西补充一下面力行不行?咱们不玩闪电战,玩持久战。”陈浮生厚颜无耻道,手轻轻搂住周惊蛰小蛮腰,手感美妙。   周惊蛰只是轻轻一扭身,便挣脱掉陈浮生并不蛮横的纠缠,头也不回道:“你啊就别跟我装大色狼了,就你那点斤两我会不清楚?你这辈子都做不来玩弄女人感情的情圣,乖乖做你的模范丈夫吧。”   “我可跟着你上车喽。”陈浮生嚷道。   周惊蛰转身,媚笑着朝陈浮生竖起一根中指。   陈浮生站在原处,哈哈大笑。   周小雀站在他身后,也忍不住轻声道:“不上?”   陈浮生撇撇嘴道:“你真以为她肯让我这么轻易征服了?我多少斤两她一清二楚,她有多少道行我也心里有数,在没有完全击溃她底线之前沦为她的裙下之臣,我的家庭是要完蛋的。你以为她肯心甘情愿做金屋藏娇的金丝雀?要是肯,她早就跟柴进之好上了,女人蛇吞象起来是很可怕的。”   周小雀试探性问道:“你是不是不能完全控制的棋子,就不会轻易去挪动?”   陈浮生转身走向密码酒吧,苦笑道:“没你说得那么多大道理。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我不想‘闯红灯’,这个狡猾的狐狸精,实在是太狡诈了,你能想象一个男人兴致勃勃扒下一个漂亮女人的裤子却发现她正好是那个啥吗?”   周小雀翻白眼道:“你们真般配,一对狗男女。”   陈浮生摸了摸下巴道:“抽空可以练习一下奸夫淫妇剑,一定天下第一。” 第三十二章 白脸曹操   陈浮生回到密码2楼,张雨荷刚收拾完毕穿好外套,陈浮生瞥了眼远处正跟一桌年轻纨绔拼酒闹腾的三个富家千金,朝黄养神道:“去那边把戚霞她们叫回来,如果想玩到晚一点就算了,反正自己的场子怎么闹都出不了岔子,看她们怎么说吧,我跟弟媳妇拉点家常。”   张雨荷俏脸微红,弟媳妇这个说法实在够赤裸直接,她也不是那种喜欢对男人一见钟情的幼稚女人,被英雄救美也不至于就要以身相许,之所以起初没有拒绝黄养神,只不过是想多一位预备队成员,像她这种女孩没有几只备胎是很可怕的事情,就跟不化妆出门一样。   后来黄养神逐渐从预备部升级为主力,张雨荷还是没做出实质性承诺,以她的级数和阅历,保险起见就是不发生性关系,玩暧昧,长期观察,现在陈浮生横空出世,打乱了她全部步骤,再看黄养神就不止是一个很英俊风趣也不缺魄力的小开而已,所以占据天时地利人和气势恰巧达到顶点的陈浮生脱口而出一个弟媳妇,张雨荷也就乐滋滋默认了,因为她看出陈大公子对她男朋友的青眼相加没有半点水分折扣,以后借助家庭势力黄养神就能借一借官商联盟的东风,平步青云。   “雨荷,实不相瞒,我还有养神都是穷苦出身,没什么红色血统,也不是一生下来就是高干子弟,不过现在既然是半个一家人,我说话也就直一些,我很器重养神,以后他肯定也会掌管两三个类似密码酒吧的大场子,如果有一天他觉得人脉积累够了,想要自己闯荡,陈哥一样会支持,他跟我身边手下其他人不一样,我是把他当弟弟看待。”陈浮生眼神真诚道。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什么红色不红色血统的,陈哥,上3代或者4代谁不是农民出身,开国元勋们有几个是世家子弟?我不喜欢拿这个说事,我父母也不在乎这个。”张雨荷轻声道,主动倒了一杯酒,递给陈浮生一杯,她先一饮而尽,脸颊绯红,娇艳欲滴。   “这样就好,到时候你俩结婚,我请我家老爷子出山,给你们做证婚人。”陈浮生爽朗笑道,摇了摇那杯酒,继而一脸苦闷,“弟媳妇,自家人就不跟你打肿脸充胖子了,这酒陈哥是真喝不下了,刚在外头吐得稀里哗啦,丢人。”   张雨荷听到钱老爷子眼睛明显一亮,然后矜持地微笑着,一个南京市委尚且盘根交错,何况省委,架子奇大的钱书记劳动大驾做证婚人,那就真要牵一发动全身了,张雨荷出身官员家庭,对此耳濡目染,知道有一个手腕通天的证婚人意味着什么。   戚霞和双胞胎姐妹玩疯了不肯走,张雨荷也不阻拦,黄养神出去开车送她回家。   “你觉得这女孩怎么样?”陈浮生靠着沙发,放下那杯始终没喝一口的红酒,随口问了在江苏省差不多近似无敌的金牌打手周小雀。   “不错啊,看样子不太市侩。”周小雀漫不经心道,现在总算不对陈浮生刻板着一张脸,差不多有问必答,偶尔还会抽陈浮生抛给他的烟。   “不势利的好孩子?”   陈浮生笑道,“这位雨荷妹子精明着呢,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跟我一路货色,我查过她的底细,跟黄养神交往的时候还跟两个年轻男人藕断丝连,一个是纨绔,两家父母差不多行政级别,一位在市检察院做公务员,真说起来没外力干扰的前提下这个年轻男人比纨绔和黄养神都要有前途,是支潜力股啊,不管怎么说,女孩子玩玩暧昧也罪不至死,毕竟这个弟媳妇还算有底线,没随便上床,总体来说情商智商都不耐,跟黄养神般配,以后能旺夫。哼,至于她家那一窝势利鬼,南京出了名的爱贪便宜,我不拿出点真金白银和实实在在的好处,想都别想他们会松口把女儿交给黄养神,我拉老爷子出来做证婚人还填满不了他们的胃口,还得我再琢磨琢磨,头疼。”   周小雀无动于衷,他不擅长做这一类智力题,对他来说世界上只有两种人,能打趴下的和尚未能打趴下的。   “大美女走啦?”袁淳轻轻跳跳来到陈浮生对面位置,小脸蛋红扑扑,她可是一位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的夜场皇后,谁拉出去都能在朋友面前大肆炫耀一番。   “谁?”陈浮生纳闷道,以为袁淳在说张雨荷。其实他心底不太反感张雨荷,生活在那样一个家庭要是个单纯幼稚的女人才是诡谲的事情,而且黄养神也需要一个家庭来磨砺,江亚楼就是一个好例子。至于成功以后是离婚还是美满,陈浮生相信以黄养神的智慧知道怎么做才能利益最大化。   “周惊蛰啊,我们南京的市花。”袁淳笑眯眯道,“不过是上一辈的。”   “袁淳,嘴巴怎么毒起来了,该不会是吃醋了吧?这可不是你的一贯风格。”陈浮生惊奇道。   “我从不吃醋,碰都不碰。”袁淳像一只疲倦的小猫窝在沙发里,现在的酒吧着实喧闹沸腾,连找个安静的地方站一下都艰难,最后见周惊蛰和张雨荷都离开,她才“不畏艰险”地来到这个位置。她只是想休息一会儿,陈浮生一个大老爷们喝酒都扛不住,她酒量再好,也是脚步轻浮。   “小宝和林钧干得怎么样?”陈浮生问道。   “还行。”袁淳犹豫了一下道。   “说实话。”陈浮生皱眉道。   “余云豹太要面子,经常拉他以前圈子里的人来酒吧,很乱不说,欠账也都说划在他头上,而且酒吧里驻唱女孩都有点怕他。”袁淳顿了一下,不太敢畅所欲言,毕竟余云豹和林钧都是大老板亲自点将安插在密码的心腹,一个明智的下属都不会打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小报告。   “接着说。”陈浮生笑道。   “余云豹经常拿你说事,贾朋也没办法,久了就没人敢说一个不字,怕惹你不高兴,老板你也知道,你在密码就跟阎王爷一样。至于林钧,办事很有一套,可脾气太臭,太执拗,跟合得来的人称兄道弟两肋插刀,可合不来的,就算是酒吧顾客,他也一样阴阳怪气,总之他不像是给酒吧罩场子的员工,反而像给赌场或者地下钱庄做事的江湖人。”袁淳干脆一股脑全抖搂出来,与其融洽的密码被搅浑,还不如她一个人遭罪。   “知道了,你回避几分钟。”陈浮生点头微笑道,然后他招手把一个领班喊过来,道:“把余云豹和林钧喊过来。”   袁淳忐忑地起身离开,但视线一直停留在陈浮生身上。   刚调戏了一把某女招待员格外神采焕发的余云豹昂首挺胸走上楼,不过越接近陈浮生,就越谦恭起来,显然他的角色转换很娴熟。林钧则一如既往地平静神情来到陈浮生跟前,总体来说他对这份工作很满意,工资丰厚,而且有极大上升空间,认识的人也多,与以前的卑微生活已经是翻天覆地。   等两个人都站到眼前,陈浮生笑着起身,一腿踹在林钧腹部,手已经拎起一只酒瓶砸在余云豹头上,伪善的笑容终于褪下得一干二净,林钧倒撞向栏杆,扶住身形,一头雾水却没敢露出半点反抗,而余云豹则一头鲜血,硬是没去擦拭,更没有叫嚷,陈浮生拎着酒瓶指着余云豹狰狞道:“有出息啊,这么快知道拿老子的名号骗吃骗喝。”   “神仙哥。”余云豹眼睛一红,欲言又止。   林钧脸色苍白起来。   陈浮生挥挥手,扔掉酒瓶,坐回位置,点燃一根烟,平稳情绪后冷笑道:“拿几分钱,就要像黄养神那样出几分力,办不到就给老子滚蛋,重新去做那个混吃等死的小瘪三,真以为你们是了不得的大人物了?功德圆满了可以逍遥快活了?”   余云豹一脸悲怆和悔恨,鲜血和眼泪交织在一起,一张脸在灯光下格外凄凉,让人触目惊人。   陈浮生瞥了眼默不作声的林钧,叼着烟,用纸巾擦了擦手,缓缓道:“大家都是小人物爬上来的,别跟我玩虚的玩阴的,今天我能捧起你们,玩死你们一样轻而易举。林钧,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是有功之臣?我该把你们当宝贝供奉起来?”   林钧摇了摇头。   “下去吧,如果从现在开始还是那要死不活的德性,老子赏你们几万块然后从我面前消失。”陈浮生挥挥手道。   林钧转身离开,一脸肃穆。   噗通。   余云豹却没有离开,一下子跪在地上,低着脑袋哽咽道:“对不起,陈哥。”   “给我做事,别说‘谢谢’和‘对不起’,我不爱听,很多事情得放在心里别放在嘴上,我最恨有机会都不知道把握的废物,这次我是就当给黄养神一个面子,下一次就没这么好说话了。别跪了,没意义。”陈浮生冷声道。   余云豹起身后狠狠一抹脸,下楼去洗手间。   “草。”陈浮生狠狠吸了一口烟低声咒骂道,把蹑手蹑脚溜过来的袁淳给吓了一跳,见她一脸苍白,笑道:“不是骂你。”   “我不知道你会这么生气,早知道我就不说了。”袁淳伤感道。   “要是不说,我就不敢让你去上海杭州帮我打拼了。这些事情我迟早要知道,我有个坏习惯最眼皮底下的人和事都看不清楚,以后你多提醒我。”陈浮生安慰道。   “你不生气?”袁淳小心翼翼问道。   “不生气我能踹人?你以为我在演戏?”陈浮生哭笑不得道,“我又不是神仙,也不是大智近妖的人物,只不过时刻告诫自己要制怒而已,这两个字对你们来说没什么,对我很重要。”   “还有没有其它词语,我也想学学。”袁淳睁大眸子一本正经道。   “自己去翻汉语词典。”陈浮生没好气道,招招手,“来,给叔叔揉揉肩膀,刚才抡瓶子只顾姿势漂亮,有点拉伤。”   “你骗人也不找好的理由,你也是练家子,以为我看不出?”袁淳不屑道。   “你看得出我是高手?”陈浮生猖狂大笑道,突然伸出大拇指,压低声音,“好眼光。”   周小雀叹口气,这个新主子再过十年就是大罗金仙也降伏不住的逆天级别大妖孽了。   晚上黄养神回到酒吧,陈浮生特地拉上丁致富马亮这批新加入阵营的猛男一起出去吃宵夜,车队浩浩荡荡,最后在一家专卖烧烤的路边摊停下,陈浮生以前常和王虎剩陈庆之来这里消费,老板也会优惠一些,丁致富这人熟悉了就极其仗义厚道,交往起来很畅快,一根直肠子通到底的角色,饭桌上扯一些鸭店趣闻,把一群牲口给笑喷,唯一尴尬的就是黄花闺女袁淳,她被陈浮生拉过来说是凑个热闹,其实她明白这是他想让自己尽早融入这个圈子。   “老板,听说你明天就要去省委党校学习,学习个啥东西?”丁致富停止唾沫四溅,一脸好奇。   “毛泽东思想邓小平理论之类的。”陈浮生笑道,他还是喜欢在这种场合谈话说事,在老鸳鸯或者私人会所这些地方都太拘谨,个个面具深厚。   “老板这是去镀金?”马亮轻身问道,他和丁致富都觉得喊陈哥不太妥当,毕竟年龄都大陈浮生起码一轮,还是喊老板来得轻松自在。   “算是吧,其实这些东西深入挖一挖,还是很有趣的。我打算在党校闭关一段时间,好好研究一些政策。”陈浮生没有开玩笑,他在媳妇的熏陶下的确对党史之类的资料文件逐渐产生浓厚兴趣,甚至偶尔想要是十年二十年如一日研究方针政策,是否可以像省委党校张春鸿教授那样一字千金,基本上写出来的文章都可以上达中央,成为份量极重的内参文件,据说他去年一份有关大陆监狱状况的摸底资料就在中央十数位大佬桌案上传阅批示。   “老板,你真乃神人。”马亮唏嘘道。   “以后别拍我马屁,我这个人最习惯棒杀,不喜欢捧杀,自己有什么家当有什么本事最清楚不过。”陈浮生哈哈笑道,“来来来,喝酒,以后丁致富、胡思忆、马亮徐典你们几个都常出来一起坐坐,都是自己人,别搞得老死不相往来,自家兄弟吵吵闹闹也就过去了,要是记恨就孬了熊了。”   马亮等人都是点头。   “老板,老死不相往来是个啥玩意?”大老粗丁致富撕咬一块鱼肉憨憨问道。   “你跟一个妞上过床以后,会怎么做?”陈浮生笑问道。   “我付钱她收钱,从此拜拜。”丁致富纳闷道。   “就是这个意思。”陈浮生笑道,周围一圈人也是一脸笑意。   袁淳望着在圈子中稳稳占据核心位置的男人,坐在他身边,无比安稳,安心。   圈子散后,黄养神留在最后,轻声道:“陈哥,小宝已经跟我说过晚上的事情,给你添麻烦了。”   “添麻烦称不上,只是有点失望而已。我跟自己人记仇,过去就过去,不用再说什么,别再把我当傻子就是。”陈浮生不以为意道,“我不花钱养废物,养神,如果他们赶不上你的脚步,甚至有一天拖了你后腿,兄弟还是兄弟,但有些事情你也要考虑清楚。”   陈浮生和袁淳坐进车。   黄养神身体一震,神情凝重。   这对他何尝不是在一种警示?   奥迪在一个小区门口停下,袁淳因为新密码开张后要经常熬到凌晨,等她回去宿舍早就关门,她只能在学习附近租一小套房子,与女生合租,一个月也要七百块钱,不过这样能够摆脱学校里一些纨绔子弟的纠缠。   陈浮生把袁淳送到楼下便停下脚步。   “不上去坐坐?”袁淳笑道。   “不了,我喝酒后定力不好。”陈浮生摇头道,周惊蛰已经考验过他一次,再来一次,保不准会犯错。   “我也没打算让你上去,再见。”袁淳走出几步,停下脚步转头道,“你欣赏黄养神还是余云豹多一点?”   “纯粹欣赏的话,是黄养神。”陈浮生诚实道,也不怕这个小妮子泄露天机。   “阴险。”袁淳撇了撇嘴,狠狠转身。   陈浮生苦笑着走回奥迪车内,大发慈悲送她一趟就得到这么个评价。   周小雀开车,樊老鼠拉二胡,老板陈浮生抽烟。   井水不犯河水,三者已经极有默契。   “周小雀,你说我阴险吗?”陈浮生笑问道。   周小雀犹豫了一下,回答道:“我不知道,不过马仙佛说你是白脸曹操。” 第三十三章 客人   江苏省府南京也好。共和国骄子上海也罢,在陈浮生这个土包子眼中一到晚上就会格外辉煌,蕴含着狰狞和媚眼,远比一过晚上9点就一片漆黑的张家寨来得生动。但偶尔也会让他想起张兮兮张牙舞爪的脸蛋,起先陈浮生也觉得她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放荡千金,是万恶资本家熏陶调教出来的反面典型,可经历事情越多,陈浮生就越觉得在他落难之际不是落井下石而是雪中送炭的张格格其实不放荡,而是纯洁得淅沥哗啦。   奥迪A4行驶在宽敞大道上,陈浮生抽出当年张兮兮丢给他的那张工商牡丹卡,取出来的钱都已经一分不少充回去,他刚到南京的时候曾经抽空在取款机上查询过数额,六位数,当时双手那叫一个颤抖,不过自始至终,最多一次也只是取了三千多块钱,还是给张三千那孩子买二胡,陈浮生端详许久,缓缓放回去,一阵叹息,喃喃道:“等江亚楼在上海开出酒吧。袁纯那妮子也扎稳脚跟,再跟她打声招呼,以那疯女人的脾气没道理不去我的酒吧,到时候再把卡还回去,这个人情欠得确实有点久了。”   陈浮生伸了个懒腰,微笑道:“呵呵,我的酒吧。谁能想象陈二狗有一天能有自己的酒吧?刘胖子和雁子这些人会不会感慨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不对,是三年河西三年河东。张格格啊张格格,你当年可说我是一辈子做小饭馆打杂的命,你那个嚣张跋扈的老爹要是再敢当着我的面说砸出一千万就卖女儿,说不定我真就甩出一千万来争一口气。”   周小雀开车很稳,比黄养神还稳,后者驾驶不急不缓是刻意熬住性子,因为格外珍惜给陈浮生开车的机会,其实黄养神自己开车的时候都很急,生怕把时间浪费在马路上,在陈浮生面前四平八稳的年轻心腹当下最大野心是把张雨荷拐骗上床,而最大梦想则是拥有一部类似布加迪威龙的暴躁野兽,在公路上肆虐咆哮,陈浮生知道这个青年有一颗冷静的头脑和一颗炙热的野心,这很好,他也期待黄养神最终能爬到什么样的一个高度,有没有机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二狗兄弟?”樊老鼠见他掏出一张银行卡后又是笑又是惆怅,还有一通自言自语,估计是陈浮生入了魔障。   “咋了?”陈浮生疑惑道。   “想啥呢?”樊老鼠好奇问道,他在这个年轻人身上咂摸出许多以往不曾领会的大道理,细细咀嚼。滋味独特,四十年辛酸苦辣,本以为不惑耳顺知天命,没料到一个本身没太大奇特天赋的后辈让他大开眼界。   “在想以后王虎剩和王解放会做什么,在想吴凉是不是能在山西成为黑金盛宴中的最后赢家之一,还有例如高缘这样的投机分子加野心家是不是能如愿以偿坐上省常委位置,黄养神会不会成为第二个江亚楼,还是揭竿而起造了我的反,等等等等,很有意思。”陈浮生笑道,又开始分烟,樊老鼠对此素来是来者不拒,而周小雀也逐渐开始适应抽二手烟,心情好的时候甚至不介意陪陈浮生一起抽几口,不过他极少会抽完一整根烟。   “你每天不是想就是做,也不歇一口气,不怕把自己累死?”樊老鼠不以为然道。   “我刚定了一个目标,必须在四十岁之前挣出我还有我孙子那一代一辈子花不完的钱,12年赚三代人的钱,不拼命怎么行。我这种人文化程度不高,回馈社会之类的不太懂。只想把自己身边的人照顾妥当了再谈其它。”陈浮生轻轻地吞云吐雾,“所以我看到乔麦张启航这些高材生,总是有点自卑,说到底,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啊。”   陈浮生好歹念书到高三,樊老鼠是彻头彻尾的文盲,最怕别人跟他感慨人生,别说张启航黄养神那批80后的人生在他眼中光怪陆离,就连陈浮生的奋斗人生在他看来也是颇有代沟。在他眼里真正能算文化人的是小爷王虎剩,肚子里的东西一点不花哨,都派的上用场,不是挣钱就是救命。樊老老鼠自认人生差不多就这样,飞黄腾达也没啥意义,只求下辈子投个好胎,至于这辈子,能看上几出类似轰杀袍哥龚红泉的好戏就足矣。   陈浮生回到小窝,没有吵醒曹蒹葭,他站在被做成巨大黑板的墙壁前,手里拿着一根粉笔,他呆在书房最大的乐趣就是在黑板上圈圈画画,对那幅人脉图进行补充或者修正,从钱老爷子和陈春雷这些核心到李芙蓉周国器这类新角色再到陈圆殊那对双胞胎侄女这些末梢,每一名角色都有相对的解释,陈浮生对此乐此不疲,甚至连曹蒹葭都不懂为什么他近乎癫狂地痴迷于此,恐怕只有远在西藏军区某侦察连的那头东北虎才明白其中缘由,陈浮生这个弟弟小时候最大的乐趣就是拉着他玩角色战争游戏,比如每一块石子代表张家寨不同村民,双方分配不同角色。将石子安放在不同地理位置,然后根据陈浮生脑海里的厮杀搏斗分出胜负,总之那是一个挺幼稚的事情,可不需要花钱,又能打发时间,陈浮生直到初中毕业才放弃那个游戏,所以他一直有收藏锡制品士兵雕像的习惯,10公分上下的高度,惟妙惟肖,他不擅长上网,在书房闲暇时最大的乐趣就是摆弄一下那十几枚士兵雕像,这么一个男人,说他人生枯槁如老僧也不对,他每天都要在灯红酒绿和觥筹交错中游走,在外人眼中称得上夜夜笙歌,可如果说他生活腐败那更不妥,这简直就是一台为了赚钱和爬升不要小命的疯子。   书房终于熄灯,此时距离洗澡也有差不多一个钟头,身上在声色场所沾染上的烟酒气差不多都消失,陈浮生轻轻爬上床,钻进被窝,因为手脚微凉,不敢触碰媳妇温润如暖玉的身体。怕吵醒睡眠质量并不好的她,可在陈浮生烟观鼻鼻观心尽量让自己不去想旖旎念头的时候,曹蒹葭却主动侧过身,将愈加丰腴的身子挪到陈浮生怀里,握住他双手,想要替他捂暖,陈浮生歉意道:“吵到你了?”   曹蒹葭摇摇头。   其实结婚以来陈浮生在凌晨时候哪怕再小心翼翼的钻被窝,都会让她轻轻醒来,只不过大多时候曹蒹葭都继续装睡而已。   她和他,都用自己的方式在乎着对方,所以活得都不轻松。   “明天你要去党校。我早点起来给你做饭。”曹蒹葭轻声道,自己男人是一个对时尚和品位都很钝感的家伙,而她现在的人生波澜不惊,谈不上半点跌宕起伏,能让她格外上心的事情顶多也就是一些例如帮自己丈夫搭配西装皮鞋领带的琐事。   “好的,明天我就不去钟山高尔夫练拳了,你也不用太早起来,我们都稍微睡个懒觉。”陈浮生笑道,他的身体也许是小时候落下病根的缘故一直不太发热,以至于以前在黑龙江冬天的时候,他的炕热度都会高上一般人许多,到南方之后缓和许多。   