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帝载恬   光绪帝载恬,同治十年(1871年8月14日)出生于北京宣武门太平湖畔醇王府,其父奕寰是道光帝的第七子,其母是慈禧的胞妹,这种特殊的家庭环境,使他在同治病故之后被指定为皇帝,他在位34年,光绪十三年病死,终年38岁,庙号德宗,葬于河北易县崇陵。 光绪帝19岁亲政,他富有年轻人的进取精神,愿意接受新思想,“不甘作亡国之君”,积极支持变法,一度成为维新派心中的“救世主”。但变法危及封建守旧势力的利益,遭到以慈禧为主的清室贵族的阻挠。戊戌变法的失败,使清王朝改变旧章的一线生机被扼杀。光绪帝没有勇气冲破封建伦理思想的束缚,“天颜戚戚,常若不悦”,心境悲怆,终其一生是屈辱和哀怨的悲剧命运。八国联军占领北京时,慈禧只好挟光绪帝仓皇逃到西安。义和团运动后,各地反清武装起义此起彼伏,民主革命思潮在全国广泛传播,清王朝濒于覆灭的边缘。     引子     午后,鬼热的天气,狗都热得躲在荫凉里伸长舌头直喘。   整个醇郡王府在这闷热的午后静悄悄的,见不到一个人影,也听不到半点声响。   西院一间偏房内,一对男女,顾不上这盛夏的炎热,赤身裸体地拥抱一起,忘情地扭动着身躯,因久别而压抑心头的情火燃烧着。   就在他们到了“相看两不见,唯有敬亭山”的崇高境界时,却被别人看见了。   一个女佣来此房取东西,刚一推开门,见到床上的那场面,羞得头一低,转身就跑,一头撞在一个太监的怀里。这太监一向好多管闲事,一见这女佣羞得绯红的脸,就知道房内有戏,推门一看,果不出所料。   这还了得,偷情竟敢偷到王府了。   “快来人呀,拿贼拿赃,捉奸捉双。”这太监扯着公鸭嗓子一喝,不知躲在何处的人仿佛从地里冒了出来,都急匆匆向西院赶来。   喊叫声、跑步声、喘息声。叫骂声把静悄悄的王府搅浑了。   “这是哪来的野小子,竟敢来王府做这苟且事!”   “这骚娘们儿,还说是刚选进来的秀女,竟这般无耻地偷情?”   “你小子别只顾看,快,快去报告给王爷,听他怎么处分?”   “去你娘的,快去!”   正在午睡的醇郡王奕譞也被刚才的吵闹声惊醒了,他睡眼惺松地坐在太师椅上,刚端起茶杯就有太监来报,说王府内有人偷情。   一向笃信程朱理学,讲究人伦风雅的醇郡王一听说,就气不打一处来,挥挥手说:   “别说了,给我吊起来打,照死里打,真是岂有此理!”   “是!王爷。”   王府前院,一颗高大挺拔,苍翠浓郁的千年白果树下,正吊着这位敢闯入王府偷情的野小子,四周围满了人。   “说,你叫什么名字,哪来的?”   “不说,再打,狠狠打,这小子挺有种的!”   “王府警卫森严,他是怎么混进来的?”   “那个宫女也不能放过,他们原先一定是相好的,进了宫,他这小子也敢追进来,真是色胆包天!”   “打,再打!”   皮鞭每抽一下,身上就多一道血痕。一人打累了,又换一人再打,不久,这人已被打得皮开肉绽。   “说,不说还要打!”一人气喘吁吁地说。   “啪!”又一皮鞭落下。   “不能再打了,这事不关他,都是我的错。”那位选进来的秀女哭喊着从里面跑出来,跪在地上,向举鞭的人求饶,“要打你打我吧,求求你,让他走吧!我们从小青梅竹马,相爱多年……”   “嘿,不打你已给你留面子,你还给他求情,看样子你们感情挺深的,我四爷今天偏要鞭打鸳鸯散。”   “啪——”又一鞭。   “再打,我就死在你们面前!”那宫女已没有泪,一字一句地说。   “好,我就看你死!”   又一鞭落下。   “嗵——”那宫女一头撞在坚硬挺拔高大苍翠的白果树上,登时脑浆迸裂。   “玲玲,你不能死,玲玲,你不能死!”浑身是血的人,虽然被吊着,看见惨死的情人,他挣扎着、呼唤着,“玲玲,我的玲玲!”   “四爷。总管大人,求求你别让人打了,再打他就要死了。”   一名仆从跪在四爷面前,哀求着,“四爷,他是我家的堂兄弟,是我引他进府的,你要打打我吧!放过我这兄弟吧?求求你,四爷!”   “好呀!原来是你他妈的吃里扒外,引招自家兄弟来王府偷情。来人!连李同山一起打。”四爷冲着几名打手吆喝着。   “这与我大哥无关,这与我大哥无关!你们这帮禽兽!”   “啪——”又一鞭落下。   那人大叫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去,洒在那千年白果树苍翠的碧叶上,多么醒目、灿烂。树上的碧绿和树下的血红,强烈的对比,更让人感到酷夏的残酷。   不知何时,醇王爷走了出来,看到这场面也感到恶心,刺目。   “别打了,看不见吗?人都死了,再打有何用?”他摇着蒲扇慢条斯理地说。   “是,王爷。这李同山引人入府,败坏王府名声将如何处置?”   四爷话音未落,有家丁来报:“前门有一和尚来化缘,王爷是否准许进?”   “和尚?赶他走!”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醇王爷话音未落,那和尚已闯了进来。   “大师父前来化缘,不知想要多少银两,尽管开口。”醇王爷平静地说。   “无量天尊,能饶人处且饶人,摩诃般若波罗蜜,念念见性,常行手直,到如弹指,便睹弥陀。迷人不能省觉,念念起恶,常行恶道,回一念善,直至无上菩提。”   “大师父,你要什么,就直说吧?”醇郡王奕譞皱了一下眉,仍心平气和地说。   “成道非由施钱,菩萨只向心觅,何劳向外求去,西方只在眼前。施主,贫僧不化钱,只来超度灵魂,化解前世恩怨。普救尘世生灵,你让我把这位尘中人带走吧?”他说着,指了指跪在地上的李同山。   “这——好吧!”   “阿弥托佛!施主,千年白果得这一对情男怨女的热血滋润,灵气自根生,这是缘也是数更是孽。”   这位大师的话音未落,后庭院一位女佣跑来报告说:   “王爷,王妃娘娘生下一贵子。”   “啊,是男的?”醇王爷喜不自胜。   “无量佛,施主,恭喜,恭喜!”   这位大师父说完,拉起跪在地上的李同山就向门外走去。恰在此时,醇王福晋的寝室里,那位刚来到人间的皇祖后人正拼命哭喊着:“哇,哇,哇……”   一股祥瑞之气在暮色中升腾开来,似龙似凤,盘施着,袅娜着,飞向天际。   北京西郊一座破败的寺庙里,一个满身青一块紫一块的人跪在佛祖像前,满含悲愤与委屈的面上流下两行清泪。   “阿弥陀佛,若能钻木取火,淤泥泛出红莲,前世的缘,上世的数,今世的孽。念念自见,万法无滞,一真一切真,万境自如如,一假一切假,无上无佛心,何处求真佛,只为众生迷佛,非是佛迷众生,自性若悟,众生是佛,自性着迷,佛是众生,自性邪险,佛是众生,心若险曲,佛在众生中,一念平直去,众生即成佛。”   “弟子识心中众生,自性自度。”   “阿弥陀佛,从此世无李同山,你法号就叫心诚吧!”   “谢师父!”   一丝清香在佛祖的神龛上升起,飘飘散散,在心诚的周围环绕。   月亮和木鱼声一同升起、升起……     第一回 反洋教义和拳纵火 悉内情丁宝须护民     大雪将整个济南府裹了个透。   府台大人王正起从暖和和的被窝里伸出头向窗外望去,天己微明,整个世界一片银白,他伸手将窗户开个小缝,想看个究竟,这雪到底有多厚。一股寒气从外面袭来,他还没来及关上,四姨太就伸出白嫩的手在他老脸上拧了一把,骂道:   “死老东西,天还没亮呢!你犯什么神经病,还不快睡!”   “好乖乖,你还没过瘾,我再陪你多睡一会儿吧。”   说着,头一缩,又钻进被窝搂住四姨太。   恰在这时,外面响起咚咚咚地捶门声,紧接着一声气喘吁吁地喊叫:   “大人,大人,快起,快起!”   四姨太一听外面的喊叫,小声说道:   “别理他。”   说着,将府台老公搂得更紧了,王正起也正在兴头上,装着没听见,任他叫喊。   “大人,大人”快起,快起,出事了,出人命案子了!”   外面人将门捶得更紧,喊得也更急了。王正起被外面喊得一点兴也提不起来,气得将被一掀,冲着外面的家兵大喊一声:   “鬼孙王八羔子,你爹妈死了,你喊得老子一顿好觉也没睡成。”   “大人,出事了,有人命!”   “不就死几个人吗?这年头死几个人算个鸟,起来我不宰了你他妈的鬼孙羔子的。”   “不,大人,是洋人死了!”   “什么?洋人死了?”王正起一惊,立即不相信地反问一句。   “是的,大人,死的全是洋人。”   王正起也不再叫骂,一把推开姨太太坐了起来,忙着穿衣服。   “哼!一听洋鬼子就他妈的没种了,洋人有什么了不起,不是黄毛蓝眼睛吗?死光才好呢?省得在咱大清国作福作威。”   姨太太嘟嘟咕咕骂了一通,也急忙服侍王正起起床穿衣。   开门一看,见家兵王保站在门口冻得直跺脚,口、鼻直对外冒热气,立即问道。   “到底怎么回事?”   “大人,几个洋人在前面大厅等得不耐烦了,他们一个个气呼呼的,口口声声说他们的人被杀了许多,要大人你快速追查凶手,否则将把此事告到北京,听那气,还要找老佛爷的麻烦呢?”   王保还要说下去,王正起打断他的话说:   “好,别说了,快带我去见洋大人。”   王正起也不知到底出了多大事,心里嘀嘀咕咕地来到前门客厅,刚进门就见几个洋人气哼哼地坐在那里等着,他立即举手打弓道:   “各位洋大人早,这么早来我府到底有何事,尽管说,我王某一定照办,一定照办!”   为首的那个洋人站了起来,操着生硬的中国话说:   “王大人,在你的辖区内,竟有人大胆妄为,跑到我们教堂内行凶,杀死多人,还放火烧了一个教堂,死伤好多人,你口口声声保证我们的安全,这怎么交待?”   “这,真有此事?”   王正起不敢相信,他平时处理的案子多是洋人打死当地老百姓的,虽说有一些老百姓不服气,和洋人相争斗,也发生打斗,但杀死洋人的事他还是头一次听说。   “哼!王大人不信,要包庇你管辖的匪徒吗?如果王大人不过问,我等将到北京找我大英帝国的大使到总理衙门质问。”   “不,不,不!洋大人息怒,这事在下刚刚得到报告,详情不知,等我亲临现场查明此事,一定将凶手捕获交洋大人发落。”   “限你三天破案!”另一个洋人站起来说。   “三天?太少了,我将尽力去查处,一定能抓到凶手,请洋大人放心!”   “那好吧,限你十天交出凶手!”   “十天?”王正起略一思索说,“好吧,在下一定竭尽全力追捕凶手。”   “到时不交出凶手,我们一定到北京告你,我大英帝国的炮舰是厉害厉害的。”一个洋人翘着大拇指对王正起说。   “明白,明白!”王正起只好点头称是。   “那我们走了!”   “洋大人走好,洋大人走好。”   王正起点头哈腰地把洋人送出好远。   “呸!鬼奶奶的老子的觉也没睡好。”等洋人走远,王正起回头不服气地骂了一句。   骂归骂,事情仍得做,况且这可不是小事。洋人是惹不得的,别说是自己这么个小府台,就是老佛爷慈禧太后都惧怕洋人,这事弄不好,自己丢官小事,引起两国交兵,自己全家性命搭上也不能拉倒,几年前的第二次鸦片战争不就是为几个洋鬼子的性命引起的。想至此,王正起打了个冷颤,这才感到今天的天冷,这么好的雪景也没有心思欣赏,急忙命令佣人准备早餐。   早饭后,王正起急忙升堂,带领几位当地官员和亲兵赶到案发地点,远远就望见济南府东南角山一座大教堂正在时断时续地冒着烟。火已被扑灭,但整个教堂已化为灰烬,到处见是残垣断壁,周围围满了看热闹的群众,尽管人们叽叽喳喳,但谁也没有上前,只有一些洋教士在翻捡着什么,口里骂骂咧咧。老百姓边看边说,甚至有人叫好。   王正起分开众人,和官兵一起到周围及教堂内查看一遍,从洋教士介绍中得知,昨天晚上后半夜,突然闯进几名穿黑衣的凶手,见人就杀,还放了几把火,把教堂给烧了,由于天黑,还下着雪,他们分辨不出黑衣蒙面人是男是女,据估计可能是男的。从死去的几名传教士身上的伤口看,洋人是用刀杀死的,且凶手必定身强力壮,可能还会武功。因为这几名被杀的传教士都身高人大,颇有体力,但每人身上仅是一刀就结果性命,似乎还没来及反抗就做了刀下鬼,可见来人的身手。   王正起让手下仔细搜索蛛丝马迹,查找尸首,一共二十一具尸体,有被杀的,也有被烧死的,所找到的痕迹也仅是一串血迹,从教堂隐向西北,但十米之外,连血迹也没有了,脚印也被前往看热闹的群众破坏了。如果说最重要的线索就有一条,前来教堂行凶的人中可能有一人被一名传教士用枪击伤,那滴溅在雪地上而洒向西北十多米的血迹就可能是中枪者留下的。   王正起大致问了几个仅受到惊吓而没有死的传教士,他们也只能说个大概:来人一律是黑衣盖面,但究竟有几人,他们也不知道。这下王正起可犯难了,根据描述和现场查看,这可能是一起预谋已久的作案,并且是一个团伙,作案的动机不说他也清楚。这些狗日的洋人平日里也太不象话,为非作歹,以传教为名,什么恶事都干,死也不亏,杀他们老百姓都会叫好。但王正起可真的怕起来,十天破案不容易,但无论如何必须尽快抓到凶手。   王正起派兵驱散围观的人,安慰一下洋教士,又下令派人立即着手修造教堂,一面回府派人破案,并迅速将此事报告给上司巡抚大人丁宝桢,并征求他的意见。   二十多个洋人被害,这可不是一件小事,王正起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在大厅内踱来踱去,骂来骂去,却一直想不出破案办法。这时,师爷刘鹗从外面进来,刘鹗还没开口,王正起就急忙停步说道:   “铁云,快给我想想办法,这个案子到底如何破?”   “大人,你说的洋教案一事?”   “不是这事还能有什么更让我心急的,你知道这帮洋人是惹不得的,我平时小心再小心,想不到在我的地盘上还是惹出了这等麻烦。这老虎屁股太后都不敢摸,竟有这等大胆的毛贼,本官抓住一定千刀万剮!   “大人息怒,现在可不是发怒的时候,应立即着手破案。”   “可这案从何下手?简直是无头案!”   “不可操之过急,慢慢查找总会有线索的,只是十天的时间太紧,但不知大人是如何吩咐的?”   “根据现场周围有一串殷红的血迹,又听活着的洋人讲他们曾开枪射击,可能击中一位,这血可能就是那凶手留下的。那凶手中了枪无论伤势轻重一定要包扎,我已传令到周围大小药店和郎中,凡是遇到枪伤者一定前来报案,否则,一经查出隐匿不报者抄斩全家。同时,我又暗中派出按察司和一些捕快秘密侦破此案,凡是可疑的人全部抓获。”   刘鄂沉思一下说:“王大人,你对凶手有何估计?”   “这——”王正起抬头看一下刘鹗,不置可否地说,“铁云,你的看法呢?”   “大人,自我大清立朝以来,各地反抗势力就不断兴起,像白莲教、天地会、天理会、太平教、捻党之类。今天这件洋教案是否与这些民间的秘密反动组织有关呢?”   “嗯,这事我也考虑过,但据我所知这些组织早已被消灭镇压,虽有个别人暗中信奉但早已不成气候,况且这些组织多在江浙,安徽等地,没听说我们山东一带有什么反动组织!”   “大人,据在下探得我们济南府一带也有一民间秘密组织,他们有男有女,经常在一起集会、亮拳,做一些有反大清律例的事,但尚不成气候,不知此事是否与他们有关联?”   “你整日呆在府内,很少外出,如何知道这等民间之事?”王正起不相信地问。   “这……”   “难道你也是其中一员吗?”王正起笑了笑说。   “不,不,我有一个亲戚是其中的一名信徒,我是从他那里得到消息的。”   “噢,是这样,既然你估计此案可能与这股匪徒有关联,何不暗中侦查一下,万一有所收获,这可是大功一件。”   “大人,功不功是小事,在下只想帮助大人侦破此案,让大人早早解除这心头之忧。”   “好的,难得你一片诚心,这事就由你去办理,需要人马或费用尽管说。”王正起满意地拍着刘鹗肩膀说。   “这事不可声张,当然也无需什么人马,至于费用,小的也还拿得出。”   “既然这样,你就火速行事吧,果真破获此案,本官一定重重有赏!”   “谢大人对在下的信任,不过,大人仍不能放松其他方面的搜捕。”   “当然,当然!”   刘鹗告别府台大人王正起,来到济南西北十多里的一个村庄,找到自己的那位亲戚家,轻轻敲了几下门。   “来了!”一声答呼,开门的正是自己的表弟李金斗,“哦,是表哥,有事吗?”   “到屋里再说吧。”刘鹗答道。   两人说着进入屋内,坐定,刘鹗才开口说道:   “金斗,表哥给你带来一个发财升官的机会,你可不能错过。”   “升官?小弟不是那块料,发财倒是小弟梦想的事,不知表哥说的是什么机会,我能否担当得起?”   “你一定能,就看你愿不愿做?”   “表哥你就别卖关子了,直说吧,也让我好好想想?”   “好吧,你知道,你表哥在府台大人手下做事,消息灵通一些。最近发生一件事让府台王大人坐卧不宁,吃住不安,为此,府台大人绞尽脑汁也不得解决,准备悬赏求人办理——”   “表哥,你说的事可是指济南火烧洋教案一事?”   “你已经知道了?”   “传这样的事还能不快?死了二十多个洋人,轰动整个济南府,人都当头号新闻呢?府台大人不为这件事苦恼还能为啥事?洋人是惹不得的,弄不好,他王正起丢官是小事,说不定还要满门抄斩。”   “好了,好了,金斗,既然你知道我就直说了,你若知道这凶手的消息可是大功一件,必有重赏。”   “哼!表哥,你当我是什么,我李金斗再穷也不是靠出卖朋友发财的人。即使我知道也不会说,何况我一无所知,表哥你如果有事就回去吧,没事就在这里喝碗水,休要再提此事,我帮不上忙,也不想发财。”   刘鄂一见李金斗说话动气,不肯帮忙,便也脸一板,硬了起来。   “金斗,你表哥也不是那种出卖朋友的人,但人活着也要讲究分寸,知道个远近,做事也灵活一些。你知道我今天来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李金斗一愣,抬头看看气哼哼的表哥,缓了缓语气说:   “表哥,什么事。你就直说吧?我们毕竟是姑舅老表。”   “亏你还说得出口,不是这样的亲戚关系,我会跑十多里急匆匆赶来吗?我不知道这大冷的天呆在家里舒服吗?”   “表哥,我的性子你是知道的,你别生气,快说吧?”   “唉,金斗,我把这消息告诉你也就是出卖朋友,出卖官府吧。”刘鹗抬眼看了一下李金斗又慢慢说,“金斗,你和你们教坛的兄弟将有灭门大祸。”   “什么,表哥。你说清楚点,我们教坛的事官府怎么会知道?你从哪里得知我也是教坛的成员?”   “嘿嘿,金斗,你应该知道我在府台大人那里的位置。什么事也能瞒,不过,这事我也是刚刚知道。洋人被杀,洋教堂被烧,王大人已派出几批捕快四处追捕凶手,也许见追查太紧,或其他什么原因,你们教坛中有人被捕,经不起严刑拷打,已经招供出不少人,并说出这刺杀洋人的事也是你们内部兄弟干的,王大人正在集中人马前往追捕,这追捕的人中就有你的名字,我得到这一消息,才找个借口前来告诉你,不想你竟信不过我。”   李金斗听他这么一说,心中也是一惊,最近入坛人数增多,难免有所疏忽,混进一些贪生怕死之徒,况且他虽然没参与这次刺杀洋人的案件,但多少也了解一点风声,具体情况不太知道。刘鹗连哄加蒙,李金斗不能不信,他疑惑地问道:   “表哥,那被捕的人叫什么?”   “现在那人已被严密监视起来,不准与外人接触,还在进一步审讯,具体姓名我也不便过问,以免引起怀疑,但听内部人说此人个子不高,也很瘦弱。”   李金斗不再说话,思索一下问道:   “表哥,那我得先躲一躲?”   “金斗,你想想,你上有老下有小,躲了和尚还能躲了庙,况且上了官府的花名册,躲到哪一天才是尽头呢?”   “那你说怎办?”李金斗有点泄气地说。   “刚才来的路上我一直在寻思这事,起初也是想通知你,让你先躲一阵,但后来一想,躲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不如彻底解决这飞来的横祸,永无后顾之忧。”   “表哥,你就看在我们亲戚的份上,讲一讲到底如何彻底解决后顾之忧。”   刘鹗顿了一下说:“金斗,这办法包在我身上,不过你得把详细情况讲给我知道,我才能全面考虑,为你着想。”   李金斗叹了口气说:“那好吧,你也不是外人,我就讲给你听。”   事情原来是这样的:   不知从何时起,这济南府周围产生了一个民间秘密组织,也没有什么名称和组织章程,但参加者多是当地受苦的农民百姓,他们秘密结杜练习拳击,操演刀枪,一为强身,二为保家。因为自从洋人来到这济南后,建立了教堂,时常以传教为名四处招摇撞骗,抢掠财物,奸淫妇女,甚至拐卖儿童,这一组织可能就是针对洋人的胡作非为而产生的。起初加入者较少,渐渐人们觉得加入的好处多,强壮了身体还团结了乡邻,由开初的一些男子集会,后来发展到一些小媳妇大闺女也组织了起来。   就在这一组织在不断壮大的时候,却接连发生几起意外的事,搅得大家不得安心。   就在这最近半个月内,这济南西北一带村庄接连有五个不到十岁的儿童失踪;可急坏了这里的村民,四处寻找不见任何踪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如果说是丢失,十年八年的丢一个倒还可信,这短时间内竟接连有儿童丢失的,不能不令人起疑,各种传说都有,报告官府那是一点作用没有。为了帮助村民解难,这里教坛的一个头领便组织几名精明能干的兄弟来解开儿童丢失之迷。   这一天,赵大领装扮成一个补鞋匠在周围几个村子里巡视,来到梨园村时,见一个卖糖葫芦的人正挑着一个很沉重的担子向村外走去,尽管挑得很吃力,仍快步地走着。   赵大领心中犯疑,便冲着那人喊一声:   “喂,好哥,稍停一停,买几个糖葫芦回家给孩子吃。”   “卖光啦。”   那人答一声,头也不回地走开了,脚步比原先更快。   赵大领急忙从旁边抄近路迎了上去,拦住他说:   “喂,买你几个糖葫芦你怎么不停一下就走开,你不是说没有吗?这是什么。”   那人一看势头不对,装着笑脸说:   “小兄弟,别生气,我们都是生意人,我忽然想起昨天有人订购的糖葫芦忘记给人送去,这才急匆匆赶回,请谅解,请谅解。”   说着,这人递给赵大领一把糖葫芦,并说道:“这些,我送给你了。”   赵大领急忙伸手去接,装着不小心的样子把几个糖葫芦碰掉在他旁边的一个箩筐内,又慌忙去拾,“看我慌的。”   “我来拾。”   那人立刻要去拾糖葫芦,赵大领早已抢先拾起一个说:“还是我来吧!”   他边拾边顺手捏一捏箩筐里的一个扎得很紧的大带子说:“这是什么?”   那人脸色一变,答不上话,赵大领一把提起带子,迅速掏刀把袋口割开,啊——一个昏迷不醒的小男孩。   这卖糖葫芦的人见事已败露,趁赵大领用刀割袋口之际,抡起扁担向他头上猛砸。赵大领早有防备,身子一撇,飞起一脚把那人踢翻在地,又接着三拳两脚制服这人,并结结实实地捆绑起来。   这时,梨园村里的百姓也有几人赶来。经过辩认,这袋中的孩子是本村农民张雨生的儿子,今年才八岁,不知怎么被这卖糖葫芦人治昏迷装进袋中。这张雨生也是赵大领他们教坛成员一名,一见这情形,气得破口大骂,举拳就打,赵大领急忙拦住他说。   “张兄弟暂且息怒,现在还不是打的时候,这事情背后可能比较复杂,先进行审讯,然后再作处理。”   张雨生这才止住愤怒,和赵大领一起将这卖糖葫芦的人押起来进行审问。   “你叫什么,拐骗儿童干什么?最近丢失的几个孩子是否都是你于的?”   赵大领这样问了两遍,这人就是不开口,张雨生在旁边沉不住气了,朝着这人屁股就是一脚,骂道:   “这鬼孙羔子装哑,不说今天剥了你的狗皮!”   张雨生说着,举拳还要打,赵大领摆摆手,对这卖糖葫芦的人说道:   “你老实交待,我们根据情况酌情处理,如果不老实交待或隐瞒抵赖,除了皮肉之苦外决不轻饶,你说不说?”   赵大领见这人只是低头装傻,一拍桌子大喝一声:   “来人,给我用皮鞭重打!”   从旁边上去两人拉着这人就走,那边皮鞭还没落一下,他就苦喊着饶命。   ”别打了,我说,我说!”   “停。只要你愿意交待,我们会恩怨分明的。”赵大领让人把他押过来。   “我叫陈同州,原是做糖葫芦生意的,前不久经别人介绍加入了洋人的教,他们出高价让我收买幼童,我该死,鬼迷心巧,竟答应了他们——”   “这些狗日的洋鬼子!”赵大领听到这里一拍桌子骂道,“他们要这些幼童做什么用?”   “我确实不知道。”   “哼!你给他们骗卖几个幼童?”   “算上刚才这个一共两个。”   “最近失踪许多孩子怎么解释?不是你干的还有谁?给我如实交待!”   “我该死!”陈同州照着自己脸打一下说:“不过,我确实就干了两次,其他失踪的儿童不是我干的,他们收买许多人给他们收购幼儿。”   “你说,你是怎样将这些孩子骗到手的?”   “我以卖糖葫芦为名,有孩子来买时,我就给他们吃,我事先在这糖葫芦里下了麻醉药,可以让他们昏迷几个时辰不醒。”“那麻醉药你是从哪里得来的?”“都是洋人给的。”   赵大领沉思一下又说:“你真的不知道洋鬼子要这些孩子做什么用吗?”   “我确实不知,确实不知!”   赵大领见一时审问不出什么,便带陈同州到后院去抢救张雨生的孩子。这时,早有几名郎中在给孩子灌药,陈同州也上前帮忙总算让孩子苏醒过来。   救活了孩子大家算松了口气。不久,这里已汇聚了闻讯赶来的一些教坛会员,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洋教士收购儿童的事,人人十分气愤,个个摩拳擦掌,都要去教堂找洋人算帐。   “赵大哥,还等什么,这事是明摆着的,先宰了这狗日的卖糖葫芦的,再杀进教堂,一把火燎了这些洋鬼子。”有人说道。   “我看不行,不如报告官府,让府台大人找洋人算帐。”另一个接道。   “呸!还报告府台大人呢?当官的没个好东西,当今圣上都怕洋人,报告官府有何屁用?还不如咱自己杀他几个洋鬼子解解心头之恨呢?”又有人接道。   “赵大哥,还等什么,你点个头吧?”有人急道。   经大家这么一说,赵大领也没有了主张,他挥手让大家静一下,便说道:   “这事涉及的事较严重,作为分坛主我也不能作主,我们先向总坛主海静大师请示一下再说。”赵大领停了一下又说道:“大家先回去,官府不为我们作主,这个公道咱自己去讨,这次决不向洋鬼子退让。”   赵大领把这里的事安排好后,就一个人独自去找总坛主海静大师。   鸡头山。   济宁寺。   “总坛主,这洋人收掠幼儿一事到底如何处理,你给拿个主意吧?”赵大领问道。   海静大师叹口气说道:“当今同治皇帝虽说年轻有为,出现中兴气象,这实是大清王朝的回光返照,亡国天数已定,举国上下已是危机四伏。天王洪秀全及手下大小诸天虽都归天,但各路反清教坛已根深蒂固。更可恶的是那西洋红毛贼和东洋日本倭寇早有侵吞我大清的野心,这洋教堂实际就是他们进攻我大清国的奸细部队,他们抢掠幼儿可能是想配制什么丹药或搞什么鬼把戏试验,要咱大清国亡国灭种。大清朝再腐败也是咱炎黄子孙,不能坐视咱炎黄子孙受那红毛洋人的凌欺,官府怕洋人,咱可不能怕洋人,必须给官府做个样子,杀他几个洋人,这就叫杀鸡给猴看,让洋教士也知道咱大清的老百姓不是好惹的。”   “坛主,你是说可以拿他几个洋教士解解心头之恨,也灭灭洋鬼子的威风?”   “嗯!”海静大师点点头说,“不过,这事千万不可声张,可暗中派人行事,如果明斗,官府一定偏向洋教士,反而暴露咱义和拳的势力,对扩大义和拳的力量不利。”   赵大领明白了海静大师的心意,他略有所思地说:“派几位身强力壮的好手,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教堂守回被拐骗的孩子,然后再来一把火烧他个鬼哭狼嚎。”   海静大师微笑着点点头。   说干就干,赵大领回来后又重新审问了陈同州,了解一些关于教堂内部的形势,并亲自到教堂内查看了地形。