被媳妇捂着手,陈浮生突然沉默起来,他们夫妻之间已经越来越心有灵犀,曹蒹葭轻声道:“想咱们娘啦?”   陈浮生嗯了一声。   “对了,当初我进你们家之后,咱娘有没有对你说什么关于我的事情?”曹蒹葭满怀期待道。   “没。”陈浮生微笑道,他知道媳妇是想从他嘴里听到娘对她的积极正面评价。   曹蒹葭在被窝里孩子气地嘟了嘟嘴,满怀失落。   “骗你的,我娘说了,这闺女真漂亮,我家二狗都配不上。当时富贵就说‘只有二狗才配得上’,娘听了后就点头笑了。”陈浮生轻声笑道,没有说谎。   曹蒹葭安稳睡去。   她小时候看童话《睡美人》的时候就一直奇怪公主为什么只能被王子吻醒,可见她从小就不是一个庸俗的“王子控”。   早上起床,帮陈浮生打理出一身无懈可击的妆扮,做了早饭,充满神秘地告诉他要不要见一个客人,陈浮生当然毫不犹豫地给出答案,作为一个丈夫至今为止仅仅是见了丈母娘和小舅子一面,而且还是被前者一通蔑视被后者彻底无视,这感觉不好受,陈浮生属于那种你可以咒我骂我我都不怕却最头疼对手不把他当回事的状态,所以他才格外忌讳周国器那个与众不同的北京牛人,肯定是公子哥,却没有丝毫纨绔气焰。明明起点比普通人高出一大截却要恰到好处的平易近人,陈浮生都替周国器以前那些情敌悲哀,这种对手太变态太令人发指了。   客人出乎陈浮生意料。   竟然是那个陪同媳妇一起去张家寨弓猎的男人,传说中能够手刃野猪王的猛汉,第一个在陈浮生心目中能媲美富贵的猛人。   陈浮生随即释然,怪不得马仙佛曾说起一个让他摸不着头脑的细节,应该就是这个男人暗中做掉了龚红泉除周小雀之外的另一个左右臂膀。   董赤丙,并不常见的名字,一如在张家寨第一次见面的沉默寡言,吃饭速度很均匀,基本上都是曹蒹葭和陈浮生问一句他说一句,吃完饭陈浮生提了一个让曹蒹葭哭笑不得的要求,要和董赤丙玩一下扳腕子。   董赤丙估计是看在曹蒹葭的面子上没有拒绝陈浮生不自量力的挑战,两个人在茶几旁蹲下,虽然董赤丙手臂不如陈富贵壮硕,但当陈浮生一握住他手掌就知道这爷们不好对付,果然哪怕他面红耳赤使出吃奶的劲,也没能把董赤丙撼动分毫,后者轻轻一压就干倒强弩之末的陈浮生,陈浮生不是输不起的男人,输得心服口服,摇了摇泛酸的手臂,说没有半点挫败感肯定是自欺欺人,毕竟跟着尉迟功德练了一段时间内家拳,平常一有空就逮住陈庆之或者周小雀这两大高手过招和偷师,结果还是跟这位董兄完全没法比啊,正感慨着这辈子恐怕是都没机会武力上挑翻陈富贵了,见媳妇正偷着笑话他的以卵击石,折了点可有可无面子的陈浮生觉得有必要振一振夫纲,悄悄在媳妇屁股上拍了一下,虽然董姓猛将兄没亲眼看到状况,但他也不笨,听声音和瞥见大小姐曹蒹葭的脸红,不禁有些佩服这个年轻男人,以前给曹老太爷做警卫兵的时候就知道整个曹家都在期待谁能历尽九九八十一难才“降伏”住她,可生活总喜欢说一些冷笑话,这个年轻人似乎轻而易举间就走进了她那个天之骄子的世界,哪有什么翻山越岭跋山涉水,更没啥过关斩将,这感觉是?   貌似是平庸了点。   对感情不太了解的董赤丙也如此认为。   不过观察久了,这位猛汉最终还是认可了陈浮生或者说陈二狗。   甚至有点欣赏。   他出门的时候确定那男人肯定连他喜欢什么口味的香烟都摸索出来,而且小姐也肯定不会对他有任何隐瞒,伸了个懒腰,董赤丙觉得这样的生活也挺好。 第三十四章 闭关   对苦尽甘来的陈浮生来说。老爷子钱子项是一个很负责的领路人,具备高超的领导水平和实战技巧,能让陈浮生少走许多弯路,在一些重要分水岭总能给陈浮生高屋建瓴的建议,所以陈浮生格外珍惜老爷子的循循善诱,老爷子要他在党校静下心来总结和展望,他就真的准备将党校外的事情都暂且放下,包括山西的煤矿暗战,江亚楼已经着手的外省酒吧扩张,由计划书走向前台的富太太俱乐部,还有一些消化魏端公最后几块地下版图的尾段工作,他都不打算带去党校。   陈浮生驱车赶往虎踞北路50号,记得老爷子说过他和陈春雷都参加过这所省委党校新校区的开工奠基礼和揭牌仪式,谁曾想两位原本势同水火意味的两位老人最终能一起在省委大院里下象棋,偶尔还能一起散步,周末约出去水库钓鱼,这一切恐怕归功于陈浮生和陈圆殊这两个各自家族的核心后辈,想到干姐姐和那位北京大少周国器,陈浮生就没的轻松,陈春雷老部长显然不会让自己成为干姐姐和“周情敌”和睦婚姻的拦路虎,这是他与陈家之间一个不容忽视的隐患。是个不好解开的结。   陈浮生按照干妈黄丹青的叮嘱去党校之前把李芙蓉捎上车,她负责给陈浮生讲解一些党校学习的相关事宜,不用说这也是那位最为护犊子的干妈在暗中撮合,陈浮生一直无法理解干妈拿已经是有妇之夫的他跟也有未婚夫的“芙蓉姐”凑对做什么,老爷子对这件事情不支持不反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陈浮生也无可奈何,李芙蓉似乎也不太反感,上车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副驾驶席,先给陈浮生几份文件资料,然后一路上给陈浮生补充基础知识,陈浮生对党校这一块相当陌生,之前就连省委党校和行政学院实行两块牌子一套办事机构都一知半解。   “9年前工委党校、管理干部学院和省青年管理干部学院并入省委党校,后来省团校也并入其中,江苏省的省委党校在全国还是比较前列的。你这次去的是刚建成的新校区,具体资料我都帮你准备妥当,如果还有问题就打电话找我。”李芙蓉略微公式化道,对于钱子项和黄丹青的“小动作”,她不好拒绝,但不希望给身旁同龄男人造成她是很好说话的错觉,李芙蓉从来就不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角色,可现在她的确在扮演这样的角色,根据钱老爷子的意思,党校培训期间就由她来负责陈浮生的“额外”请求,抵触说不上,可终归有丁点儿不舒坦。   其实李芙蓉跟陈浮生性质相仿,都是结果导向很鲜明的好战人士,对于注定没好果子的事情。若非人情,很难提起兴趣,李芙蓉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男女之间的暧昧,和所谓的红颜蓝颜知己,所以陈浮生想要攻破她这座堡垒,难度系数很大。   “你怎么不买辆车,有车子也方便一点,上下班方便,还可以周末去郊区或者上海浙江一带散心。”陈浮生不太理解李芙蓉上下班挤公交车的行径,以她的身份背景,只要不是作直升机去省政府上班,哪怕折腾一辆比较出格的高档车,旁人至多也就是肚中腹诽,决不敢说三道四。   “习惯了。”李芙蓉瞥了眼在红灯停车那半分钟十几秒时间都要去翻一点资料看几行字的男人,心情没来由浮躁起来,似乎她觉得在陈浮生眼中她就是那种高高在上的高干子弟,不食人间烟火,其实她从小到大没坐过一次公家车上下学,到高中前都是一个星期几块钱的零花钱,她初中时代最大的乐趣就是攒下十几块钱去买一本插图本的童话故事集,那一套七八本书现在还留在她小书房。时不时都要翻一翻,对于陈浮生的成见,她并不想试图去解释什么。   “芙蓉姐。”陈浮生见李芙蓉兴致不高,稍做思考就下定决心。   “干什么?”李芙蓉一听陈浮生理直气壮说出这三个字,外加那一脸灿烂笑容,她就知道这准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了,所以格外警惕。   “想麻烦你一点事,事先声明,你要是最近很忙,我就不麻烦你了。”陈浮生笑眯眯道,这类高干千金,最难琢磨,他也不费神去研究心理,只管抱一条信念走到底,那就是死缠滥打无中生有,不怕李芙蓉心生不悦,最怕她将两人关系做冷冻处理,打群殴出身极为擅长黑拳投机的陈浮生最喜欢千军万马大乱战中获得预期利益,要是对方摆明姿态要防守到底,甚至是坚壁清野,那才是陈浮生最忌惮的状况。   “我的确比较忙。”李芙蓉没有陷入圈套。   “哦,没关系。那我让高缘去办。”陈浮生不动声色道。   “你说说看什么事情。”李芙蓉皱眉道,她对埋头钻营腹黑十足的省委名人“高大秘书”一直没有好感,下意识也不太希望陈浮生跟高缘走太近,毕竟因为她爷爷和钱老爷子的关系,她和陈浮生也算半个世交关系,她要处理权衡稳妥与陈浮生的距离,太近了惹人闲话,太远了不符合一名成熟官员的行事准则。   “我刚才随便翻了下你给我的资料。我就有个想法,就是把《江苏党校报》、《唯实》和《江苏行政学院学报》两刊近几期都读几遍,还有你这份资料上说党校获省级以上格各类科研课题将近200项,我对其中国家社科基金课题和省社科基金课题比较感兴趣,国家自然科学类就不用了,我本来说你要是有时间,就把这些东西都帮我整理一下,多多益善,我想在省委党校培训期间把它们都消化掉,不过既然你忙,就算了,也不是太难的事情,高缘也能搞定。”陈浮生笑道,安稳开车,万事讲求一个循序渐进,对付李芙蓉这类女人还真就得急火猛攻外加文火慢炖双管齐下。一味追求快,那是要犯错误滴。   与人交往,尤其对方还不是普通老百姓,何尝不是一场场小规模战役?   与魏端公陈春雷这类成功上位者是如此,与成元芳李芙蓉这些骄傲女性也是如此,陈浮生的这25岁之后才步入正轨的彪悍人生啊,既然一开始不具备太好的视野和战略性眼光,那就老老实实做好身边每一件小事。交好每一个人。饭一口一口吃,才能稳步上升。   “资料的事情我帮你搞定。你别告诉我你去省委党校就一门心思成天泡在图书馆里。”李芙蓉终于有了笑脸,碰上一个有趣的异性给自己做司机,实在找不到不开心的理由。   “拉帮结派就算了,芙蓉姐,上次吃饭你也听到了,被老爷子知道我在党校里头动歪脑筋,就算有干妈撑腰,也要吃不了兜着走,既然在人事方面没什么大目标,那就在书本方面充实一下。我也确实对国家政策这一块不够精通,这大半年都是蜻蜓点水查阅过一些东西,现在好不容易有个安静下来读书的机会,而且还是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省委党校,再不认真一点,我怕被雷劈。”陈浮生哈哈笑道,与李芙蓉对话虽然得处处小心机,可左一口芙蓉姐右一声芙蓉姐,还是十分惬意,他现在开始明白夏河死之前那番话的含义,男人到了一个年龄和境界,就喜欢征服有身份的女性,而非花点钱耗点小心思就能玩弄的漂亮小美眉。当然现在的陈浮生绝没有在外头竖起彩旗的念头,否则以他现在的手腕和身家足够让不少漂亮花瓶主动投入怀抱,哪怕是当红的二线女明星,也是差不多可以让陈大公子哥随便挑。   “喊我李姐!”李芙蓉瞪了一眼道。   陈浮生笑而不语,李芙蓉也无可奈何,总不能摁着这家伙让他毕恭毕敬喊她“李姐”,好不容易撞上一个敢不知死活大胆喊“芙蓉姐”的牲口,李芙蓉心底是恼火占了上风还是雀跃多一点真不好说。   李芙蓉明显感受到陈浮生进入省委党校的时候涌起一股神圣感,这让她有些好笑,她大致了解过他的家世,稍加联想,也就释然,如果以后有机会进入中央党校学习,那一定更有趣,不过到时候陪在这家伙身边的肯定不是自己了,想到这里,李芙蓉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轻松,夹杂一点可有可无的小遗憾。把陈浮生领到目的地,说完一大堆注意事项,李芙蓉就撤出新党校,陈浮生非要让她把车子开出去,李芙蓉也懒得客套,一路上她都在打量车内装饰,简单朴素,有一叠小纸条。估计都是他开车时偶尔想到的东西,还有四五张正版碟,都是些昆曲京剧,车窗前摆放有一座青田石雕坐佛,笑弥勒,雕工不错,再就是几包烟,各个档次都有,绿南京,万宝路,苏烟,软中华,黄鹤楼,好烟都没有拆开,便宜的都是半包大半包的样子,除此之外,李芙蓉没有什么新奇发现。   虽然没有买车,可李芙蓉很早就有驾照,车技也不错,早早就过了马路杀手的阶段,缓缓驶向工作地点,百无聊赖的她拿起几张纸条,翻看那些随手偶得状态下的文字消息,其中一张是“除32所中央直属大学的校长和党委书记等常委,基本上都是厅局级。10月24日。”还有例如“丽池会所。9月4日”“《中医基础理论》需购买。11月2日”这类简短的关键词类便条,李芙蓉笑了笑,还真是个勤勉的有志男人啊,最后一张纸条突然让李芙蓉陷入沉思,“25岁前,在人之下,把自己当人。25岁之后,在人之上,要把人当人。12月27日。”   应该是勤勉又自省吗?   李芙蓉将纸条都放回原处,撇了撇嘴,想起被痴男怨女们广为传颂的一首诗,君恨我生晚,我恨君生早,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李芙蓉听着不算陌生的麟派京剧《打严嵩》,毫无征兆地捧腹大笑,这位与众不同的优秀女性,在一个不太熟悉的男性空间里,笑声肆无忌惮,仿佛那首诗是天底下最幽默的笑话。笑啊笑,很开心的模样,却最终笑出了眼泪。   而即将进入闭关状态的陈浮生自然想不到,他的几张纸条就勾起了李家大小姐从北方逃来南京的辛酸事。   钱老爷子感慨官场只有落水狗没有逍遥人,这情场,也从来多是伤心汉少有幸福人。   李芙蓉打开窗户,大声喊道:“我要出轨,我要做第三者,我要做金丝雀!”   并排一辆斯科达里坐着一对中年夫妻,女人先是看神经病一般望了望李芙蓉,继而一脸鄙夷,见自己男人一脸玩味,瞪着李芙蓉低声咒骂道:“贱货!”   “我就是贱人,你咬我啊!”李芙蓉笑容妩媚地朝斯科达伸出中指,然后关上车窗扬长而去。   这恐怕是李家闺女近30年稳当出彩人生中为数不多的越轨。 第三十五章 学问   陈浮生先前在李芙蓉陪同下领了学院手册和纸笔。因为下午才召开开业典礼,李芙蓉领着他先找到配套房间,陈浮生自己上楼,打开门就见到一个青年对着一台笔记本电脑自言自语,无非是一些对标间条件不满的牢骚,斜眼瞥到陈浮生进门,他也没有寒暄客套,很吝啬言辞地继续玩一个陈浮生注定很陌生的游戏,直到多年后陈浮生与那款游戏的中国运营商洽谈一笔业务,他才知道它叫作魔兽世界。老爷子对这位父亲是江苏省某制药公司老总的富二代给过粗略评价,生活作风糟糕。陈浮生自打密码酒吧开张后就浸泡在灯红酒绿里,对纨绔和衙内这群酒吧最大消费群没啥恶感,见他不理不睬,也不愿意拿热脸贴冷屁股的陈浮生索性放下东西后洗了把脸就坐在床上,从几种烟中挑了包相对“亲民”的苏烟,笑问道:“抽烟吗?”   青年没理会陈浮生的搭讪,也不清楚他是太投入游戏还是根本不愿意打理室友。有点小尴尬的陈浮生只好自顾自将烟灰缸放在床上,想了想,抽出一本书垫在下面,怕烟灰脏了床单,媳妇在他来党校前特地跑了趟博库书城给他买了一套书。一套是德国著名政治家俾斯麦的《思考与回忆》,一套三本,名字应该是姚峰的青年忙着敲打键盘,陈浮生则小口抽着烟,仔细阅读《思考与回忆》的第一册。   开头的出版说明一段话就让他眼前一亮,“德意志民族可以从中满足它对百年来的知识的渴求。”这真是很顶峰的溢美之词了,陈浮生一路看下去,觉得这个俾斯麦果真是牛人,《思考与回忆》绝非一般的自传,自家媳妇的眼光确实非同凡响,等陈浮生意识到该去吃午饭,因为细嚼慢咽小心咀嚼的缘故,一个上午才看完两个章节,陈浮生虽说看书仔细,喜欢圈画标志,但这不意味着他阅读效率低下,足见他对这套自传的重视,本来他是翻阅几页后就要去找德高望重的张春鸿教授,讨教一些真经,现在只能放在解决午饭后。   姚峰还是那副走火入魔的样子,陈浮生也就不打扰他如痴如醉的美妙状态,陈浮生当初学车和在密码酒吧数钱的时候也这样,不过没忘记从食堂帮姚峰打包了一份午餐,哪怕他把饭菜放在桌上的时候姚峰依旧不理不睬,陈浮生也不介意,出门去做正事,手里拿着一份从老爷子那里拿来的珍贵党史资料。这可是可遇不可求的敲门砖,价值甚至要超过那枚悄悄送给教授外甥的羊脂玉佩“封侯及第”,等陈浮生轻轻关上门,没心没肺的姚峰才转头瞧了一眼桌角上的午饭,不过很快就继续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游戏中,似乎对这个吃穿不愁玩乐不愁的有钱公子哥来说,奋斗啊努力青春啊人生啊都只是一些狗娘养的破玩意。   要找张春鸿老教授办公室一点都不困难,作为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的专家、被《新华日报》作为“江海学人”作专门介绍的知名学者,老人在省委党校是众所周知的人物,钱老爷子说他讲话份量不比常务副校长轻肯定不是胡乱吹捧,陈浮生站在办公室门外深呼吸几次,调整情绪,格外控制力道地敲门,因为在他看来能让老爷子刮目相看的角色那都可以划归到老妖怪一类,绝不可以掉以轻心,可当他推门进去,却看到一个油光满面的胖老头趴在电脑屏幕前发呆,竟然是在玩扫雷的游戏,老人也丝毫没有把陈浮生当外人看待,头也不抬道:“是陈浮生吧,钱书记给我打过招呼了。我能照顾到的地方一定不打折扣,不过先等我过了这一关再说,已经是紧要关头了。”   陈浮生坐在椅子上,正襟危坐,小心打量聚精会神忙着“扫雷”的老教授,这情形不仅不在意料之中更在意料之外,张春鸿老人没戴眼镜,脸色红润,眼睛狭小,眯起来的时候就成了两条缝,年轻的时候肯定是娃娃脸,属于那种如何往深沉方面靠拢都很难给人庄严肃穆感觉的类型,这与陈浮生起初老花眼镜、清瘦古朴的高人风范简直就是两个极端,老人往桌上一敲鼠标,爆了一句粗口,把陈浮生硬生生拉回现实,起身从办公桌绕出来,一脸歉意,爽朗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又阵亡了,我玩这个已经五六年了,可惜一直没长进。耽误你不少时间,既然这样,我们就开门见山,你来党校镀金也好,真想学东西也罢,我都能接受,逃课也没啥大不了的,出勤率只要别太不堪入目即可。论文什么的找省委省府里头的笔杆子捉刀代笔什么的也无所谓,总之这段时间里你别闹出跟人打架斗殴之类的重大恶性事件,你都可以舒舒服服呆到走出党校,毕竟我这个老头在这一亩三分地还是有点发言权的。”   “张教授,我是真心来学习的。”陈浮生苦笑道,心想这老教授说话可够直接的,杀伤力异常巨大。   “也对,否则你也舍不得给我外甥那块玉,可值不少真金白银了。再加上钱书记那套珍藏多年连借阅都不肯的资料,你要是来纯粹过过场,还真说不过去。”老教授坐在陈浮生对面,一脸恍然大悟,笑容坦诚,又眯起眼睛,脸色和蔼,“陈浮生,你说来党校真心取经,有没有什么大致的计划?”   “我已经让朋友去收集《唯实》《江苏行政学院学报》等几种文刊近两年的合订本,在食堂吃饭那会儿听隔壁桌一个人在谈论党校内部创建的电子期刊,进了您老的办公室我偷偷翻了下几份报纸,看到它们的相关报道,知道叫《省情与文荟》和《领导信息参考》,再加上朋友帮我整理出来的社科基金课题集合。我想以我的阅读速度,一个月都未必能拿下来。张教授,这次我来省委党校绝不逃一节课,也许您不知道,我是一个只有高中毕业证的人,一直向往大学,这两年间歇也在准备自考,不过事情一件接一件,说实话就是只顾着赚钱了,现在好不容易歇口气,哪能不珍惜。”陈浮生轻笑道。双手将那份党史资料递给张春鸿教授,终究是被大风大浪熏陶出来的刁民,很快适应老人的气场,谈吐自如。   “看来是真心求学了,难得啊。”老人感慨道,将那套资料放在膝盖上,双手轻轻摩挲,谈不上犀利的眼神轻描淡写扫了一眼不卑不亢的年轻后辈,“不过言易行难,在我看来盲目浮夸比肤浅浮躁还要不可取,浮生,我先给你打打预防针,我这个老头眼睛里最容不得沙子,你要是本本分分镀金混日子,我不会说什么,就当你年轻不懂事了,可如果说一套做一套,那就是人品上有问题,别说这套资料,就是那块玉佩,我也会丢给钱书记。”   陈浮生点点头,没有掩饰,没有解释,没有信誓旦旦。   张春鸿重新恢复轻松随意神情,哈哈笑道:“我这个老不死言重了,你别上心。说实话那玉佩倒还好,这套资料我是打死都不会还给钱书记了,我就是一只老貔貅,好的东西都是只进不出。”   陈浮生微微一笑,原来是一个可爱有趣的老头,比陈春雷可要好说话,这也不奇怪,一个是清水衙门里做学问的老学究,自然可以任性而为,陈春雷虽然也挂着党校一把手的官帽,但最主要还是组织部长的敏感身份,一言一行自然要一丝不苟深思熟虑。   “有没有烟?”张春鸿轻声道。   “有。”陈浮生纳闷道。老人神情咋跟做贼一样。   “来一根,家里老婆子管得紧,我在学校里几个后辈和学生都是她眼线,双方都商量好了,抓到我一次就能让我帮忙润笔一份报告,那帮一点不懂尊师重道的小兔崽子还不兢兢业业地替我家老婆子监视我,这一招太毒了。”老人胆战心惊道,见陈浮生去翻口袋,已经跃跃欲试,看来确实被“妻管炎”得厉害。   “张老,您要啥烟?是绿南京万宝路利群,还是苏烟软中华黄鹤楼?”陈浮生笑着掏出两盒烟,一盒绿南京,一盒苏烟。   “你就两盒烟,怎么整出六种烟让我选?”张春鸿纳闷道,立即恍然,“是每盒烟里放三种吧,这里头有讲究吗?”   “没啥讲究,就是抽烟久了就琢磨出一点门道,与人交往,递烟也是一门学问,就跟提什么样猪头进什么样庙一个道理,给对烟就容易拉近关系,像南京老百姓自然钟爱绿南京稍微多一点,可江浙一带就比较认利群烟,年轻人不太喜欢软中华,至于黄鹤楼也不能乱显摆,反正得综合了再递烟。”陈浮生也不遮遮掩掩,既然老人说喜欢实诚人,他就实诚一回。   “有点意思。”老人眼睛一亮,笑容愈发和蔼,频频点头,好奇道:“那你就两个烟盒,不怕拿错?”   “只要放置妥当,一个烟盒放3种烟也不容易拿错,只要用点心思,不会出乱子,起码我到今天为止还没拿错。”陈浮生笑道,“张老,我跟您就不班门弄斧了,省得贻笑大方,您说要抽啥烟我就给您递啥。”   “苏烟吧。”   张春鸿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道:“要不每一样都来一根?” 第三十六章 两个世界   就在陈浮生刚准备从两盒烟抽出4根烟的关键时刻。一名手握文件的中年学者推门而入,将“行贿者”陈浮生和“受贿者”老教授抓个现行,一想到论文又可以让架子极大的恩师亲自改稿润色,中年人一脸兴奋,就在这位张春鸿教授的得意门生准备象征性安慰一下老师,陈浮生没有抽回烟,保持原先的动作,只是正色道:“张教授,男人怎么可以不抽烟,虽说您是长辈我是晚辈,可头次见面我连烟都拿出手了,您就算不抽也拿一根做做样子意思一下。”   张春鸿也是老油条,瞥了眼站在门口目瞪口呆的学生,继而一脸慈祥地望着陈浮生,装模作样道:“浮生啊,不是我不近人情,就是钱书记坐在这里我也不会收这根烟,你就别为难我这个老头了,你师母的话对我来说比圣旨都管用,我的学生都知道我有‘两个凡是’,小杨。你给新师弟解释一下。”   “师弟?”   中年男人一时没回神,他也瞧出这个年轻人跟恩师之间的猫腻,奈何这小子就跟泥鳅一样油滑,恩师也配合默契,两个人还真有点狼狈为奸天衣无缝的意味,揪恩师小辫子的机会十有八九是泡汤了,中年男人对此有遗憾,不过还没到捶胸顿足的地步,说到底他还没心理畸形到非跟恩师过不去,如果不是尊重师母,加上担心恩师的身体,就是让他拿出全部工资来买烟孝敬老教授也不皱一下眉头,如果不是张春鸿,他杨夏生就没有今天的一切,所以很快就释然,笑道:“是这样的,凡是师母做出的决策,我们老师都坚决维护。凡是师母的指示,老师都会始终不渝地遵循。”   “我在家里也差不多。”陈浮生不露痕迹地缩回香烟,一脸真诚。   “别人笑我们妻管炎,我笑他们看不穿啊,好好,浮生,我们可谓是志同道合啊。”张春鸿哈哈大笑,显然很高兴找到一个能给他“垫背”的战友,老人是性情中人,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就做什么。等陈浮生和杨夏生交换名片,见缝插针道:“小杨,你回头给浮生支支招,你手上负责的特色资源数据库那一块不是有声有色,回头你把《江苏省情研究专题系列》和《江苏党校文库》什么的都给浮生画出重点,虚的华而不实的东西都排除掉,你这名小师弟是真心实意来取经,你就别藏着掖着了,人家的靠山可了不得,连我甚至陈校长都不得不开后门,事情办妥了,你肯定有好处。你小子别拿眼神暗示我,为人实际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缺点,现在不兴文革那一套了,我要是能从头再来,也会学你,好好在仕途上扑腾几年,在改革大潮中做一个弄潮儿。”   杨夏生朝陈浮生摇摇头,叹了口气,这位恩师学问大,正直却不迂腐。可就是说话直来直往,据说几次在中南海给中央政治局大佬们讲课的时候也是这臭脾气。陈浮生微微一笑,表示理解。   “礼我也收了,还得忙一下接下来你们的开学典礼,那浮生我就下逐客令了。”张春鸿笑道。   陈浮生和杨夏生关系融洽地一同走出办公室,张春鸿突然瞥到茶几一叠报刊后头隐蔽放有四根烟和一个打火机,老人办公室里没有烟灰缸,就拿了一只纸杯从饮水机倒小半杯水,这与陈浮生落魄的时候也是一模一样,可见这一老一小臭味相投并不奇怪。老人拿起一根点燃,吸了一口,眯起眼睛喃喃道:“世事洞明皆学问啊。现在的年轻人了不得,后浪推前浪,不服老不行啦。”   杨夏生主动陪着陈浮生在党校内逛了一圈,就如张春鸿所说,他是一个实际或者说聪明的学生,没老师淡泊明志的大智慧,只有在一块地上深耕细作图一个光耀门楣的小境界,否则他也不可能从一个农村穷酸学生成长为今天省委党校教务处的2把手,这一路行走自然少不了授业恩师张春鸿的悉心搀扶,师母更是差不多将他视作亲生子女,杨夏生也许做不到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可在能力范围之内出十分力绝不含糊,所以招待陈浮生格外卖力,一些陈浮生这个门外汉想不到的细节他都替师弟考虑周全,“党校有很多同学录,有机会我帮你介绍几个氛围比较好的。”“党校还有青干院和管干院,近期就有一届处级干部的培训班,你如果有兴趣我也可以帮你安排一下。”“行政学院副院长跟钱书记关系其实一直不错。去年闹了点小矛盾,有时间你可以找个机会拜访一下,说不定能解开两老的心结。”   陈浮生把这些关键信息都牢牢记在心里,别人敬他三分,他都会回敬五分,这不止是良心上舒坦,也是生意人的本能,互利互惠,让合作伙伴拿大头,自然就有下一次的利益聚拢,人情造就人脉,陈浮生这根缠绕在钱老爷子大树上的藤蔓,怎么可能只甘心蛰伏于老爷子树荫之下,何况老爷子本人也乐意见到他茁壮长成一株参天大树。回到客房,姚峰终于没有沉浸在虚幻的网络世界,而是拿着手机躺在床上与他的“后宫佳丽”打情骂俏,情话肉麻露骨,让陈浮生大饱耳福,大致收拾一下房间和行李,听够了姚峰的免费泡妞秘笈,陈浮生提醒道:“再过半个钟头就要是培训班开业典礼了。”   姚峰兴许是觉得有陈浮生在场不利于发挥他情话攻势的发挥,干脆找个借口挂掉电话,这次没继续跟陌生室友玩深沉。打赏了一个僵硬刻板的笑脸,语气不冷不热,问道:“你叫什么,家里是做什么的?”   “陈浮生,父母都过世了,现在自己做点小生意。”陈浮生笑道。   听到陈浮生说父母过世,姚峰脸色缓和许多,他再冷血也不至于跟一个没了家长的同龄人摆谱,一来是觉得眼前男人构不成威胁性,二来多少有点尚未泯灭的同情和怜悯,姚峰对经营不管是商场上的还是人际关系上的都没兴趣。他也懒得知道陈浮生身后是不是有一段深刻故事,眼前家伙主动搭讪不说,还给他带了份午饭,姚峰丢给陈浮生一根烟,在南京不是特别常见的玉溪。   两个人一起走出客房,路上还碰上几个姚峰以前就认识的青年,不过聚在一起说得最多的都是女人,再就是游戏,女人是陈浮生很陌生的二三线女明星,间或夹杂一些模特空姐之类的,反正陈浮生插不上话,至于游戏就更没发言权,年龄上相差不多,陈浮生却显得格格不入,那些个看起来都挺和善的青年也没多话,只是觉得这家伙比较沉闷,却想不到就是这家伙一来省委党校就能跟国宝级泰斗相谈甚欢一见如故,几乎成了忘年交。   “听说疯子你刚回国就资助了三支战队,其中一支还是女子战队?有没有美女,有的话就资源共享一下。”一个父亲在苏州从事机械制造业的青年笑望向姚峰,疯子是姚峰圈子里的绰号。   “哥是正经人,不是拉皮条的,兄弟你饥渴了还得找龟公王朝新,那家伙现在是杭州G+的小股东,每天不知道多逍遥快活,哪像我们在这鬼地方清心寡欲,苦行僧啊。哥的战队还要争霸全球呢,妈拉个巴子的,这不耽误我正事吗?!”姚峰在知根知底的狐朋狗友面前显然要阳光许多。   “王八蛋那家伙根本不是个玩意儿,他手上就是有再多的祖国花朵,宁肯烂了都不会介绍给我们这帮哥们。去杭州找他,还不如找小驴,人家一年有大半时间都泡在杭州夜场,资源丰富,人也大方仗义,绝对的‘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兄弟想穿就拿去穿’啊!”“王八蛋”是王朝新的昵称,也是圈子里少有敢公然抗争家族的个性角色,像姚峰这批人再胆大包天也只能乖乖按照父辈的意思来省委党校接受教育,王朝新则敢跑到杭州去花天酒地,家族企业一名行政总监照老总的意思前往杭州“劝降”,结果被灰头土脸地一顿饱揍打回江苏,在圈子里传为美谈。   “杭州不错,找准地方就能一抓一大把水灵白菜,还天高皇帝远,我在杭州白马公寓租了一套房间,出了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有没有兴趣一起去杭州聚聚?”姚峰提议道。   一阵附和。   一直安静走在末尾的陈浮生挺羡慕这群即使一掷千金也不怕把家族坐吃山空的年轻人,有一个大家族做后台,不用做房奴卡奴,也不怕找不到漂亮媳妇,有志向有野心就能站在高起点,拿资金搞创业,赢了赚了是虎父无犬子,输了赔了也不至于伤筋动骨,就当是交一笔学费,没理想的孩子也可以吃喝玩乐,最多听些父母唠叨,起码物质生活还是相当滋润,精神生活也未必就比普通老百姓匮乏。陈浮生听着他们的插科打诨嬉笑怒骂,感慨良多,这群有资格参加培训的帅哥们给他的初步印象并不差,略有油子嫌疑,可起码言谈举止都不至于过于洪水猛兽,至于是不是斯文败类,人心隔肚皮,陈浮生不会妄下定论,也没必要追究真相,他这趟省委党校之行大部分精力除了踏踏实实“做学问”,人情场上的钻研也仅限于与老爷子有关联的人物,这群公子哥就不费神了,能井水不犯河水就烧香拜菩萨吧。   陈浮生一直不太懂他们的那个世界,喧哗华丽,生猛海鲜。   张春鸿老人与他不是一个世界,陈浮生与这些青年也一样不在一个世界。   站在队伍末端的陈浮生同志从烟盒里悄悄抖出一根烟,撇了撇嘴,以后自己子女生活作风方面可不能太随心所欲,要不然就吊起来打。   自己唱白脸,媳妇唱红脸。   这小日子啊,舒坦。 第三十七章 一见钟情   置身于一群省市级富二代当中。陈浮生并没有跟他们一样把注意力都放在搜寻异性目标上,而是更多关注陆续走上主席台的党校领导,省委组织部一把手陈春雷也到场,本来按照培训班规格来一位副部长坐镇开业典礼就差不多足够份量,陈浮生坐在礼堂中间位置,可视力从小到大都是班级数一数二,所以能看清楚领导们小牌子上的姓名和职位,张春鸿教授和省委党校常务副校长和行政学院院长坐一堆,足见其超然地位,单说行政级别,张春鸿至多坐第二排,陈浮生悄悄掏出小本子,将那些个领导的人名和大致相貌特征都快速纪录下来,身边姚峰几个正忙着探讨杭州之行,对陈浮生这个可有可无的边缘小人物一直不理不睬,都没发现陈浮生的古怪行径。   在姚峰这群新潮青年看来领导讲话都是那个套路,总结过去,展望未来,语气是抑扬顿挫的,神情是正气浩然的,内容是无懈可击的。除了陈春雷老部长那个简明扼要的开头还算振奋人心,后面领导们冗长而刻板的发言都显得空洞无趣,而充满叛逆精神的某位仁兄很快就开始对权威进行了调侃,“钟副部长的重要讲话不但提升了理论辅导,完全是一次推心置腹的谈心,既表达处对我们这些年轻人的温暖期望,也给我们树立了做人做事的崇高标杆。”   姚峰一死党声情并茂地恶心众人,加上面部表情和姿态手势,比领导还领导,他叫黄利刚,父亲以前是江苏某大型国企的负责人,后来在体制改革中获利良多,黄利刚从小耳濡目染,也就折腾出一身惟妙惟肖的领导架子。   “我草,这马屁惊世骇俗啊。”   “你他妈怎么不去主席台发言,起码你小子还不用演讲稿。”   姚峰那批一起泡吧桑拿打炮建立起深厚革命友谊的损友瞎起哄,附近一群原本给领导讲话整成病恹恹的家伙也窃笑不止,煽风点火。   黄利刚就是人来疯,越被关注越有状态,“即使还没有接受培训,我就已经深深地体会到,党校的课程设置是多么丰富啊,课堂教学是多么精彩生动啊,体验式教学是多么意境高远啊,生活安排是多么舒适惬意啊,总之我一定在这段时间内受益匪浅,留下美好而难忘的印象。心灵得到了震撼,思想得到了洗礼,党性观念得到了增强,最终使我坚定了跟随党的脚步扎根苏州,奉献青春的信念,啊,啊,啊!”   一连串的啊,啊得一圈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恰好主席台上某人讲话完毕,所以陈浮生这一块鼓掌吆喝格外卖力,不过对黄利刚给予声援的大多是年纪在30以下的年轻人,上30岁的男人则稳重许多,不支持不反对的城府微笑,不闻不问,划清界限,与陈浮生如出一辙。完成手头“秘密”任务后的陈浮生终于能把注意力扩散到整个以姚峰为中心半径为5米的圆圈,发现后排不远处一个位置上的年轻女性对黄利刚的表演充满不屑,只是与陈浮生视线接触后立即就收敛嘴角那个略显尖酸刻薄的弧度,变脸技术不错,陈浮生暗暗评价。看座位应该是自己班级的学员,姿色一般,不过自有一股清高傲气,能加不少印象分。   开学典礼发言由陈春雷开头张春鸿结尾,还算圆满,听姚峰说晚上还有一个班级晚会,每个人都要准备节目,陈浮生有点头疼,就算是他少数能拿得出手的东北二人转,那也需要有个人跟他搭台才靠谱,难道还找姚峰不成?散会后,陈浮生就一直在纠结这个问题,表演既不能太平庸无趣,也不至于过火惹眼,而且关键学院手册上明确说明要两到两名以上学员联合参演,姚峰显然没有邀请陈浮生的兴趣,陈浮生也没有过早融入纨绔圈子的欲望,典礼后还有大概一个半钟头的间隙才到晚饭,陈浮生因为最近没去钟山高尔夫跟尉迟老人练拳,身架子有点不自在,就问了篮球场的方位,最终跟角落位置的几个男人一起玩,陈浮生无人干扰下的定点投篮相当精准,传球也比较有灵气,可惜跑动带球实在过于糟糕,姿势蹩脚,效率低下,这是由于在张家寨跟富贵单挑的那几年都是玩超远投篮,那个准许他一起玩的小圈子由三个男人组成。年龄都在35岁上下浮动,一个个很好说话的姿态,偶尔与陈浮生抢篮板也都有点谦虚恭让意味,陈浮生倒没有太上心,他是一个鲜明的目标导向论者,既然不存在拉拢这批陌生男人的目标,也就没必要刻意客套,陈浮生估计这几个气质雍容的中年人也都是眼睛很刁毒的货,寒暄过了,反而落下乘。   后来四个人分组对抗,陈浮生这头轻松胜出,四个人体力都不错,打个一个多钟头还没有谁累趴下,这让陈浮生怀疑这群哥们到底是不是体制内人员,毕竟在陈浮生印象中抛开陈春雷那批老爷子,中年人都是一些大腹便便的标准官员模样。跟陈浮生配合尝到甜头的中年人乐呵呵招呼陈浮生改天继续合作,陈浮生乐得有人帮忙占场地和无偿提供篮球,从头到尾,谁都没有率先报出名号。   洗了个澡,吃完饭,还有半个钟头就是班级晚会,根据学院手册上的日常课程设置,一天的时间安排比较紧凑。也许对一直每天奋战将近20个钟头的陈浮生来说还算普通,可对姚峰那帮夜猫子来说实在过于惨绝人寰,陈浮生提前20分钟来到一间大概能容纳40人的教室,条件比他学生时代可要好上太多,坐在角落位置看那本俾斯麦自传,靠窗位置的另一个角落坐着一个年轻女性,就是在礼堂对黄利刚精彩表演表露出一丝鄙夷的女人,两个人错过地互相打量了一眼,没有发生任何交集,各走各的阳关道独木桥。   班级36个人,出人意料地都在规定时间内到达教室。除了姚峰那类在各自市县比较有号召力的活跃份子,大部分坐在这个教室的富二代富三代都像陈浮生一样没有融入任何一个圈子,多半只是和室友坐在一起,陈浮生也不担心自己成为仿佛与主流圈子格格不入的怪胎,表演多半以演唱和小品为主,说实话陈浮生很喜欢其中一些个冷笑话,至于魔术什么的,陈浮生不怎么感兴趣,姚峰一伙不知道哪里搞了一套乐器来,演奏了首摇滚乐,让人大开眼界,陈浮生发现这群千金公子哥不管表演成绩如何,都远比普通人活泼外向,即使自己讲的笑话冷到冷场,也不觉得丢脸掉价,一对对一堆堆人上去下来,看热闹的陈浮生猛然发现自己和角落女人成了最后一对“鸳鸯”,表演可以糟糕,但绝不可以落单,对方女性显然也意识到这点,两人同时起身,从位置走到中间过道的时候,两人又异口同声自我介绍,“陈浮生”“苏青婷”。   两人相识一笑,显然早就用最简单的排除法得知对方真实身份,既然老爷子会提前告诉陈浮生有苏青婷这号人,想必她父辈更不会忘记郑重提醒班级上有陈浮生这票不可忽视的敏感角色。只是没料到最终两个人会给捆绑在一起。   “京剧?”   “京剧?”   两人似乎依旧很有默契。   陈浮生突然想起鸡鸣寺那个小妞的口头禅。“都是缘分呐。”   陈浮生提议道:“咱们唱《红鬃烈马》吧,老生青衣两不误。”   苏青婷俏脸微红,却没有反驳。这曲子讲的是薛平贵和王宝钏18年后相遇的故事,陈浮生格外钟情的那一句“少年子弟江湖老,红粉佳人两鬓斑”就出自《红鬃烈马·武家坡》,也许陈浮生没有多想,可在苏青婷耳朵里却别有深意,竟有点公然调情的意味。   很大胆,也很刺激。   在富二代聚集的班级晚会上,陈浮生和苏青婷这对男女很“骇人听闻”地唱了一出京剧,还貌似很他妈的功底深厚。最令人发指的是那个骄傲的苏青婷似乎对不起眼的搭档一见钟情了,不仅姚峰傻眼了,一些个很早就听闻苏青婷名号的纨绔也都错愕了。   陈浮生唱京剧的时候特别投入,没察觉苏青婷眼中略微异样的炙热,一如既往孜孜不倦勤勤恳恳地以薛平贵身份“调戏”眼前的“王宝钏”。认真起来的陈浮生连干姐姐陈圆殊准红颜知己成元芳这类女人都能通杀,何况是一个恰巧爱好相仿的年轻女人,最要命的是这个女人在没见面前就被灌输了一大堆有关陈浮生的显耀事迹,虚虚实实,以讹传讹,最后落在她耳朵里几乎就成了现代版能驾着五彩云霞娶媳妇的盖世猛人,顺带着“二狗”这个小名都要比大串美妙经济术语来得更加可爱。   苏青婷也许不是第一个痴迷陈浮生的女人,但肯定是第一个对陈浮生一见倾心的女人。   姚峰呆滞许久,吐出一句,“哥们,不带你这么泡妞的啊。” 第三十八章 马前卒   下台后苏青婷就主动坐在陈浮生身边。本来边看书边听活动主持人讲话一心两用的陈浮生也就放下那本《思考与回忆》,苏青婷拿起那本回忆录,似乎有些许讶异,在来党校前父亲就说过一些关于陈大公子的趣事,例如被黄丹青护短以及在钟山高尔夫一杆进洞之类,她印象中陈浮生都会比较贴近优质纨绔那一类,跟俾斯麦是不太沾边的,至于熟谙京剧倒没有出乎苏青婷意料,毕竟有黄丹青珠玉在前,干儿子懂京剧不值得大惊小怪。   苏青婷随意翻了两页,然后拿起桌上的钢笔,在末尾写上自己的手机号码,将书本还给陈浮生,笑道:“晚上我跟一个老教授约好打乒乓球,你如果有兴趣就打我手机,半个钟头后碰头。”   然后苏青婷就抛下一个含有深意的笑容,率先离开教室。   假如把《爱丽丝游记》和《福尔摩斯》两张电影票让苏青婷选择,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拿上后者,这位将来要继承父亲庞大企业的理性主义者,最欣赏《福尔摩斯》里小唐尼做化学实验一般精准分解搏击动作的桥段,这符合她一贯的人生观和审美观。这也是她为什么数理化门门拔尖却被一门语文拖累到第二梯队大学的原因,这一点她与陈浮生颇为相似,对于一有空就埋头剑桥战争史的苏青婷来说,最推崇闪电战,所以当她对眼前这位有妇之夫产生了“非分之想”,她的第一想法不是如何遏制这种“不道德”的念头,而是如何将陈浮生在党校培训期间火速拿下。   陈浮生对这一系列动作没有过多思考,作为今日密码酒吧当之无愧的大老板,他已经见识过太多暧昧炙热的妩媚秋波或者巧妙暗示,真当回事就是雏了,因为今日地位而觊觎他的密码玩家,都会被他第一时间判处死刑,兔子不吃窝边草,家里有媳妇,酒吧里头也有袁淳盯着,冒着惹一身腥的风险给小美眉们做跳板,那不符合陈浮生一贯只占便宜不吃亏的风格,在不清楚苏青婷底细之前,陈浮生没稚嫩到接下橄榄枝,毕竟他已经不再是那个一穷二白的农民青年,不过他还是老老实实将苏青婷的号码储存到手机里去,虽说乒乓球技术很臭,还是没放弃这个深入了解苏青婷和熟悉她人脉的机会,蚊子再小也是肉,张家寨里张瘸子那栋最“富丽堂皇”的水泥房子也是一毛钱一毛钱累积出来的,积少成多这个朴素道理也许对姚峰那帮青年来说很抽象模糊,对陈浮生来说却是深刻得一辈子都不可磨灭。所以说男孩穷养,的确是至理名言。   半个钟头后陈浮生和苏青婷再次碰头,她已经换上一身休闲装,做苏青婷对手的老教授是行政管理方面的权威,叫郭一勉,块头挺大,瞧不出啥儒雅书卷气,连副眼镜都没有,所以陈浮生对他的印象也就仅仅是停留在老人身体不错的层面,苏青婷没有过多介绍陈浮生,郭教授显然也不熟悉最近窜出来的江苏新贵,不过老人对陈浮生挺和蔼,估计是将他认作苏青婷的男朋友,苏青婷乒乓球技术相当彪悍,一身李宁牌运动服的郭教授也是高手,一老一少旗鼓相当,陈浮生就在一旁端茶送水,附加拣球的业务,心甘情愿做苏青婷的绿叶,闲暇时间就坐在一旁研究郭教授的穿着,老式旅游鞋。