就这样,在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他亲自带领几名兄弟潜入教堂内部。   夜深深;   雪飘飘。   赵大领等五人躲过洋教堂的看守,把整个教堂几乎搜寻一遍,也没发现一个幼儿的踪影。赵大领心中暗想:这些孩子要么被运往外地,要么已经被害,但不能白来,一定要干掉几个洋教士。他做了个杀的手势,几人便分头潜入房中刺杀洋人,他便寻个合适的地方取出火石火镰子点火燃教堂。   尽管落着雪,但风助火威,不多久,整个教堂一片火海,他下令让兄弟们撤走,就在这时,许多洋人被大火惊醒,一个兄弟不小心被洋人发现,随着砰砰地枪声,那位兄弟胳膊中弹,赵大领立即掩护他逃走。大家都安全离去,但那雪地上留下一串殷红的血迹。   李金斗虽然没有直接参与这次火烧洋教堂的行动,但他也是参与这事的执行人之一,他略知道这件事是由分坛主赵大领组织的。   刘鹗从李金斗那里得知这火烧洋教堂的大案的确是这济南府的义和拳教民所为,心中十分高兴,但他仍装着十分同情地口气说:   “金斗,事情既然如此,府台大人那里的事我多周旋一下就是,大不了你表哥回家种那二亩薄地。你也要自己争气。”   “表哥,我该怎样做才好?”   “怎样做你应该明白!”刘鹗作出生气的样子说,接着又叹了口气,“唉,金斗,胳膊抗不过大腿,姑妈就你一个儿子,你要有个三长两短,姑妈还怎么活,我又怎么能对得起他老人家。躲不是长久之计,要想过上安稳日子,你必须洗刷罪名,让府台大人信任你。”   “怎样才能让府台大人信任?”   刘鹗向门外看了看,压低声音说:“只要你帮助府台大人查出这火烧洋教堂的人就可以了,不但洗刷所有罪名,还可以得到一大笔奖赏,用这笔钱你买田治地或经营买卖都可。如果你担心别人知道是你干的,也可以带着姑妈远走他乡,况且,你不说,我不说。别人怎么会知道你干的。”   刘鹗见李金斗沉默不语,又诱骗说:“就是你不说,那位被府台大人捉住的拳民也可能供出他们,他们也同样被抓住,你不但失去将功折罪的机会,还会罪加一等,这是何苦呢?”   “表哥,让我再想想。”李金斗有点动摇了。   “表弟,还再想什么,我这办法不错,包你将来不愁发财,你想想:整日当个拳民暗中与官府作对有什么好处,谁个能接济你一把米一口粮。你瞧瞧这家里穷的,姑妈一天天老了,一天好日子也没过上,你也好大不小了,快三十了,连个媳妇也没娶上,谁个为你考虑考虑……”   刘鹗还要说下去,李金斗打断他的话说:“表哥,别说了,我干!你说让我做什么?”李金斗终于在刘鹗的利诱下动摇了。   “你就先摸清火烧洋教堂的指使人和领头人就可以了。”   “好吧,现在我也不清楚,必须慢慢打听。”   “尽量越快越好,我提供给你一个线索:其中有一人中了枪伤,至于伤在哪里尚不清楚。”   刘鹗见一切顺利,也不愿久留,便告辞了李金斗,临行前再三叮嘱他说:   “这事一定要做得谨慎,不可声张,也不能打草惊蛇,你一旦得到消息不可到府衙找我,只可到家中找我,以免引起你们义和拳的拳民怀疑。”   说完,刘鹗才匆匆赶回。   刘鹗回到府衙,见过府台王正起,将所得消息向王正起详细汇报一遍,王正起正愁此案已过两日仍没有丝毫进展,闻听刘鹗的汇报自己喜出望外,拍着刘鹗的肩膀说:   “刘师爷,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巡查司、案查司都是些白吃饭的蠢东西,一旦这案破获,我一定奏明朝廷推荐你升迁。”   “谢府台大人栽培!”刘鄂深鞠一躬。   “铁云,客气什么,你我情同手足,荣辱与共,不是吗?”   “是,是!多谢王大人信任,在下一定不辞万苦把这事办好!”   两人正在叙说,下面有人送来公函,王正起拆开一看,是山东巡抚丁宝桢派人送来的,只见上面写道:   济南府王正起台鉴:   西洋教士平素作恶多端触怒百姓,群起怨之,这是罪有应得,此案不必重责,明紧暗松,久之,以无头案奏之即可。   山东巡抚丁宝桢   同治十三年X月X日   王正起看罢急忙把这信又递给刘鹗说道:   “唉,到嘴的肉又要丢!”   刘鹗拿起信函仔细审阅一遍,沉思片刻说道:   “王大人,丁巡抚是你的顶头上司,这人一向刚正有威,做事耿直,他如此处理这事也不能不考虑他的态度。”   “我本想就这事取悦上司再升它一官半职,想不到丁宝桢这一插手,一切希望都将成为泡影,这真是——”   “王大人也不必泄气,应该仔细考虑考虑,另想办法。”   “你知道丁宝桢可不是好惹的,安得海权倾一时,受宠于西太后,他都敢杀掉这人,这事不可莽撞。”   原来这安德海是大内总管,人称小安子,深得慈禧太后宠信,权盛一时,也许他是活得不耐烦了,竟想出京游赏一番。便以为皇上督办龙衣为名,乘龙舟南下观光,一路上风风光光,喜气洋洋,好不自在。但按照清朝祖制,内监不准出京,内监出京人人有权诛之。这小安子偏不信邪,仗着太后的势力离京外出,不仅不乔装隐蔽,反而到处招摇过市,一路上无人敢问。来到这山东地界,偏偏碰上天不怕地不怕的丁宝桢,他来个先斩后奏,一声号炮,将安德海的头给砍了下来。虽然西太后十分气恼,但人已死了,这又确实是按祖训办事,她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诉,到底没能怎么丁宝桢。相反,丁宝桢却因此而名声大振。   这洋教案发生后,王正起按规定先汇报给巡抚大人,征求一下意见,却想不到是如此答复,王正起当然十分失望。   刘鹗一见王正起垂头丧气的样子,凑上前小声说道:   “有句话,小的不知当讲不当讲?”   王正起打眼看了他一下说:“你我如此关系,还能信不过我,什么话尽管说,说错也无防。”   “既然王大人这样说,我就直说吧,无毒不丈夫,王大人要想升迁就得……”   刘鹗向周围看了看,便给知府王正起出了一个计谋。   不几天,李金斗来到刘鹗的家中,把他这几天探听到的消息告诉了刘鹗。刘鹗从李金斗那里不但得知这火烧洋教案的领头人赵大领是义和拳的一个分坛主,还知道总坛主是鸡头山济宁寺的海静大师,总坛也设在那里。   有了这两条消息,刘鹗喜不自胜,拍拍李金斗的肩头说:   “表弟,一旦抓获这些人,你可就发大财了。”   “小弟不求发财,只想平安过日子。”   “日子要安安稳稳地过,财也要发,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你就好好等着吧,给,这十两银子是表哥先奖赏你的,有什么信息赶快通知我。”   刘鹗说着,递上一锭银子给李金斗,李金斗掂了掂银子说道:   “表哥,你一定不能让府台大人泄出我的名字。”   “那当然,这你就放心吧!”   刘鹗送走李金斗,立即又赶到府衙,把所探到的信息转告给王正起。王正起握着刘鹗的手说:   “铁云,就按你所说计划行事吧!”   当天夜里,王正起调动两队官兵和几名捕快悄悄出发,兵分两路,直抵梨园村和鸡头山济宁寺。   由于计划周密,行动迅速而又隐蔽,再加上对方毫无准备,赵大领和海静大师等人全部被抓获。   赵大领和海静大师被反绑着带了上来,王正起威严地扫了他们一眼说道:   “见本府大人为何还不快下跪?”   “哼!狗官,吃里扒外,只会做洋鬼子的走狗!”赵大领轻蔑地看着王正起骂道。   海静大师也骂道:“大清的天下都丧在你们这些洋人走狗的手里,对老百姓作福作威,对洋鬼子却点头哈腰,奴颜卑膝,还想让我们下跪,呸!”   王正起被骂得脸一阵青一阵白,但这种变化在他那老脸上只是一扫,哈哈大笑地说道:   “骂得好,骂得好!”   两人一愣,见王正起是这姿态,大出他们意料之外。   王正起见这两人一怔,又缓缓口气说:   “海静大师,赵大领,我王正起也是炎黄子孙,能不憎恨洋人同情我炎黄兄弟姐妹吗?我何尝想抓你们,这是上面的首令,我是身不由己,身不由己呀!”王正起装着十分痛苦地样子窑摇说道:“不过,我王正起也是血性男子汉,一定会竭力保护你们的。但你们也不能让我失望,和我王正起配合好。我立即报告给巡抚大人丁大人,劝他先放过你们,你们放心,我一定做到。”   还没等他们两人发话,王正起就派人把他俩带下去。临走时,再三叮嘱:“一定要好好照顾两位,千万不可与他们过不去!”   这两人刚被带下去,刘鹗就从后帐中走出,笑着对王正起说:   “王大人,现在可以进行第二步计划了。”先派人将这两人押送给巡抚大人丁宝桢,然后再写一份奏折密送京师,告诉皇上及西宫皇太后,洋教案已破,要犯被抓并护送到山东巡抚丁宝桢那里。”   王正起捋着两撮浅浅的胡子说:   “就这么办!只要第二步计划成功,我看他丁宝桢如何收场!”   第二天早饭后,王正起就派一队官兵把两名要犯赵大领和海静大师押送到山东巡抚丁宝桢那里,并附上短函一封。   山东巡抚丁宝桢接到报告,随便翻看一下,便命人将押解来的赵大领和海静大师暂且关押在大牢内,等几天再进行审问。   丁宝桢心中寻思道:这济南洋教案,本是由洋人作恶多端自取灾祸,本打算不作追究,想不到王正起这么快就将此案破了。既然如此,也罢,洋人追究此事或朝廷上问起,此事也好有个交待。   丁宝桢还没来及审讯这两名要犯,却发生了一件意外之事,让他吃惊不小。   事情是这样的:   也就是赵大领和海静大师被押解到丁宝桢那里的第二天,丁宝桢本有同情这些受洋教士所欺压的老百姓之心,因此,对这两要犯也没有特别关押,仅仅关押在一般牢房内,看守也如经常一样,没有加强防守,事情就出在这里。这天晚上,牢房被劫,两名要犯没有了,直到第二天早上,狱卒才发现失踪了两名要犯,方报告巡抚大人丁宝桢,再派人查找,哪还有一点踪影?   丁宝桢一听犯人越狱逃走了,也是吃惊非小,如果没有抓到犯人倒还罢了,大不了推说一时无法破案。而现在犯人被抓,又在自己手下失踪,这个责任可非同小可,万一洋人知道这要犯被抓,他丁宝桢将如何交待,朝廷怪罪下来,轻则说自己玩忽职守,重则责怪自己,有私通匪徒之嫌。   丁宝桢想至此,立即派人去找知府王正起,共商要犯被劫之事。   王正起一听巡抚大人丁宝桢特派人前来邀请,有要事相商,心中十分高兴,知道一切都按计划向前发展。于是,急忙找到知府衙门师爷刘鹗写下奏折一份派人火速送往北京,然后才衣冠整齐地乘轿前往巡抚大人府宅。   王正起拜见丁宝桢礼毕,丁宝桢就急急忙忙地问道:   “玉知府,你是否把捕获火烧洋教堂的凶犯一事告诉洋人?”   “回丁大人,下官刚刚捕住这几人就将要犯解往大人处,尚没有通知洋人,一切听从丁大人处置。”   “王府台,说来你可能也觉得吃惊,你派人押解来的两名重犯昨夜被人劫走,现在正派人四处查寻!”   王正起故作吃惊他说:“这如何是好?”   “你暂且不必声张,对外只说此案尚在追查中,你我再火速派人四处追捕逃犯,在辑拿归案后,再对外宣布此事,对你的下属也要让他们保守秘密,你看怎样?”   王正起沉思片刻说:“只好如此!我回去后立即派出几名有胆略捕快寻捕被劫之人。大人你这里也抓紧行动,我们共同努力,争取早早结案。”   “这事你就多费一些心吧!”   “应该如此,丁大人尽管放心,我会将此事处理停当!”   商定完毕,王正起告别丁宝桢回知府衙门。     第二回 染沉疴同治帝崩驾 毁遗诏西太后施威     北京总理衙门大堂。   恭亲王奕欣正苦口竭力地向两名英国外交大使解释着他们的质问。   “总理大臣阁下,这济南凶案你将如何解释?条约上明明写着,外国传教士有来华自由传教和修建教堂的权力,你们的国民竟如此野蛮残忍,你作为总理大臣如何面对各国公使?”   “理查德先生息怒,这事我们也刚刚得到消息,已火速传下圣旨令山东巡抚丁宝桢即日破案,请相信我大清朝对贵国的诚意,这不过是几个刁民私自犯禁,一旦捕获,凶犯一定交贵国使馆处决。”   “你们清朝国民极端野蛮不文明,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必须狠狠镇压一批,否则,会出现一个山东的洪秀全。”   “这事我已派人全力查处,我想不久就可以破案,丁宝桢这人比较有能力,对朝廷忠心耿耿,办事也果断坚决有智谋,此事交给他,贵国就可放心。”   “限你们十天破案,交出凶犯。否则,我大英帝国的兵舰将再次攻击你们的朝廷,踏平山东全境!”   “约翰·思扬先生息怒,我们一定尽力去做!”   “不行,十天必须破案,不然有你们好看。”   “是,是!十天破案。”   “那么死者家属的抚恤如何安排?”   “这事好说,这事好说,我们一定尽力让贵国政府满意!”   “哼!当今皇上对这事有何看法?”   “理查德先生,皇上最近龙体不适,此事尚没呈报给他。”   “那么慈禧太后呢?”   “太后也因圣上龙体不适而无心过问此事,但太后答应一定严惩凶犯,以重金抚恤大英帝国的死难家属。”   “嗯!”   两名英国驻华公使听完恭亲王奕欣不停的承诺和赔礼,才气呼呼地离去,奕欣将他们送出老远。   回到衙门大堂,奕欣出了一身汗,他急得直打转,自己刚才的承诺是他为哄住洋人而信口说出的,而洋人要真闹起来,这事就惹大了,但愿不会引起什么纷争。不过,此事必须先向太后汇报一下,以防在事态扩太后,自己落个知而不报的罪名。   奕欣将这里事务简单处理一下就进宫面见两宫皇太后。   储秀宫。   慈禧太后独自一人坐在房中吸着大烟,尽管表面上显得那么平静。安然,而内心却在翻腾着,寻思着这宫中的大小事务,特别是近期皇上的疾病虽经御医救治,仍不见一丝好转,相反有一天重似一天的趋势,作为太后见自己的亲生皇儿病到这种地步,怎么能不心急如火呢?然而,作为皇太后,几十年的宫廷生活,在皇权和内宫的争斗中炼就了大清泰山崩于前而颜色不动的风度。所以在即将面临的一场新的权力争夺战的前夕,她仍能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恰在这时,有太监来报,说恭亲王欣有事要面见太后。慈禧一愣神,忽闻是恭亲王求见,就对来报太监说:   “既然是恭亲王来见,快请他进来,我正有事要找他呢?”   不多久,恭亲王奕欣人内拜见太后,礼毕赐坐。太后吧哒一口烟,若无其事地问道:   “恭亲王这大冷天急匆匆来见本宫,不知有何要事?”   “回太后,臣有事奏报太后!”   “什——么——事?”   “山东济南府最近发生了一件特大火烧洋教堂的案子,死伤二十多人,尚未破案,而英国驻华大使理查德和约翰·思扬多次到总理衙门质问此事,要找大清国重金赔赏损失并限期追捕到凶手,这——”   “嗯,这事我知道!给你看这奏折也就明白了。”   慈禧说着,将一份奏折递上,奕欣急忙接过一看,是济南府台王正起送来的,上面写着。   十一月初,济南府发生一洋教案,不法拳民数人夜入洋教堂,杀死并烧死烧伤洋教士多人。下官接报后,即刻遣捕快、衙役追捕凶犯,三日后,捕获主犯两人,从犯四人,并押解山东巡抚丁宝桢处关押。   案发后,下官将此事急报丁巡抚,让他协助臣破案,丁巡抚推说洋人咎由自责,自取死亡,不可严追,可以无头案拖之。今臣将要犯解往丁巡抚处,他不审不问,第二日密令手下放之,对外扬言是犯人越狱,并再次假意追捕犯人,以塞他人耳目,此事确凿,请皇上详察。   臣济南王正起   X年X月X日   奕欣看罢,抬眼瞟一下慈禧太后的表情缓缓说道:   “太后,这事——”   “好个丁宝桢,竟敢怂恿拳匪与朝廷作对,真是胆大包天!”   “也许丁宝桢有他的难处,这些洋人在我大清国内也太……”   “恭亲王,这些洋人你惹得起吗?如果引起外乱,怎能对得起列祖列宗,自大行皇帝宾驾上苍至今,国内尚安,外乱已无,这太平之世难得维持,不可放纵百姓与洋人作对,以引出国祸。丁宝桢实是不识大体,误国误民!”   慈禧说着,一脸严峻的神色。奕欣不好再插嘴为了宝桢辩解什么,心中想道:哼!你口口声声为大清国,还不是想借此机会除去丁宝桢,为安德海一事,你一直耿耿于怀,这事果让这狠毒的女人抓住把柄,丁宝桢这次恐怕不死也要罢官,我不能见死不救。   奕欣正心中琢磨如何解救丁宝桢,忽听慈禧太后又说道:   “恭亲王,这事我们不提,先说别的,刚才我正准备派人到府上请王爷,不想王爷自己来了。”   奕欣一惊,忙说道:“臣刚才听李总管说太后代我,刚才只顾说那洋教案的事,把太后的事给忘了,该死,该死!但不知太后找臣有何事?”   “皇上已病多日,不见好转,这大统之事你看有谁承继最为合适?”   奕欣一听此话,吓得面色苍白,扑通跪他说道:   “回太后,当今皇上正值盛年,血气方刚,偶染小病,让御医认真治疗就是,立嗣之事,太后现在尚不应考虑,特别是正值皇上有病期间,不知太后意下如何?”   慈禧叹一声说道:“恭亲王,你也知道,皇上这病是天花麻疹,我大清朝人至中原二百年有余,皇子皇孙,王公贝勒因这天花症不治而死者有多少!当今同治皇上是我亲生骨肉,作为皇额娘,我何尝不希望他早日康复,人朝主事,我和慈安太后也可享几天清福,只是皇上的病一天重似一天,让我坐卧不宁,只怕皇上——”   慈禧说着,摇了摇头,从眼角滑下几滴清泪。奕欣见皇太后如此伤心,也不好安慰,沉思一会儿说道:   “听说同治皇后阿鲁特氏诞生之期不远,可等皇后分娩后再议定此事。”   “皇后虽身怀有孕,但产期尚早,况且也不知是阿哥还是格格?只是皇上的病恐难支撑到月底,这国家不可一日无主,此事恭亲王可考虑一下,但不必现在回答本宫,也不必外传。”   “是太后,臣想探视一下圣上龙体,看圣上病情是否有转机,再寻求天下名医为圣上治病,太后不必过虑。”   “谢恭亲王!”   慈禧太后看着恭亲王奕欣离去,急忙冲着门外喊一声:“小李子!”   “喳!奴才在。”李莲英跌跌爬爬地跑进来跪下说道。   “恭亲王已去东暖阁,你速去派人探听他与皇上的谈话,如实回报本宫,不得有误!”   “是!”   太监总管李莲英起身刚要离去,忽又好象想起什么似的。回身对慈禧太后说:   “老佛爷,你刚才同恭亲王谈话中,是否套出点什么?”   “你速去东暖阁,这事回头再讲。”慈禧不耐烦地说。   “是!”李莲英说完匆匆离去。   奕欣急匆匆来到东暖阁,御前太监传报同治皇上。同治帝病人膏盲,听说皇叔来见、急忙传旨请皇叔之室,这是皇上病重以来首次接见外臣。   奕欣由太监引着,入内拜见皇上,看到骨瘦如柴,满脸疱痍的皇上,心中一阵酸楚,泪水上涌,他还是强忍悲哀把泪咽了下去,直直地跪在地上说道:   “皇上,你安心养病,我马上回去派出特使到全国各地调征名医,再另请西洋医生前往探视皇上,望皇上早早康复,入朝主政。”   同治帝惨淡地笑一下,有气无力地说道:   “谢皇叔,朕恐怕不行了,朕的病除了天花之外还有其他不治之症,唉!朕对不住列祖列宗,想不到朕冲龄继承大统,刚刚独立执政就得此病,现在想来,朕实感惭愧。”   “皇上,千万别这么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哪有治不好的病,臣一定设法为皇上治好病。”   “皇叔,别安慰我了,朕有一事相托,望皇叔答应?”   “皇上,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只要臣能办到,誓死不辞!”   “朕今年方十九岁,皇后刚刚身怀有孕,分娩之期尚早,也不知男女,这大统之事本应由溥字辈中寻找,但朕思虑再三,溥字辈中唯溥伦年长,只是此人胸无大志,平庸无能恐坏我大清业绩,其余溥字辈中人都年幼无知,不可主持朝政。”   同治帝缓了一口气又接着说道:   “先宣祖道光在位时,一向偏爱皇叔,称赞皇叔的才智,但皇祖又喜欢先父皇的温厚仁慈,在承继帝业时,先皇祖一直举棋不定,致使御筐内才藏有两项遗诏,让先父皇终生不得与你为难,可见先皇祖如此器重皇叔。”   同治帝今天突然说出压抑在奕欣心头几十年的话,这话奕欣不知在腹内说过多少次,心中也不知有过多少次的揣摩、衡量,当年和大行咸丰皇帝争皇位时,自己反复思量不比大行皇帝差,而御筐中,先父皇仍将皇位传给四阿哥,自己虽然十分气恼,但也深知先父皇的关怀与厚爱,同一御筐内存放两份遗诏这是大清祖制以来绝无仅有的事。为了争夺皇位,诸阿哥之间反目为仇者,不说店代的李世民与李建成,就说自己大清朝来说吧,先祖中雍正帝为了皇位手足之间相互残杀,以致累及子孙而成后患。父皇难道能没考虑到此事吗?一筐两份遗诏,可见用心良苦。也许父皇考虑到四阿哥的仁慈,才让他承继大统,自己这才保住王位,并一直受到重用,在朝中执掌重权。相反,如果父皇将这皇权给了自己,我奕欣能容下四阿哥吗?况且,自己在咸丰即位后一段时间一直耿耿于怀,偶尔,还有一些非份之想,这实是自己的不应该,今天皇上提及这谁也不敢说的事,他怎能不震惊呢?   奕欣再次跪地热泪盈眶地泣诉道:   “皇上,还提这些沉年旧帐干什么?臣心中实在有愧,没能尽到一个辅政亲王的职责。”   “皇叔请起,听说先父皇宾驭上苍之时,也曾托孤,先父皇虽与皇叔在幼年时有争位之嫌,但先父皇一直是敬重皇叔的。”   “皇上,别说了,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老臣不负圣望!”奕欣哭泣着说。   “皇叔,朕考虑再三,这大清几百年的基业唯你可承继,虽不合祖制,但这是万全之策。”   奕欣做梦也想不到皇上托给自己的竟是这事,吓得再次跪倒在地,颤颤抖抖他说:   “皇上,万万不可!臣万死也不敢有此非份之想。蒙皇上对臣的信任,臣一定尽一切办法为皇上择医治病,万一不济,臣也要辅佐皇后所生之子承继大统。”   同治帝强撑着身子向奕欣摆摆手说:“皇后阿鲁特氏为人宽厚仁爱,性情也软弱,一向与东太后关系较密,为此,西太后内心十分气恼,但碍着朕的面子尚不致于什么,一旦朕崩驾,皇太后能否容下皇后尚存疑问,那腹中遗子继承大统之事就更不用说了。”   奕欣想不到皇上今天竟吐肺腹之言,他如何不知道西太后慈禧的为人,对皇上、皇后和两宫太后的关系他更是明白。   当初同治帝册立皇后时,当时小皇后候选人有两个:一个是兵部侍郎凤秀的女儿,慈禧太后与风秀交往甚密,一心想立风秀之女为皇后。但由于同治帝本人喜欢礼部尚书崇绮的女儿,同时,慈安太后也支持同治帝的选择,结果崇绮的女儿被立为皇后,就是这今天的阿鲁特皇后,凤秀的女儿仅为立为慧妃,且不受同治帝所喜爱。阿鲁特皇后本不受慈禧所喜爱,况且她婚后一直和慈安皇太后关系密切,更是让慈禧气得直跺脚。更有甚者,这阿鲁特皇后也不赞成慈禧在宫中作福作威的样子,有时还支持同治皇上与慈禧太后对着干。   记得同治帝独立执政之初,国内发生一件大案,就是两江总督马新一被刺死,凶手张文祥当场被抓。这事报到京中,一时轰动朝野,朝廷一等命官被杀,这还了得,如果不重惩凶犯,谁还敢再做官,当时众说纷坛。等到犯人张文祥送到刑部审理,案情并非常人所认为的那样简单。   原来这两江总督马新一本是好色之徒,但善于在官场上拍马钻营、欺上蒙下,几年由一个县令升迁为两江总督。一当上大官,马新一隐藏心底的欲望上涨了,他便利用手中职权玩弄女性,甚至连自己的亲戚也不放过。   马新一有一个孩子舅叫张文祥,为人憨厚耿直,她娶了一个杨柳细腰、妩媚动人的漂亮妻子。马新一见到这位孩子妗子后,口水直往肚里咽,他认为自己身为两江总督,一省大员,不知玩弄过多少女孩,但比他这位小妗子相比,真是小巫见大巫差多了。为此,马新一心生计,给自己的小舅子张文祥在远离省城的地方安一个职务,让他外出任职。这样,家眷便以至亲关系住进了总督府。   张文祥走后,马新一便把魔手伸向这位美丽动人的小妗子。起初这女人不从,马新一威逼利诱终于把这女人玩到手,这女人也贱,渐渐与马新一如鱼人水,一发不可收。没有不透风的墙,不多久,这事被马新一的夫人张氏发觉,这还了得,你玩弄女性我不管,竟玩弄起我娘家弟媳妇,这传出去多丢人,姐夫与小妗子搞上了。张氏一气之下跟马新一闹得天翻地覆,并威胁他丈夫说,如果再与弟媳妇有来往,她便上京状告皇上,撒他的职。   马新一与那女子一合计,一不做二不休,要想永久快乐必须除去这眼中钉,就这样,马新一神不知鬼不觉地毒死妻子张氏,又准备再设法铲除张文祥。不想,张氏已早把消息送给弟弟张文祥,张文祥接到姐姐的信后即刻赶回,但为时以晚,姐姐已死,妻子已被人霸占。他欲哭无泪,欲告无门,便装作不知,来见马新一,亲手杀死妻子又亲手杀死了这两江总督马新一。   张文祥虽被当场抓住,但他认为大仇已报,任他官府如何处置。   刑部审理后报给皇上批示,同治帝尚没下批,这慈禧太后也听到此案,也许她一向“垂帘听政”行使权力习惯了,乍一放权,觉得心理空虚,主动找到皇上,要求重惩张文祥,诛灭九族,为一品大员伸冤。她的理由是:一个下从随随便便就敢杀死一品大员,可见百姓的反抗野心到了什么地步,马新一虽有错,但必竟是生活小节,不当死。而张文祥是以上犯上,理应重惩,如果不重惩,必然放纵平民百姓谋反情绪。   同治帝虽口头答应并没最后下批,回宫后把这事说给皇后阿鲁特氏听,皇后认为太后是危言耸听,况且马新一被杀也是他咎有所取。如果朝中官员都像马新一那样,岂不腐败到亡国灭种的地步。现在外患仍在,官员应至力于治理国事,为国出力,要严肃宫纪,对张文祥不必处死,充军流放即可。   同治帝也觉得慈禧太后建议不当,而皇后阿鲁特氏的说法更有道理。他接受了皇后的见解,把张文祥流放新疆。   慈禧太后知道后,气得大骂同治帝是昏君,竟敢违背她老人家的心意而听信皇后的一派胡言。从此,西太后更加嫉恨这阿鲁特皇后,仿佛是这皇后夺去她的母爱,是这皇后夺去她的权威,同治皇上不听她的话都是因为有了这贱女人的枕边风。   奕欣跪在地上早已泪流满面,他用袍袖抹一把脸上的泪水说:   “皇上,纵是太后她不容皇后娘娘,老臣还能再活几年?满朝大臣,西太后也仅仅对东太后及臣有所顾忌,臣万死也要保住皇上的骨肉。至于皇上所托的大统之事,臣实不能接受,请皇上三思。”   恰在这时,外面响起了脚步声,御前太监来报,说皇后娘娘来服侍皇上用药。同治帝挥手让恭亲王奕欣退下,奕欣觉得自己已与皇上交谈甚久,影响皇上休息,便告辞回府。   慈禧太后在李莲英走后重新回顾一下自己和恭亲王奕欣的对话内容,心中寻思,从谈话中看,恭亲王对皇上的病确实不甚了解,看来似乎没有插手王权之意。不过,对奕欣也还不能掉以轻心,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他奕欣心中打的啥鬼算盘?还是小心点好,我那拉氏可不能在阴沟里翻船。满朝文武和这皇宫内外能与我那拉氏抗衡者能有几人?不外乎那东宫的慈安和这个奕欣,哼!早晚我也让你们栽在我手里,等着瞧吧!   慈禧太后正在吸着大烟,靠着火炉想心事,忽报李总管来了,急忙让他进来。   从李莲英那诡密的神色中,慈禧知道这次打探收获一定不小,急忙屏退宫女,单独留下李总管。这时,李莲英才凑上前,躬身对慈禧说:“老佛爷,大事不好,皇上他——”   慈禧一惊,忙问道:“皇上他怎么啦?”“皇上准备将皇位传给恭新王!”李莲英贴着慈禧的耳根子说。“什么?”慈禧猛地一哆嗦,吐一口烟说,“不可能!”“小的探听得一清二楚,这是奴才亲耳所听,绝对可靠!”“哼!这个逆子是不想好了,白费我一番心血生养了他,竟是个吃里扒外的不肖子孙,看我如何收拾你们!”慈禧喃喃自语。   李莲英急了,忙问道:“老佛爷,你快拿个主意吧?再晚一切都完了。”   “性急喝不了热稀饭。”慈禧吸口烟慢条斯理他说,“那恭亲王有什么反应?”   “他极力推辞。”   “是真推辞还是假推辞。”   “奴才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从声音中,奴才觉得他可能是真推辞?”   “难道皇上不是试试他的心意,另有打算吗?”   “这——小的不知,莫非皇上想临终托孤于恭亲王?”   小李子,算你聪明,这才是皇上的真正用意,目前那阿特氏皇后己身怀有孕,虽不知男女,但皇上可能估计是阿哥,他这临终托孤可是一箭双雕。”   “此话怎讲?”李莲英不解地问。   “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皇上先试试恭亲王有无窥视皇位的野心,他如此一说,就是恭亲王有此野心也不得不压抑心底,一心辅佐皇上的那未出世的遗孤。另一方面吗?他将如此重任委托给恭亲王,一是让恭亲王觉得这是圣上特殊恩宠与信任,奕欣也就可能凭着皇上的无限信赖为皇上死心踏地地卖命。同时,这样也就断了两宫皇太后再次垂帘听政的念头。”   “这——奴才实在不明白,如果是皇上遗孤承续大统,如此年幼无知,岂不更需要太后的垂帘听政吗?”   “嘭!”慈禧用烟枪对着李莲英的后脑袋瓜敲一下子,骂道:“怎么这么笨呢?那时候,我不老也老了,成为太皇太后,垂帘听政的太后只可能是那阿鲁特氏贱人,还不知把我扔到什么地方呢?”   “噢,原来是这样,小的明白了,这是皇上在利用那恭亲王奕欣给他服务?”   “就是这样。”   “那恭亲王难道看不出皇上的用意吗?”   “那奕欣又岂是个善茬,如果再来个将计就计,这宫中又杀机四伏了。唉!人活着也真够累的。”慈禧长长吐口烟圈说。   “那我们应该怎么做?”   “首先就是要控制皇上,隔绝他和一切外人的联系,特别是召那东宫和这恭亲王的联系。第二步就是寻找接班人,一旦找到合适的人选就把皇上——!慈禧说着做出一个“杀”动作。   “老佛爷,这——”   “这什么?”   “这皇上可是您老人家的亲骨肉?”   “谁叫他吃里扒外,不听老娘的吩咐,无毒不丈夫!”   “那皇后阿鲁特氏能否与皇上接触?”   慈禧略一思索说:“平时可以,必要时也不准他们相见,明白吗?”   “奴才明白!”   “明白就好,你尽管大胆地去做,有我给你撑腰,怕什么?”   “奴才为皇太后万死不辞,这控制皇上之事不难,但不知老佛爷所找的接班人是什么要求?”   “你认为呢?”慈禧抬眼瞅一下李莲英说。李莲英献媚道:“当然越小越好,但万万不可在溥字辈中寻找,那样太后岂不又是太皇太后,最后仍在皇上同辈人中寻求,由载字辈人继承皇位,老佛爷仍不失太后身份,照样垂帘听政,只是那东太安也要参与有点不妥。”   “算你聪明,看样子这木脑袋也开窍了。”   “这载字辈中谁最合适呢?”李莲英小眼睛一眨,贼眼珠直打转他说,“奴才忽想起一人,不知老佛爷是否满意?”   “谁?”   李莲英再次躬身凑在慈禧耳根上嘀咕一句,慈禧一听笑了,拍着李莲英的脊背说:   “正合本宫的心意,小李子真不愧是本宫的左右臂膀,所想之事不谋而合!”   “哈哈,谢老佛爷夸奖,还有什么吩咐?”   “这里有一道豁旨,你速派人传调李鸿章淮军入京,此事万万不可声张。”   “奴才遵命,喳!”李莲英一抖马蹄袖跪下接旨。   恭亲王府。   奕欣一人独自在书房内来回踱步,思考着刚才同皇上的交谈,分析皇上的用意。   皇上今天推心置腹,讲出一些肺腑之言,大有临危托孤之意。从皇上表情看,皇上确实病得不轻,并不仅仅是出天花,也许还有其他病,万一皇上崩驾,自己应该如何做呢?   我奕欣虽为皇叔,但由于与慈禧太后的一些隔膜,自己与皇上也并不是关系融洽,心中有时也相互防犯。记得重修圆明园时,自己就和皇上发生了矛盾,还差点连王爵也给丢了。   事情经过是这样的:   这同治帝外柔内刚,与其母后叶赫那拉氏慈禧颇为相似,自从新婚独立执政后,每事亲自过问,遇事处理也雷厉风行,很得一班朝臣拥戴。母后慈禧虽归政于同治,但遇有军国大事或一品大员升迁之类的事便亲自问询,甚至派内监密行查探,事后还当面训斥,责他不来禀告。而这同治帝也刚强倔强,认为母后归政就不必干涉国政,母后越是让他禀报,他越是不去禀报,因此母子之间关系日渐疏远。   而慈安太后自从归政后,独在深宫静养,以安度天年,凡事不闻不问。同治帝每次拜谒时总是和颜悦色,关怀备至,没有丝毫太后训斥的容颜。这样一来,同治帝渐渐疏离了自己的亲生母后与慈安太后关系切近,直把慈禧太后恨得直咬牙。   后来为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母子两人简直要闹翻了。   那是去年夏季,四川总督一职空缺,同治帝立即从吏部中抽调一官员递补上。偏在这时,有人花了二十万两银子走李莲英与慈禧太后的后门想谋得这一职位,慈禧太后当时满口答应。想不到皇上没给他们打个招呼竟另安排他人,慈德太后在别人面前许下的诺言无法兑现,自觉脸面无光,还白白失去这二十万两银子的收入,能不气恼皇上吗,她派太监把皇上叫去狠狠训斥一顿,并威逼同治帝将那官员调回,重新补上她的这个人情。同治帝不买帐,反和母后大吵一顿。   同治帝回到慈宁宫城越想越窝气,他便把泄露这消息的太监找来,一气之下杀了两个太监。慈禧听了更是大发雷霆,认为这是皇上杀鸡吓猴,给她难看,一连几天不愿吃饭,最后还是同治帝前去赔礼方才气消。   同治帝虽然赔了札,但心中仍十分气恼,从此不愿入储秀宫拜见西后。同治帝情绪低落,心情懊丧,内侍文喜和桂宝等人便怂恿同治帝搞一些娱乐活动,重建圆明园。同治帝也早有此意,每次外出来到圆明园时,他都十分伤感,这是大清国的耻辱,这是先父皇大行皇帝的屈辱,为此,先父皇命丧承德,同治帝每想此事都觉得心中有愧,想重修这被英法侵略军焚烧的园林,以洗先父皇之辱。   这事还没着手实施,恭亲王奕欣知道了,他思考国家刚刚平稳,财政收入也不宽裕,再加上这几年表面上虽然太平,而实际上危机四伏,西欧各大国与东洋日本还有沙皇俄国都在虎视眈眈地觊觎大清朝这块肥肉。现在皇上刚刚独立掌政就不思进取,大兴土木,这大清几百年的业绩将如何沿续。想来想去,他不出面谁还有出面呢?身为亲王,又是皇叔,先皇临终还有托孤之辞。   这天,奕欣来到养心殿面见同治皇上,苦口婆心地劝谏皇上不能重修圆明园。同治帝本来因与母后的关系破裂而心情不好,最近为了修建圆明园之事心中稍稍快活一些,想不到这恭亲王竟絮絮叨叨讲了半天,什么君德、俭德、勤政强国之类的话,气得同治帝一拍御案站了起来:   “奕欣,你有完没完,要知道我是皇上,皇上,朕已经独立执政,不需要你们在朕面前指手画脚!如果你们都活够了,朕立即送你们下地狱。”   奕欣还要辩解几句,同治帝说完,气得将御案上的奏折打翻在地,拂袖走了。奕欣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退出。   奕欣退出后,同治帝越想越气,这些老朽都向他施加压力,一个个虽然口口声声归政不干预政事,但事事又都钳制他的手脚,做什么事都不能自由自在,哪有一国之君风度与权威。“哼!不杀他几个,这些人是不能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同治自言自语。   他想起先祖康熙计杀鳌拜,剪除一帮大臣才得以独掌国事,自己何不效法先祖呢?   于是,同治帝诏见军机大臣大学士文祥等人,命他前往恭亲王府下旨,让恭亲王奕欣赐死。这几位军机大臣一听,吓得扑通跪倒在地,一齐叩头为奕欣求情。   同治帝一见这些军机大臣都下跪求情,冷笑一声说道:   “哼!你们都是他的党羽,”   文祥等人更是叩头求饶:“皇上息怒,臣等不是为他求情,恭亲王劳苦功高,勤劳俭朴,有罪也不能赐死,先皇对他都特别器重,望圣上看在先皇份上免他一死。”   “好,死罪免去,活罪不饶,割去王爵!”   就这样,恭亲王的王爵给免了。   一天,同治帝去拜见慈安太后,谈及此事,慈安方知恭亲王的王爵被割了,大惊道:   “皇上,你先皇祖在世时,特别器重恭亲王,在择定皇嗣时一直矛盾不决,最后选定你先父皇,但在御筐内留有两份遗诏,这是我大清朝从没有的先例。你先父皇在位时一直都很看重恭亲王,恭亲王也确实为我朝立下汗马功劳,他为人又谦逊俭朴,深为朝中大臣敬仰。况且,现在国力尚不富足,修建圆明园一事可以适当缓一缓,你可以先让人预算一下,然后酌情处理,一切由皇上认真思考后再慎重对待。”   后来,同治帝让人预算重新修建圆明园的费,花费太大,国力一时难以支付,只好暂停,等国库充裕时再作考虑。   又过了一段时间,同治帝消了气,心平气和地思考恭亲王奕欣的话,也认为劝谏得有理,便重新下一道圣旨,恢复恭亲王的王爵。   奕欣回顾一下和同治皇上这一段时间所发生的事,又仔细思考一下同治帝的这次谈话,他又想起慈禧太后决定对山东巡抚丁宝桢的惩处,决定再到钟粹宫找慈安太后商量一下。   钟粹宫。   慈安太后也是心神不宁,自从归政后,她虽深居宫中怡养天年,但最近发生的一些事不能不令她内心如焚。   这同治帝虽不是自己的亲生子,但在感情上确胜过她的亲生母后慈禧。慈安太后一向疼爱同治,关心他的生活,关怀他的健康,体贴他为政的难处,完全用一颗真诚的母爱之心去爱同治,却不同于慈禧用太后的威仪让同治接受自己的呵护。这月,同治帝一病不起,不仅病情丝毫没有减轻,相反有所加重,怎能不令她心急呢?特别是同治皇上这病,对外也不好意思开口,真是又心疼又气恨,她一气之下把同治帝手下文喜与杜宝两太监给关禁起来,但仍感到不解恨。   慈安太后正在沉思之际,太监来报,说恭亲王奕欣叩见太后。慈安立即命人让他进来,奕欣叩拜完毕,见慈安泪眼红肿,惊问道:   “太后有何伤心事,如此悲戚?”   “皇上的病情不见任何好转,更有恶化的倾向,这怎能不让本宫忧虑?”   “太后,这皇上到底是何病?如果是天花麻疹也该痊愈了,却有加重的趋势,这到是为何?”   “唉!这话都无法向外开口,不过,恭亲王也不是外人,我也就直说了。”   原来同治帝想重新修建圆明园,因奕欣阻谏,再加上国库空虚没能修成,心中好大不快。内侍太监文喜、杜宝见皇上整日不开心,私下一合计,要帮皇上找乐去。这天,他们两人不知从何处弄来一本裸体画册,悄悄放在同治帝的御榻旁。这同治皇上回来后翻看此画册不但没有斥骂他二人还大大夸奖一番,问他们从何处得来。这两人一见皇上感兴趣。就添油加醋地将京城内各大妓院的名妓和风流韵事胡吹一通,正处于青春年少的皇上那经得起这等事的诱惑,便由这二人作伴,侨装成商人模样到有名的妓院试一试。   你想想,皇上宫中虽有皇后、皇妃多人,但她们多灌输于国母皇娘的礼仪风范,讲究乐而不淫,人伦有度,即使做起爱来也腼腆有度、浅尝辄止,那像那妓院里的风尘女子做爱有方,玉软香渴,柔情千种,倒凤颠鸾,醉月睡柳。这同治帝野情初试便欲罢不能,很为自己懂得太晚而叹息,如今品尝到那宫中没有的乐趣,遂一发不可收拾。起初十天半月悄悄溜出一次,后来干脆出重金包租几个有名妓院的名妓,除皇上之外,任何人不得染指。   一时间京中盛传来了一个广州经商的富家少爷独领京中几大名妓的风骚。此事一传出,偏偏有人不服气,特别是那些原先和这些名妓有来往的年轻人,他们由于不知这广州富商少爷的来历,欲与同治皇上比试高低。   此时,京都长青院有一名妓名叫梁秀秀,那相貌就不用说了,说她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并不过分。总之,同治帝一见就在心中叫绝,回去后就骂选秀女的不是眼瞎就是色盲,说宫中粉黛三千人,没有一个抵秀秀,当场就给秀秀送一个雅号叫瑶仙,就是西天瑶池仙女下凡尘之意。从此这瑶仙的称号便在京中叫开了,爱上青楼的,不爱上青楼的都知道这句名言:来京一遍,不见瑶仙,死了也是混蛋;来京一遍,见过瑶仙,死了也合算;来京一遍,尝过瑶仙,我已不做好男。   虽说如此,这瑶仙所在的长青院仍车水马龙,人来人往,门庭若市,长青院老板靠着这棵摇钱树很快富甲京城,成为当时京中有名的三大巨头。唉!看来这个世上想当好男人的男人太少了。   这同治帝为了独占花魁,重金租下瑶仙,可惹恼了京中的一些好色富家子弟。其中有一个叫张保全的富商,在京中经办珠宝店,大大小小有四个铺子,手中财产多少不得而知,在一些朋友的唆使下,他要与这同治帝比试个高低,能打败这广州来的少爷也好为京中的哥们儿出气,看看是京派厉害还是广派厉害。   就这样,瑶仙的身份可谓一日百倍的身价上涨,比今天炒股上涨的指数可大多了。张保全的铺子经营实力一天天减少,最后只能勉强经营一些劣质珠宝,高价的珠宝已无力有现款支付,后来只是直咬牙硬撑下去,他做梦也不明白这广州来的商人到底在京中做何生意,怎么有那么多钱能让他拖垮。他四处找人打听也是个迷了麻,只听说这少爷与京中一家王爷是亲戚。   其实,同治帝也让张保全给逼得力急,他把宫中的一些银两全花光了还不够,不得不想法动用国库,而这管国库的官员又是个呆鸟,认为皇上没有正当理由不得动用国库里的财富。最后由文喜出面找到北洋大臣李鸿章,私下挪用了一些扩建北洋舰队的军费才算在实力上打败那珠宝商张保全。   古人说: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这同治帝与张保全争秀秀实际上两败俱伤,张保全的珠宝铺几乎关闭,同治帝耗资了军费不说还惹得了一身病。你可以想想,这风尘女子什么男人没沾惹过,一旦同治帝不在的时候,老板为了赚钱,又暗中让她接客,从事第二或第三职业,同治皇上被人骗了自己也还不知道。就这样,同治帝传染上了性病,当时人称花柳病。   皇上得了这病又不好意思开口,对外只说是得天花麻疹,那宫中御医也是个蠢蛋,一味地按天花麻疹治疗。再加上皇上年轻不成熟,身体尚未完全发育成熟就纵欲过度,体质衰弱,这一病就倒下了,每天不断治疗就是不见好转,后来等发现是花柳病,为时已晚,早已毒气攻心,传遍全身,到了今天这必死无疑的地步。   恭亲王奕欣听罢慈安的叙述,确实吃惊不小,说道:   “唉!老臣做梦也不知道皇上竟会这样,若是早有信息,就是死也会阻拦圣上出宫胡闹。”   “我也是在最近探知皇上的病情实症时才得知的,可惜为时已晚,也怪我整日深居宫中,对皇上关心太少!”慈安太后自责说。   “太后千万不能这么说,也许这是我大清朝的气数吧?臣曾听先父皇讲过我们祖上陵寝风水的事,说这是命中的气数。”   “这到底是什么气数,本宫怎没听先父皇讲过?”   “臣还是做阿哥时,一天在上书房读书,父皇来查问功课,谈及祖上之事,父皇说先祖为辽阳总兵时,曾在百山黑水之间请一风水大师给查看一块风水宝地,说在此安放陵寝层辈必出至尊,但此地有一大缺陷,由于受一外来山势所挡,此龙脉受阻,绕山后虽然重又续上龙脉,但子孙后人为皇帝者必然短命。”   “哦,原来是这样,难道没破除的方法吗?”慈安太后问道。   “据说先祖也有此问,那风水大师说,这是上苍之数,虽然人为之力可以破除,但效果不一定明显,但是还必须坚持去做。”   “这破除方法怎样?”   “就是每一代为皇者必须在自己在皇位期间亲临辽沈祖上陵寝祭奠。”   “是这样,我也听说过以前几位先皇在位时都曾回辽沈拜祭,只以为是尽尽孝心,不想其中有此缘由。”   “只可惜这拜祭的定例没能坚持下去,被后世子孙给忘却了,如今果有应验。”   “从何时起没有从事这拜祭典礼?”   “最后一次拜祭是先皇祖乾隆爷时,也就是那次拜祭的当天先父皇道光降世。”   “竟然这么巧合,果真就什么神秘之数。”   “但先父皇在位时也曾牢记祖训,多次想到东北辽沈祭祖,却一次也没实现夙愿。起初是平定张格尔叛乱,后来是连年与海外洋人征战,由于鸦片战争的失败,割地赔款,先父皇自感无颜拜见先人,在先祖坟前无法开口,多不愿去辽沈祭祖,为此事一直感到心愧,每每提及此事总是伤心落泪,弥留之际仍觉得愧对列祖列宗,也对不起后世子孙。并再三告诫先皇大行皇帝咸丰,务必亲赴辽沈祭租。弥补父皇之过失,却想不到先皇竟热河一行英年宾驭上天,也未能如愿,那时,我就有点怀疑此天数难道已经应验吗?一个人独处时,常想起此事,却谁也没有告知,只想再等几年,待同治皇上年龄稍大,国富民强时,告诫这先祖的例制,劝谏圣上亲赴东北祖宗陵寝拜祭,以完成祖上遗愿。想不到当今圣上这么年轻又染上此病?”   恭亲王说着,已老泪纵横,泣不成声,慈安太后也是泪下如雨,叹道:   “难道这大清的气数已尽?”   恭亲王一抹泪,气恨他说道:“把文喜、杜宝两个逆贼给斩了!”   “这事交给内务府总管崇伦去办就是。”   “太后,老臣罪言,请太后思考?”   “恭亲王,有话请讲。”   “皇上到了这地步,对续统之事太后有何打算?”   “你说呢?”慈安太后问道。   “依老臣之见,皇上之病目前尚无大碍,且皇后阿鲁特氏已身怀有孕,也许不久就会分娩,那时,若生有太子,即使皇上宾天也可后续有人。”   “万一皇上在皇后分娩之先宾驾呢?”   恭亲王沉思一下说:“万一那样,对外可密而不发,只说皇上有病不见外人,等到皇后分娩后,是阿哥则即为续统之人,若为格格再另作考虑,太后以为如何?”   慈安太后点点头,“愿上苍保佑皇上龙体日康,也愿上苍保佑皇后生下阿哥!”   “这只是我们如此汁议,但西太后不知有何想法?”恭亲王奕欣试探着问。   “她,皇上是她亲生骨肉,岂有不为皇上血脉着想之理,我想此事她会妥善处理的。”   提起西太后慈禧,奕欣忽然想到山东巡抚丁宝桢的事,急忙说道:   “太后,臣有一事相求?”   慈安太后一怔,说道:“请讲!”   这时,恭亲王奕欣便把最近山东济南府发生的火烧洋教堂一。案报告给慈安太后,又把慈禧太后对丁宝桢的不满之事也大致讲一下,请慈安太后拿主意。   慈安太后听后,考虑一下说道:   “洋人固然可恶,该杀!但事件发生,为了不引起争端,消除洋人再以此为借口兴兵问罪,最好将大事化小,小事息了。捕提凶手也可给洋人一个交待。想不到丁宝桢一时大意竟让凶犯得脱,万一传出去,洋人岂肯罢休。最好现在给他信函一封,责令他火速追捕逃犯,早日辑拿归案,能够重新提获凶犯更好,万一凶犯逃远,再另作处理。”   “太后,这事可给西太后一个把柄,你知道为安德海之事,西太后一直心有介蒂,早有惩办丁宝桢之意。不过没借口罢了,这事岂不是最好的借口?”   慈安思索片刻,说道:“过去的事早就过去了,她不会小题大作吧?”   奕欣摇摇头,”太后你和她共事多年,她的脾气太后难道不知?””   “这——”慈安太后寻思道,“当年斩杀安德海之事并不是丁宝桢独自作主,当时丁宝桢也恐事情闹大于己不利,曾上书朝廷定决。那时我与慈禧同时垂帘听政,而斩杀安德海一事却不曾让慈禧太后知道,是本宫恐阉人权势太大扰乱朝纲才独自批旨处斩。不想为了此事,慈禧太后一直耿耿于怀。对本宫,她倒没有什么,对丁宝桢确实心有怨愤。恭亲王,你认为如何处理?”   “就按刚才太后所言,给丁宝桢去一密函,让他火速破案,以防给西太后留下把柄,于他不利。”   “暂且就这样吧,以后你留心一下此事就是。”   “是!太后。”   恭亲王奕欣这才告别慈安太后回府。   养心殿东暖阁。   同治帝迷迷糊糊睁开双眼,隔着厚厚的窗纸虽然看不清外面的世界,但知道又是一个晴朗的天,尽管是晴天,但在这寒冷的冬日,气温也十分低,他很困难地把手伸出被外,想喝口水滋润一下干裂的双唇,但摸到的杯子里的水却是冰冷的。同治帝叹口气想喊人,声音只能在喉咙以下打转,就是发不出声,无奈,只好闭目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睡梦中,同治帝听到呼唤,这才睁开疲倦的双眼,看到一个小太监正在给他喂水。   “主子,你醒醒。主子,你醒醒。”   同治帝喝了几口参汤,这才感到好受一点用沙哑的声音对小太监说:   “你去为朕传军机大臣李鸿藻,不必声张,仅他一人即可。”   “是!”小太监叩头退下。   小太监走后,同治皇上一人再无睡意,他已经感觉到自己病情在一天天恶化,死神正一步步逼近,这死对于他只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了。因此,对于这大清朝的续统问题不能不令他忧虑。自己先父皇英年早逝,冲龄即位,两位母后垂帘听政多年,这大婚之后刚刚独立主持朝政,却由于一时放纵而惹得此病,如今行将归天,有何面颜见列祖列宗。   自己今春尚够一十九岁,正值盛年,立嗣一事从来也没有考虑过。自己也仅仅婚后一年有余,妃嫔虽多,仅皇后阿鲁特身怀有孕,但产期尚早,也不知男女,续统之身不得不另作打算。再说,就是皇后生下男儿,如此幼小怎能处理朝政,让皇后阿鲁特氏垂帘听政更是不可,她本不是搞政治权术的那块料,一向心地善良,为人憨直,岂能执政?况且皇额娘与她关系疏淡,更是容不得她。与其处在极尊位置受人挟迫不得自主,哪如做一普通人生活逍遥。无论皇后生下阿哥或格格都不必再当那什么劳什子皇上,做一个平常人,过上平常生活,平平安安也就是了。   只是这大清的天下如何托身呢?溥字辈目前尚无能人。两位母后必定是女流,慈安母心胸大度,但太过善良软弱,皇额娘有女豪杰的政治家风度与心计,却又太过心狠手毒,况且也太会享受和奢侈,正值多事之秋的大清王朝怎经得起她的折腾。   唉!皇叔恭亲王奕欣到是个合适人选,为人厚道,生活勤俭,又懂得治国安邦,虽然年龄稍大,但朕也顾不了许多了,暂且让他执政再慢慢寻求合适的继承人选吧。   同治帝正在思前想后,御前太监来报说军机大臣李鸿藻叩见皇上,同治帝立即命他进来。   李鸿藻进入东暖阁跪下奏道:“臣李鸿藻叩见圣上,祝圣上早日龙体康复!”   “免礼,起来吧。”同治帝轻轻说道。   “谢皇上!”   李鸿藻起来坐定,同治帝令退左右的人才缓缓说道:   “朕口授遗诏,请你代笔。”   “皇上正盛年体健,偶有小疾,刻日即可康复,不必虑及大统之事。”   李鸿藻忽又跪下奏道。同治帝微叹一声,示意他起来找纸笔,李鸿藻不得已,在御案上取过纸笔,静听圣上吩咐,同治帝这才一字一句他说道:   朕六岁即位,一晃十三年矣,然独自为政仅一年有余,欲重振国威,兴我大清,不想患有此不治之症,愧对先圣。今为大清天下有续,朕思虑再三,决定特传位于皇叔恭亲王奕欣,此乃大清朝续统之上上策,他人不可逆此朱谕。   钦此。   同治十三年十二月己卯   同治帝边说;李鸿藻边书写,书写完毕,李鸿藻又重新一字一句读一遍,让同治帝听听是否有什么不妥之处。完毕交给同治帝,他盖上玉玺,这才叠起来放在枕下,说道:   “时事艰难,赖国有长君,朕为大清天下所虑才传位于恭亲王,但此朱谕暂不必外出,到时再宣布。”   “皇上,你考虑得也是,但圣上龙体定会不久康复,请圣上珍重!”李鸿藻泣诉道。   “作为朕的老师,朕不必欺瞒你,朕之病恐难挨月余。”   李鸿藻泪流满面,已说不出话。恰在此时,外面太监传来话,为了不影响圣上休息,命李鸿藻快快离开。李鸿藻不得已才与同治皇上跪别,不想这竟是他师徒二人的最后一面。   李鸿藻刚刚离开,东暖阁就被慈禧太后派来的大内侍卫戒严了。   同治帝独自一人被监禁在东暖阁内,虽然每天照样有御医诊视,太监宫女喂饮饭食茶水,但没有外臣来此与皇上谈心解忧。同治帝心中说道,唉,真是世态炎凉,朕仅在病中,连一个看探的人也不来了,别人倒罢了,为何皇后也不来陪陪朕,难道她的心也变了,见朕即将死去而怀有二心不成。   同治帝正在胡思乱想,忽闻殿外有争吵之声,好象有皇后阿鲁特氏的声音。同治帝忍着疼痛,强撑着身子冲着殿外大喊,也许是他的声音微弱,抑或是殿外争吵声太大,谁也没有在意。   忽然,一名太监似乎听到室内皇上喊叫的声音,急忙向争吵的人示意,两边把持殿门的大内侍卫才稍稍消一下气焰。皇后阿鲁特氏乘机闯了进去,来到东暖阁皇上御榻前放声大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同治一见是皇后,本想说她几句,见此情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缓缓安慰道:   “阿鲁特,朕的病是天意,你伤心什么?别哭坏身体,影响腹中孩子健康。”   皇后这才止住哭泣,说道:“皇上,外面的一些狗奴才不让贱下进来,说没有慈禧太后之命谁也不准进来。”   同治帝一听,气道:“有这事?怪不得这多日来不见外臣人内,朕刚才还埋怨你为何也不来?”   “贱下来过三次,都被他们阻拦,他们说皇上休息,不准外人打扰,我实在忍不住,不相信皇上会下此命令,才和这那狗奴才争执起来,若不是皇上在里面呼喊,妾身还进不来呢?真是狗仗人势!”   同治帝越听越气,恨恨地骂道:“这些狗东西,朕不杀他们不解心头之恨!”   “皇上别气坏身子,与那些狗奴才一般见识不值得,他们是奉慈禧母后的旨意行事。”   “皇后,皇额娘可能认为朕不久将离开人世,也许有什么新的想法?”   “难道她另有图谋,觊觎皇上的位子?”阿鲁特氏惊问道,“要么怎会派这么多大内侍卫来封闭养心殿呢?”   同治帝没有言语,他考虑一会儿说道:   “阿鲁特,你我夫妻恩爱尚不足一年,是朕一时糊涂染此不治之症,不久就要离开人世。”   “不,快别说了,皇上!”阿鲁特皇后用手轻轻捂住同治皇上的嘴,哭泣道。   皇上握住阿鲁特氏的小手说道:“让朕把话说了,以后也许没有机会了。”   阿鲁特机械地点点头,泪顺着面颊悄悄滑落,滑落。   “自古至今,为了皇权,多少父子反目,多少兄弟成仇,到头来也是徒奔黄泉,留下把柄给后人嗟叹,尧舜禅让的佳话不再流传。李隆基为情不爱江山爱美人;我顺治皇爷为董鄂妃甘愿须发上五台,朕不认为他们错,相反却以为他们才是真正的智者。崇祯帝吊死煤山前,拔剑刺死亲生女,竟说道:你为何出生帝王家?只可惜醒悟太迟。朕虽六岁即位,但这一切都是天命,我不过是个聋子耳朵当个摆设,今虽独掌朝政一年也早已厌倦这深宫生活。正因为如此,才得这不治之病,若朕能病愈,情愿舍弃那九五之尊,甘愿与皇后作一贫贱夫妻怡享天年。只可惜——”   “皇上的病一定会愈痊的,妾身每天都为皇上焚香许愿祷告。妾身虽出生于贫家,也不恋那深宫生活,只想随皇上恩恩爱爱养儿养女过那贫穷生活。”   “皇后能理解朕的苦衷就可以了,朕别无所求,朕死后,你不必悲伤,只相信这是天命,在宫中不必有任何争求,日后生下孩儿无论男女都不求封赐,作为一常人平安生活就可以了,也许皇额娘看在朕骨肉血亲上不会为难你们母子,朕在九泉之下足矣!”皇上也抑不住潸然泪下,皇后更是痛哭不已,二人抱头泪如涌泉,活人作死别,此情是何等悲哀、痛心?而这次果是他们夫妻最后一别。   许久,两人才忍住泪,同治帝从枕下取出遗诏对皇后说:   “待朕归天后,你将此遗诏当众交军机大臣李鸿藻、沈桂答等人,宣读续统之人,此书万万不可让第三人知道,你妥善保管,快回去吧,以防有人偷听,留之太久,让皇额娘怀疑,估计这里都是她的眼线,朕不知她到底想对朕怎样?”   “妾身尊旨!”   皇后阿鲁特氏一拜倒地,泪眼红肿,许久才从地上站起,依依不舍地吻别皇上。   阿鲁特皇后刚刚跨出东暖阁就被几名大内侍卫围住,不由分说,堵住她的嘴将她带到西暖阁。西太后慈禧早已坐在那里等待多时了,一脸铁青,见阿鲁特皇后被推来,眼也不抬,只顾不紧不慢地吸大烟,似乎很悠闲地喷吐着烟圈。许久,才有气无力地问道:   “谁准许你到东暖阁去的?”   “皇上在那里,我是他的妻子理所当然到那里看望服侍?”   “小蹄子,嘴到不饶人,是你硬还是我硬,小李子何在?”   “奴才在!”   “给我掌嘴!”   李莲英从旁边走到阿鲁特皇后面前,皮笑肉不笑他说:   “皇后,请见谅,奴才这是执行命令!”   