很亲切的李宁牌套装,之所以说亲切,是因为在他上初高中那会儿,“有钱人”都喜欢穿李宁牌,如果有一套阿迪或是耐克,那简直就是拉风到穿了“战神套装”的大款孩子,那时候一贫如洗的陈浮生就特别酸这类服装,而当下,你就是从头到脚眼镜到袜子外加耳环内裤一身世界名牌,陈浮生也可以做到完全心如止水,所以陈浮生坐在一旁心不在焉喝着矿泉水,回忆着那些寒酸青涩的年少轻狂,嘴角挂着知足常乐的笑意,心想最后要是等富贵那犊子穿上校官军装,然后哥俩一起杀回张家寨,是不是也算替老陈家光耀门楣了?   即使在遐想,陈浮生在乒乓球飞出球桌的时候也没忘记把手里的预备球抛给两位高手,然后勤快跑路去拣球,时不时递毛巾给打得兴起的郭教授,任劳任怨的陈浮生眼睛抽空就会瞟一下苏青婷不错的身材,脱掉外套就是一件印有奥黛丽赫本头像的紧身T恤,跑动的时候难免有一颤一颤的风情,屁股翘胸部大的女人好身养,这是农民最朴素的认知,陈浮生也不例外,所以他媳妇某次洗鸳鸯浴后照镜子的时候流露出一点遗憾,陈浮生识时务为俊杰啊,当时就赶紧拍马屁说女人喂养孩子奶多奶少跟胸部规模不成正比的,媳妇当时笑得那叫一个颠倒众生,差点让陈浮生立即就把她给就地正法了。   做了一个半钟头拣球的小喽啰,陈浮生终于功德圆满,陪郭教授和苏青婷离开乒乓室,两人都出了一身汗,心情极佳,话题也不拘一格,马前卒陈浮生也算混了个脸熟,见两人没有立即分开的意思,陈浮生也就很识趣地告辞,等他消失于两人视野,苏青婷将称呼由“郭教授”转变为“郭伯伯”,笑道:“你看吧,我就说他跟钱老书记性格完全不一样,你还不相信,现在眼见为实,还有没有话说?”   “是不太一样。”本来用球拍颠球的老人收起球拍,点点头,“不过也可以理解为老钱的升级版,就像一个是一篇20年前的论文,另一个就是修改后的论文,瑕疵漏洞少了,本质上还是差不多的。一样沉得住气,恐怕现在都没几个人知道我跟老钱是大学同窗。那时候的老钱可跟现在大不一样,意气风发,锋芒毕露,拒绝过校花的追求,跟辅导员吵过架,自己创办社团,要知道那会儿学校氛围可跟现在大不一样。”   “我见过钱老书记几面,感觉就像贴了厚黑城府的标签一样,特别怕他,真不能想像他年轻时候的模样,感觉他一生下来就是现在的状态。”苏青婷孩子气笑道。陈浮生自然不知道这位郭教授就是杨夏生嘴里与老爷子“不对路”的行政学院副院长,不等他自己想法子修复两老关系,心思玲珑的苏青婷就很“上道”地替陈浮生拉拢起来。在苏青婷看来钱子项是一个很强大所以自然而然伴随霸道作风的上位者,地道的一言堂,说一不二,行政如领军,加上略微一些草莽和江湖气,充满传奇色彩,唯一的暖色调就是老人与伴侣黄丹青的爱情。   “虎父无犬子啊。”郭院长哈哈笑道,“老钱的儿子能心甘情愿给一个破教书的拣球一个半钟头,又是端水又是递毛巾,还没有一点脾气,不是天生好说话,就是不一般的修养了,小婷,听说他是这两年才做老钱的义子,出身也不是特别好?”   “听说是的,经过一连串的鲤鱼跳龙门,才爬到今天这个位置的。”苏青婷笑道,纨绔圈子一向很好玩,财富能把一个人的劣根性或者有点无限放大,所以有趣的事情也格外多,她家境优越,因此接触到的趣人趣事络绎不绝,陈浮生不是最极品最累人的,也不是最出彩最扎眼的,可她就是喜欢陈浮生身上那股未曾泯灭的乡土气息,很清淡,没点眼力和阅历嗅不出来,这也许跟她小时候跟爷爷奶奶在农村生活过5年时光有关。   “一个社会如果完全堵塞底层往上层进入的路径,那就肯定要出问题了,有你们年轻人所说的凤凰男大批涌现,给他们鲤鱼跳龙门的机遇,这样的社会才是健康积极的。”郭院长感慨道,也许是觉得自己言语有点官方,自嘲一笑,望着身旁后辈那张青春无敌的红润脸庞。和蔼道:“小婷,这个陈浮生有没有家室?要是没有,我觉得你和他蛮般配的。我不介意做一下你们的月老。”   “有啦,据说还是一个很漂亮的城里人媳妇,都说他癞蛤蟆吃上天鹅肉了。”苏青婷玩笑道,没有半点气馁,竟有越挫越勇的意思。   郭院长轻轻一笑,不再深入这个话题,年轻人的生活,对老人来说已经有些不可理喻,还不如两耳不闻窗外事,安安静静做学问,省得被后辈们腹诽跟不上时代。至如何处理与于陈浮生的关系,顺其自然即可,他反正既不需要去抱老同学的大腿,也不反感这个表面温顺的青年,如果陈浮生真能够让他刮目相看,那么稍微低头先让一步给老钱也不是什么掉脸面的事情,平心而论跟老钱一起下下棋钓钓鱼终究都是挺不错的雅事。   陈浮生回到房间,正担心他动辄熬到凌晨一两点的作息会不会影响到姚峰,可随后那小伙子对着笔记本通宵到凌晨1点还丝毫没有倦意的生猛,让陈浮生松了一口气,这个不太值得结交的纨绔起码是个合格的战友。   那一晚,陈浮生看了《思考与回忆》三分之一,外加4份李芙蓉给他的党史资料,然后才洗澡睡觉,那时候已经是凌晨2点半。   姚峰在凌晨3点左右转头瞥了一眼陈浮生床头摆放整齐的书籍资料,收回视线后点燃一根烟,若有所思。 第三十九章 梦想和野心   李江潮就跟吃了劣质春药的猛男,而且还是那种一年半载没吃过肉的牲口,小宇宙完全爆发出来,在学校彻彻底底做好学生不说,晚上都要去走廊灯下看书到很晚,周末在家除了补充营养就一心一意扑到学业上,姐姐李青乌不知道何种原因比往常空闲许多,在周末基本上都在帮“浪子回头”的弟弟做辅导,制定详细的复习计划,筛选辅导教材,给李江潮填补薄弱环节,学生时代可是当之无愧的考试机器,高考也差不多能算是千军万马中一骑绝尘,一个肯学,一个会教,加上李江潮脑子本就出色,自然事半功倍,成绩突飞猛进。   本来波澜不惊略带悲苦色彩的李家开始焕发出不一样的光芒,这恐怕就是所谓的否极泰来,小人物的家庭也可以生出一股跋扈风范,李家人都知道,这一切都归功于那个不温不火不求回报的邻居。李青乌嘴上不说感恩,李江潮和李红兵父子也从不提感谢两个字,但有些小人物也许最知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知道曹蒹葭在坐月子,加上陈浮生去党校学习,李青乌时不时就会串门帮些小忙,本来做两份保姆工作的李江潮母亲更是近乎全职地呆在邻居家,一副除非打骂赶人否则都不肯离开的架式,曹蒹葭对此无可奈何,也就不阻拦,所以在小区时常能见到李家母女带一个绝色孕妇散步的温馨场景。   “姐,你是不是在找工作?”李江潮放下手中圆珠笔,抬起头望着身旁给他倒了一杯白开水的姐姐,已经是深夜,父母都早早睡去。李青乌坐在一旁,笑而不语。对李家来说,她这个弟弟肯上进就是最大的欣喜,那比她哪怕明天成为原公司总监级别高管都来得值得庆贺,父亲李红兵是出了名的重儿轻女,李青乌也不觉得那有什么不甘或者不妥,对于军人出身的古板父亲来说,只有儿子才能传香火。坐在椅子上的她一如既往的安详宁静,凑过身子指出弟弟测试卷上的错误,先讲解剖析,等李江潮将它抄到错误集上,她才将那杯水递给这个“开窍”的弟弟,柔声道:“不用担心我的事情,你现在只要把心思都放在学习上。姐相信高考一定能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姐,你的事情就不是事情了?”李江潮皱眉道,也许是理科天赋出众使然,使他很重视细节,所以敏锐察觉到在事业上已经步入正轨并且应该蒸蒸日上的姐姐似乎有点反常,失业?辞职?李江潮知道这个貌似柔顺其实骨子里比谁都倔强的姐姐一旦遇到触及底线的事情,绝对不会做一只沉默的羔羊,所以他担心是姐姐受到了欺负或者不公平对待。李江潮喝了一口白开水,见姐姐没有开口的意思,微微不悦道:“姐,我不是那个一碰到事情就想要拿拳头拼命的孩子了,会量力而行,你如果被人欺负,我也许不能立即帮你报仇,但你起码要让我知道,我懂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恩,是真长大了。”李青乌欣慰笑道。   “姐!”李江潮不高兴道,提高嗓音。   李青乌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爸妈房间方向,示意李江潮别吵到他们,摸了摸他脑袋。望着这张棱角越来越鲜明的脸庞,在她心中自己的弟弟可比韩国男明星们帅多了,说不定上大学后就能做个品学兼优的大校草,忍不住浮起一个发自肺腑的笑容,李青乌见宝贝弟弟已经相当不高兴,温柔笑道:“姐一直没把你当孩子看啊,不是我对你隐瞒什么,只是想等找到新工作再和你说而已。”   “在原来公司不是挺好的吗,碰上色狼上司了?”李江潮疑惑道,姐姐绝不是不能吃苦耐劳和吃小亏的女人,只有非正常原因和非正常人物才能让她退步,李江潮撇了撇嘴,“也对,现在就属砖家叫兽和披着羊皮的色狼上司最泛滥,不能忍。老姐你是金子,到哪里都能发光。”   “不是这个原因,是我主动辞职的。”李青乌叹口气道。   “为啥?”李江潮纳闷道,转过椅子瞪着姐姐。   “理性的职场规划而已,现在说了你也不懂,退一步进两步,或者三步甚至更多也说不定,风险当然也是有的。”李青乌眨了眨眼睛道,见李江潮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意图,笑着解释:“这就跟我当年高考一样,因为一直都是全校前三甲,到最后一次模拟考中我就稍微放了一下水,最后高考就发挥超常,把学校第二名给拉开将近20分,平时我最多也就是拉开七八分的样子。这就叫以退为进。”   “那我就不说什么了。”李江潮明显松了口气,一口喝光温度适宜的白开水,旋转手中圆珠笔,悄声道:“姐,他是去省委党校吗?”   李江潮嘴里的他,以往都是父亲的代名词,现在已经心甘情愿喊李红兵一声“爸”,“他”就自动转为陈浮生。李青乌轻轻点头,李江潮挠挠头:“他怎么看怎么不像做官的人啊,可假设他家里有背景,又怎么会住在我们这种档次的小区?”   “我也不明白,我只知道他是一个好人。”李青乌苦笑道,用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呢喃,“也许等我在职场上再提高几个档次,才有资格接触到他现在的层次。”   “恩,他是个很牛叉的男人。你是不知道那天在学校里,咱们省教育厅的2号大老板都跟他勾肩搭背,把校领导都给吓得面无人色哇,姐,你说跟厅长称兄道弟,他是个啥级别的?”李江潮笑道,那天的场景,注定是这个男孩一辈子最温馨最得意也是最值得收藏铭记的画面之一。   “那说明他的能量起码是厅长级别的。或者位置更高,面子更大。厅长,对我们这些穷苦老百姓来说,吐口唾沫,都要淹死了。”李青乌轻声笑道,虽然言语充满调侃,却不见她有丝毫自嘲和泄气,也是,对于一个告诉自己“我艰苦,我坚信,我坚持”的女人来说,世上无难事,胜不骄败不馁地执着走下去,总有出人头地的一天,这之前并不需要羡慕谁嫉妒谁。   “姐,以后我也会出息的,坚决不给你们丢脸!”李江潮一脸坚毅道,与曾经的李青乌如出一辙,这个世界,除非没心没肺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否则谁都需要抗起一片货大或小的天空,总有人需要在那片天空下安稳生活。   “出息不一定非要做人上人,拼搏的时候也不能忘记这个道理,像咱爸那样,也是出息。”李青乌柔声道。   “我懂,就像他,就算明天变得身无分文,他还是个爷们。”李江潮裂开嘴笑道,脑海中浮现那男人陪他坐在路灯下抽着烟说自己就是他娘的陈世美的情景。   ※※※   陈浮生已经放弃对手里头各个地盘的指挥权,但似乎谁都没趁这时候捣乱的念头,山中无老虎了却没猴子敢称大王,一切按部就班,以石青峰私人会所为根据的富太太俱乐部初具雏形,成元芳制定的框架有点粗糙,可以宋朝为首的石青峰领导层执行力和拓展水平都在水准之上,尤其是王解放和黄养神这批新面孔给石青峰输送了新鲜血液,可以说这家专门面向有钱女人的新俱乐部一开始就站在很高的起点,类似当初一鸣惊人的南京夜店皇后密码酒吧。   狗王俞含亮重新执掌斗狗场后没了新主子陈浮生之前的黑拳阴招,斗狗场终于缓过气,即使远不如当初规模和人气,可好歹在恢复,狗王也逐渐有了底气,虽说总有点仰人鼻息的味道,但在这个看狗还得看主人的年代,他这位狗王再没底气也能过上滋润日子。至于密码酒吧,没有内斗的阴影,具备大量消费力惊人的稳固客源,加上领导团队的卖力尤其是袁淳的越来越大放异彩,以及层出不穷的点子花样,密码很理所当然重回南京夜店头把交椅。   成元芳转交给陈浮生的燕莎娱乐场,这棵摇钱树依旧在每天哗啦啦摇钱,它加上斗狗场和密码酒吧成为陈浮生攫取现金的最好工具,这也成为避免陈浮生沾黑最大的资本,现在他不得不顾虑自己的身份,违法犯罪的勾当能少碰绝对是不去碰,做老爷子的义子是一柄双刃剑,报不准哪一天老爷子的政敌就要拿他做突破口,陈浮生怎敢掉以轻心,老爷子说得对,大方向别走错,有现在的资源,不怕年轻的时候少赚几百甚至是几千万块钱。   魏端公那批元老和他们的手下已经都开始漂白,手脚不干净地也强制金盆洗手,陈浮生甚至打定主意不靠他们来盈利,只要他们能养活自己,控制住人力资本,不让“人才”流失,就算达标,哪怕需要他这位大哥掏出钱来养活,陈浮生也不眨一下眼睛,有兵有枪杆子才有话语权,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陈浮生暂时不打算解散掉魏端公遗留下来的队伍,其实他还有点私心,小时候偶尔有机会看枪战黑帮片,觉得双方火拼或者某位大佬翘了能动辄喊上几百号小弟喽啰那绝对厉害烘烘,陈浮生也偷偷期待过这一天,某个大雨天,一条大街,两排轿车,清一色的黑雨伞黑西装小弟,对着他一个人躬身,喊一声“大哥”。   那个在省委党校卖力充电的男人,也许被老上位者视作年轻有为或者野心勃勃,被优秀女人视作聪明知己或者狡猾猎人,可也许只有远在青藏高原上如彗星般闪耀崛起的兵王,知道他只是一个从小就喜欢做梦的孩子。   至于到底是梦想还是野心,只能等待。   陈富贵在等,曹蒹葭在等,已经躺入小坟包的张家寨老陈家疯癫老头子也在等。 第四十章 义子,祸水,兄弟   这个周末山西某个土财主不知道从哪里搞了两条斗犬气势汹汹杀过来。一条意大利纽波利顿,一条据说是西藏河曲地区偷猎到的上品藏獒,有点砸场子的味道。   在斗狗场厮混过一段时间的玩家其实都知道藏獒没什么神话色彩,尤其是豢养培育出来的品种,放进斗狗场绝没有外界炒作两头就能咬翻一只金钱豹的实力,不过野生藏獒确实不容小觑,尤其是河曲一带出来的大家伙,斗狗场方面也不敢掉以轻心,俞含亮将尉迟功德那尊大佛请来,可惜没有看到那条守山犬的踪影,据说是产崽了,所以老人带了两条牛头梗和一条阿根廷杜高过来。   土财主方面一下子砸下400万赌金,加上场子外围的投注,最后的压轴比赛估摸着能赢就是千万真金白银进账,按照他现在跟老板陈浮生新制定的分红约定,假如加上这场比赛,这段时间狗王已经有近600万的收入,跟以前给魏端公卖命上升了一个级数不止,这时候俞含亮才明白陈浮生早先所谓的“他妈少跟我掏心窝讲义气,你给我面子,我就给你银子”,肚子里忍不住唏嘘一番。   俞含亮询问老人的意思后就跑去问那位过江龙具体怎么个玩法。是不限犬种的一对一还是干脆二挑二,山西款爷也豪爽,瞅了眼角落两条蹲在老家伙脚下的牛头梗,体型完全跟他的大宠物不搭调,感觉就跟大汉欺负小毛孩一般,不过老家伙背后的杜高貌似挺凶悍,大款最近才迷上斗狗,家里管钱的母老虎见自家汉子好不容易把注意力从小明星身上转移到相对顺眼的东西上,也就由着他一掷千金,买狗雇人,一下子就大半千万打了水漂,土财主眯起眼睛笑道:“我就带了两条,要是单挑,一胜一负就不好玩了,这样吧,我这边两条,你那边也牵两条出来,全丢进场子里。”   俞含亮心中冷笑,故作姿态地思量犹豫,然后才面有难色地答应下来。尉迟老人带出来的牛头梗也许单挑实力无法媲美顶尖的杜高比特,但两条牛头梗加在一起并肩作战就不是1+1=2这么简单了,俞含亮瞥了眼跃跃欲试的藏獒和纽波利顿,心中感慨,哥们,没有金刚钻千万别随便揽瓷器活啊。   尉迟老人亲自把两头爱犬送进笼子,然后按照老规矩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抽他的中南海,以前是陈浮生送烟,后来是闭关弟子王解放,接下来就是跟他练拳没多久的唐耀国,这孩子底子和天赋都马马虎虎,能入眼的就四个字,质朴心诚。老人抽着烟,对人心,他是从不敢抱有过高期望,现在只期望王解放能把他一身把式传下去,再就是二狗那年轻人可以继续往上爬,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如此一来他守着的方家也能沾光,一想到那两条小守山犬崽子,老人就会心一笑,场上牛头梗是他花大心血培养出来的斗狗,是秘密王牌,如果不是念在俞含亮以往对方家还算尊重,现在又重新归顺了魏家代言人二狗,他绝不肯卖这个大面子。   两条就像是披着牛头梗皮的搏杀工具将配合生疏的藏獒和纽波利顿撕咬得血肉模糊,一进场就是一边倒的态势,如果不是山西土财主输了比赛后表现得暴跳如雷,一副提刀杀人架式,压错宝的就又以为是双方串通好了来骗钱,不过有真正的老狗王尉迟功德坐镇,深知圈子规则的输家都还算服气。一口气给自己赢了一麻袋钱的俞含亮河水不忘挖井人,跑到准备走后门离开的老人身前,感激道:“尉迟老爷子,这次真得谢您老能亲自出马。”   “我不是帮你,你和陈浮生之间那点恩怨,我也懒得管,只要你别对不住魏家和方家,否则以后就算有陈浮生保你,我也能打断你狗腿。”老人不客气道,停下脚步抚摸杜高的脑袋,两条参战的牛头梗都没有大碍,见俞含亮要酝酿些什么,不耐烦的老人挥挥手,径直离开。   里外不是人的狗王摸了摸鼻子,叼起一根烟,哼着小调走出斗狗场,身后尾随几个新收拢的喽啰,疾风知劲草,前段时间经过与陈浮生一场争斗,墙头草们都暴露出本质,得势后的俞含亮就干脆招聘一帮新人,少数在他落难之际没有背信弃义的小弟也得以重用,现在他身后跟着的两大一小都是俞家村沾亲带故的人物,一个跟他平辈,刚从局子里出来,早先就跟俞含亮一起替魏千岁打拼,还有个绰号“土狗”的青年按辈分算还是俞含亮的叔。俞含亮刚出道那会儿横行乡里,带着一帮小流氓逮谁讹谁,稍微成熟一点就不在自己村里欺男霸女,偶尔还会给同村摆平一些纠纷,这十几年竟然也博得一点口碑,同村长辈都念叨村头俞木匠的儿子不是个好崽但有良心,例如土狗身后的孩子就是俞含亮敢做的一件功德事,孩子名叫牛蛙,长得黑不溜鳅,就跟一只土蛤蟆没啥两样,这娃家里悲苦,父亲当年花了所有积蓄买了个云南婆娘,结果陆续生下两孩子后就跟一个偶然来村里赌钱的外地汉子跑了,牛蛙他老爹也倔,硬是不肯把孩子送出去一个,坚持要两个都由他一手养大,前两年好不容易把大儿子养到送去当兵,一次过年喝多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乐极生悲,喝到桌子底下带着哭腔叫嚷了一些胡话,就再没能爬起来,小儿子牛蛙当时才11岁,俞含亮那会儿恰巧和老婆孩子上坟祭拜。亲眼见到这孩子送葬一幕,给他苦命爹一连磕了百来个头,一开始有人劝,愣是没人拉得起来,后来也就没人劝了,知道这孩子孝顺,当时下着大雪,俞含亮在远处抽着烟,望着那个单薄消瘦的可怜身影,感触颇多,勾起不少回忆。事后专门了解牛娃的品性,鬼使神差就让小孩子做了他的干儿子,这小子是块宝,读书就跟他干爹拐骗良家妇女一样顺溜,打架也丝毫不含糊,村子里敢骂他是杂种或者没娘孩子的孩子或者少年基本上都被他打遍了,打不过的,他能满头是血地堵在别人家门口,不要命的犟种,所以没谁敢惹他,七八岁就跟村里一个老猎户上山狩猎,不穿鞋比穿鞋还要快,学校运动会长跑项目他就跟玩一样,俞含亮偶尔会想道上传言新主子在东北的一些悲苦往事,如果属实,那牛蛙说不定能讨他的喜,像一类人,都是守山犬。   “牛蛙,你不是一直想要一条草狗玩吗,回头我帮你求一条过来,运气好的话,就能成。”俞含亮咂巴着香烟笑道,虎毒不食子,他是打心眼疼爱这少年,所以帮他在南京市区安排最好的学校,知道牛蛙一直想要养一条狗,以前是家里穷,人都吃不饱所以有心无力,俞含亮经营着东南沿海一带最大的斗狗场,所以一直想要给义子安排一条血统纯正的好狗,没奈何这小兔崽子就是想要草狗,比特牛头梗什么的都看不上,说那不是狗,俞含亮对这个一根筋的孩子也没辙,这会儿灵光乍现,有了个胆大包天却未必不可行的想法。   “俞哥,还有你求不到的狗?”绰号土狗的青年诧异道。在他看来好狗就都在斗狗场了,当然听说过那个叫尉迟功德的老头那里有七八条一等一的好家伙。   “老子又不是天王老子,在南京比我猛的家伙没有上百号,起码一双手肯定数不过来。”俞含亮笑骂道。   