说着,啪啦给皇后左右四巴掌。阿鲁特氏两腮被打得红肿,嘴角流血,仍破口大骂。慈禧眼也不抬,对两个宫女说:“搜身!”   接着,上前两名太监抓住阿鲁特氏的胳膊和腿,两名宫女立即搜身。   “太后,果然有!”李莲英扯着破公鸭嗓子尖叫道。   “哼!贱人。”慈禧冷笑一声接过李莲英递上的同治帝传国遗诏,粗粗地看一遍骂道:   “都是吃里扒外的下贱骨头!想与老娘较量,老娘就让你死快点,这可不能怪老娘心恨,是他自找死,早死也是死,晚死也是死,今晚就叫他死,免得夜长梦多。”   慈禧太后说着,将那同治皇上的遗诏撕得粉碎扔在地上。   “太后,你,你违抗圣旨,万人不容!”阿鲁特氏气得指着慈禧说道。   “老娘抗旨,老娘宰你与那皇上如杀只小鸡,他那圣旨在老娘面前还是废纸!”说着仰天大笑起来。   皇后阿鲁特氏在慈禧的笑声中一阵心疼,昏了过去。   “来人,将这贱人送回宫,好好看着。”   “老佛爷,这遗诏的事可能还有外人知道?”李莲英凑上前说道。   慈禧思索一下说:“嗯,看字迹不像同治所写,倒像李鸿藻的笔迹。”   “老佛爷,这怎么办?万一传将出去——”   “你可私自到那老滑头那里去一趟,威逼利诱兼施,谅他不敢外传,否则,他长几个脑袋!”   “喳!递旨。”   李莲英躲身退下。     第三回 那拉氏独断立稚子 袁世凯穷途遇奕譞     “哦,哦!饶命,饶命!”   “老爷醒醒,老爷醒醒!”   夫人使劲摇动着梦中发出惊叫的李鸿藻,在夫人的呼唤下,李鸿藻才从恶梦中醒来,用手擦一把头上的大汗说:   “好怕!好怕!”   “老爷,你做了啥梦,如此紧张害怕?”   “李总管,他——”   “上午李莲英来同你商量什么事,你梦着他了?”   “嗯,不,没做什么恶梦!”李鸿藻仍心有余悸他说。   夜,深深暗夜。   李鸿藻迷迷糊糊刚要入睡,忽听府宅正门方向传来咚咚咚急促的砸门声。   不多久,门外就传来家人李安的呼喊声:   “老爷,老爷,快起,宫中来人了。”   “什么?宫中来人?”话只在心里,李鸿藻就一咕碌爬起来,披上大氅。   “老爷,天早哩,起这么早干什么?睡不着也暖暖被窝,死冷的天。”夫人埋怨说。   李鸿藻压低声音说:“宫中半夜来人打门,可能有大事?”   李鸿藻嘴里平静他说着,心中实是七上八下,害怕的很。今天上午李莲英专程来府,威逼利诱,让他对遗诏的事放明智点,这意味着什么,自从李莲英走报,他一直心神不宁,估计最近朝中可能有事。做官多年的老经验磨就了他老成持重,该说就说,不该说绝对不能说的中庸之性。他虽然满口答应李莲英,难道他仍然信不过我,欲置我死地不成。想至此,浑身打一个冷颤,不知是天冷还是心惊。但无论如何,宫中来人,死也得去。   李鸿藻急匆匆穿戴整齐,临走时又来到床前,对着多年相伴的夫人说:   “我走了,万一不回来,你就让儿子辞官回老家耕种几亩薄地为生吧,今后子子孙孙再也不要做官!”   “老爷,你怎么了,还没起就说这没头没脑的话,是否这几天被鬼冲着入迷了?”夫人唠叨了几句也没在意。   李鸿藻叹口气,悄悄关上房门走了。来到前庭,宫内太监已等待多时,二话没说,就催促他快上轿入宫。李鸿藻知道问也没用,急忙上轿,这时,一阵冷风吹来,他又打了一个寒颤。刚钻入轿中,太监就轻喊一声:“起轿!”   漆黑的夜晚,李鸿藻的思想只随着轿前太监手中挑起的晴红灯笼在摇晃着,不知吉凶,也不知宫中到底发生了何事,一种不祥的阴云向他袭来,难道……不可能,不可能!他心中否定着……   轿子在东华门外停下,已经有好多轿子停在那里了。太监领李鸿藻从侧门来到养心殿西暖阁,那里灯火通明,早已挤满了人,尽管人很多,但谁也没有吱声,只偶尔有人小声说上一句两句。   李鸿藻进入屋内,举手向众人作揖,这才找个空位坐下,低声问身边先到的御前大臣景寿和奕劻,发生了什么事,这两人也轻轻摇摇头,他知道再问也无益,就悄悄坐着等待。   不多久,“又进来几位,有恭亲王奕欣、惠郡王奕详、弘德殿行走徐桐、翁同和、总管内务府大臣英桂、崇伦等人。大家都在焦急地等着,显出十分着急的样子。但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正当大家猜测等待的时候,醇亲王踏进房内,鼻尖红红的,似乎行了很长的路,把内心的寒冷都从这鼻尖上表现出来。   二十多人挤在一起,本来空旷,清冷的殿房现在热闹多了,也拥挤多了,吊在中央的宫灯燃烧更旺了,整个房内有一种暖融融的气氛,人们不在跺脚,也不在搓手,都三个一堆,两个一伙在交头接耳。这些人中,唯一没有参加议论,仅机械地坐在那里想心事的就是恭亲王奕欣和军机大臣李鸿藻。   “两宫皇太后驾到!”   不知何时,这太监的一声吆喝才提醒在座的王公大臣,今天半夜到来不是谈话叙旧而是有重大国事商议的。他们立即按班次在事先准备好的跪垫后站好,恭恭敬敬地低头垂手敬立等候。   随着执事太监将棉帘挑起,大臣们齐刷刷地抖掉马蹄袖的盖口,跪在地上,红顶子一揭到地,齐声呼道:   “恭请两宫皇太后圣安!”   两宫皇太后一前一后来到炕上的一张方几上,一左一右坐定下来。慈安皇太后扫视一下众人,然后转脸对左边的慈禧说:   “人都来齐了?”   “差不多了吧。”慈禧也看了一眼下跪的大臣说。   不知为何,慈禧今天显得特别没有精神,身着便服,满脸疲倦之相,也无往日的粉饰,看起来一夜之间苍老许多,两颊有点苍白,脸上的皱纹也清晰可见,特别是落有凹陷的双眼,似乎带点血丝,好象一夜也没有合眼。   “都起来吧。”慈安太后也没精打采他说上一句。   “谢两宫皇太后!”   大臣们这才纷纷站起,按次序坐好。慈安轻轻理一下垂下的云鬓,冲着慈禧点点头。慈禧这才欠了欠身,眼圈一下子红了,沙哑着嗓子。落含悲戚的声调说:   “今儿深更半夜把众家王公大臣请来,实是不得已,有要事烦劳各位亲王大臣定夺。”慈禧又缓缓口气说,“皇上一病多日,危在旦夕,所牵挂的是大清几百年的业绩续统问题,我们姐儿俩想请大家拿个主意,皇上无子,谁可嗣立?”慈禧边说边用手拭去腮边滚落的泪花。   “大家先仔细思考一下,然后再作定夺,此事关系大清朝兴衰,不可不慎重!”慈安也哽咽着说。   接下去是沉闷,尽管王公大臣没有说话,但谁心中都在翻腾:这两宫皇太后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是她们有了人选还是没有人选?如果没有人选,让我来说应该选谁呢?万一她们有了人选,我先开口提议,说错了,岂不会遭到两宫太后的训斥。   整个西暖阁内静悄悄的,只有大中央的宫灯发出咝咝的燃烧声和大臣们偶尔的咳嗽声。这思想激烈斗争的王公大臣里面,最为不安的是奕欣和李鸿藻。奕欣知道皇上和自己谈过此事,但皇上是试探自己还是真的托国于己呢?另一方面,皇上是否与两宫皇太后言及此事,如果皇上说了,这两宫太后是什么态度呢?自己并不想发表任何意见,还是听其他人发表见解,如果两宫太后一起要自己作出见解呢?那就坚持等待皇后阿鲁特氏分娩后再作定论。   此时,李鸿藻内心的矛盾似乎有甚于这里所有的王公大臣,包括恭亲王奕欣。皇上这传国遗诏是皇上亲自口授自己笔录的,既然是皇上的传国诏书中指定了恭亲王奕欣是皇位继承人,再讨论有何意义,这不是违背皇上圣旨吗?然而,这皇上的遗诏,两宫皇太后一定有所知,昨天内务府总管李莲英亲自到府上谈及此事,让自己放聪明点,显然是两宫皇太后对皇上遗诏指定的继承之人不满意,而另有所图。自己怎么办?可能是这外臣中唯一知道遗诏的事,怎么放聪明点?就是不言不语,听他们议论,对两宫皇太后察言观色,再作定夺。太后行事,特别是那慈禧太后心狠手毒,说不好,自己身家性命不保,还可能祸及子孙,这年月还是明哲保身吧。是可惜,身为军机大臣,又是皇上老师,也只能违心行事。圣上,这不能怪老臣,只能怪太后与你作对。   李鸿藻想着心事,悄悄一抬头,与那慈禧太后的目光相对,从那威严而阴冷的目光中,他感到浑身一阵麻木,赶紧闭开那目光,将身子往下缩一缩,恰在这时,慈禧太后冲着李鸿藻不冷不热他说道:   “李大人,你冷吗?”   “不!”李鸿藻一抹脸上惊出的冷汗说道,“谢太后关心。”   慈禧太后这才疏缓了冷峻的目光,慢慢扫视一下众人说道:   “各位王公大人,你们考虑好了没有?”   也许早有大臣等得不耐烦了,太后话音一落,只见内务府大臣崇伦出班奏道:   “皇上无子,可在皇上侄辈中选一年长之人作为皇嗣,继任皇位,如此看来,溥字辈中宣宗长子孚郡王奕潓之子溥伦为溥辈最长,可以继承大统。”   慈禧太后还没等他话音落下,就拉着脸训斥道:“溥伦虽为溥字辈中最长,但他是过继给孚郡王奕潓的,血统上稍差一层,你身为内务府大臣,连这点道理都不知道?”   崇伦灰溜溜地退下,慈禧转回身对恭亲王奕欣说道:   “恭亲王身为皇室亲王,也是辅政大臣,对这决定大清续统如此重大之事为何缄默不语?”   恭亲王无奈,只好硬着头皮出班奏道:   “皇上正值春秋鼎盛,偶有疾病,也必能康复,立嗣之时可以暂缓,况且,听说皇后阿鲁特氏已身怀有孕,可等皇后分娩之后,根据男女再作定论。”   慈禧太后闻言,心中暗想,你恭亲王也够滑头的,我不拿出最后一招恐怕不行,于是又眼睛一红,鼻子一酸,悲痛欲哭他说道:   “恭亲王说得极是,只是皇上已经宾驾。”   此话一落,王公大臣脑袋一轰,乱作一团,跪地哭声不断。过了一会儿,慈安皇太后才轻轻抹去脸上泪水说道:   “众王公大臣,现在不是哭泣的时候,立嗣之时事关重大,请你们速作决定。”   恭亲王奕欣再次上前奏道:“皇后诞生之期想已不远,不如秘不发丧,待皇后分娩后,如生皇子则立为嗣统、如生为女,再立新君也不迟。”   “国不可一日无主,何况这秘密已经泄出如何能够守住,万一张扬出去,动摇国本,你能担当得起?”慈禧太后一扫刚才的泣哭神色,大声地训斥奕欣。   奕欣知趣地退出,御前大臣奕劻上前奏道:“可在溥字辈中选择皇上切亲血统,且贤能者为君。”   慈禧没待他说下去,就打断他的话说:“溥字辈中无可立君之人,年长的平庸无能,年幼的多为处子,又太小。”   这时,慈安太后待慈禧话音刚落,就接着说道:“据我意见,恭亲王的儿子载澄可以入承大统。”   恭亲王奕欣一听,立即上前扑通跪倒在地叩头谢罪道:“载澄一向不守家规,也少读诗书,不懂礼仪,实是一平庸之人,不可立为新君,否则将贻误国事,有辱先祖。”   慈禧这才对奕欣缓缓点一下头说:“载澄虽不可继承大统,但也不是恭亲玉说得一无是处。我认为醇亲王的儿子载湉倒是个合适的人选,虽然年仅四岁,但聪明伶俐,相貌英俊,有古代相术上所云的帝王之相,李鸿藻李大人你说呢?”   李鸿藻做梦也想不到慈禧太后这时忽然问起了他,猛一愣神,立即出班上前叩头奏道:   “太后圣明,老臣也想到醇亲王之子,刚想出班请奏,不想太后先说了,载湉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军机大臣李鸿藻也认为本宫所言极是,其他各位大臣不知有何异议,请速奏来。”   其他人一听,这皇位续统人选一定是两宫太后早就商定好的。谁还这么不知天高地厚,一意逆太后行事,都一直跪下齐声奏道。   “两宫太后明鉴,醇亲王之子再合适不过。”   这时,慈禧太后冷峻的脸掠过一丝不易觉察地笑容,他立即向着众人大声说道,“众位大臣请起,这事就这么定了,现在就请李鸿藻执笔传位懿旨。”   王公大臣一听,大局已定,想挽回己不可能,众人纷纷站起,各找位子重新坐定。慈安皇太后一无任何表情,机械听着慈禧太后发话指挥大臣做事。恭亲王奕欣内心一凉,不知是啥滋味,也悄悄在一个角落里坐下不语。唯一震动极大的是醇亲王奕譞,他向来中庸无为,与人无争,做梦也想不到,众议纷争的皇位继承人竟是自己的儿子载湉,也不知是福是祸,只吓得跪倒在地上站立不起来,众人都纷纷站起坐定,他仍跪倒地上瘫作一团。慈禧皇太后见状,立即命内侍将他扶起,搀到旁边坐定。   不多久,李鸿藻拟定诏书完毕,上面写道:   朕蒙皇考文宗显皇帝隆恩,冲龄入续承柞,一晃一十三年有余,承蒙两宫皇太后垂帘听政,劳苦功高,嗣奉懿旨,命朕亲裁大政效法先祖、勤政爱民、自惟力疏德满,恐没列祖鸿业,敢不兢兢业业、孜孜国政,虽无大业鸿图告慰,也削平捻逆,剿灭回首匪类,国之太平有加。为中外臣民所共睹。朕值盛年,体强魄旺,本年十一月适出天花、虽尽心调治,然天命不可夷,以致弥留之际思虑统绪重事,亟宜求德望专惠之人为续。兹钦春两宫皇太后懿旨,立醇亲王三子载湉承继为文宗显皇帝为子,入承大统为嗣皇帝。嗣皇帝慈仁聪颖,必能担付大任,并考养两宫皇太后,兴国旺民,永保基业。也谨望中外文武臣僚各勤其位,辅嗣皇帝畅国隆业,则朕欣慰也。丧服依旧制,二十七日除。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两宫皇太后押上各自的印宝。   此时此日为同治十三年十二月初六日凌晨即公元一八七四年。   嗬!冰结得好厚。   醇王福晋叶赫那拉氏刚刚起床,就见面前池塘里的冰又加厚一层。她绕过池塘,沿着汉白玉小径向前走着,边走边嘀咕着:这宫中到底出了啥事,醇王爷半夜三更就被来轿抬走,至今未归,听说万岁爷儿在出天花,该不会有什么事吧?正在想着,从前面跑来一名宫女,慌慌张张他说:“快,大福晋,宫中来人下旨,让您接旨!”   醇王福晋一听宫中来人传旨,吓得一身冷汗,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急忙向前庭走去,想走快却只抬步就是不向前去,在两名丫环的搀扶下才来到大厅。这时,大厅已站满了人,醇王福晋急忙带头跪下,听读圣旨,传旨太监这时才展卷宣读:   “皇帝龙驭上宾,尚未立嗣,特以醇亲王奕譞之子载湉承继文宗显皇帝为子,人承大统为嗣帝位。侯嗣皇帝生有皇子,即承续大行皇帝为嗣,特谕。”   醇王福晋听罢,脑袋嗡地一声,眼前一片黑暗,几乎栽倒在地,幸亏两名贴身丫环急忙从旁边搀住,醇王福晋这才没有倒下,勉强直起身子,从太监手中接过冷冰冰的圣旨。她知道这两宫懿旨的圣旨地位,但她更了解自己的姐姐——叶赫那拉氏慈禧皇太后的为人。这一切将无法改变。   醇王福晋在丫环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她轻轻用手中的黄绢拭一拭眼角滚动的泪花,哽咽着说:   “把阿哥唤醒,给他打扮一下!”   两个侍女迟去,她无精打采地坐在椅上,袋中一片空白,坐了许久,一名宫女才来到她跟前轻声说:   “大福晋,到后面看看,给阿哥怎么打扮。”   “唉,也许这是命吧!我这几天老是心跳,情绪也不安宁,老觉得要出什么事,今夜儿王爷被叫起后,我就没睡着,想不到——”。   “阿哥能当皇上,这也是咱们王府的福份嘛?应该高兴才是!”   “唉,这宫中的事——”   醇王福晋叹口气,便随宫女向后院走去。   奶妈蹑手蹑脚来到阿哥寝房,见四岁的阿哥载湉正在酣睡,小脸蛋红扑扑地实在惹人喜爱。奶妈走上前,轻轻在床边坐下。想唤一声阿哥,话到嘴边,就是喊不出声。哆哆嗦嗦伸出双手,在枕上来回晃动几下,这才轻声喊道。   “小阿哥,快醒醒,小阿哥,快醒醒。”   这时,载湉才醒来,用白嫩的小手揉一下睡意惺松的双眼,睁眼看见奶妈正向自己微笑,也甜甜地笑了。   不久,宫女、丫环、侍女、醇王福晋和醇王妻妾挤满了一屋人,但谁也没有大声讲话,都默默地或站立,或来回走动,或手里捧着什么东西,或小声嘀咕着,都围绕着小阿哥在忙碌着。   整整一个时辰,小阿哥被折腾得直叫唤,最后在小阿哥的哭闹下,众人才勉强点点头。只见载湉一身珠光宝气,样样是崭新的黄色小马褂和宫中送来的黄袍,小脸一红四白,双眼描眉画黛,比往常更是神采有精神。也仅仅是一夜的时间,小载湉在人们心中仿佛变了样,平时被人们忽略的东西,这时人们才又重新记起。   原来载湉和一般人果然不同,初出世那天,醇王府发生了一件丑闻,接着发生了一件人命案,恰在这时小阿哥出生,此刻来了一位出家和尚,人们已记不清那位和尚大师说了些什么,但人们总觉得这一切现象背后都透着一些神秘,而这神秘又和小阿哥的命运是相关的。   大家刚刚忙乎完,醇亲王就回到王府,众人见王爷毫无表情,说不上是喜是忧,也不敢乱说什么,只让王爷查看一下给小阿哥的打扮是否中意。奕譞见过载湉,先是点点头,接着内心一阵酸楚和绞疼,这是自己的儿子吗?可从今以后,将永远不再是自己的儿子,他是什么?奕譞说不清楚,不是说不清楚,而是不愿说出口。他无可奈何地走到儿子面前,恭敬地弯腰跪下,强作笑脸他说几句载湉似懂非懂的话。   小载湉忽然感觉到今天全府上下的人都似乎变了样,奶妈也没往常那样和他说笑逗乐了,额娘也和自己一下子陌生了许多,总用一种冷冷的目光打量自己,特别奇怪的是阿玛,今天怎么突然向自己跪下了,平时总是阿玛要求自己下跪的。不仅阿玛,全府的人都向自己下跪,小载*搞不清什么原因,他也懒得搞清,大人的事小孩永远不懂,随便他们怎么做去吧,他只管乐他的。   吃过早饭,小载*又闹着要到后花园看放风筝,奕譞又跪下说道:   “今天不看放风筝了,我带你到宫中去。”   “宫中有风筝吗?”载*奶声奶气地问。   “有,还有最大的风筝呢!”   “能给我一只吗?”   “一定给你。”   “宫中还有什么?比我们家还好吗?”   “比我们家可好多了,要什么有什么,想玩什么有什么,要吃什么有什么,你去不去?”   “阿玛,我去,你也去?”   “好,我陪你去。”奕譞几乎说不声音,呜咽地点了点头。   总算把载*哄上十六人抬的黄色龙舆,由奶妈搂着,这才进入轿中,刚放下明黄色绘有龙凤图案的轿帘,全府人黑压压地一齐跪下了。   “起驾!”   一声响亮地吆喝,那乘十六人抬的黄色龙舆在醇王福晋叶赫地拉氏眼前晃动着,在泪水中一乘轿变为二乘、四乘、又变为一乘,终于消失在泪眼中。不知是跪得太久,还是今天的天气大冷,醇王福晋终于头一栽倒,昏了过去,全府上下又慌忙安置醇王福晋休息,吃药。   下午,醇亲王奕譞护送载*入宫回来,感到脑中一片空白,两腿如灌铅,看看天色尚早,也无立即回府的心意,在轿前磨蹭儿步,这才钻入轿,说声到恭王府。   恭王府。   恭亲王奕欣一人独自仰卧在书房里,心里极不是滋味,并不是自己没当上皇上而心中委屈难过,自己早已到了知天命而不悔的年龄。对这皇位,如果说自己曾有此心思,那只是做阿哥时,自己确实身为皇子与四阿哥竞争过,但自己是个失败者,也曾内心自怨与他怨,但自己早就想通了,也许做个平常人最幸福,更能品尝人间的各种天伦之乐,更自由自在些。   当然,也不是囡为两宫皇太后看中醇亲王奕譞的儿子,而没有选中自己年长的儿子载澄为此懊恼。他总有一种淡淡的感觉,觉得皇上死得太仓猝,虽然皇上得了花柳病,但从那天探视的情况看暂且没有什么问题,也就不会这么快就死去。但确实死了,让他震惊!还有,就是太后为何不从皇上的子侄辈中选溥字辈的人为皇嗣,就是兄弟辈的,但为何不选一个载字辈的年长者而选中年仅四岁的载*呢?虽然醇亲王的福晋与慈禧太后是同胞姐妹,这桩婚事还是西太后的大媒,但醇王与慈德太后的关系也并不是十分融洽,表面上友好的背层,而实质上也是心中彼此都有好多不满。尽管醇亲王有特殊的皇族位置,但他却是那样性情软弱,给人与世无争的无为感觉,他是真的无为呢还是另有所想?   唉!真让人费解!刚刚归天一位年轻的皇上,就产生一位幼小的皇上,这里面包含了什么?   暮地,一个大胆甚至难以置信的念头袭上心头,难道太后她——,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皇上毕竟是她唯一的亲生子,是母亲心头肉,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奕欣自我否定,自我分析着,真是心乱如麻,理也理不清楚,唉!干脆不想它吧,奕欣刚端起酒杯,想呷上一口,暖暖身子,就有人来报,说醇亲王奕譞来见。   奕欣一愣,谁?醇亲王奕譞。奕欣猛一激灵,见是不见呢?   奕欣考虑片刻,向外挥挥说,让他快进来吧。   家人刚退下,奕欣内心又是一阵莫名其妙的愤恼,刚刚平静的心又乱了起来。   奕譞是自己的亲兄弟,虽然在当年与奕泛争夺皇位时他年龄尚小,没有机会参与皇位的角逐,与自己也无利益上的多大冲突,但不知怎么回事,自己总觉得与奕譞之间似乎有一种说不出口的隔膜,究竟这隔膜是从何时产生自己也说不出来。相反,在许多王公大臣眼中,总以为自己和奕譞关系过密,非同一般,是政治上的同盟者。   当然,别人的这种看法不能说毫无根据。特别是在咸丰帝热河崩驾后,慈禧与慈安两位皇太后发动了辛酉政变,逮捕并处死了肃顺、端华、载垣等八大臣。这样,两宫皇太后才得以垂帘听政。然而,这次政变能够成功的背后,就是这恭亲王奕欣和醇亲王奕譞的暗中策划和得力相助。   当初,咸丰帝热河归天,留在热河的顾命大臣肃顺、端华等人便拥戴六岁的载淳即位,这就是同治帝。由于皇上年幼无知,不能独立处理朝政,由谁来做辅政王主持朝事便成为竞争的焦点。一向视权谋高于一切的西太后那拉氏便教唆东太后慈安联合垂帘听政,而肃顺等军机大臣也早有远辅政王的野心。做为七尺男子,又自认足智多谋的肃顺岂肯向两位女流之辈低头服输,一场无声的内部较量势在必行。   凭双方实力而论,肃顺,端华、载垣等人兵力雄厚、控制了热河的局势。相反,两宫皇太后却是孤儿寡母,毫无回天之力。这种情况下,远在京师的咸丰皇帝的两位亲王弟弟的倒向便举足轻重。虽然肃顺等人控制了热河,但咸丰的梓宫及新皇帝早晚要回京,同时,京中的卫队及全国的外交军政又都掌握在奕欣及奕譞手里。   正是看到这一点,慈禧太后才主动拉拢这两位亲王倒向自己一方。   说来别人可能不信,皇太后垂帘听政,这是清朝祖制所从来没有先例的。相反,辅政王听政却是有先朝惯例,况且这军机顾命八大臣中,载垣是怕亲王,端华是郑亲王,奕欣与奕譞应支持这两亲王辅政来反对皇太后垂帘听政才对,他们本身是亲王,又是当今新皇上的亲叔父,也是最有可能辅政的,为何主动放弃自己的权力而承让给两位女人呢?   这里有一段鲜为人知的掌故让两位亲王服服贴贴给皇太后办事而无所以求,也正是这里的曲曲折折让奕欣与奕譞在政治上亲密的联起手而心理上又产生了隔膜。   西太后慈禧在热河处处受制于肃顺、端华等人,感到势单力薄,无法得手除去肃顺等人,便暗中派心腹太监安德海带二封密旨来找恭王奕欣和醇王奕譞。安德海先找到奕欣,呈上太后懿旨,并传达慈禧太后之意,陈述热河危急和其中利害,希望奕欣能亲到热河一趟,有要事当面相商。恭王奕欣思虑再三,也认为有必要热河一行,便以奔丧为名,前往热河。   安德海见恭亲王奕欣同意前往热河,也来到醇王府,拜见醇王爷奕譞,呈上慈禧太后另一份懿旨,让他在京中早做准备,预定在京郊密云一带截捕肃顺等人。奕譞做事向来老成持重,以无为而有为,这事也不例外,他心里十分清楚,这是西太后在拉拢自己为她卖命,但特殊的利益关系和亲戚关系,他必须这样做。即使他不同意,他的夫人叶赫那拉氏也要迫使他去,更有另一层微妙的关系,也促使他舍命前往,这层关系只有他和慈禧知道,甚至他的夫人,慈禧的胞妹也不知道。   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咸丰三年(1853年)慈禧被选入宫中做一名秀女。尽管她当时才十七岁,但早熟的兰儿已出落得如出水莲蓬,婷婷玉立,胸高臀丰,别有一番风韵。但家庭地位的低下,在后宫佳丽如云之中,她的命运是不幸的,反作为一名最普通的秀女在圆明园里侍弄着花草,以孤灯、独月、单鹤为伴,过着一种凄苦无聊而又落寞的单调生活。   然而,早熟的兰儿曾经热恋过一位富家公子,他们有过一段不很长久但令她难忘而又心酸的初恋生活。然而,此时此地,亲爱的人儿不知流落何方,让自己一人独守在这深宫的一个偏小空房里,许许多多的时候,她一个人在夜里悄悄起来,临风洒泪,对月伤怀,低声吟唱她曾唱给她那位以心相许而没能够以身相许的恋人。   碧云天,黄花地,   西风紧,水雁南飞。   晓来谁染霜木醉!   总是离人泪。   这歌声凄凄惨惨戚戚,每当此时,她多么渴望那位心爱的恋人能够突然来到她面前。但她一次次梦想,一次次失望,最后,她彻底绝望。在残酷的现实中,她清醒地意识到,她的那位恋人永远不会来到这深宫。正是在对男人的渴望中她无意识认识了醇亲王奕譞。   那是一个初春的黄昏,兰儿正在圆明园内理弄着花草,信口唱着她最喜欢唱的曲儿:   相恨见得迟,   怨归去得疾。   柳丝长玉总难系,   恨不得情疏扑桂传斜晖。   马儿快快的行,   车儿快快的随。   却回了相思回避,   破题儿又早别离。   听得道一声“去也”,   松了金钏;   遥望见十里长亭,减了玉肌。   此恨谁知!   这软绵绵、情丝丝、似流水行云的小曲儿在花丛中萦绕着,恰恰被来此经过的醇玉奕譞听到了,他驻步细听,仿佛一只出寞的乳燕在婉啭着,挠拔着他的心。奕譞信步向那花丛走去,见到这位正轻启朱唇发皓齿的女孩正无邪地吟唱着,人长得像歌声一样美丽。云鬓乌发,桃腮杏脸,一对如秋水般的眼睛更是不胜春风的娇羞,栅栅秀骨、婀娜多姿。   正值青春韶华之年的奕譞一下子看呆了。他虽整日住在深宫,但觉得这是他生平所见最为动人的女孩。兰儿正在吟唱,不知何时猛抬头,见一位王爷装束的青年男子正痴呆呆地看着自己,突然感到自己在加速心跳,白净而透红的脸更加红了,急忙低头摆弄手中的花枝,这真是:低头弄花蕊,羞女比美女。   这兰儿虽然垂下头,却用眼波偷偷地扫视这位年轻的王爷,在这刹那问,兰儿的心仿佛白驹过溪,略一思忖,急忙低头下跪躬身施礼:   “兰儿不知王爷驾到,有失远迎,请王爷恕罪!”   愣了神的奕譞这才从痴呆中清醒过来,急忙还礼道:   “免礼,免礼!不必客气,本王爷奉旨来此有事。”   “谢王爷!”   兰儿这才如风拂弱柳般缓缓站起,用一对似秋火赛寒星般的目光热辣辣地与奕譞二目相视,这瞬间,兰儿仿佛找到了她多年前失落在那郊野大院旁边的爱和恨,奕譞也在这一刻激活了潜藏在心层的青春之火。   从此,他们偷偷地幽会,悄悄地野合,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兰儿有她自己的想法和大胆的追求,特别是兰儿见这位多情的醇王爷一天也离不开自己的时候,这种想法更加强烈了。   这天晚上,奕譞又象往常一样来到圆明园的仙水轩,兰儿并没有像平时那样早早等在那里。奕譞见兰儿不在,想去找,又担心兰儿来了见不着自己,无奈,只好坐在这儿等。其实,兰儿早就来了,此时,正躲在一个幽暗的角落里,观察奕譞的一举一动。   奕譞左等右等,坐卧不宁,又不敢轻意走动,唯恐他人发现。虽说是王爷,在这夜晚,一个人悄悄地躲在这里也是不大光彩的。   就这样,这位醇王爷足足等了半个时辰,仍不见兰儿到来,估计可能出现其他事而无法脱身,只好悻悻离去。刚抬步,兰儿迎了上来,并装出气喘吁吁的样子。奕譞急忙上前,一把抱住兰儿,心疼而又略带责怪的口气说:   “怎么到现在才来,让我苦等了许久!”   兰儿装出委屈的样子,把头埋在奕譞宽大的胸怀里,嘤嘤地哭了起来。奕譞从没有见过兰儿这样,急忙将她的双肩搂得更紧,并不断地安慰,但兰儿哭得更伤心了,虽然这哭声不大,却透出伤心与哀怨,特别是兰儿的一阵阵伤心地抽搐,更搅得奕譞不知所措。许久,兰儿才停住哭泣,从奕譞的胸前抬起头,哽咽他说:   “侄哥哥,原谅兰儿的无知,扫了醇爷的兴,我早就想来了,也担心爷儿等急了,却无奈来不了,身为下人,受那些鬼八羔子太监欺辱,事事怎能如愿?”   “兰儿,这怎能怨你,都是我的错,身为王爷,又是六尺男子汉,不能照顾好自己心爱的人儿,我奕譞算个人吗?”   兰儿急忙用小手捂住奕譞的嘴,娇嗔他说:   “醇爷儿再这么说就折杀兰儿了。”   奕譞紧紧握住兰儿的双手说:“兰儿,你放心,明天我就找母后,让她给皇上说说,求皇上答应我们的婚事。”   “皇上会同意吗?”   “我想会的,我们是真心相爱,况且这三宫六院,好女人也多的是,皇上还能连一个秀女也舍不得让出吗?”   可是,事出意料,当咸丰帝听母后说,奕譞爱上一个秀女时,咸丰笑了,这有何难,既然是醇王爷看上的,成全他了。过了一会儿,咸丰帝又要求见一见这位让自己兄弟动心的秀女。   这一见,却引出了奕譞和兰儿的爱情悲剧,也引出了兰儿左右大清天下半个世纪的命运。   自咸丰登基以来,国运不昌,民乱蜂起,咸丰帝不得不整日应付国事,政事和军事,很少有闲心去顾及那些刚选进宫的秀女。隐隐约约记得有个叫兰儿的秀女长得挺丰韵、出色,但早已忘了,如今被他人提及才忽又想起。招进来一见,嗬,昔日的丑小鸭早已成为白天鹅了,更何况兰儿并不是丑小鸭。今天的兰儿在宫中滋润得更加水灵剔透,让整日泡在朝政中的咸丰帝耳目一新。   咸丰帝已满口答应了母后,今天又想反悔,身为一国之主,金口玉言,岂能出尔反尔,但又实在舍不得这女人,便向母后推说时间尚早,可拖一拖,选定吉日再定此事。这一拖,咸丰帝便趁机把兰儿揽入怀抱。   兰儿的梦想就是出人头地,登上皇后的至尊宝座,如今的梦想虽未成为现实,但已存在这种可能,既然能得到皇上的欢心,王爷又算得了什么?女人,生下来就必须归属于男人,对于女人,男人没有好坏之分,只有强弱尊贵和卑贱、贫穷与富有之分。   咸丰帝渐渐宠幸了兰儿,虽然不再提起兰儿与奕譞的事,但奕譞毕竟是自己的亲弟弟,咸丰也觉得心中有一丝的过意不去。对于兰儿就更不用说了,她与奕譞曾有过一段时间的热恋,也曾耳厮鬓染,如今忽有移情别恋,名义上说圣命难违,但内心也有一丝的歉意。如何才能两全其美呢?聪明的兰儿忽然灵机一动,想到了她还未出嫁的妹妹芙蓉,如今也已年方二八,出落得娇美动人,正愁找不到合适的人家。这奕譞是皇上亲弟,又封为醇王,人也长得出众,岂不是妹妹千载难寻的佳偶。   兰儿把这种想法说给咸丰皇上听,咸丰帝更是赞成,这是自己弥补自己食言的最好办法。就这样,由兰儿作媒、咸丰皇上主婚,兰儿的妹妹叶赫那拉氏芙蓉与醇王爷奕譞结为夫妻。   正是有了这些特殊而微妙的关系,醇亲王奕譞才理智上不情愿,而感情上却又不得不前往热河为慈禧卖命。这奕欣与奕譞的政治上联合正是从这次热河之行才开始的,而他们之间的矛盾也是在这次热河之行之后才产生。   人们常说:世上只有情难说。这话一点不假,奕譞对慈禧的感情,确切他说是对兰儿的感情是多年前的事了,如今事过境迁,自己又有妻室,况且这福晋还是慈禧的胞妹,按理事说,那当年的感情应该早已淡忘了。也许是这位多情的醇王爷对初恋之情终生难忘吧,不知为何,咸丰帝驾崩归天,慈禧又密旨一封让他带兵前往热河,奕譞久已死灭的心忽有星星点灯,那埋藏心底的情火又燃烧起来。不几天后,他便以拜谒灵柩之名,带兵前往热河。   谁知,奕譞赶到热河的时候,奕欣早已解了慈安、慈禧两宫太后之急,当时一颗火热的心就有点酸溜溜的,心里极不是滋味,但又能说什么,他也有一丝的动摇,想放弃支持两宫太后而转头倾向肃顺、端华等人,但理智和情感都使他没有这样做。后来的几次合作中,奕譞感觉到慈禧太后和恭王奕欣有一种说不出的微妙关系,但自己又抓不到把柄,就是抓到把柄又能怎样。也许奕譞太多心了,这或许就是人们常说的吃醋吧!   从此,奕譞总在心里总把六哥奕欣当作敌人,确切他说是情敌,兄弟之间闹到这地步,为了一个女人,自己的寡嫂,你说好笑不好笑。   奕欣还在胡思乱想,醇亲王奕譞已步入书房。恭亲王奕欣急忙起身施礼让座。   “七弟,新皇刚入官,尚有许多事要你服侍,你不在宫中,来此有什么要事不成?”   奕譞抬眼看一下恭王奕欣,不知此话如何回答,张了几张嘴,才叹口气说:   “六哥,我有话想请教你一下?”   奕欣望见一脸诚意而略带一丝凄苦之色的醇亲王奕譞,想到往昔两兄弟之间多年的龃龉,又想到今天迎立的新皇上竟是他的儿子,心里一阵难以名状之情。冲着奕譞点点头,肯切他说:   “七弟,你我毕竟是手足之情,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奕譞这才动了几下嘴,开口说道:   “请六哥给我分析一下,阿哥此番入宫,太后到底有何想法,这么多合适人选,两宫皇太后为何独选中二阿哥呢?”   奕欣不相信地随口反问一句:“七弟果真不知其中原故,还是——?”   奕欣想说奕譞是明知故问,装糊涂,但话到嘴头却又咽了下本奕譞欠了欠身说道:“六哥,你也认为我很乐意让阿哥进宫吗?”   奕欣见奕譞果然对此事一无所知,是诚心来请教自己,这才坦诚他说:   “圣上冲龄御立皇位,自然需太后辅佐朝政,如此溥字辈阿哥立嗣,两宫太后便成为太皇太后,不便操纵朝政。”   奕譞听了,点点头说:“两宫太后让二阿哥以先皇继嗣的身份承接皇位,这样,她们仍是太后,垂帘听政理所当然,再走一次当年同治皇上的老路,唉——”   “不管怎么说,二阿哥能承续大统,总是你的福份呀!”奕欣轻轻捋一下胡须看一眼奕譞说道。   奕譞内心一阵发怵,说道:“六哥,这福我可不想享受,我们只想做平常人安度平生。”   “登上九五,这可是古往今来人人舍命追寻的事,七弟果真看破红尘,泰然处之而心不动?”   “六哥——”奕譞几乎带有一丝哭腔他说:“前朝嘉靖之事,你难道不曾听说吗?”   奕欣当然明白,但他不想提及此事,怕触动奕譞内心的伤痛。   明朝武宗正德皇帝朱厚照死时,因为没有皇嗣,迎立孝宗的弟弟兴献王杭之子朱厚熄为皇帝,这就是明世宗嘉靖皇帝。朱厚熄由藩王而入承大统,在配享大庙时,有人提意拟定世宗生父为皇考,有人则主张应以武宗父为皇考,有人则主张应以武宗父考宗为皇考。双方争执不休,请朱厚熄定夺时,他断然决定以生父兴献王为皇考,但许多朝臣不服,在朝廷上哭谏,连太后也恳请朱厚熄收回成命,结果朱厚熄因此事拘捕几百人,杖死几十人,连太后也被逼死。   奕欣明白奕譞提及此事的用意,害怕两宫太后为免走前朝的老路而对自己下毒手。奕欣笑了笑说道:   “由你和这慈禧西太后特殊的亲戚关系,她不至于对你怎样吧?”   奕譞轻轻摇了摇头说:“六哥,你也开我的玩笑,她是怎样的人你不比我还清楚?”   奕欣一听,脸略微有点发涨,淡淡他说道:   “七弟,你还为当年的事生我的气吗?我们不过是她手中的一个挡箭的工具罢了,都被她所利用而不知觉悟,还相互猜疑,真是可悲。当初这也不能埋怨你,我也有责任,那时毕竟年轻气盛,后来虽然想通了,但又怎好重提当年事,就这样拖了下去,不想你仍没有忘记,今天又提了起来,似乎仍对我有介蒂?”   “六哥———奕譞略带伤感地说:“这都是驴年马月的陈年旧事了,那不过是年轻时的不成熟,现在怎会记恨那时的蠢事,今天提及不过是想让六哥给我分析一下处境,如果真对你有所介蒂,怎会找到你呢?”   “这事你怎样认为呢?”奕欣将话题转到正事。   “我有种担心,能保住这头上的顶子就是万幸了!”奕譞说着指了指头上的官帽。   “唉!这女人确实又狠又辣,当年肃顺、端华的惨死,多个心眼也是应该的。以防万一,可以自求解脱,看两宫太后的意思再作打算?”   奕譞也觉得目前只能如此,点点头,沉默片刻才缓缓说道:“整日小心翼翼,不求万贯家产与地位显赫,只想清静无为度平生,却不能够。唉,这人生真是令人琢磨不透?”   “七弟,万事想开点,也不必太虑,说不定这也是好事,家中能出一帝王毕竟是古来的幸事,既然摊上了,也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命吧?”   “六哥,二阿哥刚进宫,尚没正式登基,这一阵时间如果有什么风吹草动的传说,六哥多给提带一下,我走了。”   奕欣送走奕譞,又回到书房,细细思量一下刚才的谈话,觉得奕譞这次是真诚的、不像有什么虚假,苦笑一下,自言自语地对着窗外轻声说道:   ‘老子云:‘福兮,祸之所依;祸兮,福之所存’。谁知人生的哪步路是福是祸呢?”   奕欣又想起那天同皇上的谈话,这事也许只有自己和同治皇上知道,既然皇上归天,自己都这一把年纪何必还妄想什么皇位之事呢?就是坐了,也说不出是福是祸,还是这样清静自在呀!只是这皇后阿鲁特氏身怀有孕,立嗣之事也许永无希望,只可惜了皇上对自己的一片诚心,不过,这事能埋怨我奕欣吗?   醇亲王奕譞走出恭王府,晕晕乎乎地坐在轿中被人抬轿回府,这时天黑将下来。他又像往常一样,来到槐荫斋与儿子逗逗乐趣,但到了门前,却又停下步来,这里再没有往昔二阿哥那脆脆的童音和问候阿玛时的动听声音。这时,门半闭半开着,里面却是静悄悄的。奕譞轻轻推门进里坐了一会儿,觉得很是无聊,心中老觉得少了什么,他自己点亮了灯,环顾下这里的一切,鼻子酸酸的,几乎要流下泪,但他还是控制住了。   不知呆坐了多久,家人来唤时,奕譞才稍觉轻松一些,来到后堂吃饭。福晋叶赫那拉氏早已等候那里。看着这一桌醇王爷平时最爱吃的饭菜,奕譞知道这是福晋特为自己准备的。   奕譞踏进门,福晋急忙起身相迎。奕譞知道她心里也不好受,轻轻上前拉住她的手,让她坐下,见眼下有两道泪痕,便安慰说:   “二阿哥能入宫承继大统这是好事,应高兴才是,何必想不开,来,咱们好好喝几杯,整日忙于公事,很少能和福晋单独喝上一杯,今天这大喜之日,你我来个一醉方休!”   醇王福晋知道这是奕譞故意这么说来安慰她的,于以抑止不住内心的委屈伏在奕譞身上放声哭了起来,奕譞也不好说什么话来安慰,紧紧搂住福晋,暗暗把泪咽下肚里。   许久,醇王福晋才停住哭泣,抬起头说道:   “这亲王中那么多合适人选,太后为何选中我们家二阿哥?”   “唉!这是西边的意思,因为你是她的胞妹,当然二阿哥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提起胞妹,醇王福晋内心更是一阵酸楚。   醇王福晋清楚地记得,她们姐妹还是少女的时候,兰儿虽为姐姐,芙蓉做妹妹,但事事都是芙蓉让着姐姐,而不是姐姐让着妹妹。   一天,芙蓉在郊外放风筝,她边牵着风筝线跑,边唱着额娘教给她的江南民间小调:   青青河边草   燕子在林梢   我的风筝满天绕   满天绕   带着你的思念   带着我的笑脸   忽然,那只花蝴蝶风筝的线缠在一棵柳树上,小芙蓉在下边用力扯着,左扯右拽,怎么也不能让那风筝线从柳枝上扯下来,她正急得直想哭。突然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小妹妹,让我来帮你试试好吗?”   芙蓉转过身,见是一位官宦人家的子弟打扮,头戴红缎子圆顶方块帽,身穿一件淡绿绸袍子,外罩一件碎花暗红马甲,人长得浓眉大眼,面目端正英俊,透出一股英武之气。   芙蓉见不像坏人,脸一红,腼腆地一鞠躬,说道:   “那也好,有劳公子相帮了。”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这少年边说着,边脱下脚上的薄底软帮青缎鞋,蹭蹭几下,爬到柳树上,伸手去取那绕在枝头的风筝线,但仍是够不着。由于那上面的柳枝太细,不能够继续上爬,他也急得满头大汗。在树下张望的芙蓉见他在树上干着急,忙冲着树上的少年公子喊道:   “喂,小哥哥,你有没有刀?把那上面的细枝儿砍断。”   那少年公子一听,灵机一动,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呢?他立即掏出腰刀,三下五除二将那细柳枝砍断,帮助芙蓉取下了风筝。   芙蓉收回了风筝,走到少年公子面前感激他说:   “多谢小哥哥!”   “不用客气,我也是趁这大好春光出来散散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在家读书闷死了!”   “小哥哥是读书人,看你上树的动作还像习武人呢?”。   “自小也跟家父学个三脚毛,不过早荒疏了,有愧家父的教导之心。”   “这么说你父亲一定是个领兵的官员?”   “他现在正在甘肃凉州领兵戍边,”荣禄有点得意他说着,顺手拿过芙蓉手中的花蝴蝶风筝说:“嗬,这么美的风筝,小妹妹真是手巧!”   “小哥哥真会夸奖,你若喜欢,我哪天给你扎上一个?”   “那太谢谢小妹妹了!”   就这样,他们相识了,从彼此谈话中,芙蓉知道这少年公子叫荣禄,瓜尔佳瓦,是满州正白旗人,父亲叫长寿,正在甘肃凉州任总兵,他家也就在这附近。   几天后,他们又见面了,芙蓉给荣禄扎了一个大蜻蜒风筝,比她的那只花蝴蝶可美多了。他们一起放风筝,一起在这春天迷人的郊野散步、谈心,荣禄给芙蓉讲一些史书上的趣闻和父亲从边疆带来的故事,芙蓉则给荣禄唱一些她额娘教会的江南小曲儿。每当这个时候,荣禄听到那动听的曲儿,总是如醉如痴,常常出神地望着远天上的蓝天白云或傻乎乎地看着芙蓉那白净俏丽的脸和水灵灵的大眼睛。   这时,芙蓉就会大笑着嘲弄这位少爷公子了。然后,荣禄从痴迷中醒来,红着脸跑着追赶边笑边跑的芙蓉,并冲着她大减:   “叫你坏,叫你坏!”   他们疯过,傻过,待平静下来后,荣禄又会快求芙蓉唱曲儿给他听,这时芙蓉又会半推半就地唱起她拿手的曲儿:   诧紫嫣红山烂漫   良辰美景似去年   春光好来哟   赏心乐事与谁共欢   奈何天   大好春光都付断井残垣   孤单单的少女哟   面前羊群以泪洗面   起初他们十来八天相见一次;后来便三五天相见一次,最后天天相会,虽然会面都没有事先约定,但都不约而同地走到一起,走到他们常去的那棵柳树下,然后再从那棵柳下走出,一同散步谈心,有时芙蓉给荣禄带来一些她亲手制作的点心,让荣禄吃得直流口水,赞不绝口。有时,荣禄也给芙蓉带来一些家中的珍品,让芙蓉玩得高兴。   这天,芙蓉把荣禄送给她的一个玛瑙玉坠儿带回家,晚上睡觉的时候,芙蓉把玉坠儿拿给姐姐兰儿看:   “姐姐,这玉坠儿好看吗?”   “哟,这么美,妹妹,在哪捡的?”   “哼!就是小看人,捡的?我才不呢?是人送的。”   “送的?谁?妹妹有情人了?我怎么觉得妹妹这段时间有点变样呢?常常曲不离口,在家里跳跳唱唱,原来是有了情人,是怎样的一个人?”   “姐姐,那人叫荣禄,是个总兵的公子,他家的别墅就在这附近,人长得挺帅,也非常有才。对我才好呢?”   “哈,妹妹真有福气。唉!姐姐比妹妹还大两岁,何时才能找到个意中人?”   “嘿,姐姐想找男人了,那好,我明天给荣禄讲讲,问问他有没有合适的朋友或要好的公子,也给姐姐找上一个。”   “去你的,你在外面找野男人也想让姐姐与你一道同流合污,羞死人,让额娘知道不打死你才怪呢?”   “怪不得那个荣禄会喜欢妹妹,瞧妹妹这张嘴多会说,还不把那小子哄得围着屁股转。唉,妹妹,讲给姐姐听听,你是怎样哄那小情人的?”   “姐姐,谁像你整日躲在家中看那五经四书,还练习写字绘画,多累人!我才不呢?春天的景色那么美,姐姐整日在家不寂寞吗?人常说:哪个男儿不多情?哪个少女不怀春?姐姐,你要出去走走就再也不会在家呆住了!”   “哼!我才不呢?谁像你不听额娘的话,整日在外愉情。”   “去,去去!姐姐就是坏,也不知帮帮我,就会挖苦我。”   “姐姐怎么才能帮你呢?”   “对了,姐姐,荣禄让我给绣一个荷包,你知道我笨手笨脚的绣不好,你给我绣一个吧?”   “你送给情人的,让姐姐帮你绣合适吗?”   “那有什么不合适?给他一个就是。”   几天后,芙蓉把一个精美的荷包送到荣禄手中。荣禄接过一看,赞叹道:   “哦,这么美!想不到你还有这等巧手艺儿?”   “美吧?”   “美!当今世上可能再没有人能绣出比这更美的荷包了。”   “你知这是谁绣的?”   “难道不是你?”   “我才懒得整日呆在屋内挑针弄线儿呢?这是我姐姐绣的。”   “你姐姐?就是你常说教你识字唱曲儿的那个兰姐姐?”   “对,我姐姐读书,能写字绘画,正如人常赞美她的,琴棋书画无所不通,歌舞绣裁无所不晓,我姐姐人长得更美,唉,我如能长得像姐姐那样美就好了。”芙蓉既炫耀又泄气他说。   “妹妹别叹气,你长得够美的,也许你认为你比姐姐差,其实比她更美呢?至少在我心中,你就比她美!”   “你可没见过我姐姐,见了她,你就认为我不美了。”   “你姐姐整日呆在家里看书学画吗?”   “对,我也想让姐姐出来玩玩,免得在家憋出病,可她就是不愿出来。”   “你应该劝劝她,让她也出来透透气吗?”   “就是,我明天劝她出来走走。”   第二天,芙蓉同荣禄一同散步时,见到一位带着小花狗踏春的少女,仅仅看一眼,荣禄就看呆了,那目光再也不想离开,他把身边的芙蓉同她比较一下,觉得芙蓉差多了。只见那位少女年方二八,乌云秀发,杏脸桃腮,眉似春山,眼如秋水,左右一盼,那秋波便如荡漾的秋水,给你无限的遐想。那身衣着得体而又大方、朴实无华,毫无雕饰中又浸透着天然的修饰。一种难以割舍之情从心中油然而生。   “叫你眼睛直直的,口水流得长长的。”芙蓉笑着照荣禄的脸上扭一下说:“昨天还说和我在一起永不对其他女孩动心,今天就变得成这般馋猫一样,你知道她是谁?”   荣禄经芙蓉这一扭,自觉刚才失态,不好意思地问道:   “蓉儿,她是谁?”   “哼!她还能是谁?是我的胞姐姐兰儿。走,我给你介绍一下。”   荣禄可巴不得,在芙蓉的引荐下急忙上前施礼:   “书生荣禄拜见兰姐姐。”   兰儿急忙道了个万福:“小女兰儿拜见荣禄小弟。”   不知为何,兰儿的心跳在加快,也许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和陌生男子接触,那颗心像只小鹿在里面撕挠着她,浑身不自在。她微低着头,半红着脸儿,只偷偷地向面前这位总兵家的公子瞅几眼。只见这少年公子正处青春韵华,仪表堂堂,既有书生之气,也有英武之姿,温文尔雅中见出雄强与豪迈。心中暗想,无论是我还是妹妹,能与这样的人结为百年之好也算是可以了。兰儿想到自己渐渐破败的家庭,父亲虽也做过几年小官但现已去逝,家境一天不似一天,自己虽然人长得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但哪个官宦之家的公子愿意娶一位门不当、户不对的女子呢?唉,尽管自己饱读经书,精通六义经传,又诗文毕精、心高气傲,但空有才华却无人识货,真是“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也!”   不知为何,兰儿今天在妹妹的几经劝说下出来散散心,不但没有解除心中的几番忧愁,反而平白增添几分无名的忧虑。   兰儿尚在思虑自己的家事,只听荣禄说道:   “兰姐姐,听芙蓉妹妹说,姐姐的曲儿唱得好,自己能谱曲、填词也能唱,姐姐能否给小弟填上一词也谱上一曲,小弟平时听芙蓉妹妹唱,自己也跟着学上几句,渐渐也唱上兴头,只恐没人教,有劳姐姐指教。”   兰儿内心本想一口回绝,但不知为何,话一出口却又改变了语气:   “像公子这样的家庭和人,自己不会填词那才怪呢?就是真的不会,家中的往来之人多文人雅士也不乏能家,兰儿也仅识几个粗浅之字,哪会填词谱曲,这都是妹妹信口诌出。”   兰儿还要说下去,芙蓉可急了,忙说道:   “姐姐,你别谦虚了,我也求你,给他写上一首吗?这对你来说可是小菜一碟,毫不费劲,你就答应吗?好姐姐。”   “就是,大姐,我虽读点书,也多是些史籍典章和用武的兵书,对于填词谱曲可一窍不通。家中的那些文人愚腐得很,整日之乎者也,写出的东西一股腐朽气,可不像姐姐谱出的曲儿清新别致有股新奇之味,让人听了觉得清爽舒畅。”   “荣禄小弟可是谬奖了,你何时听过我谱的曲儿?”   “芙蓉妹妹经常唱的那首《河边草》不就是姐姐谱的曲吗?”   “就是小妹不好!”兰儿嗔道,这才改口笑着说:“如果荣禄小弟不闲弃我写的曲儿难听,那我就献丑写上一曲。”   第二日,他们三人再相会时,兰儿果然给荣禄带来一首自己刚写出的曲子名叫《莲花动》。   荣禄接过词一看,连连拍手称好:   “兰姐姐这词填写得真妙,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清新俊爽中浸透着飘逸与灵气,比柳词庄重,比苏词灵性,比姜白石词新爽,比纳兰词高昂,请姐姐先唱一遍,也让小弟弟饱饱耳福。”   “贫嘴,昨天还说对词一窍不懂,今天却又品头论足。”兰儿故作生气他说。   “都是小弟的不好,还请兰姐姐唱一遍吧?”   “就是,姐姐你就唱吧!”   这时,兰儿才轻启朱唇发皓齿,柔声细语地唱起来:   碧绿绿水中莲花动   人影随波转   露沾衣花拂面   嫦娥沐水中   画船轻移   载来一弯春梦   轻划慢行   香满扬州城   …………   这歌声忽高忽低、忽粗忽细,犹如梵阿铃在演奏,又似一条小溪在铺满花香的山谷里穿行,让人流连忘返,灵魂也随着那飘渺的歌声飞向九天揽月、五洋捉鳖,兰儿停下许久,荣禄才回过神来,大声赞叹道:   “好,太妙了,直到今天,我荣禄才知道什么叫名曲,才知道古人所说的:余音绕梁三日不绝。恐怕这余音会绕我的耳朵终生不绝呢?”   “荣禄小弟真是好口才,也让兰儿开了眼界,直到今天,兰儿也才知道什么叫口若悬河。”兰儿也微笑着回驳着荣禄,但现在,兰儿已不似昨日那么害羞,她大方多了,仿佛一夜之间成熟多了,也许她本来就很成熟。   也许就从这一天起,兰儿变了,荣禄也变了,从此,芙蓉也变了。是姐姐夺走了妹妹的情人,还是那位多情的荣禄根本就没有真正爱上这位妹妹,或许命运就是这样吧?   芙蓉很痛苦,但她又说不出什么,埋怨姐姐吗?不能。从今后,她变了,变得沉默寡言了,失去了往昔的欢快与活泼,也许这就叫做成熟。   兰儿呢,她也觉得过意不去,虽然不能说是自己夺走了妹妹的情人,但毕竟是这人先和妹妹相好的,后来才转和自己相爱,这当然要责怪自己。但是再重新让给妹妹吗?也不能。总之,兰儿也变了,变得更加稳重,说话有分寸,处事有谋略了,也许这更应该叫做成熟。   可是,这姐姐的爱情也是短暂的。不久,宫中选秀女,兰儿在额娘的积极怂恿下参加了,并过关斩将,参加最后一轮竟逐也有幸中选了,选进了宫,改变了她一生的命运,也改变了整个家庭的命运。那荣禄也因兰儿入选秀女而离开自家的郊外别墅,从此再也没有相见。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回想往事,历历在目,一切犹如昨天。这就是命吧,从小额娘给他们姐妹算命,那算命人就说姐姐命强,事事都在妹妹上头,让妹妹处处让着姐姐。醇王福晋叶赫那拉氏叹息一声,用手轻轻擦一下眼泪说:   “既是姐姐的意思,那就谁也无法改变,姐姐的脾气我是清楚的,过去都那样,更何况是现在呢?”   “别伤心了,无论如何,二阿哥入宫承继大统总是咱家的福气,别人想还想不上呢?我们也不必太过想不开。”奕譞劝慰说。   “好是好,但这对我们家庭是福是祸却也难说。”   “这我也考虑了,为防万一,我决定明天向两宫皇太后提出请告辞职,看她们有何反映?”   “辞就辞吧,伴君如伴虎。辞官做个平常的百姓过一种常人的日子何乐而不为呢?”   “你能想通就好,我还担心福晋想不通呢?”   “可不是现在,也许几十年前,在家做少女时就想通了。”醇王福晋不无感叹他说。   第二天早晨,醇亲王奕譞来到后宫,叩见两宫皇太后。   “臣奕譞拜见两宫皇太后!”   “免礼,醇亲王,赐坐。”   “太后,臣有幸奏请太后!”   “醇王爷,都是自家人,有事就直说吧,不必吞吞吐吐。”慈禧太后先发话说。   “既然如此,臣就直说了。”奕譞再次叩首奏道:“臣一向奉行无为,父皇宣宗成皇帝在位时曾对子臣说,‘你庸钝无才,不可久居要职,应激流勇退,不可虚占一爵位而误国误民’。承蒙两宫皇太后和众王公大臣的一致钟爱,新皇得以承继大统,臣思虑再三,愿乞骸山陵,保一王爵,安度晚生。肯请太后准奏。”   慈安太后听罢不解地问:“新君刚立,尚没举办登基大典,万事待兴,正是用人之际,醇王爷为何说出这番话,难道我姐妹二人做事有何不妥,请王爷明言。”   醇亲王奕譞一听慈安太后如此发话,吓得马上跪倒在地,再次叩头谢罪道:   “望太后明察,臣刚才一悉话语确实是据臣实情,发自肺腹之言,决无半点猜疑与故弄玄虚,并非太后有何不妥,敬请太后勿虑。否则,臣万死也不敢惹弄太后生气而有伤玉体,还请太后体察臣的忠心。”   慈禧见奕譞诚惶诚恐的样子,这才微微笑着说:   “王爷怕了,顶子越高胆子越小。也好,既然王爷有此顾虑也是好事,对于你的辞请,我姐妹也不能作主,就交给六部九卿众大臣廷议再作定论吧。不过,王爷尽管放心,我姐妹都是明白人,王爷的为人我们心中有数,否则,这王公大臣中的阿哥可以承继大统的许多,我姐妹一致赞同二阿哥,多半也是冲着王爷的一向为人而来的吗?廷议未下来之前,还是请王爷多操劳一些,望新君早日登基,布告天下。”   “谢太后对臣的信任,臣一定尽力而为,一定,一定。”   接着又随便闲谈一阵,醇亲王奕譞这才告辞回府。   奕譞走后,慈安又和慈禧谈一阵子活,安慰一下慈禧,让她想开点,不必太过伤心,应以国事为重,如今新君尚未登基,有许多事要她料理,千万不能哭坏身子。接着,慈安又告诫几位值班太监要照顾好小皇上,二阿哥刚来后宫,起初的生活起居可能不习惯,一定要小心侍候。告诫完毕,慈安才回钟粹宫。   慈安走后,慈禧也觉有点疲倦,便喝退身边几位宫女,进帐休息。躺在帐内,慈禧才真正感到劳累。不是吗?这多日来可真没少费心思,那皇上虽是自己的亲骨肉,却如此是个贱骨头,吃里扒外,胳膊时向外弯,竟准备把皇权让给奕欣,若真的成了,这位恭亲王一掌权,哪还有她西太后的名份,怎么不令她气恼?更贱的是这阿鲁特氏皇后也非好东西,不听老娘的话,和那皇儿一个鼻孔出气。没办法的情况下只好舍孩子打狼,不如此你何以成大事?   想到这里,慈禧又是一阵心酸,皇上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是自己十月怀胎掉下的一块心头肉。人常说:虎毒不食子。可自己竟把亲生儿子害死,这到底是为什么?慈禧禁不住心头一阵酸楚,泪水从两鬓流下。   不知过了多久,泪也流干了,慈禧用手轻擦一下双鬓,叹口气想好好睡一会儿,却怎么也睡不着,思绪万千。一会儿想到同治,一会儿想到这刚接来的载湉,忽儿想到咸丰,忽儿又想到荣禄、奕欣、奕譞。男人谁都一样,都是那个味儿,换汤不换药,想通了就那么回事。   “小李子——”   “小李子——”   “喳!老佛爷有何吩咐?”小李子不知从哪个角落蹿了上来,一头扎到帐前。   “快给我捶捶背。”   “是!”   李莲英站起,脱外罩,这才进入帐中给慈禧太后捶背,他们边捶边谈。   “老佛爷,这次你放心了吧,一切都已随你的愿,完全按你的心愿做了。”   “话可不能说得那么早,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在外面也多长个心眼?”   “小的处处留心着呢,稍有个风吹草动,小的都竖着耳朵听,如今我可让老佛爷训练得像耗子一般精灵。”   此时,慈禧的精神爽快多了,看着惹人喜爱的小李子,笑着说:   “李鸿藻那边怎样?”   李莲英知道太后问的是正事,马上迎合说:   “没问题,我已经将那吃硬不吃软的老家伙摆平了,他不考虑自己的老骨头,还要为他正在做官的儿子考虑呢?”   “嗯!”老佛爷满意地点点头,“不过,还是留意着点为好。”   “是,老佛爷!东边该不会有什么怀疑吧?”李莲英关切地问。   “哼!只要我略施小技,东边也就服服贴贴,你放心吧,她是我手中的败将,如今留着她不过是个聋子耳朵摆设而已。等过了一段时间,就让她永远休息了。”   “皇后那里如何处理?这必须由老佛爷定夺,小的不敢动手。”   “她现在怎样?”   “哭得挺伤心,不吃也不喝,这对怀中的胎儿可不太好,老佛爷,是否放松点儿,让她自由点?”   “不行,万一传扬出去,可就前功尽弃了,必须严加看守,死活不必过虑,儿子都舍去了,何况孙子?”   慈禧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也许只有她自己才能听见,这毕竟是自己亲儿子的媳妇和骨肉,她怎能下得了手?   过了一会儿,慈禧叹口气说:   “小李子,要让她吃饭睡觉,可在关守中给她自由,等分娩之后再说吧!”   “小的一定尽力照办!”   “小李子,醇亲王今天来辞却官职,你认为如何?”   “这——”   “没什么,直说吧。”   “小的认为这是好事,可以让他开缺。”   “我也是这样想的,如果不是东边的从中打把,我当时就准他辞官了,后来只好把此事交给廷议,万一廷议众官员不同意他开缺怎么办?”   “醇亲王为何要求开缺呢?”   “这你还不明白吗?载湉被立为新君,虽说是作为大行皇帝咸丰爷儿的继嗣,但他是奕譞的亲生骨肉,实质上奕譞有太上皇之闲,万一将来朝中诸事对此有所涉及,难道他奕譞不怕涉嫌?惹来闲言碎语?前朝嘉靖之大礼仪事他难道不知,不怕我两宫要他的小命,他如今主动提出辞职,算他聪明,只是朝中那般蠢臣不知作何想法,是否从中作梗?”   “这——此事可让御前大臣景寿、奕劻、弘德殿行走徐桐从中周旋,代表大臣意见准他开缺。”   “这样也好,不过这事就由你先给他捎个口信去,就说这是太后的意思,我想他们心中是明白的。”   “是,小的下午就去行事。”   慈禧太后说着又脱去一件外面的紧身衣服。   不几日,廷议结果下来,同意奕譞开去一切职务,保留亲王世袭的头衔。   奕譞从宫中出来,一路上碰见不少王公大臣出出进进,不住地向他拱手点头,不知是道喜还是挖苦。按理说,辞官一身轻,可奕譞的步子却越来越重。刚出宫,四名轿夫就早把轿子准备停当,一致拱手呼喊老爷上轿。奕譞一肚子火正没处发泄,又看这四个不识好歹的人来扰自己的心境,气不打一处来,便斥道。   “我要腿干什么,这么近的路就不能走,当年领兵打仗,好几百里都跑过来了,谁希罕你们献殷勤!”   奕譞还要说下去,转念一想,自己所受的窝囊气何必在这些下人身上出呢?都怪自己没能耐,斗不过人家,说什么呢?   想到此,气消了许多,向他四人摆了摆手说:   “你们先回去吧,天还早,我随便溜达溜达,回去告诉你家奶奶我等盏茶工夫就回家。”   说完,一个人漫无目的的向王府井大街走去。走不多久,见前面有一个小酒馆,顺便迈了进去,找杯酒喝。   天还没黑,这酒馆里人不多,由于奕譞平时很少在外抛头露面,今天又是便服,进入酒馆也没人认得,人只当是一般酒客。   奕譞刚想找个位子坐下,从那边角落里站起一人,向他打招呼说:   “喂,这位长者,请到这边来,晚生这边刚刚要来酒菜。尚没动杯,自己一个人也是喝闷酒,看先生的情况,也像一个人,你我都是一人,与其独自喝闷酒,不如两人在一起随便聊一聊,也解解闷,不知先生是否肯赏脸?”   那人说着,做出邀请的姿式,在这人说话的当口。奕譞已经将此人细细打量一番,只见此人一身书生打扮,年龄尚轻。看样子二十不过,但一脸豪气,举止也还大度,没有读书人的扭捏之感。   虽然此人很年轻,但像长期出门在外的处世神态,奕譞觉得与自己相比,年龄与地位不大相称。但转念一想,自己这一身打扮,谁又知自己是个王爷呢?尽管年龄不相称,但有志不在年高,年轻不见得比年龄大的人做事差,更何况他是真心邀请,自己也的确是喝闷酒。也是,与其一个人独酌独饮,倒不如和一个陌生人聊聊天,也听听别人的生活乐趣与烦恼,看看与自己有何不同。   这样想着,奕譞也拱手还个礼,向那青年的桌上走去。   那青年见奕譞接受自己的邀请,急忙拉过一把座椅,又喊店小二给添加一个酒杯和一双碗筷。   两人这才互相推让着坐下,年轻人自我介绍说:   “在下姓袁字慰亭,名叫袁世凯,河南项城人,今年来京找寻父亲的一位老友,不想他带兵到江西剿匪去了,我打算明天回老家河南,今日在街上遛逛,随便来此喝杯水酒,不想碰到老先生,也许是我们有缘。来,于一杯!”   “来,干杯!”奕譞抹了一把胡子说,“这位小兄弟来京找人,听说去江西了,不知谁是那位领兵的官爷。”   “淮军将领吴长庆吴大帅。”   “嗯!”奕譞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这位先生认识?”袁世凯见奕譞嗯了一声忙问道。   “不仅相识,还曾有一面之交呢!”奕譞随口说一句,但立即又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要是过去,我也可给你推荐一下,不过现在不行了。”   袁世凯刚才听说对方这位长者认识吴长庆,内心一喜,转而又听说“现在不行了”,内心又是一凉。可是,看情景,这位先生浓眉大眼、白净面皮,一福贵之相,即便不是大官也得是位巨商,只是脸有倦容、眉露不快,想必心中也有不快。自己来京一晃多日,吴长庆没有见到,又耽搁太久,银两快花光了,毫无收获。本想来京通过吴长庆接识一些有名望之人,走一条终南捷径也许有机会弄个一官半职,却不想一个人也没见到,弄得全盘皆输,正准备打点回老家。今天下午,闲在房内无聊出来走走,随便进来喝杯水酒,谁知刚要端杯见这店内走来对座这位先生。   袁世凯虽是地主家庭出身,从小也读过书,但不太用心,多次科考失败。自己也就灰心丧气了,这才在父亲的指点下来京找事做。他平时在家“五经四书”读得不多,但那些邪门旁道之说却读得不少。如诸葛孔明的《奇门遁甲》,刘伯温《野地方略》,李宗吾《厚黑学大全》,朱桂《奸人术》,还有《麻衣相》、《玉玑子》等。所以,袁世凯凭直觉认为此人举止不凡,相貌不俗,这才主动起身相邀。   从谈话中,他得知奕譞认识吴长庆转而又听奕譞说“现在不行了”,情绪一喜一悲的变化都在心中进行,丝毫没有表现在脸上。尽管奕譞说出了这样的话,袁世凯也认为自己能认识这样的人也是好的,忙接着奕譞的话说:   “这位先生,都怪我只顾喝酒,也忘了请教先生的尊姓大名?”   “有缘千里来相识,无缘隔壁不相缝。休提什么尊姓大名,你就喊我七先生或七老兄,我就喊你袁小弟吧?我在家排行老七。”   “不,不能,先生比我年长得多,与我父亲相仿,况且与家父好友吴大师又是相识,应是我的长辈才是。既然你在家排行第七,那我就喊你七叔吧,请先生不要推辞,这七老兄是千万不能叫出口的,你先生也就理说当然喊我贤侄吧!”   “也好!”奕譞拗不过这年轻人,笑着答应了。   接着,袁世凯敬了奕譞几杯,奕譞也回敬袁世凯几杯。奕侄平时在府中吃惯了山珍海味,今天乍一到这等小店,吃点素菜小酒倒也觉得新鲜有味,几杯酒下肚,打破了初识的陌生感,话也就多了起来。   “袁小侄,你看这当今的世道,大清的天下可怎么办?老的老,少的少,有能力的不当权,当权的没能力,男的怕女的,大清朝内部的官儿怕洋人的官儿,这成何体统?祖宗留下的几百年的基业就要完了!”   “七叔,你小声点,这话可不能让外人听见,如果有人报告官府,这可是掉脑袋的事呀!”   “唉,我还怕官府杀吗?现在不死也同死了差不多。一切都没有了,没有了。”   “七叔,什么没有了?”   “唉,小侄,别提它,来,干杯!”   “是,是!干杯!”   “小的们,再给上菜,有什么上什么。袁小侄你放心,今天我请你,你七叔钱还有的是,官没有了,钱他们还不敢不给。”   “七叔,哪能让你破费!”   “这说什么话,我要钱还有屁用?你要是暂时不想回家,也可暂到我家住上一段时间,等吴长庆回来了,再去找他,如果他不理你,我去找他!哼,这个面子他还不敢不给!”   “这——,那就打扰七叔了。”   “唉,别客气吗!干大事不必顾小节,像我就是太注重小节,才弄到这地步,悔不该当初——”   袁世凯见奕譞不再说下去,忙接上去说道:   “七叔,你原来一定是做官的,后被别人排挤掉了吧?”   “别说这个,来,咱喝!说些别的事儿。”   “好,七叔,你喝,小侄今天能结识你,这是小侄的缘份,让小侄给七叔敬二杯。”   “好,好,我喝!”   “七叔,不瞒你说,小侄原是读书的,但我读了几天书就不想读了,觉得读书没用。”   “怎么?读书没用,怎能说出这混帐话,读书无用呢?”   “七叔你别生气,你听我说,人们不是常说,太平时代学文,动乱年代学武吗?你看现在世道,表面太平,实际上这大清的天下是危机四伏。”   袁世凯向四周看了看,把声音放低了许多。   “你大胆的说,这里没有官府的人,怎么个危机四伏?”   “你看这大清朝内部的官员儿是那样腐败,只要有钱,花个几十万两白银就可买到个大官儿当,到任后再加倍从老百姓身上搜刮回来。这还不说,最近反民四处云起,听说我们家乡河南正闹什么教呢?七叔可曾听说最近山东出了件大事?”   “什么事,你说我听听?”   “就是山东教民火烧洋教堂的事,几十个洋人死于非命。”   “哼,那些洋人是罪有应得,在我大清土地上作福作威,死有余辜!”   “七叔,洋人该死,但朝廷却不是那么硬。听说最近洋人已把此事闹到宫中,连老佛爷都害怕了,要严惩案犯呢?”   “你的消息倒灵通,从哪里得到的?”   “我也是道听途说,不过,是话就有因,前天我还见到几个洋人进京呢?朝廷的官爷这么怕洋人,那样下去洋人就更凶了。”   “唉——,你说得也是,自道光爷到现在,洋人是得寸进尺,越来越不像话了。”   “这还不算,七叔,你等着瞧,好看的还在后头呢?”   “怎么?”   “你没听传闻,这大清的南边有什么法国人也开始动起了兵,听说西北新疆也闹得凶,东北的沙俄也闹得厉害,那东边的日本也在见机行事,这不是好看吗?他们都来吃大清朝的肉,这样下去,还不吃个净光。”   “唉,真是危机四伏,只可惜那些官儿一个个全他妈的饭桶!”   “七叔,你看见了街上的讣告了吧?现已讣告天下,皇上英年早逝,又新立一个更年幼的新君,这大权还不知落在谁手呢?为了皇权,难免不闹别拗,说不定更有戏呢!”   奕譞一听,心中十分不是滋味,端起酒杯一抬头灌下一杯,不耐烦他说道:   “别说这个!你还是说说如何抵御这四伏的危机,如果你有什么好的谋略,我一定向朝廷推荐你!”   “七叔,我哪能有什么治国良略,就是真有,你又怎能推荐了我呢?唉,也不知那吴大帅为人到底怎样?”   “有没有良略,你随便说说,能不能推荐那也要看机会。”   “好,我只是谈谈自己的一点想法,说不上什么治国之道。”   “但说无妨!”   “七叔,小侄也不知你过去是做什么的,对于治军有何看法?”   “治军?略懂一些,你说说看。”   “这大清朝一天天被洋人所困,国力渐弱,弱就弱在军队太差,没有一支像样儿的部队,什么八旗兵,早就成了饭桶!”   奕譞听这年轻人讲话如此狂妄,心中老大不快,八旗军可是我大清的看家军队,从首创立国至今不知立过多少汗马功劳,人人出生人死,冲锋陷阵,多次平定边疆,远征沙俄大获全胜,至于最近与洋人交战的失败,这却让奕譞不能不承认袁世凯所言有理,说道。   “八旗兵弱在什么地方?”   “八旗兵的装备太古老、太陈旧,管理太死,指挥操练方略也太落后,不适应新军编制和战争要求。”   奕譞不大服气,接着反问道:“那么新建的湘军和淮军怎样?”   袁世凯笑笑,举杯与奕譞共于一杯,这才说道:   “湘军作为新式军队与旧军相比进步了一些,但湘军只能算是新旧之间的过渡军队,装备上管理上都是如此,这一点上,淮军就做得较好,改变的步子迈得较大,装备上较先进,管理上也多采用现代军队管理方略,值得提倡,我钦佩李中堂李大人的治国治军谋略,也佩服吴长庆的做法,想投到他的手下哪怕做一名士兵也好,只可惜——”   “这事不用急,等等再说吧!按你说淮军就是最好的,值得推广了?”   “可以这么说,据听说在当年剿灭太平教匪时,淮军就显出较强的战斗力,但说淮军没有缺点也是不对的。”   “那你说淮军也要再改革改革啦?”   “不错,淮军的装备较先进,但在总体管理上尚欠缺,它属于私人招募的军队,地方势力严重,有排外情绪,调遣困难,不利于统一指挥。”   这一番话不能不让奕譞从几分醉意中对眼前这位年轻后生佩服,自己这么多年领兵打仗,对于军队的了解也似乎不比这轻人多。心中想着,对这年轻人也多了几分喜爱,想不到随便碰得一人,谈论起来都有如此治国治军的远见,可见,这科举考试之外又有多少人才被埋没。想至此,又想考考这人,便问道:   “按你说应该建立一支什么样的军队?”   “七叔,我虽不是读书做官走科举之路的料,但私下还真读了不少关于军事方面的书,对于治军略知一二。我认为一个国家的强弱主要在于有没有一支强大的军队,而军队的强弱主要在于编制管理和军需装备上。”   奕譞听了点点头,品一口酒听袁世凯谈下去。   “从这两个方面看,淮军较有发展前途,李鸿章李大帅也很有眼光,他从国外购买了全新的武器装备,军队操练上也多完全采用西方的治军方式,但管理上有点陈旧,带有明显的家长个人作风,把兵丁将勇看作自家的财产,外人不得插手,就是插手也指挥不动,不利于朝廷的统一调用。相反,这样的军队发展多了,人人各占一方,容易形成地方的割据势力。当年唐王朝在安史之乱后形成的藩镇割据就是这样的形势造成,最终架空了朝廷。”   “你的意思是取消地方军队或把他们收回朝廷所有,由朝廷统一指挥?”   “这只是小侄的一人之见,不登大雅之堂,如果七叔传出去,吴大帅不但不会收留小侄,也许小侄的命也将保不住。七叔,这实在是小侄的信口开河,不必往心里去。”   袁世凯自知言多必失,又不知这位刚刚结识的七叔与吴长庆是什么关系,本打算通过自己的一番慷慨陈词让这位七叔赏识,将来能在吴长庆面前保举一下。却不料,这一说到兴奋之处,竟留不住口,这才急刹车为自己开脱一下。   奕譞听了笑笑说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我今虽初识,但如同故人,你也别把你七叔看瘪了,我也不是那种人,靠暗中打报告往上爬的人。”   奕譞嘴里这么说着,心中却在翻腾,想不到,这人如此年轻竟有这等见识和远谋,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我奕譞如今虽然被逼迫辞去一切职务,但朝中形势也是一日多变,说不定哪一天还会重新登台掌管大权,袁世凯这等有雄才大略之人不可被他人所用,我不如趁他如今正处于落迫之际收留府上,将来他必定感激我,为我出生人死,效犬马之力。   想到这里,奕譞又举杯与袁世凯对饮一杯,颇带几分醉意他说:   “袁贤侄,不是明天打算回河南老家吗?听七叔的话,别回去了,留京暂住一段时间,说不定吴长庆很快就回来了,你这一走又不知在家停留多久,岂不错失一次机会。”   “这——”   “是不是银两盘缠不足,这没关系,今天就搬回我府居住,平时和我下下棋,陪七叔打打鸟,消遣消遣,放心,七叔养得起你。”   袁世凯一听“搬回我府居住”,心中大喜,知道这位七叔一定是位大官,就是退隐的官儿也值得结交,古语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内心虽然高兴,嘴上仍装作不好意思他说道。   “恭敬不如从命,小侄就麻烦七叔了,来,让小侄敬七叔两杯!”   “自家人不必客气,好,我们喝酒。”   两杯酒下肚,奕譞叹了口气说:   “这大清朝的江山,如今是内扰外患,内部的一些教匪尚不足成气候,可这外国势力一个个虎视耽耽,岂不令人忧虑?”   “七叔说的是,洋人一天比一天放肆,他们船坚炮利,在一系列不平等条约下一步步深入我们大清朝内部,长此以往,可就要坏大事了,可当今朝廷的官员就是不引起警醒!”   “不是不警醒,咱们没办法阻挡他们的船坚炮利呀!”奕譞颇带几分伤感地摇摇头说道:   “七叔,红毛洋人能造枪炮。船只,咱大清国也可学习他们嘛!”   奕譞摇摇头,“难哪!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谁敢担保不出问题,花上那么多银两再出了问题,谁负责?”   “造不成,可以买洋人的,我们大清国学着用也比没有强,买洋人的东西再来对抗洋人,这不就是当年魏源在鸦片战争时提出的‘师夷长计以治夷’吗?他的话多有道理,可就是没人听?要是咱大清国有军舰,有海军,还怕洋人吗?”   “你说成立一支海上军队?”   “对!”   奕譞不置可否地又端起酒杯说:“唉!不瞒你说,以前你七叔我也有此想法,并上奏朝廷实施,皇上还没来及批下来就崩驾了,新皇还没登基,我就被解职了。”说的时候,奕譞是一脸凄容。袁世凯早就看出这位七叔决非一般平民,从谈吐和举止上都像一个朝中大官,这时才从他自己的话里得到了证实,便试探着问:   “小侄山野村夫,孤陋寡闻,不知七叔曾经做官,敢问七叔曾挂何职。因何被朝廷解职?”   奕譞不知为何,从宫中出来,弃轿步行上街,就想溜达溜达,解解心中闷气,却不想碰到这位热情好客而又很善言谈的小青年,他们初次相逢竟谈得如此投机,也许是落魄贬诵之时的心理作怪,奕譞竟有如此雅兴与这年轻人说起心里话,要是在平时,这种人他是理也懒得理的,今天却越说越投机,听袁世凯间活,这才忧伤他说:   “贤侄,既然我同意让你搬进我府居住,说明我很看重你,赏识你,也想推荐你,什么话也就不再瞒你,早晚都会让你知道。”   袁世凯见奕譞虽比自己大得多,又是朝廷命官,就算被解了职也比自己一介平民高贵得多,初次相识竟愿对自己倾吐肺腹之言,也十分感动,举杯再次敬上这位先生,并且自己虽有醉意也是一饮而尽。   奕譞放下酒杯,这才心平气和他说:   “我就是刚刚驾崩的皇上的七叔,人称醇亲王奕譞——”   袁世凯一听,和自己喝了半天酒的这位先生竟是赫赫有名,名震朝野的醇亲王,自己做梦也想不到,原来只估计这人是一位被解职的官员,却想不到是皇宫亲王,并且是即将登基继位的新皇上的亲生父亲,他为何解职不说也猜到几分。此时,袁世凯早吓得扑通跪在地上,急忙叩头请罪。   “请王爷恕罪,小人有眼无珠,在王爷面前胡言乱语,无顾诽谤朝政。”   袁世凯还要说下去,早被醇亲王奕譞扶起。   “请起吧,不知者不怪罪,你如此年轻就有如此见识,并敢做敢说值得嘉奖,不必害怕。我说一不二,同意你到我府上居住,陪我下棋消闲,还后悔吗?”   “多谢王爷看得起小的,在下愿为王爷效犬马之劳,只要王爷不嫌弃小的。”   恰在这时,早有几名醇王府的家人找来。原来六名轿夫回家报告醇王福晋不愿坐轿,上街走走,说不多久就回府。醇王福晋知道王爷近几天心情不好,唯恐在街上有个闪失,眼看天已掌灯仍不见王爷回府,便急忙派人沿街四处寻找。   这时,醇王爷和袁世凯虽然都已酒意正浓,便头脑尚清醒,便在家人的扶持下,醇王爷上轿回府。他又令家人帮助袁世凯回客店收拾行李,也搬进醇王府居住。   想不到这偶然的机遇,竟铸就袁世凯将来一生的显赫地位,当然,醇王爷想用袁世凯振兴大清朝的天下,却不曾想,这大清朝的天下竟断送在这位年轻后生手里。     第四回 入深宫光绪帝登基 涉江湖李鸿章遇险     一八七五年一月二十日   太和殿外披红挂彩,殿檐下摆满各种金银器皿,流光溢彩,光亮照人,旁边依次排列着木制的斧、爪、戟,再远处插满各种伞、盖和旗帜,在微风的吹送下彩旗呼啦啦地迎风飘扬。更远处,大和门东西檐下,放置着各种乐器,有编钟、编磐、笙、琴、萧、鼓、云锣、木管。漏壶滴到寅时整,随着执事太监一声沙哑的吆喝,各种器乐长鸣,一时间,中和韶乐与丹陛大乐交相齐鸣,由轻缓柔曼渐趋热情奔放,继而又变得高亢激昂。这激越的声乐中透露出高贵和威严。不知何时,那些铜炉、铜兔、铜鹤中飘起袅袅香烟,那时浓时淡的香气由低而高,弥漫整个大殿,人们透过这依香淡气、肃穆庄严的气氛,体味着一种说不出的迷茫和怅惘。   幼小而瘦弱的光绪在杏黄色的团龙朝服包裹下显得更加瘦小,冬朝冠上一颗银白色的珠顶在红色的帽绒衬托下显得格外耀眼。小光绪坐在宽大的龙垫上,眨巴着小眼睛无神地望着下边跪满了一大片戴着红缨顶子的年老的与年轻的官员。他不知道这是在干什么,只觉得好玩,但又没人和他一起玩,看着这些人那么滑稽可笑,直想拍手笑,却又笑不出来。他不敢笑,因为他偷眼向旁边望去,看见站在身旁的执事太监正用冷眼瞪着他,干瘪的嘴唇,肿大的眼泡,满是皱纹而冷酷的老脸,和那张尖尖的嘴巴,就让小光绪感到害怕。更让他害怕的是身后这薄帐里的一张女人的脸。昨天晚上,不知啥原因,竟尿了一床,让这位皇阿爸知道后,不但狠狠朝脸打了一巴掌,还挨了拧耳朵,现在想来,耳朵好像仍在疼。小光绪轻举小手揉了揉耳朵,向身后转过脸,正碰上那冷峻的目光,他急忙又转回身,老老实实地坐正。   登基大礼已进行到高潮,百官山呼万岁朝拜,礼炮阵天齐鸣,一队队大臣跪下站起,进进出出,好不热闹。又一声炮响,恰在这时,太和大殿龙垫前从房顶殿梁上落下一对正在纠缠在一起的青斑蛇。人们正在聚精会神地进行着大礼,沉浸在这庆典的欢乐中,小光绪也正独自在龙垫上玩得高兴,猛见大蛇,吓得直哭。两旁执事太监也是一阵心悸,急忙呼唤御前侍卫捉蛇。这一喊,殿前可乱了套,一时间人声嘈杂,好端端隆重严肃的场面仿佛变成了街头集市上看耍猴似的。   等武士把蛇处死携带出去,人们虽然稳定下来,但再也没有刚才肃穆井然的气氛了,始终有人在小声嘀咕着。小光绪也许生来怕蛇,经这一吓,不住地揉眼啼哭。慈安太后没法,只好从帘后走出安慰,她轻拍着光绪的后背说:   “别哭,别哭,还是皇上呢?怎么这么好哭。别哭,马上就完了。”   慈禧一听,马上脸一沉,上前拉住慈安太后的胳膊说:   “姐姐,怎么能在这种场面上说快完了呢?”   慈安太后一听,也觉自己刚才所说不妥,一声不响地退回来悄悄坐下。慈禧太后伸手捏住光绪的耳朵,低声狠狠他说:   “别哭!再哭,我拧掉你的耳朵。”   这话果然奏效,光绪咯噔一下不哭了,怯怯地回头瞟了慈禧太后一眼,老老实实地把手从眼上拿下坐好,慈禧这才把手从光绪耳朵上拿回去,回到帘后的坐椅上。   光绪不哭了,呆坐在宽大的龙垫上,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但他终于忍住了,没让它流出。光绪出神地望着跪班的大臣,他终于在队列中看见他的阿玛奕譞。呀,阿玛也瘦多了,眼圈也好象发红,光绪死死地盯着阿玛,可阿玛一次也没抬眼看他,他想喊一声阿玛,让阿玛给他做风筝玩,可终于没有喊出口,他觉得身后有一双眼睛正死死地瞪着自己。   登基大典在虎头蛇尾中结束,这真是蛇尾,一对青斑蛇这么一搅和,后边几项礼仪程序尽管一项没少,但与开始相较,显得冷清多了。礼炮也没刚才响,乐典也没先前洪亮,就连那檐下的香也淡了许多。许多王公大臣呢?比先前更少了精神,可能是没来及吃早饭,天快进午,一个个饿的没精打采吧?   大典结束了,两宫皇太后传下话,让奕譞留下陪陪圣驾。   奕譞等众朝臣走散之后,独自在太和殿外徘徊几下,心情十分矛盾。留下吧,见到新皇上难免伤心尴尬,弄不好太后还会怪罪,走吧,违抗太后豁旨,更要引起太后不满,真难哪。奕譞耷拉着脑袋向养心殿走去,凤走几步,随行太监将他领进东暖阁。慈安正忙着比试帘子,她在一堆帘子里挑来捡去,指着一个旧帘子说:“这就是当年同治皇上刚继位时,我们姐妹听政,这帘子是委实不能用了,应该换新的。”   话音没落,她见奕譞进来,赶紧刹住话语,正襟危坐在那帘子后边的一条双人棉垫的长条椅上,这是当年听政时专为两宫皇太后准备的。   奕譞下跪请安,站到一边和慈安太后闲聊。   “醇王这几日不见瘦多了,应多多注意身体,要开春了,地气上升,多发疾病。”   “有劳太后关心,这几日偶感寒,尚未痊愈,正在治疗之中。”   “哦,怪不得醇王爷如此没精神,不过,醇王爷如今开脱了,这也是好事,倒清静下来该多好,如今又要听政,听政,没办法!”   奕譞正不知如何回应慈安太后的话,恰在这时,那边太监一声不大不小的喊叫。   “皇上到——”   奕譞,立即下跪叩头请安,慈禧用手牵着光绪进屋里。   慈禧和光绪一起在那长条椅上落坐,慈安太后稍稍向另一头挪挪坐个边作。这时,慈禧才位着光绪的手发话:   “请醇王爷上前发话。”   奕譞由跪下而躬起来向前弯腰走几步又重新笔直的跪着,这才说道:   “请太后和皇上的安!”   “听说醇王爷有病未愈,应多多注意身体!”   “谢太后关心!臣这几日在家养病,现已好多了,有劳太后挂念,不胜惶恐之至。”   “听说醇王爷一次外出饮酒无意结识一位很有才干的小青年?”   奕譞一听此话,内心一惊,可见自己的一举一动早有人监视回报,今后不得不小心行事,不能在他人面前暴露丝毫的不快和不满。想至此,奕譞急忙回答:   “回太后的话,有这么回事,他是来京找人,碰巧他找的那人不在,而那人又与我有点熟悉,这人盘缠也不多了,我就让他在府上暂住几日,等几日后他那亲戚回来我就让他走。”   “醇王爷过虑了,本宫也只是随便问问,决无他意,急人之所难是我祖上留下的美德,我后世子孙岂敢背弃,这是好事,今后可以多做嘛!”   奕譞无法对答,他偷眼看了一下坐在太后身边的光绪,见他两眼儿泪汪汪的一声不响地坐着。光绪见阿玛看他,他回头怯生生地望了两宫太后一眼,见她们没说话,就大着胆儿站起来向奕譞走去,扑通跪在奕譞下跪的身旁,用手拉着奕譞的手来来回晃动着,哭喊着说:   “阿玛,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回来!”慈禧一声怒喝,也顾不了许多,走上前一把抓起光绪的胳膊,“这成何体统,简直不可教养!”   光绪哭得更厉害了。奕譞做梦也想不到事情变得这样糟,他浑身发抖,满脸汗水,叩头不已。慈安急忙上前,从慈禧手中接过光绪抱回坐位。   “醇王爷回安吧!”慈禧气哼哼地向奕譞挥了挥手。   奕譞此时可是巴求不得,立即转身匆匆退出。只听背后光绪用力撕蹬着,哭喊着:   “阿玛,阿玛……”   奕譞的心不知是啥滋味,他三步并作两步向外走去,穿过一道又一道门,下了一个又一个台阶,两眼模糊,看不清周围的景物和过往的行人。平时人宫出宫都是那样轻松自在,今天为何突然觉得那么疲劳,有那么多的门和数不清的台阶。他喘着粗气,浑身大汗淋淋,走出最后一道宫门,这才稍稍感到一阵轻松,也稍稍放慢了脚步,但始终没敢停步,只略微回头看一眼:   “呀!”宫门这么高大!”   光绪啼啼哭哭了一个下午,慈禧太后十分气恼,训斥一通便独自休息去了。恰在这时,钟粹宫慈安太后派人来接光绪。慈禧也省得心烦,让人把光绪带走了,天渐渐黑了下来,慈禧折腾了一天,这时她感到十分疲劳。草草吃了点晚饭便回床休息了。   刚睡下不久,总管太监李莲英悄悄进来报告。   “老佛爷,两江总督李鸿章求见,见是不见?”“让他进来。”   不久,李鸿章一身便服走进房内,李莲英道一声安退下了。李鸿章见慈禧太后不发话,急忙下跪行大礼:   “臣李鸿章叩见太后!”   李鸿章跪拜后,估计太后一定会说免礼赐坐或用更亲热的话语邀请他上床。但这次不同了,慈禧一声不响,装作没听见。李鸿章也认为慈禧可能考虑别的事,没听见,便放大点声音说道:   “臣李鸿章给太后请安!”   “李鸿章,你只管在外逍遥,京中出了这等大事,你也不提前来京一趟,就如此放心在外胡闹,万一出了一点差错,岂有今天?”   “我何尝不想早来,两江事务繁忙,最近又出了点乱子,一些教匪闹得凶,我让吴长庆前往剿灭,至今尚不知结果。唉,如今正是多事之秋,难呀!”   “我送出的密旨几时接到的?”   “接到时也挺早,我又把地方的工作布置一下,便上京来了,不想到山东地界时出了点差错,差一点命都没有了,这才耽搁至今,我心中也急如火燎,担心京中有个闪失,但我相信你能妥善处理的,大风大浪都过来了,还能阴沟里翻船吗?这不?现在不是处理得很好吗?”   “这些人哪个敢跟你斗,是东边的还是两位亲主?”   “唉,难说呀!都是我那吃里扒外的儿子,他在宾天之际有心将皇权让给他人,连那个不争气的阿鲁特氏皇后也从中捣乱。”   “皇上准备让给恭亲王?”   “你从哪里得到的风声?”   “我哪也没听到什么风声?”   “那你怎知是让给奕欣呢!”   “这是我推算的,你想想满朝文武大臣和亲王能够有资格有能力接替皇位的能有几人?除了奕欣还有谁?皇上如此做法也算为大清社稷的江山着想。但如此做法,也的确有点吃里扒外,不过肉烂在锅里,奕欣是你亲王弟弟,当年还有段血肉相连是不是?”   “不过,奕欣这人是不好惹的,你千万留个心眼,对他可不比奕譞,来硬的一下子拿个精光。奕欣的才能是满朝文武皆知的,暂时还要重用。当然,对于皇位,如今他的心境也许不再有非份之心了,几十年的风雨磨炼,已不再同当年为皇子时,今天他把这些看得淡多了。奕譞虽然表面看似无为,心境恐怕还没到奕欣这种地步,他的辞退只是为了身家性命着想,由于新皇上的即位,怕走前朝旧路,这也是他的聪明,待几年后,奕譞清静养性后仍可重新任用,否则,皇上长太后,对你不利。”   “李鸿章,你看李鸿藻这人怎样?”   “这人文采是有的,但他为人世故圆滑,胆小怕事,不可重用,你问他干嘛,难道他也参于这次皇权的角逐?”   “没有,他是仙逝皇上的老师,我原想提拔提拔他,经你这么一说,也就算了。”   “如今你与慈安太后二次垂帘听政,不知有何想法?”   “第二次听政不比往昔,更应注意方略,对内如此,对外更是如此,如今是大清朝内困外扰的多事之秋,许多国家都在虎视耽耽,一定要小心从事,不可太过放肆。”   “唉,你说的也是,我怎能不想让国家治理好,只是大清已呈败亡之像,你看今天新皇的登基大典上竟出现两次不祥之兆?”   “你说的是殿上落下一对青斑蛇儿?也可能是燃放礼炮时,响动太大,从房上震落的,也没什么。”   “话虽这么说,但毕竟是不祥之兆,蛇是屋龙,龙自上摔下岂不预示大清的龙子龙孙要摔倒了。在这太和殿上有多少位皇上登基。但发生这样的事却是第一次。更可恨是东边那臭娘们说的一句话。”   “东边说的什么话?”   “她在新皇上吓哭之际,竟哄着皇上说别哭了,马上就完了。你说气不气,这‘完了’不就说明大清的天下完了吗?”   “唉,你也太过迷信,她只是随便无心说说,那有如此深意,当然,大典之时说这种话的确不吉利。”   “发生这两件事实在是太不吉利了,我怎觉得这大清的天下是一天不如一天。”   慈禧说着,猛然想起一件事问道:“刚才只顾讲话,有一件事你忘了告诉我?”   李鸿章一愣,“什么事?”   “你说回京路上在山东地界出了点差错,差点连命也搭上了,是什么事?”   “提起还怪令人后怕的。”   “讲给我听听?”   “好吧!”   原来,李鸿章接到慈禧的密旨后,便安排一下两江事务就星夜赶回京城。这一天,来到山东济南附近,李鸿章原打算弃船上岸到济南拜会一下山东巡抚丁宝桢。但一想,这次是奉太后密旨回京,况且这一去又要耽搁一定的时间,还容易引起太多的人注意,倒不如不声不响地过去算了。就这样,李鸿章仍是随同几名贴身侍卫,乘船前行。   刚过济南不久,天已近晚,一抹晚霞即将沉入西方。李鸿章独自站在船头,望着渐渐隐去的落霞,思索着京城局势的可能变迁。正在这时,有两艘小船向这边包抄过来,截住李鸿章他们的去路,接着,十几个人蹿上船,李鸿章见势不妙,急忙向舱内退去,呼喊侍卫。双方经过十几分钟的撕打,几名侍卫终因寡不敌众被擒,李鸿章也早被一个持刀的汉子拿下。   “大哥,怎么办?”一人说道。   “搜!”那位擒住李鸿章的持刀汉子说。   “是!”   整个船舱被翻了个过。   “报告大哥,也没有太多银两,只有一些随身衣物和二百两银子,还有这么一个东西。”   那位持刀汉子接过一名兄弟递上的东西一看:“哦,官印,两江总督。”   几个人小声嘀咕一下,其中一个说道:“前面兄弟探得的情报十分准确,果然是官府的,却不曾想到还是个大鲤鱼,原想是条小毛鱼呢?”   “大哥,怎么办?”   “先审问一下再说!”   “是!”   “喂,你就是两江总督李鸿章?”   “是又怎样?”李鸿章头一昂傲慢地哼一声说。   “娘的臭蛋,问你是不是,是就说是,不是就说不是,你是李鸿章又怎样?还不是朝廷的走狗,洋人的鹰犬,那些当官儿的怕你,老子却不吃你那一套,别说两江总督,就是三江总督,老子也敢宰了你。”   那人说着,骂着提刀向李鸿章靠近。   “先别胡来,押回去报告给总坛主处理。””   “是!”   李鸿章见这些人并不敢对自己怎样,只是想把自己押走,也不知押到那里,就大着胆子说道:   “你等大胆的盗贼,竟敢抢截朝廷一品命官,王法不容,要满门抄斩,快把我等放了,否则,官府追究起来,罪加一等。”   几名随行人见李鸿章叫骂,也大着胆子骂道:   “快把我等放了,否则,回到京城,调遣大军一到,杀你等老小不留。”   “他妈拉个臭屁,还说大话,老子就是要跟朝廷作对,你大军未到,我先把你给宰了!”   一个人说着,提刀就向这位叫骂的侍卫走来。   “先别宰,想宰还不容易,让他多活一会儿,听坛主的。”   “好吧!”那人把刀插回刀鞘,便上前朝那捆绑住的侍卫就是两个耳光,打得那人满口直流血,“叫你再骂!”   李鸿章和其余几人见同这些山野之人无法讲法讲理,为了不吃眼前亏,也都不再言语,一个个被捆得老老实实,由他们押解到哪里,等见了他们的头头再想脱身的办法。   船和船夫被几人控制着驶向一个河叉。李鸿章几人被带到一个地方。   夜已经很深了,一座偌大的寺庙守卫很严,后院一个禅房里灯火通明。海静大师接过张德成递上来的官印仔细看了看,点点头,对李福田说:   “福田,这官印是真的,的确是两江总督大印,你派人将那两江总督李鸿章押来。”   “是!”李福田退下。   不久,李鸿章被带了上来。海静大师冲李鸿章点点头,一抱拳,说道:   “不知是两江总督李大人到,有失远迎,罪过,罪过。来人,给李大人松绑看坐!”   李鸿章舒活一下被捆疼的手,也不客气地坐下了,抬头看一眼坐在正面首席位上的人竟是位和尚,很诧异,心道,莫非这位和尚就是他们所谓的坛主,也不知道他们属什么教派,如今的大清朝内各地民间教派林立,好坏难分。不知他们这一教派是否与朝廷对抗,一切要小心从事,敷衍过去再说,将来再调派我的淮军来剿灭他们。   李鸿章正思索对策,就听海静大师发话道:   “李大人,我倒是本地一个秘密民间教派,其宗旨是劫富济贫,反抗洋教,一般不和官府作对。当然,对待那些贪官污吏。欺压百姓、为非作歹的官员除外,而对一些为民做事,一向秉公正直的官员十分敬仰,并帮助他维护地方治安,也在适当的时候给他们做点事。”海静大师看了李鸿章一眼,又缓缓说,“像李大人这样的一品朝廷大员——”   李鸿章心一凉,认为他们可能不放过自己,因为李鸿章明白自己的平时所作所为,虽然不能说是贪官污吏,也为朝廷出过不少力,为民办过不少事,但自己组织淮军镇压太平天国运动和捻军起义,这是人所共知的,万一这些人是捻军的遗留下的一个支派或与太平军有什么内在联系,今天可就糟了。正在胡思乱想,又听海静大师接着说:   “李总督除了当年在镇压太平军和捻军上有过老百姓的鲜血,平常所作所为也还算是一位好官,当然,那时李总督是受朝廷所遣,君命在身,身不由己啊。”   李鸿章一听,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马上附和着说:   “对,那是身不由己,其实我的心是向着百姓的,我在朝作官时向来憎恨洋人,也经常和洋人作对,正因为这样才被贬到下边作官。任两江总督时,只要是我们大清的百姓和洋人发生冲突,我总是尽力帮助百姓与洋人作对。”   海静大师向李鸿章点点头,“这些我们都知道,李大人一人山东地界时,就有兄弟报告过来,说有位朝廷的官儿经过这里,兄弟决定拦截盘问是清官放过,是贪官就宰了,没想到是李总督。”   李鸿章心道,自己早被人家盯住了还不知道,早知如此,就应该先到丁宝桢那里。想到丁宝桢,李鸿章寻思,丁宝桢在山东为官多年,一向名望较高,也许这些人对丁宝桢很敬仰,我先试探一下,如果他们钦佩丁宝桢,我可以说和丁宝桢是至交好友,也许效果更好,想至此,李鸿章向着海静大师说道:   “你们山东巡抚丁宝桢一向为官如何?”   “丁巡抚在山东为官多年还好,为官也较正值,敢于惩治一些地方贪官,连人人憎恨的太监总管安德海他都敢杀。”   “丁巡抚在朝中的威信和声誉也很好,我俩是至交好友,一同为官多年,许多问题的见解上很相投。”李鸿章故意这么套近乎说。   “但丁巡抚最近在处置济南一件大案时态度却不怎么好!”坐在旁边的几位分坛主有人插话道。   李鸿章一惊,“哦,有这事,什么大案?”   “就是我们的一个分坛的兄弟火烧洋教堂一案。”有人接道。   李鸿章又是一愣,但马上反应过来,随口附道:   “这洋教案我也曾听说,这是洋人罪有应得,他们在我大清国土上作福作威,欺压百姓,死有余辜,要是我在山东,也一定会暗中帮助你们对付洋人的,但不知丁巡抚是如何做的?”   海静大师是见有兄弟无意泄露教中秘密很是后悔自己提及此事,也忘记叮嘱他们,但一听李鸿章这么一说,也就不再制止兄弟们的发言。   其中一人说道,“在这事上,丁巡抚就不如王知府。”   “哪位王知府?”   “济南府的王正起知府,他在丁宝桢的勒令下被迫捉住一些兄弟并交给了丁宝桢,但王知府告诉我们他也恨洋人,同情百姓,又暗中派人把我们的兄弟从丁宝桢那里劫出来放了。”   李鸿章更是吃惊,无意中竟然了解了这轰动中外的火烧洋教案内幕以及官府中一些鲜为人知的秘密。但正因他得知这一点,又怕海静大师因他知道得太多而不能放过他,故意说道:   “这些丁巡抚也曾写信告诉过我,他让王知府提审你们,那是洋人所逼,他故意做给洋人看的。捉住你们的一些兄弟后,丁巡抚又让王知府暗中把你们抢走放了,对外则说是你们自己人逃走的,以此搪塞洋人的追问。你们想想,丁巡抚要想好好看押你们向洋人请功,还不把你们的兄弟押入一个秘密的监牢,派重兵把守,怎会让人劫狱呢?这都是丁巡抚和王知府暗中商定好的,骗骗洋人罢了。我们官府都知道这件事,也都赞成丁巡抚和王知府的做法,更希望各地百姓都像你们兄弟一样共同反抗洋人,赶走洋人,那样我们大清朝就可以太平了。”   李鸿章这一番信口开河的胡吹乱诌却也似乎合情合理,连海静大师也不住点头。只听海静大师说道:   “李大人,我们教派的一个宗旨就是‘扶清灭洋’,只要你们官府同意,我们可以协助你们与洋人作对,”   “这事好说,这次回京,我李鸿章一定把此事奏请皇上,陈述利害,让皇上下旨同意你们‘扶清灭洋’,并肯请皇上批准你们的教派是合法的,那时,你们就可以公开设坛,光明正大地为朝廷做事了,但不知你们的教派是什么名称?”   海静大师还是多个心眼,一听李鸿章如此过问,又冷冷他说。   “这事李大人可以回京好好去做,至于皇上是否同意还很难说,因此,我们的教派名称李大人就不必细问了。到时候,皇上果真同意我们是合法的,那时再说不迟。”   李鸿章一听,教派都不愿讲,再问这位坛主之名更是无益,相反,只会遭到怀疑,于是说道:   “这位大师说得也是,这事就包在我身了,你们就静听佳音吧!”   就这样,李鸿章花言巧语骗住了海静大师等人。第二天早晨,海静大师派张德成、曹福田等人归还李鸿章的船只银两和官印,也释放了他的侍卫,还好好款待他们一番,并送他们上路,暗中告诫山东各地的义和拳分坛,不得拦截。就这样,李鸿章顺利赶回京城,恰巧遇到新皇登基大典。   李鸿章讲完自己的山东遭险经历,慈禧说:   “险是险了点,可也得到一个江湖的大秘密和这官府中的一段鲜为人知掌故。不过,要是你这条命搭了进去可也不值得,好在你也过来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你说说那山东济南洋教案怎么处理?”   李鸿章思索一下说:“无论朝中官员之间怎样勾心斗角,甚至不择手段,但对洋人都不能流露半点我们官员之间的不和。洋人追究紧了,抓几个平民百姓交上去处死即可,而对这官员之间的矛盾,我们内部解决。”   “像你所探听到的济南府台王正起私下冒充歹人劫狱私放案犯这如何处理?”   “这事可暗中派出巡查可调查,如果情况属实,就将他捉拿查办,严惩不怠!”   “不过,丁宝桢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如果他真的为朝廷出力,做事认真不苟,对朝廷这等要犯怎能不设重兵把守?这也是他玩忽职守,也要一并追究。”   李鸿章知道慈禧因安德海一案对丁宝桢有成见,就笑了笑说:   “对丁宝桢的处理只可因事而行,不可重责,这是王正起有意算计他,一个在明一个在暗,暗的算计明的,借口当然易找。”   “哼,我看这案子也许不是你所想像的如此简单。如果这是丁宝桢事先得知你从那里经过,暗中派人打劫你,再演出那出戏故意给你看,或丁宝桢勾结义和拳教匪陷害王正起,该如何解释?”   “这——”李鸿章一时语塞,说不出话。   “这不也是暗的算计明的吗?”   等了一会儿,李鸿章缓缓他说道:   “我感觉不象你所说的那样,丁宝桢不是那种人,这一点我敢用人格保证。”   “你也别太自信,狗心隔毛皮,人心隔肚皮,安德海一事,我就觉得了宝桢也不是好东西。”   “你想想,如果丁宝桢想惩治王正起还不是易如反掌,他作为王正起的顶头上司怎么也能找个借口撤了王正起的职。别的不说,就是这济南教案,丁宝桢也可以对地方治安管理不善而惩罚王正起,何必再如此浪费心机呢?”     第五回 西太后灭口杀儿媳 翁同和悉心辅少主     北京的早春虽然刮着料峭的寒风,但毕竟是春天,到处散发着春的气息。柳儿吐绿,草儿发芽,报春花在煦暖丽日的普照下,争奇斗妍。更有那呢喃的春燕和翻飞的蝴蝶,给这春天增添浓浓的生机。   穆宗皇帝同治的皇后阿鲁特氏这几天心情稍稍宽慰一些,一是慈禧太后及宫中诸太监近日来一直忙于新皇帝的登基大典和两宫皇太后的垂帘听政大典,对她的看守放松了。二来是皇位继承的事已经成为事实,任她阿鲁特氏如何哭闹与诉说也无人去听,也无人相信,她虽身为皇后但早已成为一个废人,可有可无。更主要的是阿鲁特氏在绝望中还存有一线微弱的希望,她希望有勇气活下去,把同治皇上的遗腹子生下来,无论是男还是女,这是同治皇上的血肉,应该给他留条根。正是出于这一点考虑,阿鲁特皇后在哭干了泪水之后,心境仿佛明亮许多,她在宫女雪雁的劝慰下开始稍稍吃一点食物,身子也结实了许多,勉强能够下床四处走动一下。   “雪雁,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回皇后娘娘,今天是二月二十日了。”   “唉!想不到我这一病躺下竟二月有余,大行皇上也宾天二月有余了,也不知大葬之事安排怎样?”   “娘娘,你别操心那么多了,宫中与朝中这么多人,那事有专门官员办理,你安心养病吧!身体要紧,千万别想那伤心事!”   “雪雁,你跟随我多年,我什么脾气你还不知道吗?怎能不想呢?”   “娘娘,这参汤都快凉了,你快喝吧。吃完我陪你到房外走走,透透这多日来的闷气。”   “雪雁,这多日来可难为你这么体贴照料我,不知让我说什么好,如果有来世,我一定当牛当马来报答你。”   “娘娘,你这么说可折杀我了,千万不能这么说,服侍娘娘是奴才应该做的事。”   “雪雁,以后别喊什么皇后、娘娘了,我如今已什么也不是,还不知能活到哪一天,你我姐妹相称就可以了。”   “皇后,奴才不敢,就是娘娘同意,奴才也不敢,如果老佛爷知道还不要小的命,这话可不能让老佛爷知道。”   “你说的也是,这宫中到处都是她的耳目,有个风吹草动她都知道。我虽是皇后,却处处受制于她,就连皇上当年还不是处处受她约束,待皇上独立处理朝事时,她名义上归政,许多大事仍亲自过问,皇上稍有不报,她就不满,有时甚至说出一些让皇上不能接受的话。唉,她们母子不和,我做儿媳的也难以端平,稍稍偏向皇上竟得罪了她,以至弄到今天这种地步。”   “娘娘,别说那陈年旧帐,让你心乱伤心了,咱们出去走走吧。瞧!外面的太阳多明亮,春天了。”   “是啊!到处都是春天了,只可惜我的身子太虚,如今又身怀有孕,怎有力气散步,你独自出去玩玩吧,让我一人在屋就是了。”   “娘娘,这哪能?来,我搀你走!”   “好,雪雁,太难为你了。”   雪雁挽扶着阿鲁特皇后走出宫门,来到御花园,他们边走边看,呼吸着新鲜空气,看着路边的花儿,草儿,到处呈现出一派盎然的春机。   “雪雁,早该来走走了,憋了一冬的花儿开了,草儿吐绿了,鸟儿也叫了,真美。”   “这是御花园,专门为皇上和皇后观赏修建的,当然美啦。”   “主要是春天来了,花园是美,野外田园一定更美,只可惜躲在深宫,让大好春光白白流逝了,作为一个平民百姓该是多么自由呀,像那水中的游鱼,空中的飞乌,无怪乎古人说: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可我?”   “娘娘今天一出门就抒情,又伤起春来,多少平民百姓甚至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都向往这皇后之位,做梦都想成为娘娘都梦不着。你有了却不知珍惜,反而羡慕起田园里采茶姑娘,草原上的牧羊姑娘来了,真让人不可思议?”   “雪雁,你还小,不懂事。人活着应追求一种生存的自由,人们不是常说:生命比金贵,为情舍命归,身处牢笼里,虽活犹何为?而如今,我是一切都没有了,这样苟活着,只是想保留下同治皇上的一点血肉。”   “娘娘,可别说了,看你又流泪了,去,到那水边去,我给你洗洗。”   “瞧!这水多清多纯。古人说:春江水暖鸭先知,我看这宫中的水暖是皇后先知了。”   “雪雁,快别开玩笑了,让太后知道,还不知怎么骂我呢?咱们洗洗手就回去吧!”   “你看,你瘦多了,脸也这么苍白,原来娘娘多漂亮,号称宫中第一美人,可今天?”   “别说了,那是过去的事了,雪雁,你听外面又搞什么庆典,黄钟大吕之乐,管弦丝竹之声,还有鸣炮。唉,欢乐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娘娘,一早晨我听太监说今天是两宫皇太后听政的大典之日。”   “哦,她终于如愿以偿了。”   “她是谁?老佛爷吗?”   “不是她还有谁?”   “新皇上才五岁,她不听政怎么办?也是的,满朝这么多大人,让一个几岁的孩子当皇上,还得找人管理他,真不明白为什么?”   “雪雁,你这话说给我听没什么,万一被别人听见了,可惹来杀身之祸,你要小心。”   “宫中的规矩真多,这也不能说,那也不能说,这边教,那边我就忘了,以后还有什么不能说,娘娘多提醒我一下。可我确实不明白人们为何都同意让孩子当皇上,娘娘,有人说这是先皇帝的遗诏,这是真的吗?听说先皇上就是这么年轻继位的,他也想让别人也这么年轻继位吗?”   “唉,雪雁,你千万不能给别人讲,先皇上正是觉得自己即位时年纪小,无法处理朝政,受制于人不利于大清朝的兴隆,在宾天之前,留下遗诏让恭亲王,他的皇叔掌管朝政,只可惜这事朝中没人知道。”   “娘娘,那遗诏呢?”   “被老佛爷给撕了!”阿鲁特皇后悲愤地望着眼前的清水喃喃自语。   “这不是抗旨吗?”   过了许久,阿鲁特皇后才回过神来,缓缓说道:   “对于她,哪还有什么圣旨,你来宫中这几年了,也该知道的。”   雪雁点点头。   “雪雁,咱们回去吧,她们的庆典也该结束了,我也累了,如果人看见我还有这闲心到花园赏花,还不知怎么想呢?怎对得起先皇上的一片厚爱之情。”   雪雁又挽着阿鲁特皇后走回寝宫。   两宫皇太后听政大典在一片山呼万岁的叫声中结束,慈禧太后带着满面红光来到养心殿,宣召醇王爷奕譞进殿叙话。   醇亲王奕譞在庆典散后,正准备转身回府,忽听太监传旨宣召,他心中一愣,很不自在。上次宣召,不期然差点惹出麻烦来,回去之后,心里也十分难受,好多天茶不思,饭不想。这才刚刚忘记那次的不快,忽又闻宣召,心中怎能不感到阵阵绞痛呢?无奈何,这是皇太后的宣召,圣命难违!   奕譞来到养心殿,慈禧太后早已坐等那里。奕譞急忙恭请圣安,慈禧命他坐下,慢声问了一句:   “醇王爷,你可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奕譞一愣,心道:难道今天我做了什么错事?这样想着,惴惴不安地问道:   “回太后,臣记不得其他了,臣只知道今天是太后听政的大典之日。”   慈禧笑了、然后说道,“难道醇王爷忘了,今天按照大清礼制应是皇子阿哥们新年的典学之日。”   “臣罪该万死,竟把祖上的这一训戒给忘了,该打,该打!”   “五爷最近较忙,偶忘一享也是难免的,人非圣贤塾能无过,不过,王爷应该知道皇上快要六岁了,按照礼制,该入学读书了。启蒙教育关系大清社稷的兴衰存亡,这择师之事不可不慎重再慎重。五爷曾经是先皇帝同治的老师,对皇帝典学之事很是精通,应尽早思考选择一人。”   奕譞答道:“说来惭愧,这事本应考虑到却没有考虑到,而有劳太后亲自过问,实是下臣的罪过,对于择师之人,臣平时也没有考虑过。然而,太后这么一说,臣倒忽然想起一人,但不知是否合太后心意?”   “嗅?醇五爷想起一人,那感情好,不必客套,就直说吧,我们大家共同商量一下,看此人是否合适?”   “回太后,皇上的老师虽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职位,但要在教书育人方面有真才实学,德高望众的人才能担当,奴才觉得用大行皇帝当年的熟旧老臣充当可能较好。”   慈禧点点头,“按你说采,这星上的老师唯有翁同和了?”   “不能说唯有翁同和,但臣觉得此人较合适。”   “何以见得!”慈禧有点不服气。   “太后请想,大行皇帝当年的熟旧老臣而仍在弘德殿行走的已无几人,只有翁同和年纪最轻,才学又高,又有一套教书育人的策略。更何况翁家几代人都是我大清有名望的官员,举家几人都是科考的状元,家学渊源深厚,学问上是没说的,更可贵的是翁家人都是老实厚道,翁同和更被人称道。”   听奕譞这么一说,慈禧心想:他说的也是,这翁同和是当年同治皇帝御前侍讲翁心存的儿子,他的哥哥翁同和是安徽巡抚,也是为官清正刚直之人。若说到举家出了几个新科状元,这话也不假,翁同和中了状元之后,他的侄子翁增源也相继中了状元,这样的家门,叔侄状元世问极少,学问上不必考虑。至于翁家的人都老实厚道之人,慈禧不觉脸上一阵发红,想起一件往事。   那是翁增源初点新科状元之时,他奉旨宣召入宫。慈禧一见这位新科状元仪表优美,举止端庄大度而又不失文雅,谈吐更是滔滔不绝。慈禧十分高兴,她询问了翁增源的家学与治国方略,并询问了同治皇上的师傅翁心存的身体状况,翁增源都侃侃而答。突然,慈禧话题一转,说李商隐曾有诗句:“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但此句并不甚妥,若改为“灵犀一点有心通”可能更胜原句之意,只是上句思考再三而改不成对。人说新科状元学富五车才高八斗,要翁增源给她对出上句。哪知翁增源听罢,浑身打颤,冷汗直流而无言以对。慈禧见状哈哈大笑,这才让翁增源好好回去思考,何时想出对句,立即入宫答对。哪知翁增源第二天就上一份奏折称病辞官归还江苏老家去了。慈禧再三挽留终也无济,得准奏,虽然那以后再也没有听到他的消息,但偶而还想起这件半开玩笑的小事。   此事虽然过去多年,但从慈禧刚才微微变红的脸色上,奕譞已猜到这事,但他仍大着胆子说:   “太后,翁家父子,两代帝师,这翁同和也曾为太后你做过侍讲的,他的学问你比我还清楚,翁家为人的老实程度如何,你想必也听说过?”   奕譞这样极力保举翁同和,除了翁同和确实有真才实学外,奕譞也是出于对他的一片感激之情。那是奕譞在被迫无奈的情况下向两宫皇太后提交辞呈奏书后,慈禧当即就想批准他的奏折,由于慈安太后的挽留,后提交朝臣议决,这众多的朝臣中,只有翁同和一人上书请求两宫太后继续留住奕譞。事情虽然没成功,奕譞还是从内心感激他的。   慈禧听过奕譞的话,思索片刻,这才说道:   “王爷说得也有道理,就请翁同和在毓庆宫行走,侍从皇帝。另外,王爷你也不能闲在家中,皇帝年幼,总揽典学的事务繁重,你又有这方面的经验,可以多操心一些。同时,兵部右侍郎夏同善为人也挺诚恳有学问,也可入宫辅教皇上兵法知识。”   奕譞一听,太后同意他的保奏,并且恩准他入宫负责皇帝的典学,也是万分高兴,急忙叩头谢恩。   奕譞和慈禧又谈了一会话,正在这时,大内总管李莲英进来在太后耳边嘀咕几句,只见太后脸一变,忽又恢复正常,点点头,让李莲英退下。奕譞知道慈禧有事,又不便直问,便告辞回府,慈禧也没挽留。   奕譞刚离去,慈禧就在李莲英的带领下来到后宫花园,正好逢着雪雁搀扶着阿鲁特皇后出来。慈禧一见,气就不打一处来,捏着尖嗓子,拿腔捏调他说:   “嘿,你的雅兴倒不小,你是来赏春的还是来怀春的?同治皇上刚刚宾天,灵柩未寝,大葬之期末到,你不知悲伤,不知到乾清宫吊唁,却私自来后花园赏花玩水,居心何在?身为一国之母,没有半点母仪的风范,却怀有二心,难道也要母后再给你重新续上一个不成?”   “母后,孩儿实在冤枉!孩儿只是——”   “闭嘴,你身怀有孕,这可是同治皇上的唯一的遗孤,你不在宫内好好静养,等待分娩之期,却随便走动,妄想把我那皇儿的骨血坠掉,这该妖妇不知家规与宫中礼制,用心狠毒,不加以严惩何以服其他宫人?”   雪雁见慈禧太后气得直跺脚,要惩治阿鲁特皇后,吓得不知说什么好,急忙下跪哀求道:   “请,请太后息怒,皇后冤枉,她在宫中养病多日实在闷得慌,奴才这才请皇后到花园散散步,奴才罪该万死,奴才该死,请求太后饶过娘娘!”   “大胆的奴才,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不知天高地厚,竟如此大胆插话顶撞太后,真是活得不耐烦了。”李莲英尖声尖气地捏着公鸭嗓子说。   “小李子,给我掌嘴!”   李莲英听见太后发话,二话没说,走上前去,一把把雪雁从地上提起来,朝脸砰砰就是几下。   “再打,看她可好多嘴了。”慈禧气急败坏他说。   “骂别人该死,你们才是该死呢?竟敢违抗皇上的遗诏,私自撕毁诏书,并另立新皇。”   “小李子,给我朝嘴打,打断她的舌头,看她再敢乱说!”   慈禧一听雪雁这话,浑身气得直打颤,急忙命令李莲英狠打,不容许她再说下去,这刹那间,慈禧产生杀人灭口的念头。雪雁不说这话或许还能活下去,这话一出口,算是死定了。只见慈禧眨巴一下眼,看见身后不远处有一口水井,计上心来,便出口道:   “小李子,这下贱小奴才胡言乱语也不知撤泡尿照照自己的样子,你把她领到那井水边,让她自个儿照照,看看自己的一脸奴才的短命样子,今后也知道自己的身份。”   