刚蹲完监狱的中年男人错过了俞含亮与陈浮生的厮杀,可不代表他不知道陈大公子的手段,现在监狱里流传有不少相关陈大公子黑白通吃的事迹,说他吞了一条重庆过江龙那是一般人无法验证的事情,可前不久一个大腿上被捅了好几刀的人,说是在陈大公子的场子闹事,被丢进局子后差点被整死,简直就是每天换着花样往死里修理,没挂就是奇迹了,最近小动作才消停下来,那家伙大难不死,在里头缓过气后就开始吹嘘,最喜欢给别人描述陈公子哥亲手捅他那几刀的情景,差点被他扯成演义小说,所以现在许多监狱里有很多个陈大公子的版本,但个个充满高人风范。这个中年男人自然也听说过,一开始他不太相信,从俞含亮嘴里亲耳听到陈浮生以及有关周小雀和白马探花陈庆之的手腕后,被震撼得一身冷汗,心想这群混世魔王才是真正在混江湖啊,自己这伙纯粹玩票过家家呢,因此他一点不奇怪俞含亮说话行事越来越谨慎低调。   俞含亮在一个小凉亭石凳上坐下,这玩意是新主子按照某位高人修建的,说是有利于藏风聚水,事实证明还真有点意思,斗狗场越来越红火。狗王抛给几位自家人一人一根烟,不忘给已经差不多13岁的牛蛙一根,脸孔黝黑就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的少年憨憨一笑,老气横秋地夹在耳朵上,他喜欢收集香烟,然后在回村子后一股脑送给俞老瞎,也就是那个肯带着他上山打猎的老头,老人孤苦伶仃,牛蛙年纪不大,他那个几乎没过上一天舒坦日子的老爹文化程度也不高,甚至可以说是没一丁点儿文化,可宁肯捡破烂也要一个人带大他们兄弟的驼背男人用一辈子跟他们两人讲了一个最浅显的道理,做人不能忘本,不能没有骨气。   牛蛙其实知道,已经走了的爹其实只是想证明给那个娘看,没有她,他也可以过很好的日子。   牛蛙抿起嘴,安静沉默着站在狗王俞含亮身后,即使做了村子里最大人物俞含亮的义子,他现在跟大人一起吃饭也一样会端着碗站在一旁吃饭。   “现在我知道为什么他能让钱老爷子和那么多女人青眼相加了。”俞含亮瞥了一眼身后的干儿子感慨道,看着今天的牛娃就像在看那个人的年轻岁月,狗王重重吸了一口烟,“我相信他也会喜欢你的,我就是跪,也要给你求来一只守山犬崽子。”   “叔,这次我们赚了不少钱吧?”牛娃习惯喊俞含亮“叔”。   “恩,不少。走,拎上钱,买东西去,就当是给你买狗的钱。”俞含亮熄灭烟头,猛地起身,豪爽笑道。   “拎多少?买什么?”土狗疑惑道。   “全部。”   俞含亮沉声道,“老子也当回拎几麻袋钱去买车的暴发户过过瘾,这次我买辆宾利送给那人,否则我都不好意思开口要狗。”   他身后三个人目瞪口呆,啥草狗这么金贵?   狗王这次是真的对陈浮生心悦诚服了,他要给牛蛙铺一条阳光大道,未必就不是让自己搭一座终南捷径的独木桥。   ※※※   漂亮的女人悦目,成熟的女人悦心,那么漂亮的成熟女人当然就是赏心悦目了。周惊蛰无疑又是这一类女性的佼佼者,征服她,那绝对要比征服一两个二线走穴明星或者当红女主播来得有成就感,一来她顶着昔日南京第一美女的头衔,二来她是魏端公的女人,所以与魏公公有芥蒂心结的,都喜欢招惹大美人周惊蛰,圈子里知道陈浮生与她关系暧昧的寥寥无几,否则周惊蛰周围苍蝇也会少掉大半。   总体来说偌大一个南京,年纪相貌和家世修养都跟周惊蛰般配的男人不算希罕,最近就有一个二十七八的高干子弟对周惊蛰展开迅猛攻势,送999朵玫瑰到周惊蛰公司,日日不断,直到听说那些玫瑰都被转手廉价卖给花店后,公子哥才罢休,以每两三天约一次的频率邀请周大美女,借口绝不重复雷同,一被拒绝也从不纠缠,而且都是一些类似去南京大学听私募讲座的邀请,跟那些动不动就是吃西餐喝红酒的庸俗男八杆子打不着,这种绵绵不休的攻势已经持续了将近两个月,周惊蛰最后在拒绝参加他举办的一个桌游聚会后,反过来请他一起喝茶,她的意思是要跟他挑明,随便找个借口让他别浪费时间,她现在着实没精力应付经验老道的追求者,她一向不屑玩暧昧游戏。   周惊蛰拒绝对方的兴师动众,随便挑了一家比较安静的茶馆,准时到达,他已经提前在茶馆雅座等候,周惊蛰能清晰捕捉到他眼中竭力掩饰的一抹惊艳,她压下略微不快,坐在他对面,要了普洱茶。   她这次的对手名字叫邵伟,周惊蛰年轻的时候喜欢根据男人的综合素质打分,例如家境一栏按家产计分,如果是军方背景就按照军衔加分,总之她有一套完整的打分系统,希奇古怪,后来鉴于追求者实在不计其数,她就放弃那个数学游戏。眼前的邵伟粗略算一下大概在67左右,属于拒绝时可以泼开水而不是热咖啡的那一类幸运儿,别奇怪周惊蛰的大牌,当年如日中天的魏端公也就考了个81分,其实若非被家境拖累,一张容颜就打败所有女人的周惊蛰也许能够成为第二个黄丹青,她当初如果没有匆忙嫁入魏家,再熬一熬,熬到大太子爷柴进之的老爷子去世,那她就是“太子妃”了。   邵伟哪知道周惊蛰的心思,以为终于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地打动大美人,在他看来,一切有御姐和恋母情结的男人,碰上周惊蛰都只有缴械投降的份,不过高材生邵公子虽然花了大心思追求她,却还是没有明媒正娶的念头,这是他的底线,他只想精心饲养一只“金丝雀”。打扮整齐到精致程度的邵公子笑容灿烂迷人,他有一颗好脑子,肯将学习上的天赋套在情场上,知道博采众长,所以不冒进,肚子里有大把剑走偏锋的小法子,例如玩点小魔术或者搬出曾去贫困山区爱心支教一年的花招,虚虚实实,情场上一直所向披靡,这次在小圈子里夸下海口要在3个月内拿下周惊蛰,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毕竟他在圈子里邵公子是号称胜率100%的“百人斩”。   “能胆子大到出门不化妆的女人,不是自暴自弃,就是货真价实的天生丽质了。”邵公子微笑道,讲了一大通普洱茶趣事,见气氛融洽,就小小拍马屁。其实他对茶叶一直没太大兴趣,属于喝可乐喝和咖啡长大的那群富家子弟,不过既然约在茶馆,他也就恶补一次,对于一个能轻松拿到剑桥大学学位的家伙来说,为了一位单身绝色死记硬背一点茶叶知识绝不是什么难事。   周惊蛰一直处于高度免疫状态,邵伟说什么她应付什么,不清高冷傲也不做作附和,反正她一开始就打算喝完一壶茶就分道扬镳,老死不相往来。   邵公子怎么了解周大美女的“绝情”,秀着他的口才,殊不知他用在其他女人身上无往不利的战术在眼前女人身上根本就毫无意义。   周惊蛰轻轻喝了一口茶,心不在焉,没来由想起某个人在她生活里留下的痕迹,继而又想到一个比喻,一头野猪闯入了葡萄林,漂亮的女人尤其是太漂亮的女人都不太喜欢思考深奥问题,周惊蛰也不例外,她不晓得这个道听途说来的比喻恰当与否,只是有些伤感,都说这世道的水灵白菜都给猪拱了,可自己这棵白菜还能水灵多久?有些伤感的周惊蛰低下眉目,凝望着手中的瓷杯,完全忽略了对面眼神炙热的男人。   周惊蛰猛然抬头,邵公子手忙脚乱地掩饰。   周惊蛰微笑道:“你知道我有个在英国读书的女儿。”   “我知道。”邵公子心中狂喜,故作镇定。   “你真的不在乎?”周惊蛰问道,眼中笑意不知道是期待还是戏谑。   “不在乎!”邵公子坚定道,没有丝毫犹豫,他是真不在乎,瞎子都看得出来魏冬虫那不折不扣是一个美人胚子,他为什么要在乎呢?母女花?而且还是市花级别的母女同眠,那是多少雄性畜牲的终极理想?邵伟当然不在乎。   “如果没记错,我比你大六七岁吧。”周惊蛰笑道,很坦然。她18岁嫁给魏端公,虽说魏冬虫已经上英国私立中学,但年龄其实只有35岁不到,对于一个天生丽质和保养完美的少妇来说,她漫不经心一个眼神就能把年轻她10岁20岁的孩子给彻底比下去。   “女大三抱金砖,大6岁不就是等于抱两倍金砖而已。”邵公子淡定道。   “我很感动。”   周惊蛰嘴上说感动,可却没有丝毫感激的神情,喝完茶杯最后一口普洱,“可惜我不喜欢穿耳洞的男人。”   邵公子脸色剧变,解释道:“那是年轻时候闹着玩的。”   “我也不喜欢话多的男人,尤其是那种南京腔特浓的那种。”周惊蛰平淡道。   邵公子脸色难堪,一只手死死握着茶杯,另一只放在桌底下的手攥成拳头,本来他以为这双手今天就能触碰上眼前大美女的肌肤,最迟半个月就能文火慢炖地把她忽悠上床肆意亵玩,这段时间趴在一个晚上要5千多一匹的“扬州瘦马”粉嫩肚皮上,他脑海里全是周惊蛰的模样,尤其渴望自己双手在她身上游走的香艳,怎能预料现在的变故。   “还有,我不喜欢好人,好人命都不长,我不想做两次寡妇。”周惊蛰冷笑道,对于他将爱心支教做情场资本那一套最为反感,何况他八成根本就没去过贫困山区,这根本就是面目可憎的死罪,周惊蛰真佩服自己能忍到现在。   “惊蛰,你是不是有中意的男人了?”邵公子黯然道,一腔怒火,却隐忍不发,他还在垂死挣扎,周惊蛰实在太过诱人,即便放下一部分自尊,他也觉得值得。   “有。”周惊蛰点头道,并没有否认。   “是谁?”邵公子咬牙道,他现在只想知道输给谁,感觉到被周惊蛰玩弄践踏的怒意全部转移到那个未知男人身上,他有不少圈子里混的大痞子,有的是给钱就出力的亡命之徒。   “你知道还是不知道有意义吗?”   周惊蛰瞥了一眼脸色阴沉的男人,这么快就撕破斯文脸皮了吗?   “有!”邵公子眯起眼睛道,死死盯着周惊蛰让人垂涎欲滴的脸庞,他完全无法想像另一个男人在她身上驰骋的场景。   “哦,他姓陈,当然不是一个好人。”周惊蛰笑道,“还有,他是一个有妇之夫。”   周惊蛰玩了一个无伤大雅的恶作剧,不知为何,邵伟的追问让她不由自主地就把陈浮生“招供”出来,而且说出口后格外心情舒畅,她告诉自己就当是那家伙在电梯里轻薄她的利息。   有妇之夫?   从无败绩所以骄傲如公孔雀的邵公子疯了。   他开始面目狰狞。   周惊蛰饶有兴致地欣赏自己的杰作,她喜欢把一个男人活生生逼疯,这是她认识陈浮生“从良”以后许久不曾玩的游戏。   “你难道不介意?”邵公子觉得这个问题就等于把自己最后一点颜面交到眼前女人手上,等着她作践。   没良心的大美女果真没有让他“失望”,嫣然笑道:“为什么介意,给他做小蜜挺好玩的,惊心动魄啊。我这种女人,名分啊家产啊什么的,都无所谓了。”   周惊蛰这话倒是没完全撒谎,她和陈浮生之间的“孽缘”确实牵扯出一连串咋舌事件。   “被包养也无所谓?”邵公子崩溃了,“贱货”两个字到了嘴角还是被他硬生生吞回去。   周惊蛰使劲点头,托着漂亮如桃花的腮帮,故意做出一副想起那个男人就一脸甜蜜的表情,论演技,周大美人那是炉火纯青到能跟陈浮生合伙搭台的彪悍,所以这一脸纯真的幸福容颜无异于在邵公子伤口上撒盐,狠狠再捅一刀啊。   “你个婊子!”邵公子终于顺理成章地吐出“婊子”两个字。   周惊蛰缓慢倒了一杯茶,顺势泼了他一脸,不急不缓道:“老娘就是他的姘头,你咬我?你要是敢现在杀到省委党校跟那个叫陈浮生的家伙挑明,说要跟他抢女人,然后还能不缺胳膊少腿来到我跟前,我周惊蛰二话不说,立即跟你开房间上床,你敢不敢?!”   被泼茶水的邵公子想要扇周惊蛰耳光,最后却偏偏没敢出手,一直到周惊蛰优雅起身,甩出一叠人民币砸在桌子上,扬长而去,这位记事起仿佛没吃过亏的男人才回过神,一拳砸在桌子上,打电话给一个死党,阴沉道:“帮我查一查在省委党校里头的陈浮生,别管什么事,我要这王八蛋吃不了兜着走!”   没等邵公子挂掉电话,他发现对面位置坐着一个面目俊秀神情古板的男人。   他叫周小雀,那是在道上能跟白马探花陈庆之玩单挑的猛人,显然今天谁吃不了兜着走再明显不过。   周惊蛰离开茶馆的时候心情格外酣畅,坐进她那辆陈浮生已经“临幸”过几次的奔驰座驾,掏出手机给正在党校进修却还是被她祸害栽赃了一回的男人发了一条短信:老公,想你了~   很快某人回复了一条:老子是预备党员!   然后周大祸水一点都不淑女地踢掉高跟鞋,拿着手机捧腹大笑。   ※※※   密码酒吧生意越来越火爆,俨然是南京的夜生活标杆,皇后袁淳则愈发清纯,像一朵白莲花,在圈里圈外声名鹊起。   “就要去上海分店做老板了?”密码旧老板罗开泰调制一杯鸡尾酒,笑望向抽空陪他聊天的袁淳,现在这闺女是大忙人,能看着他亲手挖掘出来的金子一点点发光,他觉得当初被陈浮生插了一刀很值当。他现在就是来给酒吧打打杂,出点小力气,就当作是缅怀往昔岁月。   “上海那家由江亚楼心腹大将坐镇,再过段时间杭州分店开起来,我才是老板。”袁淳笑容灿烂道。   “你现在开朗多了,我得谢谢咱们的大老板,可惜我不是女的,不能以身相许。”罗开泰打趣道。   袁淳微红着一张俏脸,喝着矿泉水不说话。   “没想到大老板只不过一酒瓶子,小宝和林钧两个家伙就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一个再不敢狐假虎威胡乱揩油,对待来酒吧驻唱的美眉就跟对待妈一样,当观音娘娘供着,端茶送水不说,还经常自己出油费送她们换场子,真是脱胎换骨了。还有一个以前都不拿正眼瞧我这大叔,现在也懂得碰面就递烟,遇上难缠的顾客,也知道陪着笑脸,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真难为那小子了,拗着傲性子做奴才,确实不容易。”罗开泰感慨道,他现在都称呼陈浮生为大老板,密码酒吧员工也是如此。   “现在这社会一个机遇多难得啊。加上他们都是底层混的,肯定更明白机会比钱值钱的道理,他是那种只给一次机会的老板,谁敢乱来。”袁淳笑道,她还是一身清爽简约的打扮,以前穷是如此,现在抓住了机遇还是如此,以后发达了也一样。   现在从袁淳身边路过的十有八九都会喊上一声袁姐,她起初对此很不适应,听着听着也就习惯。   “小纯,我多一句嘴,以后别因为情感问题和大老板生疏。”罗开泰语重心长道。   袁淳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凌晨1点钟左右,林钧接到黄养神电话,说兄弟几个一起喝酒,老地方不见不散,他就拉着余云豹去跟密码经理先请个假,然后赶往一个他们几个以前经常聚一起吃宵夜的摊子,如今黄养神和余云豹都开上车子,也吃得起南京最贵的一品鸡,还他娘是一起飞,想飞几次就几次,这狗娘养的人生啊,在密码酒吧卖力到卑躬屈膝地步的林钧沉默喝着酒,越来越人模狗样像个上流人士的小黄把他们喊出来也不说事,他们哥几个也都不急,林钧转头看了看西装革履起来的小宝,再望了望在钟山高尔夫跟世外高人打拳一身浩然正气的唐耀国,都变了,仰头喝了一口啤酒,嘴角苦笑,自己何曾不是,以前那些满嘴油腻勾肩搭背、四个人光着膀子在马路上吼《故乡》、然后去狗窝挤一张破床的青春日子,一去不复还了。   “我把张玉荷甩了。”黄养神终于开口。   “咋整的,她可是一条大鱼。”林钧皱眉道,他虽说不太喜欢张玉荷的精明,可对目前的黄养神来说是块很高的跳板,没踩上去实在太可喜了。   “想换换口味。”黄养神笑道。   林钧翻了个白眼,无可奈何,知道这兄弟极有主见,不撞南墙不回头,他也不想浪费口水。   “屁,有消息说是这小子在办那个什么俱乐部的时候钓上了新马子,一个离婚的女人,据说她家背景也牛,啥级别我不知道,反正肯定比张玉荷那小狐狸精的老子要高,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养神什么时候到手的便宜不占?”余云豹没好气道。   “真的假的,玩起贵妇了?”林钧笑骂道。   “真的,那女人是女王,处处主动,我这段日子没少受折磨,是俱乐部一个新会员帮我介绍的,说是我跟她朋友一个初恋情人长得很像,然后酒勾搭上了,那妞跟我认识第一天就上了床,麻痹的张玉荷到现在都没跟让我脱下裤子,都是女人,这差别也太大了。我看她是真要跟我结婚,否则我真没办法忍受一个娘们骑在我身上高潮。她具体底细我不清楚,反正比张玉荷家肯定高出两个级别,不就是被骑吗,老子认了,总有老子翻身做主的一天。”黄养神猛灌了一口酒,“她说了,随便领个证,去欧洲过完蜜月,就陪她去广东那边玩走私,看她架式,属于家里老头不倒就是天塌下来也没事的那种人。你们说,我是不是得感谢我妈给我生了这么张脸?真出息了,我这个没让她脸上有光一天得孝顺儿子到头来还是得靠脸吃饭!”   林钧余云豹和唐耀国三人沉默不语。   “那神仙哥那边怎么办?”余云豹轻声道。   “只能欠他一个大恩了,以后有机会我一定会报答。”黄养神叹息道,有愧疚,有感恩,有遗憾,百感交集。   “挺可惜的,我们四个不能一起打天下了。”唐耀国干了一瓶酒,眼神黯淡。兄弟四个刚刚事业起步就要分散,怎能不感伤。   “我不是那种心甘情愿屈居人下的人,陈哥也看出来了,所以早点走也不全是坏处,大不了以后混不开再回来找你们讨口饭吃。”黄养神故作轻松笑道,其实他心底很希望能再呆在陈浮生身边学一点为人处世的,他知道那才是真正的财富,无法用金钱衡量的那一种,拍了拍余云豹肩膀,“可惜没能见到你破了处男身。”   “神仙哥说了,男人第一次得给正经女孩子。”余云豹裂开嘴傻笑道,神仙哥的话就是圣旨。   黄养神欲言又止,他本来想提醒小宝别对老板忠心耿耿到愚忠的地步,可话到嘴边还是作罢,傻人有傻福,由他去了。   “那女人靠谱吗?”林钧忍不住问了句废话。   “我都陪她进省委大院和她爷爷一个老部下吃饭了,骗子要是有这本事,我认栽。”黄养神苦笑道,他用牙齿咬开一瓶酒,端起来,“来,兄弟,都顺风!”   四只酒瓶狠狠撞在一起。 第四十一章 善缘   有些时候陈象爻听曹蒹葭授课的时候李青乌也会插进来。然后三个女人一起去菜市场挑菜一起做饭,因为陈象爻的吸收速度惊人,差不多把曹蒹葭的知识储备榨干七七八八,所以曹蒹葭准备让她接下来自主学习,授人以渔,曹蒹葭相信以陈象爻的灵慧很快就能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全面型人才,吃完午饭陪孕妇老师在小区散步一圈,陈象爻就回去打理开张没多久的店铺,李青乌陪曹蒹葭继续闲逛,身后自然跟着孔道德,暗处则有董赤丙,加上其余安排,这座小区的警备实力让人叹为观止。   “青乌,有没有给浮生做事的打算?”曹蒹葭轻声问道。   李青乌神情讶异,并没有立即给出答案。   “不急。”曹蒹葭挺着大肚子笑道,“等浮生不给别人打工了,到时候再挖你,财务这一块交给你和象爻才放心,我知道很多事情你都知道,我们家浮生有些生意都不在台面上,掌柜的是外人。不安全,象爻心思缜密,你大局观出众,相辅相成,是最好的搭档。当然,你们都还需要职场的磨练,市场才是最好的老师,我看好你。”   “姐,我只是一个朝九晚五的小白领而已,我怕担当不起你的期望。”李青乌为难道,搀扶着能让任何一个女人自惭形秽的曹蒹葭,内心震惊。她当然清楚能让许多“高人”24小时保护妻子的陈浮生不是一般的生意人,也揣测出一个可以搬动厅级干部去学校“演戏”的男人能量绝非寻常,对这个亦黑亦白左右逢源的重量级角色,关键他为人处世各个细节上还都不是一般的出类拔萃,李青乌说不动心那就太矫情了,正因为他高不可攀遥不可及,她才越来越敬畏和小心。   “你其实跟浮生很像,你们这类人只是缺少一个平台,绝不是没有实力。不过在这之前,我希望我稍微操之过急的提议不会打乱你的生活步骤,说实话,我很喜欢你一贯以来的充实生活,紧张,上进,像一朵向日葵。”曹蒹葭温柔笑道。向日葵,朝气勃勃,真是有点羡慕啊。   李青乌红着脸,无言以对,每次面对优秀到近乎完美的曹蒹葭,她都带着一股纯粹的崇拜和忐忑,她经常会问自己,那个陈浮生到底强大到何种境界,才能让曹蒹葭这样的女人甘心与世无争。   “青乌,有没有心上人?”曹蒹葭笑问道。   李青乌赶紧摇头。   “想知道我是怎么跟他认识的吗?”曹蒹葭摸着肚子,笑容母性而璀璨。   李青乌使劲点头。   曹蒹葭娓娓道来,李青乌竖起耳朵不肯漏掉一个字。   故事很精彩,言语平静却是处处无声起惊雷,唯一的遗憾恐怕是这个温馨的故事似乎简短了一些,再就是由相识到圆满婚姻后的生活略微平淡了一点。似乎察觉到李青乌的心思,曹蒹葭微笑道:“哪来一直跌宕的爱情,平平淡淡是真,等你爱上一个人再跟他结婚,就知道书上用宽容、奋进、温柔等等那么多词汇来形容一个男人是件很空洞的事,其实男人能让女人觉得柴米油盐十年几十年甚至是一辈子也不面目可憎,就是好老公了,我家那个,可是一个了不起的家伙,当然,他也有缺点,也会犯错,不过一想到他那么拼命,比因为穷而弓着身子还要努力做人,我就觉得一切都很美好,能像他娘做了十几年那样在家开着灯等他,能给他做饭煮茶和帮他洗脚,能怀上他的孩子,我很知足了。”   李青乌轻轻呼吸,怕打扰了什么。   曹蒹葭随后说了一句李青乌不理解的话,“所以我宁愿他现在多犯点错,没有我不能原谅的错事。”   李青乌望着曹蒹葭隆起的肚子,小心翼翼地感慨,陈平陈安,你们有一对很好很好很好的父母。   ※※※   陈象爻盘下两家毗邻店面开了两家店,一家书店一家花店,目标很低,不求盈利,只求不亏,两家店员加上她不过4名,花店叫“狗尾草”,书店叫“蒹葭”,花店有两个店员,一个相貌中规中矩的年轻女孩,一个说不上是胖还是壮硕的青年,书店的员工倒是挺有书卷气,戴了副黑框眼镜。明眼人都瞧出来这位仁兄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店主陈象爻。   既然是个懂得曲线救国的主,也就不至于弱智到急着撕破那层纸,一开始隔壁花店的女孩就对同伴没好脸色,因为那胖子一天到晚闷不吭声,除了干活就是自言自语,就跟精神病一样,加上长得又不太对得起党和人民,相反,书店那位就顺眼太多,在看到店面不远处那辆丰田轿车后,她就更是频频向丰田眼镜男抛媚眼,可惜因果报应,她瞧不上胖子,眼镜斯文男也看不上她,结果她就把气撒到胖子头上,所幸那胖子虽说有点神经质,貌似本质上还是属于木讷憨厚范畴,对她的挑刺无动于衷。   “胖子,把地再扫一遍。”女孩一见漂亮店主进入书店,立刻展开有关她“勾引”她白马王子的丰富联想,气就不打一处来,胖子自然而然就成了他的出气筒。   其实身材并不算臃肿的青年还是老老实实去重新打扫一遍。   “胖子。把白百合和康乃馨换一下位置。”女孩并没有因为他的逆来顺受而减少内心的烦躁,对于一个脾气本就不好的女性,恰巧很不幸地来了例假,那简直就是一座移动火山。   他依然对她的指手画脚没有异议。   出门倒垃圾的时候看到两个夫妇模样的老外走进书店,“蒹葭”里的书都是店主去书商那边一本一本淘来的,甚至会上网邮购,而且她还会自己订制精美会员卡和书签,全部免费赠送,这样做生意能赚钱才怪,唯一的好处就是口碑极佳,附近几个小区都是高档住宅区。所以客流量虽然不大,但素质都很不错,书店有很多外文书籍,不乏在南京定居的外国人前来翻阅,而每当碰到老外生意的时候,那个自称是南大研究生的眼镜男就会大秀他的英语口语,滔滔不绝,“胖子”见识过一次,感觉那家伙恨不得把自己的祖宗十八代都一口气报出来,这种时候卖花的店员就都会无可救药地两眼发光一脸崇拜,“胖子”叹息一声,倒完垃圾就蹲门口发呆。   “北京,来一下。”漂亮店主突然喊了一声他,“胖子”姓王名北京,姓名就透着股乡土,也难怪一个店的女孩居高临下对付他。   胖子挠了挠发型乱糟糟的脑袋,就小跑进隔壁书店,原来两个老外是俄罗斯人,几乎不懂英语,眼镜男跟他们鸡同鸭讲了半天也没沟通顺畅,然后美女店主就不得已搬出了秘密杀手锏,因为貌似在书店开张初期就是这个不起眼的胖子替她解围过两次类似尴尬,不过前两次都是德语,这次是俄语,死马当活马医了,当初如果不是简介里有“精通”多门外语这一自我介绍,她也不一定会从众多面试者中选择他,事实证明他并没有说谎,就德语来说,她听得出来,即便称不上精通,也绝对能算是毫无障碍。   当“胖子”神情平淡地用一口眼镜男耳朵里的“鸟语”与俄罗斯夫妇交流,娴熟得给人错觉像是这死胖子正在菜市场用南京俚语讨价还价大白菜的价格,而不是讨论一本阿赫玛托娃的《安魂曲》,顺带探讨一番20世纪俄罗斯文学,而这个被隔壁例假女视作废物的胖子也应承下给这对夫妇选购95年版南京出版社《现代俄罗斯文学史纲》的任务,10分钟后。俄罗斯夫妇朝胖子竖起大拇指,心满意足地离开“蒹葭”,而胖子则神态平静地用中文对店主陈象爻大致翻译一遍,丝毫不理睬眼镜男手脚发颤的模样,然后返回花店继续打杂。   陈象爻望着胖子的身影微微一笑,也不多说,回到位置继续阅读一本经济类学术专著,为了能够抱得美人归使出下基层体验生活手腕的眼镜男无比尴尬,漫不经心地打理书籍,眼神大半都停留在陈象爻身上。   花店一般在下午5点半关门,而书店则会开到晚上10点左右,不过晚上5点半后就由她一个人来看店,眼镜男依例在5点半下班,他的丰田停在50米外的街道上,今天花店有一个紧急的外送单子,胖子骑着一辆二手自行车赶过去,大概来回40分钟车程,等他抗上大束鲜花骑上车哼哧哼哧经过那辆丰田,发现副驾驶席上坐着一个非主流女孩,两个人大胆调情,手法狂野而奔放,大有不介意玩一场限制级车震的放荡阵式,胖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敲了敲车窗。   眼镜男一见是傻不拉唧的胖子,没搭理,咕哝咒骂一声,继续跟非主流美眉亲热。他家境优渥,自身底子也不错,靠自己本事考进香港科技大学,不过后来因为一个女人和一款网游引发的“血案”把学业给荒废了,不得已托关系进入浙江工业大学,一直就是混,勉强混了个文凭后不是去六公园星巴克打工就是去酒吧做dj,好歹也算是个全才,无聊的时候还可以写诗谱曲弹吉他,他也马马虎虎是一朵奇葩,被女人伤到后就成了没心没肺的主,专找清纯美眉“下毒手”,认定相貌纯洁的都是心肠狠毒的妞,所以近期主要目标就是陈象爻。   胖子不知好歹地接着敲了敲。   眼镜男摇下车窗,破口大骂,“作死啊你,胖子?”   “你有女朋友?”胖子问了个的确有点弱智的煞笔问题。   “关你叼事?”被打扰了“性趣”的眼镜男怒道。   “那你最好自己跟店主说清楚。”胖子还是那副一棍子下去打不出几个屁的温顺德行。   “说你老母啊?”眼镜男怒极反笑。   “你追陈象爻可以,但别玩花样。”胖子皱了皱眉头,重新骑上车,“我就说这么多,你们继续。”   “我棒槌你大爷!”眼镜男被戳中软肋,恼羞成怒,下车一脚踹在那辆旧自行车后轮,车子本来就廉价,谈不上工艺和牢固,一下子就半散架地侧飞出来,胖子车技不错,最终还是连人带车加上鲜花一起安稳下来。   胖子把花放在自行车后座,走向眼镜男。   眼镜男怂了,毕竟单纯论体格,他跟这个智商情商都不高的胖子还是有一两个档次的差距,真要抗起来,不说报仇,起码当时肯定吃亏,就在眼镜男左右为难的时候,美女店主不知道赶过来,问道:“怎么回事?”   “王北京送花的时候不小心把我车刮到了,没事,都同事,不打紧,我还要赶着送我表妹去中国美院,她晚上还有课。”眼镜男一脸淳朴道,副驾驶席上的非主流美眉也很配合地一脸无辜,估计这就是陈浮生嘴里的“奸夫淫妇剑”。   “好,那你们先走吧。”陈象爻微笑道,没有深究的意思。   丰田车如同一只斗胜的公鸡一般缓缓离开。   与胖子和他那辆自行车擦身而过的时候,非主流美眉做了个鬼脸,眼镜男不忘减缓速度,“要是顺路,我带你一程?”   胖子摇摇头,也没发作,等丰田开远,他才去送花,只是多留意了一下车牌号,不过这个细微细节瞧在陈象爻眼中,赌气成分居多,她并非完全不清楚眼镜男和王北京之间的猫腻,对两个人的脾性已经摸透,双目失明的漫长岁月迫使她学会去捕捉别人不易察觉的角度,她的洞察力很多时候彪悍到一针见血,就像眼镜男徐荣骏第一天上班就让她察觉到他的浮躁,还有他自以为掩饰很好的虚荣心,而王北京,陈象爻有相当程度的好感,不是怜悯他在徐荣骏面前的木讷,当然也不是对异性的喜欢,说实话有一个太过优秀的哥哥某种程度上说并不是好事,陈庆之相貌气度无须多说,虽说时至今日已经谈不上家境,可往上追溯三代那就是响当当的家族,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陈庆之身上确实有一股落魄士子的味道,至于白马探花的骁勇和忠义,已经是道上众所周知的事实,如此一来,陈象爻即便只想要安静生活,找一个普通男人过平常日子,再没要求,也不好找。关键在于陈象爻着实对王北京这一类型不是特别接受,她还是喜欢陈浮生那种略微清瘦却不单薄的男人,肉太多的汉子,陈象爻实在没办法联想自己去小鸟依人一个魁梧男人的画面。   王北京对她有意思,陈象爻知道。陈象爻对他没意思,王北京其实也一清二楚。   路上出了点状况,王北京送完鲜花回到花店已经晚上7点,从不肯加班1分钟的女店员早就撤离,等于是陈象爻一个人照看两家店,王北京独自打扫花店,突然看到陈象爻拎着一大两小三只保温盒走进花店,端过几根小板凳,拿出饭菜,招呼王北京吃晚饭,王北京也没客气,憨憨厚厚地就半蹲在地上狼吞虎咽。   “慢点吃。”陈象爻柔声笑道。   “徐荣骏不是个好东西。”王北京犹豫了一下。   “他是好人坏人区别大吗?”陈象爻眨了眨眼睛。   王北京裂开嘴,也眨了眨眼睛,第一次爆粗口,傻笑道:“叉他妹的,丫老子下次开辆坦克来碾那辆破丰田?马拉戈壁的,弄辆日产车就敢乱得瑟。” 第四十二章 大结局(上)   陈浮生从省委党校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两个半月后。理论课和一些类似培养团队精神的户外培训并不花费时间,主要是因为他在钱老爷子的安排下先后去了华西村和一家大型国企钢铁,体验体制内的斡旋玄机,包括陈圆殊在内的许多人本以为这家伙十有八九会在此期间闹出风波,没想到七八十天下来愣是没传出一点动静,最后党校考评,甚至连老爷子老早安排好的笔杆子都没用上,陈浮生自己就交出一份传闻送达中央成为内参的考察材料,虽说不知道老爷子在里头做了多少功出了多少力,但陈浮生毕竟是给出了让各方都满意的成绩单,圈子内说似乎与老爷子打冷战的行政院郭老也重归于好,于是难免有好事者感慨,省里某方面的凝聚力是越来越不可撼动了,嘴上也只能说是好事啊有利于团结。   从那家远离省府的钢企赶回南京,已经是晚上七八点钟,陈浮生把七八个年纪相仿却明显瞧上去比他嫩很多的年轻人丢到密码酒吧,自己第一时间回到小窝。陈浮生并不是一个迂腐刻板的男人,否则他身边不至于红颜环绕,但他也是一个距离感清晰、底线严格的男人,要不然以他今天的位置和城府,养个把小蜜金丝雀什么的太简单了。也许是太忙,忙到只能清心寡欲。   “吃饭了没?”曹蒹葭柔声问道,陈浮生则傻乎乎乐呵呵蹲在她脚下,轻轻抚摸她的肚子,这里头可是有两个老陈家的小崽子,除了富贵那家伙还在西藏守卫边疆,陈浮生人生中最珍贵的三个亲人就都在眼前了。   “没呢,急着赶回来。”陈浮生裂开嘴笑道,本来他这一年多在城市里尔虞我诈,皮肤白了许多,可这两个月天天在外头跑业务,又晒黑了不少,晚饭是一顿给他们饯行的酒宴,纯喝酒了,根本没顾得上吃一口米饭,要不是身边几个伙伴替他挡下不少,陈浮生今天根本就别想回到南京,他挠挠头道:“我在党校认识几个对脾气的富二代,被我扔在密码,马上要赶去酒吧,大部分人在这两个月都跟我混,对他们知根知底,晚饭替我挡酒,到了我地盘,我总得喝回来,哈哈,媳妇,这酒品和人品可是直接挂钩的。我不能在这群小王八蛋面前落了下风,他们难伺候得很呐,我这段时间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自己忽悠成大爷,要是今天怂了,明天就成孙子了,我还等着以后宰他们的老子呢。”   “我给你温着小米粥,你先喝两碗把肚子暖了。”曹蒹葭轻轻起身,走向厨房,像极了一个家庭主妇牢骚道:“身体是最大的本钱,你要喝酒抽烟要应酬我不反对,但你每次跟朋友耍豪迈的时候别忘了家里还有老婆孩子等你回家。”   陈浮生没有说话,老实坐在饭桌旁,接过曹蒹葭递过来的青瓷碗小米粥,她同时还温热着几样菜,一齐端上桌子,陈浮生确实挺饿,加上也想多跟神仙一般水灵的媳妇多处一会儿,一口气吃了六七碗米粥,然后休息了小半个钟头将党校生活汇报了一遍,这才踏踏实实地出门。   密码酒吧一如既往的沸腾,以姚峰为中心的圈子占据了一个2楼黄金地段的位置。因为是大老板的朋友,密码方面也就格外照顾,当然,最后该付钱的肯定是一分钱都不会少,密码开业到今天还没听说谁能让大老板自个儿掏腰包请人喝酒,哪怕死党到江亚楼地步的哥们也是习惯了来密码锦上添花一掷千金,密码员工从不认为这是大老板抠门,反而觉得老板实在太有范儿了,虎人啊,在中国开酒吧办夜场哪能这么霸道赚钱的?   姚峰不是身边小团体中最有钱的,趴在栏杆上摇屁股的沈晖家里公司每个月能赚1个亿,在杭州G+玩白菜的王朝新也差不多哪里去,姚峰也不是最有性格的,他最多玩玩电子竞技战队,一个月也花费不了几万块钱,在沪浙一带厮混的“小驴”跟一位据说“世外高人”玩股票,最多一个月砸进去8位数字,就跟打水漂一样没了影,他家老头子不一样打不敢骂不敢。   可姚峰现在就是这个团体中最有威信的角色,原因只有一个,他是陈浮生在党校的室友,也是第一个选择往陈浮生那边站队的聪明人,通俗一点解释,后来公认“大虎人”的陈浮生愿意带他们这帮二世祖玩,是看在姚峰的面子上,没有疯子姚峰牵线搭桥,也就没有后来一系列在公子哥们眼中跌宕起伏的精彩故事。   陈浮生到达密码酒吧门外,发现狗王俞含亮的干儿子牛蛙正和孙润农闹着玩,身边还跟着已经好几个月大的小守山犬。陈浮生在党校学习期间得知俞含亮带着牛蛙和一辆宾利上门,只是给牛蛙求一条小狗,曹蒹葭第一时间给他打电话询问意见,陈浮生稍加考虑就同意了,倒不是说小守山犬崽子就是那个价,只不过他了解过牛蛙大致情况,如果说乔麦是生活背景最像他的女人,那么这孩子也有相似的气息,属于气味相投的类型,陈浮生信命,越来越相信缘分这东西。   后来宾利车就送到了石青峰俱乐部,恰巧曹蒹葭又答应下让李青乌父亲李红旗做俱乐部司机,干脆就让这位出狱后并不容易找工作的男人给石青峰做事,听说他爱车如命,待人谦逊和善,得到石青峰方面一致好评,陈浮生也松一口气,能在能力范围内去帮助一个历经过大风浪的男人,而不是居高临下的施舍,终归是一件好事。他做掉过不止一个人,作孽的事情也没少干,总得给自己尚未出生的双胞胎孩子多积一点阳德。   “你给他取了什么名?”陈浮生走过去笑问道,小守山犬很有灵气。虽然不大,但清晰记得陈浮生的气息,跑到他身边很起劲地摇尾巴。   牛蛙见孙润农喊这家伙老板,自然而然知道眼前男人就是让干爹心悦诚服的猛人,也知道狗是从他那里“买”来的,略微局促而心怀敬畏道:“陈叔,我叫牛蛙,就给它取了个带牛字的名,青牛。”   “青牛。”   陈浮生喃喃自语道:“果然是缘分呐。”   不知为何,每当遇到让人感慨的巧合,陈浮生都会想起鸡鸣寺里那个撑伞穿青花布鞋年轻女人的口头禅。都是缘分呐。   陈浮生爷爷给老一辈守山犬取名就有一头叫青牛。   进入密码,很容易就找到姚峰一伙人,贾朋亲自伺候这一大堆来自江苏各地的纨绔,其中四个都跟着大老板一起在华西村或者某大型钢企实习过,在陈浮生到场之前,都是这四个人在眉飞色舞讲述一环接一环的段子,什么在苏北某小地方跟一群村民发生摩擦,最后被浩浩荡荡百来号扛锄头铁锹的家伙追了几里路,被堵进山里,最后尝到了浮生哥烧烤野味的手艺,要么就是陈哥在钢企文化部把某棵女神级的水灵白菜糟蹋了,事后轻熟女美眉要死要活就差没把陈哥绑架起来,偶尔憋闷了,陈哥还会忙里偷闲,带他们去用最原始的传统弓组合反曲或者复合弓进山玩弓猎,或者带他们去廉价大排档尝鲜,吃最便宜的菜,喝最便宜的酒,抽最劣质的烟,酒足饭饱后甚至教他们玩玩刀,那叫一个眼花缭乱,把一帮富家公子哥给熏陶得一脸崇拜,五体投地啊,估摸着那几个家伙打从出生起就没这么佩服过谁,加上实习期间陈浮生确实没少给他们出主意,情感生活上和家族商业领域都会出谋划策,这两个月多时间,对他们而言,当然是丰富多彩跌宕起伏的难忘时光。   小驴和王朝新几个都是临时从浙江赶来南京凑热闹的“外行”,一开始不太理解死党几个为什么脑子抽筋了一股脑拜服一个年纪并不大的男人,听故事的时候也是半信半疑,他们最多也就二十七八岁,在学校都只顾玩白菜了,等好不容易熬出一张毕业证,走出象牙塔踏上社会,怎么都要适应个两三年,好好挥霍青春。所以一伙人中除了少数几个天生对商业有兴趣的优秀家族接替人,大多都没有太多值得称道的人生阅历,不坎坷不波折,何来真正深厚的底蕴,碰上一个被同伴吹上天的猛人,一半是好奇一半是怀疑。   “又开始拉火车皮了?”陈浮生走上二楼,姚峰四个人立即全部起身,不约而同让出位置,态度好得足够让他们老子感到憋屈。   “没,咱说的可都是实话,没半点水分!”姚峰笑道,给坐下后的陈浮生倒了一杯酒,他们现在跟陈浮生处久了就开始习惯喝白的,因为陈浮生说了,跟狐朋狗友客套那就看价值喝啥等级啥价格的红酒,跟哥们死党一起打屁,那还得上白的,所以他们喊的酒都是白酒,十足另类,拉火车皮是陈浮生的术语,意指吹牛,他们没能看透其实不算一个圈子得陈浮生,但他的脾气琢磨得七七八八,知道不喜欢玩虚的。   “就是,在钢企那会儿,那个叫程纤的妞,多骄傲的一座冰山,在陈哥面前还不一样融化了,天天在食堂等你,一脸的以身相许啊,咱们几个又不是瞎子,会瞧不出?”一位面貌憨厚其实骨子里无比风骚的家伙笑眯眯道,稍稍放低声音,“我们可记得好几晚陈哥你都挺晚回宿舍,虽说也就是一两个钟头的事情,可一两个钟头能做多少事情啊,疯子,你们说是不是?再说了,苏家那位‘蜻蜓’妹子当初也没少去华西村找陈哥,每次都是神采奕奕的来,略微憔悴地拖着疲惫身子离开,足见陈哥在某个方面能力不是一般彪悍啊。”   陈浮生周围响起一阵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怪笑,一个个眼神也跟纯洁八杆子打不着。   “她跟我不是你们这帮兔崽子想的那回事。”陈浮生无可奈何地笑道,事实上他的确跟那个程纤没太多情感上的瓜葛,甚至连暧昧都称不上,这里头牵扯到一点魏公公的早年恩怨,加上她的确有点想要攀上陈浮生这棵大树完成飞上高枝变凤凰的念想,陈浮生也没戳破,因为有成元芳在前,他对这一类女人并不太反感,不过他肯定不会“入套”,不过力所能及地拉她一把还是可以的,天晓得这种女人以后会不会一跃而起,天底下有幸鲤鱼跳龙门的角色多了去,多结一份善缘总比多得罪一个怨妇来得划算。   至于苏青婷,陈浮生也一样没有下嘴,他知道什么样的女人是注定纠缠不清的野心家,与苏青婷打交道,在他看来还不如跟李芙蓉套近乎来得轻松,没有后顾之忧,在陈浮生心里,周惊蛰这类红颜才是最安全的暧昧对象,能躲就躲,等哪一天耐心极佳野心极大的苏青婷也熬不住,跑来南京摊牌撕破最后一层纸,进城后各个方面都在疯狂进化升级的陈浮生想必那时候道行也足够对付一个“黄毛丫头”。   “陈哥,手感咋样?小芊芊那妞可是那边的头号花旦,要不是人家对你心有所属,我早就越级挑战了,咱是无良纨绔不假,可纨绔也有一颗追求美的红心不是?”某斯文男火上浇油道。   “死远点。”陈浮生笑骂道,“敢阴我,等下灌得你连男人女人都认不出来。”   “咱们的酒品都被陈哥你带出来了,一点不怂啊!”斯文男“猖狂”笑道。   陈浮生突然察觉到某个方向眼神不善,抬起头,发现袁淳那张白莲花一般的纯净脸蛋,还有眸子里说不清道不明的恼怒意味,显然这妮子听到某些家伙的确不能全算信口雌黄的段子,这种真假参半的话最容易让人相信,陈浮生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于是干脆懒得解释,给同样开始打量袁淳的二世祖们介绍道:“袁淳,这才是真正的头号花旦,水灵吧?我们密码的台柱,酒吧少了我一样赚钱,少了她就冷清了。我警告你们这群牲口别动歪脑筋,人家是好姑娘,你们配不上的。”   袁淳脸色略微好转,眼神也温柔几分。   “陈哥,不带你这么埋汰有志青年的啊,被你教育后我们可都立志于做一名对党和人民都有贡献的良民,不能把我们都一棒子打死不给机会噻?”斯文男叫苦含冤道。   “你们先扯,我谈点事情。”陈浮生笑道,他并没有趁这个机会跟小驴这几个新加入者寒暄客套,没必要,跟这种圈子打交道,有实力的就能顺理成章进入其中,没资本的就是撞得头破血流了也爬不进去,跟魏端公和老爷子学来一个道理,生活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有些手段可以精益求精,不择手段地去趁热打铁,但有些事情,就得温火慢炖,急了反而显得用心不纯,所谓路遥知马力,绝不是空话大话。   和袁淳来到相对安静的角落,陈浮生见妮子脸色还是不如往常温暖,调笑道:“难道我们的南京夜场皇后吃醋了?这可是大新闻。”   “没有!”袁淳郑重声明道,格外加重了语气,“我这也绝对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没吃醋好,不伤神,不伤神就不伤心,不伤心就能像一朵花儿无忧无虑地绽放,多好。”陈浮生轻声感慨道,兴许是在党校期间死命吸收系统知识,多了点知识储备,在想吐露点什么的时候也不至于卡住,他斜靠着栏杆,先瞥了眼依然清纯无敌的小妮子,继而望向一楼酒吧大厅,扫视着楼下一张张各异的脸庞,“如果我当时考上大学,走出张家寨,现在应该刚刚毕业三四年,运气好的话能在大城市找到一份工作,最多刚经历完磨合期,小小起步,一个月多的话拿四五千的工资,为买房努力拼搏,为讨上城里媳妇而奋斗,偶尔朋友喊我来密码这种高档地方,也肯定惴惴不安,也许跟楼下某个小伙子一样,只能眼睁睁巴望着楼上天仙一般的你陪在另一个成功男人身边。”   袁淳愕然,似乎从没有考虑过这种“幼稚”的问题。   她心目中,这个近乎白手起家、以空手掏白狼著称并且手腕跋扈的未来江苏省天字号凤凰男,总是跟平庸、惆怅和萎靡不沾边,仿佛他永远充满斗志,是一只如头狼般的猛犬,带着一群拉风强悍的家伙一起朝终点毫无阻碍地狂奔。   “哈哈,其实我进密码前是有担心的,怕一进来就发现我的台柱被某个牲口给拐骗得手了。”陈浮生打趣道,转头笑眯眯凝视着不得不跟着他一起思维跳跃的女孩,“你不吃醋,我可是会吃醋的,你看,我比你老实多了。”   “你也会吃醋?”袁淳眨巴着水灵眸子,似乎比较期待在这个问题上一直延伸下去。陈浮生在公子哥那些富贵圈子的纵横捭阖左右逢源,袁淳不懂,也不想去深思,而这位老板在黑道上的风云,她更是遥不可及,所以她看上去比较珍惜偶尔的拉家常,尤其当家常围绕一个比较有那么点深意的话题展开。   袁淳会情不自禁有小小的遐想。   可惜陈浮生却没有如她所愿,很快转移了话题,“前段时间我也有跟江亚楼那边联系,他说可能将在上海和杭州的酒吧议程进度提前,因为双方在酒吧业都有成熟的经验,加上他近期挖墙脚到一个完整的团队,我也能提供一批芳姐留下来的资源,所以有可能需要你提早赶去上海熟悉情况,因为我希望你能够参与到酒吧创业的每一个环节,而不只是一个以外来者身份空降插进去,到时候没有我镇场子,在人生地不熟的上海,你一个面善心慈的小妮子会怯场。酒吧名字想好了,就叫queen,皇后酒吧,怎么样,不错吧?”   袁淳没有发言,那张也许会一直干干净净下去的动人脸庞有着淡淡的落寞。   她原本只是一个安分守己知足常乐的孩子,就像被一个野心家强行拖上战车,然后就彻底身不由己。也许在听到他说出“在长三角打下一片大大的天下”会兴奋雀跃,但也许她自己都不知道是喜悦出人头地还是更多开心成为他人生中的参与者而不是旁观者。   “你放心,小宝和林钧他们都会跟过去,我不会让你做光杆司令。”陈浮生轻笑道,不知道是真误解了她那点孩子气的小心思,还是在装傻。   袁淳点点头,挤出一个不太勉强的笑脸,一如既往的阳光灿烂。   “我到时候会常去你那边蹭酒喝的。”陈浮生玩笑道,“如果你遇上不介意已婚和相貌的漂亮美眉,记得第一时间推销我。”   “流氓!怪叔叔!”   袁淳毫无杀伤力骂道,望向一个角落,收敛神色道:“黄养神在那边等你,有话要跟你说。”   “知道了,我这就过去。”陈浮生点头道,轻轻叹气。   “晚上你可以送我回去吗?”袁淳突然问道,很决绝。   陈浮生当时已经转身,看不清脸色,平静道:“没问题。”   ※※※   黄养神本以为经过长时间酝酿已经能够做到坦然面对陈浮生,可当陈浮生走向他,今非昔比的黄养神发现自己倒酒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幅度不大,这一刻,南京上九流里的新贵人物彻底明白,一些烙印在骨子里的东西,也许一辈子都抹不掉。   “先喝酒,换瓶白的,一人一半。”陈浮生坐下后没有接黄养神递过来的红酒,示意领班去拿瓶白酒。   沉默的黄养神也干脆,直接用差不多能倒2两的玻璃杯敬酒,先自罚3杯,然后一人一杯,一瓶酒很快就见底,陈浮生又要了一瓶。酒量并不出众的黄养神依然没有罢休的意思,继续灌酒,满脸通红,然后转青,陈浮生也不阻拦,在自己喝下差不多半斤后说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能好聚好散不容易。都说酒后吐真言,现在回想一下,除了跟你喝过几次茶,喝酒的机会不多,你有什么想说的尽管说,别留下遗憾。”   黄养神又倒了一杯酒,灌进喉咙,差点吐出来,硬是憋回肚子,红着眼睛满嘴酒气道:“陈哥,我跟你一样都是苦孩子出身,我呢,学习出息不了,小时候也不懂事,浑浑噩噩,混吃等死的货。等老妈死了,才知道自己的不做人。我现在觉得一个人啊,穷怕了逼疯了,难免没心没肺,能往上爬什么都顾不上。”   陈浮生笑了笑。   黄养神往死里喝了口,继续道:“现在说什么感谢啊感激啊感恩的话,都太他妈矫情恶心了。我黄养神要不是你陈哥拉扯上来,就是一坨屎啊,还他妈是随便拉出个公子哥踩上一脚都嫌脏的那种!可现在呢,那些不可一世斜眼看人的家伙跟老子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的,一起出去吃鸡还他娘的知道把最漂亮的小姐让给老子,这世道啊,太牛掰了!哈哈,谁说一坨屎就不能翻身?!”   黄养神双眼恍惚,貌似完全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我到现在还清楚记得陈哥第一次给我个位置,那是在石青峰,我第一次喝上了龙井茶,味道忘记了,因为当时太紧张,也不懂茶,但陈哥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我都一清二楚,那时候,我这坨屎才知道机遇这玩意,就得亲手去抓,陈哥你后来闲聊的时候说过一个人能抓住人生中最重要的几次机会,就算混出人模狗样了,第一次,是你打赏的,我接住了,现在第二个来了,我还是会去抓,就是下跪磕头,我也要求陈哥你别拦我,我就是这么一个势利的混蛋,有更好的平台,有更好的跳板,就一定要去撞一撞南墙,张玉荷算什么,一个地方上处级干部的女儿,还势利精明得跟什么一样,看不上老子,老子还看不上她!现在那北京妞不一样啊,进出省委大院就跟上趟公厕一样轻松,说句心里话,我是真觉得吃她的软饭,不丢脸!”   “你喜欢她吗?”陈浮生问道。   “喜欢。”黄养神毫不犹豫道,酣醉醺醺,“张玉荷跟她比根本就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她有钱,有气质,有背景有靠山,有魄力有野心,我凭什么不选她?”   “那就是不会后悔了。”陈浮生轻声道,“很好。”   黄养神突然哽咽起来,醉眼蒙胧地望着陈浮生,道:“陈哥,我是不是很忘恩负义?”   陈浮生道:“有点,不过还算在情理之中,我能理解,也能接受。你别怕我给你小鞋穿,等你有一天坐到我这个位置上,就会明白我现在的想法。你放心跟着她,我就一句话,赌赢了逢年过节别忘了回来请你的陈哥喝好酒,赌输了也别觉得走投无路,再回来,给我做事,总有你一口饭吃。”   黄养神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糊了一脸,是真醉了。   接下来就是黄养神唠叨他的,陈浮生说自己的,鸡同鸭讲一般,两个人各说各自的,两瓶白酒在一个半个钟头内就解决掉,然后两个人却又废话了半个钟头。最后是相对清醒的陈浮生让余云豹和林钧把黄养神送回住处,据说他第二天就要跟北京妞去天津,事后还要转战海南,都是淘金的好地方,不比陈浮生的山西差。   看着一手栽培起来的黄养神被搀扶下楼,其实一直清醒的陈浮生百感交集,说不别扭实在太假,不太愿意纠结这个头疼问题,陈浮生趁着状态去姚峰那边凑热闹,皇后酒吧会在上海和杭州陆续启动,到时候免不了要接受沪浙一带金主的照顾,尤其小驴和王朝新在杭州是泡吧族里出了名的标杆式角色,能量不小,对待这类人物,度得把握很要紧,太给他们面子对方容易轻飘飘,太不给面子也容易冷场,而且陈浮生跟这群“年轻”家伙相处没什么压力,无伤大雅的借酒浇愁起来也不会有心理负担。   和他们一起喝到11点多,密码也开始火爆起来,陈浮生还得到处逛游,这里一杯酒那里几根烟,很快就坚持到凌晨袁淳下班,他陪着南京夜场知名度俨然超过自己的密码花旦走出酒吧,没急着上车,而是在车外缓了口气,过惯了党校培训里正常规律的生活,一下子撞进都市中的繁华夜生活还真有点不适应,袁淳就靠着车门看他蹲在地上深呼吸,见他蹲了挺久都没站起身,有些担心,便也蹲下去,皱眉道:“不舒服?”   “发现自己没有当初的适应能力了,难不成这么快就老了?”陈浮生自嘲道。   “一个人在爆发初期潜力值总是很可观的,到了成熟期,当然不可能继续保持一开始的状态,要不然那个人就是神仙了。”袁淳安慰道,听起来是一个很专业的解释。   “好官方发言。”陈浮生摇头笑道,这段时间他实在是听腻了体制内人员的语调,现在再听小妮子有老气横秋嫌疑的好心安慰,有点忍俊不禁。   袁淳赌气地不说话。   “怎么送你回去?酒驾被抓可是要被扣驾照的。”陈浮生尴尬道。   “我考出来了,你敢坐我就敢开。”袁淳打起精神道,跃跃欲试。   “敢啊,我跳车水平跟飙车一样生猛。”陈浮生乐呵呵道,还真把车钥匙丢给袁淳,小妮子也不含糊,径直坐上驾驶席。   马路上车辆不比白天,袁淳这位新手也谨慎,所以陈浮生得以平安地到达袁淳所住小区,在袁淳提议下他们先在小区门口的小饭馆吃宵夜,她特地给陈浮生倒了杯开水,估计是想要给他醒酒,她其实并没有吃宵夜的习惯,不过见陈浮生狼吞虎咽,也就随便要了一份油腻最少的蛋炒饭,她细嚼慢咽,柔声问道:“问一个不该问的问题,你怎么处理黄养神的事情?”   陈浮生随口道:“还能怎么样,让他走呗,就当让他欠下这笔人情。其实我要整他也不是不可以,也没有什么难度,不过没必要,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一个人不能把脚下的路越走越窄,在张家寨的时候我其实也懂这道理,但不想去做而已,说到底还是任性,现在手里头有点钱了,也快是做父亲的人,就不能不在乎这个,我很信现世报。你呢,做你的简单孩子就行了,牵扯进来的话没好处。”   袁淳呆滞了一下,低头吃饭。   吃完宵夜把袁淳送到公寓楼下,她突然说想要去不远处的小公园坐一坐,陈浮生也就顺着她来到一个有亭子有流水有秋千的安静地方,袁淳坐在秋千上轻轻摇晃,似乎根本不当陈浮生存在,并且打算一直沉默下去,陈浮生出饭馆的时候就端着一只一次性纸杯的茶水,等他喝完也没见小妮子有说话的念头,百般无奈之下只好尝试着坐在她附近的秋千上,望着天空,怔怔出神。   “如果他是一个单纯的孩子,就让他傻傻一辈子;如果他是一个善良的孩子,就让他慈悲一辈子;不要教他太多故事,不要给他成人的呵斥。如果他是一个痴情的孩子,就让他坚持一辈子;如果他是一个快乐的孩子,就让他幸福一辈子;不要在他心中埋下刺,不要让他有太多的相思……”   袁淳荡着秋千,轻轻哼起从没有唱给别人听的《孩子》。   “我刚到上海那会儿,在阿梅饭馆打杂,每天必须跑菜市场,所以我到现在还清楚记得一斤白菜是多少钱,一斤猪肝卖多少,一毛钱一毛钱的省,现在偶尔也会想,那时候的井底之蛙穷归穷,寒酸归寒酸,可还是能偷懒的,不需要像现在这样累死累活,不过,你真要让我回到过去,打死都不愿意了。”   陈浮生依旧望着比张家寨更大的天空,轻声道:“我爷爷说过,如果一个人能有重新活过一次的机会,都不愿意回去,那才说明这辈子没有白过,我想起码我现在做到了。”   袁淳跳下秋千,走到陈浮生背后,抱住他。   “你不后悔吗?以后某一天不会遗憾吗?”陈浮生喃喃道,似乎在询问另一个人。   “我不聪明,不知道以后的生活会怎么样,但我确定如果我现在不这么做决定,就会后悔一辈子。”袁淳回答道,使劲抱住陈浮生,似乎生怕他从她的世界里溜走,然后一去不复还。上海很大,比南京还要大,花花世界有那么多诱惑,她总需要一个依靠,让她继续单纯下去。   对一个不复杂的傻孩子来说,这就是最重要的事情。 第四十三章 大结局(下)   陈浮生并没有直接回窝,而是去了趟中山陵,后面有周小雀跟着,途中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给干姐姐陈圆殊打了电话。   被吵醒的陈圆殊裹在被窝里,拿着手机笑问道:“怎么想起我这个无关紧要的干姐姐了?有突发状况需要我出马?”   陈浮生驾驶着那辆打算开十年的奥迪,苦笑道:“姐,我可能这两天就要赶去山西,那边出了新情况,连老爷子的部署都被打乱,不过不是坏事,如果处理得当就是天大的好事,指不定我的合作伙伴,山东人吴凉那家伙能够成为这次大兼并大洗牌浪潮中脱颖而出的猛人。”   陈圆殊睡意全无,坐起身靠在枕头上,惊讶道:“出了什么大事?”   陈浮生停顿了一下道:“皇城方面有人伸出橄榄枝,想要强强联合,感觉以前我们是一条野生鳜鱼,虽然也是食肉类,可吃的至多就是小鱼虾米,可现在突然就变成了一条巨鲸,想要吞谁就吞谁,以至于连老爷子都不敢轻举妄动。所以我得亲自往山西跑,之后可能还必须去皇城探一下虚实。”   陈圆殊震惊之余笑道:“什么皇城不皇城的,我还帝都呢,北京就是北京,你跟谁学的?”   陈浮生嘿嘿笑道:“总之可能没什么时间陪你喝茶了,早先约好的钓鱼也只好延期了。”   陈圆殊体谅道:“这些都是小事,山西之行的具体细节我就不多问了,等有粗略框架了再给我份资料,我帮你把关,北京方面我也有熟人,不过估计钱老爷子肯定不会给我插手的机会,我也不瞎操心,问个我好奇了很久的问题,你当初怎么让眼界奇高的钱书记认同你魏家接替人的身份?我记得当时你手上并没有多少筹码。”   陈浮生犹豫了一下,道:“很简单,我对老爷子说,别人可以做一个称职的傀儡,但我能做你的抬棺人。”   陈圆殊错愕片刻,等了半天也没见下文,纳闷道:“这就完了?”   陈浮生笑道:“这就足够了。瞎猫撞见死耗子也好,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也罢,事情就这么成了。不过我估计老爷子一开始也没真正上心,后来见我讨干妈的喜欢,又做了几件让他满意的‘私活’,才认可了我进入钱家小楼的资格。到后来,老爷子是真把我当儿子看待了。”   陈圆殊啧啧称奇道:“浮生,你真是一朵奇葩啊。”   “姐。后面周国器骚扰你没有?”陈浮生试探性问道。至于那一晚在钱家小楼发生了什么,他是否有所隐藏,也许是一辈子都不会被外人得知。   “正常联络还是有的。”陈圆殊轻描淡写道。   “姐,你要是真不讨厌那家伙,我看你们在一起比在江苏省内找个老公更靠谱。”陈浮生一本正经道。   “你就那么迫切希望姐嫁给别人?”电话那头陈圆殊的语气貌似隐藏有危险的气息。   “姐,你难不成一辈子不嫁人,就给我一个没心没肝没肺的家伙当姐了?那多吃亏啊。”陈浮生哈哈笑道。   “我觉得挺不错啊,反正我家已经不担心继承香火,反正给你做姐没风险,倒是给谁家做媳妇的话,风险系数太高,我实在不想再把仅剩的那点青春浪费在情感问题上,我不是能在同一个跌倒地方爬起来两次的女人。”陈圆殊自嘲笑道,精致嘴角挂满苦涩。   “不说这些无聊话题,咱们换点有营养的。”陈浮生识趣地迅速结束一个不太和谐的话题。   “你说。”只穿了一件单薄丝绸睡衣的陈圆殊继续小猫咪般蜷缩在被窝中。   “姐你现在穿得不多吧?”陈浮生微笑问道。   陈圆殊警惕地闭上嘴巴。   “是那件我送给你的象牙白色杭州丝绸睡衣吗?”陈浮生笑声暧昧。   陈圆殊按下结束键,烫手一般将手机丢出被窝,不敢动弹,娇躯没来由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被迫挂掉电话的陈浮生并没有意料中沉浸在意淫世界,而是神情严肃地继续开车,来到山顶一处空地,下车后坐在奥迪车顶上。周小雀站在车旁,陪着他一起发呆。   “小雀,你说说龚红泉吧。”陈浮生叼着烟道。   “一个不错的男人。”周小雀憋了半天才给出这个说了等于没说的评价。   “我呢?”陈浮生笑道,抛给周小雀一根烟和打火机。   周小雀点燃后,吸了一口,“目前还比不上龚爷,不过你还年轻,等你到他那个岁数,只会比他强。”   “这评价已经出乎我想像了。”陈浮生开心笑道,扔掉烟头,望着南京城,“就由你陪我去山西和北京,王虎剩说过,黄养神那小子有反骨,是个熬不住寂寞的主,能早点甩手是最好,你不一样,你这辈子都没本事做白眼狼。”   “只要你别再让我对不住龚小菊,我就给你卖命到卖不动的时候。”周小雀笑道,跟这个新主子一段时间以来,最明显的特点就是学会了抽烟。   “你也是个傻子啊,跟我们家富贵一个德行。”陈浮生笑道。   “有机会能跟富贵哥过招不?”周小雀问道。   “成啊,这没问题。”陈浮生干脆躺下去,躺在车顶上叼着烟翘着二郎腿,有些感触,“上次我跟媳妇办婚礼,他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是中尉,也不知道下次回来能不能再牛掰一点,弄个校官耍耍。这傻大个一般不跟人较真。真犟起来比我还劝不动,要不是出了张家寨去当兵,估计他就随便找个农村婆娘暖炕头了,我刚进城那会儿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攒钱给他买个水灵点的媳妇,现在看来是不需要了,也不知道哪家的闺女能让他瞧上眼。”   “陈哥,嫂子也快要生了吧,听说是双胞胎?”周小雀那张刻板冷漠的脸庞现在是越来越柔和了,很难想像他是最一名拔尖的职业杀手。   “嗯,是啊,快了,兔崽子叫陈平,闺女叫陈安,陈平陈安寓意平平安安,名字俗是俗了点,不过喜庆,我这做爸的不一样被人喊二狗喊了十几年。”陈浮生脸上乐开了花。   周小雀抽着烟,应该是想起了还在记恨他的女人龚小菊。   “北京,老子来了!”陈浮生坐起身大声嚷道。   ※※※   北京某处僻静茶馆,面对面坐着一位雍容贵妇模样的中年女性和一个相貌平平的年轻男人,女人穿着得体略显刻板,一看就是体制内的人物,男人则不如何出彩。低调内敛,跟老北京人一样。女人喝了口茶,问道:“小李子,你怪蒹葭吗?”   有一个滑稽绰号的后辈摇了摇头,回答道:“不怪她,一点都不,小时候我就习惯了看着她的背影一点一点努力成长,现在也没差别,我还是个子没她高,可能唯一的区别就是我不那么爱哭了,也不需要她帮我去抢回糖葫芦。”   男人说得云淡风轻。却难掩眉宇间的苦涩,双手捧着茶杯,望向窗外,“那时候多简单啊,顿顿吃三碗饭,就是想长个子,能有个让她可以依靠的肩膀,现在看来这辈子是没希望了。傅姨,其实那次南京婚宴我偷偷赶过去了,不过没露面,远远看着,蒹葭真漂亮啊,我第一次见她单纯为一个同龄男人笑容灿烂,那一刻,我连嫉妒的勇气都没了,我知道就算我打败了陈二狗,也同样输给了他,我自己都可怜自己,太没骨气也太没斗志了。”   被称呼为傅姨的女人叹息一声,道:“你父亲没有说什么?”   “小李子”摇头道:“没有。”   傅姨明显停顿了一下,道:“陈浮生一个月前去山西忙煤矿的事情,上个星期还去了趟内蒙古,为一个叫乔麦的南京女人闹了一场,不知道怎么跟孙老虎有不浅的交情,才把事情压下去,昨天刚到北京,跟神华集团谈合作,我不瞒你,神华的举动出自我手,不过不是为陈浮生铺平道路,纯粹是想提前给我那外孙外孙女一个红包,不管我如何瞧不顺眼他,蒹葭都是我女儿,她肚子里的两个孩子也是我的亲人,小李子,在你能走路的时候我就把你当女婿看待,即使到现在。曹家跟李家闹出不愉快,我一样没把你当外人,所以这次陈浮生来北京,你教训他一顿,我不会拦你,只希望别太过火。”   小李子苦笑着摇摇头,放下茶杯,道:“傅姨,我暂时不会去找他麻烦的,我现在还忍得住,等哪天实在憋不住了我再动手,最多也就是让他少赚点钱,或者弄出点擦伤,杀一杀他的锐气,不可能把他逼上绝路,到时候蒹葭会恨我一辈子,我负担不起。父亲说过,一个男人,不作妖不造孽,才能成大事,我总不能让他看扁了。”   傅姨感慨道:“你这块璞玉,也只有陈龙象才敢下手雕琢。”   小李子露出一个牵强的笑脸,好奇道:“以傅姨您的脾气,当初怎么能答应蒹葭嫁给陈浮生?”   傅姨无奈道:“蒹葭跟我们所有人都耍了一记花枪,还是连环回马枪,连她老太爷都扛不住,更别说我这个做妈的了,等她怀上孩子,再给家里捎话,说她其实什么事都没有,让我们安心等着抱孩子,我们是连气都不知道往谁身上撒啊,老太爷也是乐个不停,我们也只好就此作罢,老太爷发话,家族里头不安分的后辈们谁敢乱给陈浮生小鞋穿?”   小李子,自然就是那个连魏端公都不放在眼中的李夸父了。他突然微笑道:“抛开情敌身份不说,这个‘二狗’还是有很多过人之处的,一个没靠山的东北小人物,一个扎猛子扑腾进上海,再游到南京,愣是没吃大亏,还越活越滋润,该抓住的都抓住了,成了江苏小有名气的新秀,挺不简单的。”   傅姨不以为然道:“往上推一辈或者更多,谁不是白手起家,尤其是蒹葭老太爷那一辈,整个天下都是他们打下来的,陈浮生那点经历算什么。”   李夸父笑道:“傅姨,你可一棒子打死我们80后所有年轻人了啊。”   傅姨愣了一下,微微一笑,继续喝茶。   李夸父轻声道,“以后,如果蒹葭不反对,加上只要那俩孩子别长得太像陈浮生,我死活都要做他们干爸。谁敢抢他们糖葫芦,我这个做干爹的就亲自出马帮他们抢回来,哈哈。”   傅姨被李夸父破天荒孩子气的话弄得哭笑不得,指着眼前那位一点都不像开玩笑的青年俊彦,硬是说不出话。   ※※※   周惊蛰和陈圆殊很心有灵犀地同一天来到陈浮生和曹蒹葭的小窝,24小时守候在楼下的孔道德带着几个小弟把各种补品从车上往楼上搬,来回四五趟,足见这两女人对曹蒹葭肚子里的孩子是恨不得连尿布都包办了,陈象爻和李青乌白天基本上都会呆在小窝,帮着做饭和打扫房间,按照陈浮生的指示就差没把曹蒹葭当观音菩萨供起来,曹蒹葭对此也无可奈何。   “方姐和季静过两天一起来。”周惊蛰终于能够仔细打量房间,今天她穿得相对朴素。   只要是个女人,除非阿梅饭馆王语嫣那类虎妞,谁没有一点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女人与女人的世界总是让男人搞不懂拎不清。   就像现在呆在房间的几个女人,除去正牌媳妇曹蒹葭和陈象爻,就算是看似跟陈浮生最为一清二白的李青乌,恐怕也有见不得光的意味在里头。   在陈圆殊和曹蒹葭拉家常的时候,李青乌和陈象爻去厨房捣鼓晚餐,周惊蛰就去了陈浮生的书房,墙壁上的大幅密密麻麻的人脉图黑板让她会心一笑,的确很符合那家伙的风格,与占据三分之二墙壁的巨大黑板相比,对面墙壁还有两块小白板和一块小黑板,看情形白板应该是用来做擂解构某些商业案例和大集团构造的作业,小黑板则钉有许多小纸片,纸片上又写有满满的关键字眼,都是陈浮生觉得可以延伸出去的有效信息,周惊蛰重新站在人脉图下,找到自己的名字,看到标注是“底线清晰,有独特的价值观,可以做知己,决不能以做短线交往为初衷”。   知己吗?   周惊蛰恍惚了一下。   她久违的恶作剧嗜好又冒出头,掏出手机给陈浮生发了一条短信,“姘头,我成功躲过重重包围溜进你房间了,想要跟你短线交交交往一次……”   她特地打了3个“交”字,然后就一个人傻乎乎在那里偷着乐,跟身陷初恋的青涩女孩一样,眼巴巴等着心上人回复短信。   某人回复道:“叉,老子在去交党费的路上!”   周惊蛰忍住笑,将手机轻轻收起来,他那条“老子是预备党员”还保存在她手机里。她背着双手在书房东摸一下,西瞧一下,无聊就随手从堆满专业书籍的书桌上抽出一本,看一看陈浮生的评语和圈画,一个人,尤其还是一个已经很成功的男人,是什么促使他每天都像要在冲刺高考一样去拼杀?   在周惊蛰呆在书房“探秘”的时候,曹蒹葭和陈圆殊坐着闲聊,曹蒹葭似乎想起什么,去房间掏出一张单子,递给陈圆殊,笑道:“单子上是一些需要给浮生买的小物品,像粉笔和水笔之类的都需要跑专门的店,要不然浮生可能会不顺手,我现在这样真是‘拖家带口’了,不太可能出去一样一样亲自挑选,就只能麻烦你这个比亲姐还亲的姐了。”   陈圆殊也没多想,微笑道:“没问题的,一定办妥。”   五个大美女一起吃完其乐融融的晚饭,陈圆殊和周惊蛰一起告辞下楼,陈象爻随后也离开,只剩下邻居李青乌。   “青乌,来,坐下,我们谈谈心。”曹蒹葭笑容祥和,这实在是一个让男人和女人都无可挑剔的完美女人。   李青乌乖巧坐在曹蒹葭对面,有点忐忑。   “其实浮生很早就知道你是青禾员工了,而且还是很有潜力的集团重点培养对象,为什么主动离开?是怕浮生误认为你来我们家串门是有所企图吗?”曹蒹葭微笑道,没有兴师问罪的意图,依然是拉家常的语气神态。   李青乌呆滞当场,没有急着给出解释,涨红一张小脸,不知所措的模样。   “以你的履历和能力再找份不比青禾差的公司不难,可你在青禾这几年的基础就都没了,多可惜,我觉得你还是回去比较合适,对你的人生规划百利而无一害,而且浮生在青禾也有一定的发言权,这种隐性资源放着不用也浪费,我也跟浮生谈过这个问题,他也认为你应该回去。”曹蒹葭语重心长道。   “曹姐,我不准备回青禾了。”李青乌鼓起勇气道。   “不吃回头草的倔强孩子啊,让人头疼,就算瓜田李下,也不是你这个避嫌法子啊。”曹蒹葭揉了揉额头道。   李青乌重新低下头。   “那现在工作找得怎么样了?”曹蒹葭叹息道。   “还在找,我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没好的工作岗位坚决不委屈自己。”李青乌抬头笑道。   “小丫头,你肚子里那点心思我会看不懂?我估计在我生出孩子前你都不可能找到工作吧?”曹蒹葭笑道,“为了照顾我这个孕妇,耽误你多少正事啊,你现在可处于事业关键时期,长远来看,你现在的举动是有极大后遗症的。”   “没关系。”李青乌笑道,很真诚。   “聪明的傻孩子啊,年轻真好。”   曹蒹葭摇头笑道,没有继续讨论这个话题,然后就去书柜抽出一本从魏公公山水华门淘过来的风水古书,李青乌坐了一会儿也静悄悄离开房间,曹蒹葭除了偶尔站起来小走几圈,就都坐在放上垫子的檀木椅上看书,等到大概晚上九点钟左右,她将书放回原处,洗漱完毕后去书房坐了半个钟头,然后回到主卧,打开台灯,从桌子抽屉掏出一本日记本,她在嫁给陈浮生之前并没有写日记的习惯,但嫁给他后雷打不动地每天都要写完一整天经历,哪怕是鸡毛蒜皮的简单一天,她也会一字不漏纪录上去,这座房子里陈浮生的一切她都一清二楚,但曹蒹葭的东西,陈浮生从来不会去动,他甚至没有拉开过这个抽屉,这一点,就像曹蒹葭从不曾去翻过他的手机一样。   他们都是那种哪怕穷困潦倒到某天为柴米油盐奔波的地步、也不会去庸俗的男女,也许陈浮生一开始不曾如此智慧或者说超然,但他娶了曹蒹葭,就开始下意识地奔跑,去汲取和进化,是曹蒹葭把他从张家寨带出去,也是曹蒹葭让他从一个刁钻的农村青年蜕变为成熟的城里人,而且还让陈浮生保留了最质朴的那份东西,陈浮生不择手段分秒必争地向上爬,她就安安静静呆在原地等他。   写完日记,合上本子,她躺到床上,扭头望着原本属于自己丈夫的位置,现在的她已经不可能轻松侧身,只能略微困难地伸出一只手,摸了摸他睡过的枕头,然后闭上眼睛,过了半个钟头,曹蒹葭披上衣服重新起床,坐到桌子前,笑了笑,额外写了一份东西,夹进日记本,这才安心睡觉。   一大清早,有他们家钥匙的李青乌已经开始给曹蒹葭做早餐,曹蒹葭犹豫了一下,拿起只存有聊聊几个号码的手机,给陈浮生发了条短信,然后充满期待地等待回音,正常情况下他都会在半分钟内打电话过来,可是这一次陈浮生却没有及时做出反应,苦等了十几分钟,曹蒹葭还以为他在北京碰上什么紧急情况,可当她准备再打电话过去,却发现他已经打过来,只是很快就挂掉,估计是有急事不方便立即回复,曹蒹葭也就不再纠缠。   ※※※   首都机场,某人冲下出租车,跟媳妇被人拐跑了一样发疯般杀进大厅,买了张机票,无比尴尬地发现还有将近一个钟头才能登机,就带了个钱包和一只手机的他只好去机场书店耗时间,光看不卖,最后千挑万选出一本叶永烈的《四人帮兴亡》,以免在两个半钟头的飞机上虚度光阴,在和售书服务员美眉套近乎后免费弄到一支圆珠笔,他这才心满意足地跑去登机口检票。   他就是接到媳妇短信就从酒店赶到机场的陈浮生。   等他坐上飞机,发现靠窗位置坐着一个有点眼熟的女孩,之所以眼熟,除了在书店角落有她的背影之外,陈浮生脑海中似乎还有一点额外的印象,只不过她戴着一顶帽子遮住了大部分脸孔,陈浮生纳闷地坐下去,第一次上飞机的他研究了小会儿安全扣,等他终于弄清楚,抬起头发现一张要多水灵就有多水灵的脸蛋正朝向他,秋水眸子眨都不眨一下,陈浮生猛地回神,惊奇道:“小姑娘,真是一叶浮萍归大海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你是?”清清秀秀干干净净没有一丝烟火气的年轻女孩眨巴着眸子。   “咱俩在鸡鸣寺见过面啊,一起吃过素面的那个?不记得了?”陈浮生尴尬道。   女孩摇摇头。   陈浮生遗憾地叹口气,最多才两年吧,真是贵人多忘事啊,这棵国宝级小白菜不就是那个喜欢嚷着“都是缘分呐”的闺女吗?鸡鸣寺,大雨磅礴,小伞绣花鞋,一个神秘兮兮的古朴女孩,也许是陈浮生这辈子都忘不掉的诡异画面。   “哈哈,我骗你的。”女孩见陈浮生打算低头翻书,毫无征兆地阳光灿烂,眯起眼睛,露出两个小酒窝,果然还是那句口头禅,“都是缘分呐~”   “你怎么也去南京?”陈浮生笑问道,重新将书放到膝盖上。   “离家出走了。”女孩笑嘻嘻道,身上散发一股轻轻淡淡的香味,绝不是香水。   “这么叛逆?你看上去不像啊。”陈浮生将信将疑道。   “人不可貌相,就像你,看上去像刁民,我第一次跟你见面还不是没保持距离?”女孩用很温柔很正经的语调说了一个让陈浮生很憋屈的真实想法。   “您真耿直,学生时代思想品德一定很过硬。”陈浮生感叹道,“对了,还不知道你名字呢。”   “还没猜出来?你是真憨啊还是装傻?”小姑娘一脸纳闷地盯着陈浮生。   陈浮生则一脸诚恳地回望她,一点都不退缩。   最终还是小妮子输了,恢复笑脸道:“真名不告诉你,猜不出就算啦。不过我MSN和一些论坛上都用潘朵拉这个id,你就喊我潘朵拉吧,记住,是花朵的朵,不是多少的多。”   “很奇怪的名字。”陈浮生原本就对希腊神话不熟悉,所以脑子根本不会往潘多拉靠。   “你怎么出汗了?”昵称是潘朵拉的女孩纳闷道,身边的男人如临大敌,额头上满是汗水。   “没事,有点紧张。”陈浮生艰难道,飞机已经开始启动,不需要几秒钟他就会在离地高度远比上海东方明珠夸张的高空,这对于有一个深度恐高症的男人来说,是最大的煎熬,要命的是气流带来的颠簸更会给恐高症患者加倍的感受。   “你第一次坐飞机?而且恐高?”女孩惊讶道。   陈浮生点点头,已经闭上眼睛,他去山西和转往北京都是乘坐动车组,原本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跟飞机有关系,没想到一条短信就轻而易举打破了他所有的固执和恐惧。陈浮生紧紧抓住扶手,汗水越来越多,始终不敢睁开眼睛,在外人看来显得有些滑稽。   “那你还坐飞机?有急事?”女孩疑惑道。   陈浮生已经连话都说不出,只是使劲点了一下头。   “我猜你现在已经出人头地了吧?是回南京谈一笔重大生意?”女孩希望能通过谈话减轻他的恐惧,她可不想这家伙等下躺在地上四肢抽搐口吐白沫。   陈浮生现在只能用点头和摇头来表达含义,摇了摇,紧紧闭嘴。   女孩潘朵拉两个多钟头的航程除了听歌看杂志,四分之三时间都在确定身边的男人有没有晕厥过去,所幸他出了一身汗水,到最后整套西装已经跟从水里浸泡过拎出来一样,可竟然硬是咬牙扛了下来,飞机降落的那一刻,连女孩都忍不住如释重负深呼吸一口,外带有点佩服这个意志顽强到一种境界的家伙,机舱打开后,他第一个踉跄着跑出去。   真是十万火急的事啊?   女孩嘀咕道,拿上行李轻轻缓缓走出飞机。   不知为何,她坚信自己将来某一天一定会在某一个地方再与他重逢。   缘分呐缘分。   陈浮生第一时间给袁淳和贾朋打了招呼,然后他几乎一天就泡在密码酒吧,而这一天密码也破天荒挂出停止营业的牌子。   晚上8点钟,吃完饭在小区散步一圈后,李青乌和陈象爻突然都提议去密码看一看,说是停业整顿,她们想去见识见识,不知道这两孩子葫芦里卖什么药的曹蒹葭也没拒绝,然后张启航等一批陈浮生重点栽培出来的心腹就第一时间出现,很有计划性和预谋意味,李红旗亲自开着那辆俞含亮送来的宾利出现在小区,将曹蒹葭送到出奇冷清的密码酒吧。   曹蒹葭也没想明白其中玄机,走进酒吧后,发现一楼空荡荡的,可见停业是不假,但没顾客是事实,曹蒹葭却看到了几乎铺满整座酒吧的红玫瑰,鲜艳欲滴,那绝对是曹蒹葭人生中第一次见到如此繁密厚重的玫瑰花海,唯一不太搭调的就是酒吧吊灯和栏杆上挂满了红灯笼,显得略微不伦不类,有些俗,但一样惊心动魄,有着无比强烈的个人风格,就像,就像她那个偏执的始终特立独行的所以显得不入流又总能让人哭笑不得的男人,陈二狗。   灯光突然全部熄灭。   一曲曹蒹葭最熟悉的英文歌曲响起。   曹蒹葭咬着嘴唇,红着眼睛。   “doctor,actor,lawyer or a singer。why not president?be a dreamer……”一个很清脆空灵的女声做开场腔调,那是曹蒹葭几乎每天都要听一遍的《peerless》,所以她再熟悉不过。   接下来是一群孩子的合音,一样天籁。   灯光突然亮起,一个男人站在舞台中央,背对着曹蒹葭这个方向,转身,用并不流利的英语大声唱起这首经典的励志歌曲,他的手势和动作如mv中如出一辙,只不过他实在不是一个熟谙肢体语言的老鸟,所以显得异常可爱而可笑,尤其他还理着最希拉平常的平头,穿着对他来说极具挑战性的红色衬衫,简直太富有戏剧效果了。   唱诗班的孩子每人一个话筒,配合台上男人的节奏摇晃身体,可能是因为排练不多的缘故,总有笑场的小家伙,不过总体来说不影响主角出人意料的发挥。   2楼站满了圈子里的熟人,望着楼下男人的表演,默默不语,有佩服,有惊喜,更多的是善意的笑容。   因为他们实在无法想像在黑白两道上都一丝不苟如钟表的有志男人,会这样略显蹩脚地站在舞台上像个孩子一样去蹦蹦跳跳,这家伙,可是江苏地下世界已经完全一言九鼎的枭雄式人物了啊。于是所有人随即都把目光转移到台下的曹蒹葭身上,遗世独立一般,深情凝望着台上的男人,捂着嘴巴,不知道是哭还是笑。 尾声 狗尾巴草——陈二狗媳妇的一封信   一个半月后。   南京某医院手术室外,从山西疯一样赶回来的男人捧着一封信,蹲在过道地上,靠着墙壁,无声哽咽。   负责将信交给陈浮生的李青乌站在那里,捂着嘴巴大哭。   一个身材健硕修长的男人冲进医院,身着军装,中校军衔,曹家曹野狐。   一脸杀机的曹家继承人狠狠拎起陈浮生的衣领,一拳砸在他鼻子上,然后一脚踹出去老远,陪着主子一起从山西过来的周小雀想要出手,倒在地上依旧死死攥紧那封信的陈浮生摇了摇手,曹野狐怒吼道:“王八蛋,你他妈不知道蒹葭的身体根本经不住难产的折磨?!她会死的!”   泪流满面的陈浮生挣扎着坐起来,一只手颤颤巍巍地伸向口袋,这个几乎已经确立山西煤矿版图雄奇地位的男人似乎试图掏出那包2块5一包的小红河,曹野狐上去就是一脚,踢中他下巴,丝毫没打算抵抗的男人飞出去老远,根本没有人敢上前劝阻,一些听到消息紧急赶来的男人都红着眼睛,女人则泪眼朦胧,抱在一起痛哭流涕。   “就是你这个狗娘养的害死了蒹葭!”曹野狐眼眶与陈浮生一样布满血丝和泪水,走上去就又是一腿,陈浮生已经吐出一口猩红的鲜血,触目惊心。   就在曹野狐真的要痛下杀手的时候,一只异常宽厚的大手扯住他肩膀,然后武力值与董赤丙有的一拼的曹野狐竟毫无还手之力的被侧拉撞向墙壁,坠地后愣是爬不起来,站在他面前的,是同样肩膀上扛着中校军衔的魁梧男人,两米高的身高,巨大而雄壮,几个跟随曹野狐赶到医院的军人刚想要出手,其中最靠前的一个就被这个东北虎一样的兵王给一拉一膝撞给当场击晕。   在压倒性的恐怖差距面前,再无人敢出手。   天下无双陈富贵!   “哥。”平躺在地上喘息、泪水和血水融在一起的陈浮生哽咽道。   “不怕,有哥在,没人能欺负你。”刚到南京军区任职的陈富贵过去扶起将近30年只喊过他两次哥的弟弟,一脸坚毅,扶着陈浮生靠墙坐着,大手帮他擦去一脸泪水和血水,只说了一句话,“老陈家从不出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我们问心无愧。娘和爷爷,还有弟媳妇,都不会怪你。谁敢再骂你一句,我杀谁。”   陈浮生只是小心翼翼护住那封信,尽量不让它脏了折了皱了。   窒息的沉默。   陈富贵转头望向曹野狐,沉声问道:“你有二狗苦?”   曹野狐愣了一下,不再挣扎起身,靠着墙壁望着天花板,默默流泪。   “曹野狐,你回去跟曹家说,孩子我一个都不会给你们,我自己养。”陈浮生靠着墙一点一点站起来,缓缓道。   他将信轻柔折好,放进口袋,挺直了腰杆。   ※※※   “二狗,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最早也是我进手术室几个钟头之后了。小时候,诚实的好孩子能拿到小红花,我是拿最多的那一个,好孩子一直做了24年,然后突然有一天得知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活到老太爷那个岁数,所以我走马观花走遍了中国。   本来觉得没遗憾了,可突然想起还有个东北那旮旯的某个傻孩子被我拐骗到了上海,还被人欺负了,最终还是觉得应该去南京找你,之前,你在上海的时候说要努力挣钱给我吃香的喝辣的,我很感动,因为你跟我认识的男人都不一样,你是一个刁民,只认亲不认理的那种,让你心甘情愿掏钱请我吃一顿好的,比我拿到所有红花加起来都要高兴,这是实话,用小爷王虎剩的话说,那就是掏心窝的实诚话。   其实我跟你说很小就听说过你,那是骗你的,人生哪有那么多的机缘巧合啊,可我不这么说,我知道你睡不踏实。二狗,有句话我一直忍住没说出口,那就是一个男人,不是一定要打下了江山就是好丈夫,也不是一定要野心勃勃才是好老公,我知道你累,被我或者说我一直刻意去漠视的家庭背景拖拽着向上爬,怎么会轻松呢?可我不说,不是希望你有一天能扬眉吐气带着我去我家,让所有人知道我当初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我只是每天都会想躺在小坟包里的爷爷,那个我只见过一面的娘,我想他们未必想你非要光耀门楣,你的娘即便走了,最后也一定是惦念着南方的儿子是挨饿了还是冷了,被你误会了二十年的爷爷也一定只希望你能有一个安安稳稳的日子,不再颠沛流离,我成为老陈家的媳妇,从第一天起就只想要一个挺直脊梁的陈浮生,做到问心无愧,这就足够了,可这些东西,我都不能说,或者说还没准备好说,就来不及了。   二狗,我一点都不后悔遇见你,一个女人,能在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遇上让她心甘情愿不顾一切去花痴的男人,该窃喜了,我唯一不满足的,可能就是我祸害了你,却没有去报答的时间。你肯定不是最好看的男人,却是我心目中最耐看的男人。你肯定不是最有钱的男人,但你却肯定是最愿意为我付出全部的男人。   一个男人,在困苦不得志的时候还能双手磨出血地下套子给没有任何关系的老人攒出棺材钱,在他疯癫爷爷坟头会把嗓子哭哑的孙子,这个被戳脊梁骨长大的刁民,他真的没心没肺吗?   一个男人,能在阿梅饭馆一分一毛攒出几百块钱全部去买废旧报纸书刊,并且全部在路灯下看完,能蹲在厕所看一份资料两个钟头,每天只睡三四个钟头坚持到今天,他能不被称作拼命吗?   一个男人,能在富有了后还坚持剃五六块钱的平头,在得势了后还能跟乡下亲戚小孩在大酒店走廊里打闹,在最疲倦最艰难的时候还能在开门前,给他媳妇挤出一张温暖的笑脸,这个被人视作陈世美却从不反驳从不辩解的丈夫,他不伟大吗?   我不贪心,能拥有你,我很幸福,幸福到经常忍不住想跟你讲,别再拼了,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如果不是我的身子注定无法与你白头偕老,我一定会带你去北京,去见我爷爷,老太爷,要求他们给你一个大大的前程,因为假若我能一直陪在你身边,即使全世界都看不起你,那都没关系。可我不能陪你一直走下去,我不能让你独自一个人承受那些白眼,那些嘲讽和那些阴险和城府,我心疼。   二狗,好好活下去,每年都记得替我给娘和爷爷上坟敬酒。教我们的孩子识字做人,等他们懂事了,就把我的那本日记读给他们听,我想要说的都在上面了。   等他们再大一点,你带他们去张家寨,告诉他们,他们母亲就是在那里第一次见到他们父亲,跟孩子说,在他们母亲眼中,那个被骂陈二狗的父亲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和小陈安说,以后找老公,也得找她父亲一样的男人。   二狗,等孩子们结婚了,记得带女婿和儿媳妇来给我敬酒,就像你替我像咱们娘那样,还有别忘了咱娘送给我的镯子,替我戴上咱们儿媳妇的手上。   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可能就是不能亲眼见到我的小陈平小陈安了。   可我知足了,能给你生孩子,而且还是两个。   二狗,我骗了你很多次,但有一件事情我总算没有说谎,在燕子矶,我说要陪你看一辈子的烟花灿烂江山入画,我做到了。   虽然这个一辈子实在是太短了一点。   曹蒹葭,蒹葭,不就是狗尾巴草吗?   二狗,这辈子我欠了你那么多,下辈子,我再做你的狗尾巴草。”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