李莲英心领神会,抓起雪雁就朝那井边走去。雪雁大哭大叫挣扎撕打,终也逃不掉李莲英的手。阿鲁特皇后只顾跪地求饶,哭喊也无济于事。   李莲英将雪雁摁倒,跪在井边,又用力抓住她的头向井下伸去。这样做着,嘴里不停他说着:   “大胆的东西,快照照你的浪样!”   说着,在身后用大腿一顶,雪雁一头栽入井中,只听噗嗵一声,再也没有任何声响。   李莲英跑到慈禧跟前一头跪下,假装害怕他说:   “老佛爷,奴才一不小心,她竟没抓住井沿,裁进去了。”   “哼哼!这是她命中注定的,我早就看她是个短命的相。”慈禧冷冷一笑,转口又说,“这里短命的相可能还不止她一个呢!”   阿鲁特皇后听说雪雁被扔入井中,大哭一声,只觉得心口一阵搅疼,一头昏倒在地。   等阿鲁特皇后醒来。只感到头懵懵的,下身一阵阵绞疼。天早已黑透了,自己一人躺在床上,手脚冷冰冰的,口干舌躁,周围一片漆黑,连一个点灯的贴身宫女也没有,呼喊几声,微弱的声音也传不出多远,就是能被人听见;谁还敢接近她呢?许多宫女见她处于这等地位,早已溜之大吉。   阿鲁特皇后知道喊也无用,平时只有雪雁一人服侍在身边,而如今,心地善良的雪雁也被害死,还能有谁呢?她勉强坐起,费了好大力气才站起来,摸摸水壶也是空的。本就虚弱的她经过这一折腾就更弱了,况且如今身怀有孕,在昏倒之后,被几名太监这么一折腾,可能要流产。   阿鲁特皇后想到自己虽身为皇后,但命运却弄到这等悲惨的地步,雪雁的死无疑是给自己敲响警钟,自己忍辱到今天纯粹是为了皇上的遗骨着想,而如今如果流失了更给太后留下一个把柄,也为自己留下罪名。从现在的这种形势看,就是生下阿哥或格格,自己也难活多久,让一个儿女独单单地留在这充满血腥的宫廷里也会遭人歧视,受到不公平的待遇,与其将来让儿女和自己一样有着相似的悲惨命运,不如现在和自己一起死掉。   想至此,阿鲁特皇后面对乾清宫停放同治帝灵柩的方向跪倒在地,口中呼喊一声:   “皇上,妾身也随你去了。”   说完,找出一些碎金吞下而亡。   储秀宫。   慈禧正在弹琴,小皇帝光绪一动不动地,坐在她身边,聚精会神地听她弹琴。一阵激越高昂而又自信的曲子过后,慈禧停下手来,用手轻轻在光绪白皙的小脸上抚摸一下,低头问道:   “皇上,这曲子好听吗?”   光绪一听皇阿爸问话,急忙怯怯地答道:   “好听,皇阿爸弹的曲子当然是最好听的曲子,要么怎么是皇阿爸呢?”   “皇上,要讲实话,好听就是好听,不好听就是不好听,皇阿爸也不例外,快告诉皇阿爸,这曲子好听吗?”   “皇阿爸,儿臣听不懂,请皇阿爸讲给儿臣听。”   慈禧一听,非常高兴,一把把光绪抱起来。放在腿上,又轻轻在光绪脸亲吻一下,说道:   “皇上,这才对,要讲实话,对谁也不要例外。来,皇阿爸给你讲讲刚才的曲子。”   “儿臣恭听皇阿爸的教诲!”   “皇上真乖,刚才那曲子是中国古代一首著名的曲子叫《十面埋伏》。是楚汉战争时,汉王刘邦的大将韩信布下‘十面埋伏’阵法将楚霸王项羽一举打败,这才为汉王夺得天下。记住了吗?下次皇阿爸再弹你能听出来吗?”   “记住了,只要皇阿爸再弹,儿臣一定记得。”   “皇阿爸对你凶吗?”   “皇阿爸很好,也很疼爱儿臣,有时也很凶的,让儿臣害怕。”   慈禧将光绪搂得更紧,把脸贴在光绪的脸上,心疼他说:   “皇上,皇阿爸是很疼爱你的。有时对你可能凶一些,那是为你好,因为你是皇上,将来要独掌一国的大权,说话做事要有一代君王的风度,像你康熙爷爷那样,八岁即位当皇上,后来成为一代英明的帝王,你将来也要这样,振兴咱大清的国业。听懂皇阿爸的话吗?”   光绪点点头,“儿臣今后一定好好听皇阿爸的话,当个好皇上。”   “这才对,只要你听话,皇阿爸一定不会对你很凶。”   慈禧看着怀中朦朦胧胧开始懂事的光绪,心中也是一阵心酸,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光绪虽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却更像自己的亲生儿。从血缘上,这是自己亲妹妹的儿子,而妹夫又是丈夫的亲弟弟,世上最亲近的关系也只有这样了。从另一层上讲,这位妹夫——醇亲王奕譞是自己入宫后为秀女时的情人,如果没有他也许永远没有今天的位置,自己与他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是内疚是惭愧还是潜藏在心底的爱?   同治皇上虽是自己的亲骨肉又怎样呢?吃里扒外,胳膊肘向外拧,处处和自己作对,临死前还不听自己的话。不仅他不听话,教唆出的儿媳妇阿鲁特氏也不听自己的话。为了皇位,也为了自己的权势和地位,亲手害死儿子,虎毒不食子,难道自己真的比虎还毒吗?每当想到此事,慈禧总是一阵心酸与绞疼。但她文总是给自己寻找借口,同治的病确实是病入膏肓,早晚要死了,自己只不过让他早死一天,让他少痛苦一天,这也许不能算是坏事吧,但同治是自己心头掉下的唯一骨肉,他在自己心中有任何人不可替代的作用和地位,可是这一地位失去了,慈禧觉得心灵深处有一种苍白和空缺感,她选择光绪,是为了自己的统治地位,也是为了自己的权势欲,但也不能不说是寻找那失去的感情寄托,寻找那空白中的一个代替品,光绪能做这心灵的安慰物吗?   由光绪慈禧又想到同治,同治是自己的亲生子,但为何与自己的感情隔阂那么大呢?究其原因是自己虽然生下他,但由于那时自己仅是个妃子,慈安皇后无子,由她抚养成人,可见抚养比怀胎更重要。经一事长一智,对这小光绪再也不能吃那过去的亏,自己一定好好抚养、关怀、疼爱、管教,将来他才会服服贴贴听从自己的,当一位自己手下的儿皇帝。想至此,慈禧轻轻问光绪:   “皇上,可知道你多大了?”   “回皇阿爸,儿臣再过几个月就整六岁了。”   “嗯,按照我们大清皇室祖制,六岁就必须读书习武了,你愿意吗?”   “儿臣愿意,只要能当好皇上,让儿臣做什么都可以。”   “皇上懂事了,皇阿爸一定给你找几位好老师,让你学成文武全才,将来当个好皇帝。”   慈禧话音刚落,那边慈安太后己在几名宫女的簇拥下走进屋来,慈禧急忙放下光绪,施礼让座。   慈安太后刚落座,慈禧就指着光绪对她说:   “姐姐,我正要找你讲件事呢?”   “何事?妹妹请讲。”   “还能有啥事,还不是为了新皇上的事。再过一段时间,光绪就六岁整了,也该入学了,不知姐姐如何打算:   “此事由妹妹处理就是,细心给皇上选一位有名望的老师就是。”   “姐姐,我思虑再三,想起一人,却不知是否合姐姐的心意?”   “妹妹想起的人一定没错,你先说说看。”   “弘德殿行走、大学士翁同和。”   慈安略一思考,也点点头说道:   “妹妹想得周到,此人也正合我意。”   慈禧笑了,她把此事讲给慈安太后听并非真的征询她的意见,而是说明她会做事,任何一件事都能做得光彩圆满,不给任何人留下把柄。   慈禧,慈安和光绪他们正在说着,忽然管事太监急匆匆进来报告,说同治皇后阿鲁特氏死了。慈禧慈安她们都愣住了,但在心中的反应却不一样。慈安太后心中先是咯噔一下,接着是一阵心酸伤感,同治皇上刚刚宾天,这同治皇后就伤心而死了,他身怀有孕,这一死,连同治帝唯一的遗孤也没有了,实在可惜:而慈禧太后的反应是:阿鲁特氏该死,但没想到死得这么快,至少应该等到分娩后,也应给我那短命的儿子留一点血骨,再恨也是自己的儿与儿媳。此时,慈禧也感到心中一片迷茫,她觉得阿鲁特氏是自己逼死的,但她的死无疑又是对自己权势的无声抗议。   大殓那天,慈禧看着阿鲁特氏那腊黄得吓人的脸和那永远无法合上的双眼也感到十分内疚,她悄悄地擦拭着眼泪。光绪也哭了,不知为啥,他哭得很伤心,也许从这位皇嫂的惨死中,他仿佛看到另一位皇后的惨死,也许又看到另一位皇帝的悲哀。尽管人们几次劝慰与哄骗,光绪仍然无所顾忌地失声痛哭,人们只好把他带走,认为他是小孩,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是被吓哭的。究竟幼小的光绪为何这么悲伤地嚎陶大哭,也许只有他自己清楚。   一八七六年(光绪二年)二月二十一日   又一个明媚的春天,花香蝶影,莺啼燕语,到处透露出盎然的生机。一年之季在于春,一日之际在于晨,万物复苏,人作为万物之灵也正在焕发生机。在一阵高昂激越、热烈奔放、欢乐活泼的奏乐中,光绪皇帝典学的启蒙仪式在养心殿举行。   醇亲王奕譞朝服焕然一新,一扫往日的愁容和闲适之态,神采飞扬地站立在大殿旁边主持典学仪式。光绪小皇帝更是身着上朝团龙裹服,面南背北正襟而坐,他的前面放置一张高大的御案,案上备满了文房四宝,两名侍从太监垂手站立两边。随着奕譞一声洪亮的高呼,汉文老师翁同和,夏同善,满文老师亲王伯彦讷漠祜、景寿和贝勒奕劻等人依次进入养心殿举行参拜大礼。   礼毕,只见翁同和走到那张高大的御案前挽起袖子,打开宣纸,提起事先准备好的笔饱蘸浓墨一笔一画地写下“天下太平”和“正大光明”八个刚劲有力的大字。翁同和放下自己的笔,又双手捧起一支朱笔让光绪握着,自己握着光绪的小手在这八个大字上临摹。如此来回临摹几遍后,翁同和见光绪额头微微浸出汗滴,这才停止。他又从桌上拿起一本《帝鉴图》,指着上图的一些帝王画像让光绪辨认,并简单地做着讲解。   这《帝鉴图》是明代神宗时,内阁大学士张居正为神宗编写的,图文并茂,生动传神,就像现时儿童都喜欢看的卡通片,特别有利于幼儿的启蒙教育。光绪也不例外,他随着翁同和翻动的书页,在一帧帧精美的画面上流连不已,并拿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不断地点头称赞,偶尔还问上几句。   翻看一会儿后,翁同和待光绪稍稍休息片刻又提笔在一张白宣纸上写下“帝德”二字,先朗声读一遍,再让光绪紧跟着读。等光绪背会,翁同和又在“帝德”后面写下“如天”二字,再接着带领光绪念并讲解这四个字的意义。   汉文启蒙礼毕,又开始满文启蒙,这样前后进行了近一个时辰,启蒙典礼又在一片欢快的乐曲中结束。   从此,光绪的求学生涯就这样开始了。   光绪每天的生活很程式化,每天早晨起来先是到钟粹宫慈安太后那里请安,然后到储秀宫慈禧太后那里请安。第二件大事就是早饭后跟着两宫太后上朝,上朝结束后再回到上书房听师傅讲课与读书,练习书法或习武练剑。   光绪很聪明,学习也很用功,记忆力和领悟能力都很高。每天从上书房回到后宫后,他总把今天所学的知识讲给慈安太后听听,对于慈禧太后,光绪虽然有点畏惧,但在她面前照样能讲得头头是道,博得慈禧的夸奖,这也是光绪最能讨慈禧欢心的一点。   翁同和给光绪所传授的课程主要是儒家治世经典五经四书。考虑到光绪的年龄,翁师傅首先从《大学》开始,对于如此深奥的儒家经典,年仅6岁的孩子理解起来是非常吃力的,翁师傅就先是自己念让光绪听,让光绪有个大致的印象后,就让他自己读,最后翁师傅逐字逐句的讲解,把许多古代帝王将相、仁臣武士的故事加入其中,这是光绪最感兴趣的。小光绪听到高兴处,时常手舞足蹈,有时兴奋得咧开小嘴憨笑,并问个不停,每当此时,翁师傅更是讲得神采飞扬,口冒白沫。   为了让光绪更好地理解所学知识,翁师傅结合儿童学习的特点,和光绪对图画有特别的偏好,就亲自绘制许多图书作为辅助教材帮助光绪增长知识,如《天人交战图》、《流民图》、《农耕图》等。   这天早朝过后,光绪像往常一样来到上书房听课,翁同和讲了一会儿,见光绪精力不集中,心道:也许今天皇上累了,就少讲一会儿,让他休息一下再讲。   光绪愣楞地坐了一会儿,突然问道:   “翁师傅,丁宝桢是什么人?”   翁同和微微一怔,他也隐隐听说朝中正在讨论的一件大案,是关于丁宝桢和王正起的。皇帝虽然年小,但毕竟是一国之主,根据太后的意思,皇上年小,对于朝中的事尽量讲得少一些,免得皇上分心不用功读书,影响将来处理朝政的能力。但皇上既然问起了,也应该讲一点,便随口答道:   “丁宝桢是山东巡抚,就是掌管山东一个省的刑察案件和官吏升降的官员。”   “哦,他是好人还是坏人?”   “皇上,判断一个人是不能简单他说他好与坏,应从多方面加以分析,比如从他二向的为人与作风,对工作的态度,做事的动机还有他所处的立场。有的人表面上很好,暗地里却很坏,有的人给人的表面印象可能不好,但这样的人可能为人非常正直,坦诚。”   光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说:“判断人好坏还有哪些要求呢?”   翁同和感到光绪很小,但较懂事,这些判断是非的标准让他早早知道更好,将来也做个明君,便耐心开导说:   “人人都说好的却不一定好,人人都说坏的也不一定坏,每个人都有他的敌人,一个人只有让他的朋友说好敌人说坏的人才是好。如果朋友和敌人都说好或都说坏,他怎能是个好人呢?”   光绪又点点头,翁同和继续开导说:   “一个人是好还是坏,主要是要站在你自己的立场,看他对你怎么样。别人都说他好,但他对你却很坏,这样的人你认为是好还是坏呢?有一个人,别人都说他坏,但对你却忠心耿耿,这样的人是好还是坏呢?如果有人用刀砍掉你的手,你会说他是位好人,没有把我的胳膊砍掉,太感谢他了吗?总之,判断一个人不能看表面,要从内心深处分析,从朝廷大局分析。”   “翁师傅,你讲得真好,太感谢你了,你请坐吧?”光绪见翁师傅讲累了,劝说道。   按清廷礼制,给皇上讲书,老师是不能与皇上平坐的,但光绪多次劝翁师傅坐下讲。   翁同和也确实累了,这才下跪致谢,坐下继续讲。   “皇上将来是天下之主,对朝中许多大臣和国事都要用心分析判断,明白是非,看人不能看表面,听他自己的言语,要看他的行动,特别是他背后的做法。古人不是常说:忠言逆耳利于行,良药苦口利于病吗?”   “翁师傅,我懂了,你是说有人只说好却不一定做好事,有人讲话不大中听却是为了你好。”   翁同和见光绪理解力很好,赞许地点点头,说道:   “皇上理解力好,将来定是位明君。”   “谢师傅夸奖,是老师讲得太好了。”   光绪思索片刻,又问道:“在上朝时我听朝中大臣议论起丁宝桢和什么洋教案,为此事皇阿爸十分生气,翁师傅可知此事是怎样一回事?”   “这事老臣也略听一二,具体情况不详,皇上年龄尚小,可暂不必询问这事,应好好读书,待长大之后,便可独掌朝政,处理国家大事。”   光绪所问起的这事就是山东济南府的那件火烧洋教堂的案子。这事本来已过一年多,但由于洋人追问得紧,并告到北京总理衙门府奕欣那里,奕欣想糊弄过去,无耐英国使节约翰·思扬和理查德抓住这事不放,一定要清廷签订一个条约,否则将派兵攻打山东。奕欣派人命令丁宝桢尽快破案,这丁宝桢也同热锅上的蚂蚁,他做梦没想到事态会扩大到这地步。朝中钦犯本已抓住,但却在他手下被劫,此事虽然暂时瞒住,如果尽快捕获案犯还好,不能捕获案犯,朝中知道这事,他丁宝桢是逃不了干系的。另外,丁宝桢知道慈禧太后由于安德海一事对自己早有不满,想找自己的茬尚无借口,这不是自己送上门了吗?   恰在丁宝桢焦急如火燎一般,济南知府悄悄向慈禧太后密奏一封奏折,陈述丁宝桢私放钦犯。这事的始未慈禧也从李鸿章那里得出个大概,但她想以此事为借口严惩丁宝侦,暗告李鸿章不能泄露此事的真相,等到处置丁宝桢后再作定论。   李鸿章不说,朝中大臣怎知此事始未。刑部和吏部把王正起的密折拿来商讨,共同协商处理丁宝桢向洋人谢罪以缩小事端的事。朝中有两派意见:一派是以慈禧、荣禄等人为首的,主张严惩丁宝桢,逮捕入狱,撤职查办。一派是以慈安、奕欣为首的人,不赞成严惩丁宝桢,认为钦犯被劫这并不能说明是丁宝帧私放案犯,此事应派人详细调查,待水落石出之后再作定论。两方争论了一个上午也没有结果,最后只好不欢而散。   光绪从上书房回到后宫,拜见了皇阿爸慈禧,慈禧把他拉在怀里,用手拍打掉身上的泥土,慈爱地问:   “皇上,今天上的什么课?”   “回皇阿爸,儿臣今天收益特别大。”   “哦,学了什么?”   “翁师傅教会我怎样判断一个人是好还是坏。”   “翁师傅讲了什么?”   “翁师傅讲判断一个人是好还是坏主要看他对你怎样,他是怎样说的又是怎样做的。”   “嗯,翁师傅还讲了什么?”   “翁师傅教会儿臣一句名言:忠言逆耳利于行,良药苦口利于病。”   “皇上,那么你看你皇阿爸是好还是坏呢?”   “皇阿爸当然是好人,你有时对儿臣严厉实际是让儿臣处处做得好,将来做一名好皇上,振兴大清的伟业,儿臣知道皇阿爸从内心是疼爱我的。”   这么小的孩子竟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慈禧听了也很感动,默默地把光绪搂在怀里,用那渐渐苍老的双鬓在光绪重稚的脸上摩擦着,心里也是涩涩的,不知说什么好。   慈禧,她毕竟是位女人,有血有肉需要人疼爱和理解的女人。作为母亲,她仅生下同治一人,但由于当时的宫中妃嫔地位,自己生下的孩子自己无权侍养,被迫送给慈安太后抚养,这不能不说是对一位母亲权利的剥夺。结果自己的亲生儿子却和自己有一层无形的感情隔阂,也导致了后来政治上的分歧。为了自己铁的权威地位,她不得已害死自己的儿子。“虎毒不食子”,她时常在梦中发出梦吟,在恶梦中惊醒,看着儿子那张狰狞的面孔向自己扑来,用嘶哑着声音向自己嚎叫,每当此时,她总感到惭愧内疚。自从同治死后,特别是儿媳阿鲁特氏吞金死后,她更有一丝不安,猛然间,她觉得自己苍老了许多。   整个大清天下,慈禧不是皇上,胜似皇上,作为皇太后,她权倾天下,要什么有什么,唯一可以同她争锋的慈安皇太后也在她的铁手腕下渐拜下风。人得到想得到的一切后,还想再要什么呢?那就是感情上的安慰与寄托。自从同治去世后,慈禧感到内心空虚了许多,特别是作为母亲在失去儿子后的心中的那片空白更需填补,正因为这样,她把作为一个母亲的爱全都倾注到光绪身上,用光绪来填补心中的那片空白,把光绪作为她自己的私有财产。   过了许久,慈禧才疼爱地对光绪说:   “皇儿,只要你听话,皇阿爸不疼你还疼谁呢?我把所有的爱都倾注给了你,皇阿爸不指望你还能指望谁呢?”   光绪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说,“皇阿爸,我一定听话,好好读书,长大给皇阿爸做事。”   “皇儿真好,长大一定是皇阿爸的好儿子,也是位好皇上。”     第六回 订条约后党再卖国 明大势幼主立雄心     在光绪开设的全部课程中,他最讨厌学习满文,这不仅因为满文艰涩难学,更主要的是因为教满文的老师一个个都难以让人接近,不是正襟危坐、不苟言笑,拿出一副师者的严肃样,就是奴颜卑膝、点头哈腰,露出一付让人讨厌的奴才相。只有教汉文的翁师傅和蔼可亲,讲话有时又幽默风趣令听者兴趣昂然,特别是翁师傅的为人风范使光绪从内心佩服,他乐意接近他,并把心里不愿讲给他人的话讲给翁师傅听,征求他的意见,让他给自己出主意。这样,随着岁月的流逝,师生之间的感情在日益加深,以至让许多人产生妒意。   一天,光绪又像往常一样来到上书房读书,却不见翁师傅到来,按照往常惯例,每次都是翁师傅先在此等他。今天怎么了,迟迟不见师傅来,光绪也心烦意乱,不想读书,手里拿着一卷《中庸》在门口来回踱着,焦急地等着师傅的到来,不时地派人到宫外打探。   许久,光绪才见翁师傅一脸倦容地走来,光绪急忙上前扶住翁师傅,关心地问:   “翁师傅,你休息吧,今天的课就不讲了,我自己读。”   翁同和勉强地笑了笑说:“皇上,臣能从府上来到这里,课也就能照常上,现在就开始吧。”   光绪十分感动他说:“好吧,那就请老师坐下讲。”   “不,臣还是站着讲吧,万一让宫中的其他人看见,报告给太后,太后会训斥皇上的,臣也要受到指责,上次皇上赐臣坐都受到太后训斥,这次就免吧。”   师徒开始上课,翁同和讲得很艰难,但讲得很认真;光绪听得很感动,但听得很仔细。今天翁师傅讲的是吴越争霸的事,特别是讲到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忍辱负重复兴国业的事时,翁同和讲得更是生动。突然,光绪插嘴问道:   “做皇上的一定都要忍辱负重吗?”   翁同和一愣,想不到皇上如此年幼,竟有如此高的悟性,实在让翁同和喜出望外。但对于幼小的皇上,翁同和又不便直说什么,只好讲一些古代帝王的故事启发他。   接着,翁同和又讲了晋国公子重耳几十年漂泊列国,历尽艰辛终于成为春秋五霸之一的故事。   “古今成大事者都讲究一个忍字,你从这个字的字形上就可明白忍的含义,锋利的刀刃插在心上而不叫疼,这不是一个忍字吗?”   光绪懂事地点点头。翁师傅又让他翻开书,读《孟子》一篇里的片断: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恐其志所不能也!”   光绪边读边思,眼睛猛然一亮,心胸开阔了许多。他发自内心地笑了,也感激地看着站在面前的老师,只见翁师傅头上脸上汗珠直流,嘴上有一丝苦意。光绪知道老师今天是带病坚持给自己讲课,看到老师站在那里吃力的样子,急忙停住朗读,说道:   “翁师傅你请坐吧?”   “不,臣没有事,只是昨夜偶感伤寒,臣能坚持住。”   “翁师傅你快请坐吧,太后那里有朕在,你不坐我也不坐!”   光绪说着站了起来,翁同和见光绪站起来,自己也只好坐下。他们师徒这才都坐下继续讲课。   事不凑巧,今天翁同和坐下讲课又被大内总管李莲英看见。事情为何这么凑巧?   自从翁同和出任光绪帝老师后,由于翁同和教书认真,为人厚道,深得光绪敬重。同时,光绪聪明伶俐又吃苦好学,进步很快,每当两宫皇太后问及所学,光绪总能对答如流,让两宫太后高兴得直拍手,小光绪在宫中的日子也越来越好过。皇上进步如此之快,这不能不说师傅教导有方。因此,两宫皇太后特降旨宣召翁同和入宫赐宴,并给予嘉奖。这样以来,更遭到许多朝中大臣及宫中诸人的嫉妒,许多人总想寻找翁同和的不是,让两官太后降罪于他,大内总管李莲英就是其中一个。   按照清朝宫廷礼制,师傅给皇上讲读是不能平坐的,但有皇上特别恩准的除外。上次翁同和在光绪的恩准下坐下授课被李莲英发现,他报告给慈禧太后,光绪回官后,慈禧训斥了光绪一顿。李莲英觉得从别的方面很难找到翁同和的过错,这一点却是很好的借口,因此,李莲英时常派人来上书房,暗中监视翁同和授课时的行动,有时他还亲自来偷看。今天光绪赐坐被李莲英发现也就不足为怪了。   光绪正在听翁师傅讲课,猛抬头,见慈禧带着李莲英走进房内,急忙起身相迎。翁同和一见太后驾到,也忙着跪下请安。慈禧站在那儿许久没有讲话,李莲英一步跨到翁同和面前,用手指着翁同和说道:   “翁同和你知罪吗?”   翁同和没有理他,李莲英也觉自己这样做有违宫廷惯例,惺惺退回一旁。这时,慈禧才开口道:   “翁同和,你身为尚书,宫中的礼制你不会不知吧?”   “太后,臣知罪,请太后降罪!”   “上次本宫念你初犯只是训斥,这次不能不加严惩,罚俸一月!”   “皇阿爸,这不是翁师傅的错,是儿臣让他坐下讲课的。”   慈禧见光绪为翁同和说情,把脸一沉,训斥道:   “皇上,你身为一国之主,以威君临天下,一言九鼎,出口就是金科玉律怎能随便更改祖制,以后说话要三思而后行,不可妄自应许!”   “皇阿爸,翁师傅今天病了,站着讲课快二个时辰,儿臣见他实在太疲劳,才恳请他坐下,请皇阿爸训斥儿臣。”   慈禧见光绪敢和她顶嘴,眉头一皱就想发火,转脸一看翁同和一脸病容,才压住心中的火气,哼一声,转身离去。李莲英也随着慈禧身后哼声离去。   等到慈禧等人离开后,光绪委屈地哭了。翁同和急忙跪请光绪道:   “皇上应以身体为重,读书为本,请免哭。”   光绪这才渐渐止住哭泣,上前拉起跪在地上翁师傅。翁同和和由于这几日有病体弱,再加上刚才下跪时间太久,一不小心歪倒在地,连光绪也给带倒了。翁同和艰难地坐起,扶起倒在地上的光绪,光绪趁机躺在翁同和怀中,用小手抚着翁同和下巴飘飘的长须。翁同和一动不动,任皇上抚摸,轻轻地把皇上揽住,尽情地给他温情与慈爱。   慈禧回到储秀宫刚坐下,李莲英就凑上前说道:   “老佛爷,皇上如此年幼,可不能娇惯,否则长大之后可就难以驾御了。”   慈禧点点头没有说话,李莲英见慈禧赞同自己的主张,就大着胆进一步说道:   “老佛爷,这皇上如此年幼就偏向他的老师,长大独立执政后难免不重用翁同和,太后不可不当心,皇上可不是老佛爷的亲儿子。”   慈禧听了,脸一变,她最忌讳别人提及此事。李莲英这么一说,慈禧当然不高兴,冷冷他说:   “小李子多嘴,该打。”   慈禧虽然不喜欢别人说光绪不是她的亲儿子,但李莲英说的话也确实戳到慈禧心中的疼处,她的确害怕光绪长大像同治一样不听她的话,更怕光绪也与别人的感情加深而影响她和光绪之间的母子深情。过了一会儿,慈禧才缓缓地对李莲英说道:   “小李子,今后你多留心就是了,皇上有什么不好的尽管告诉我。”   “是!”李莲英献媚地一鞠躬。   “我说的不只是指皇上与翁同和,更主要的是皇上和东边。”   “小的明白,奴才一定遵命!”   慈禧所担心的并不是皇上和翁同和的关系,她所担心的是皇上和东宫慈安太后的关系,她决不允许光绪再重蹈同治的覆辙。   停了一下,慈禧又道:“当然,光绪和醇王府人的来往也要留心。”   “老佛爷放心,有小李子在,决不允许任何人想从太后手中夺走皇上。”   两人正说着,光绪从毓庆宫回来了。待光绪拜见落坐后,慈禧先问了一下功课情况,光绪都一回答,最后慈禧才提及今天训斥他的事。   “皇上,今天皇阿爸训斥你,你记恨吗?”   “不,皇阿爸训斥的对,皇上每说话应三思而后行,身为一国之主应一言九鼎,行事不能违背祖制。”   慈禧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对!”   “皇阿爸,今天翁师傅确实病了,你看在孩儿的面上饶过他吧?”   “你翁师傅病了,你应该先派人回报你皇阿爸才对,也不应自作主张,如果你这么一改祖制,其他人也跟着学,这宫中岂不乱了套,那皇帝的天威尊贵放哪里呢?”   光绪听了,也只好无奈地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慈禧又说道:“今天看在皇上的面子上,你皇阿爸就饶过你翁师傅。不过,今后可不能违例,有什么特殊情况应先回报皇阿爸。”   光绪一听饶过了翁师傅,不罚他的一月俸禄,忙跪下叩头称谢:   “儿臣感谢皇阿爸!”   慈禧忙把他拉了起来,心疼地给他弹去腿上的泥上。   又是一个金秋季节,八月的乡村是成熟的季节,更是一个丰收的季节。然而,八月的北京,特别是皇宫大内里面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丰收。相反,深居简出的慈禧太后却碰到了一件令她十分棘手的事,她被迫召回任两江总督的心腹大臣李鸿章商讨对策。   李鸿章从总理衙门府出来也是一筹莫展,真是一波未平一彼又起,济南府的火烧洋教案尚未有结果,这云南又出了一个“马嘉理事件”。英国政府一气之下,撤去了理查德和约翰·思扬两位驻华公使,换上一位刚刚上任不久的外交使节威妥玛。这威妥玛一改往昔理查德对大清朝的软面孔,试图用武力解决问题。他们从印度派出军舰五艘,士兵五千人开到天津,扬言不给个说法誓不罢休。   慈禧知道目前的处境,急令李鸿章到天津同英人谈判。李鸿章几经周折才算哄住英人停止进军。李鸿章将谈判的内容报交给总理衙门大臣奕欣那里,奕欣一看又是割地赔偿,气得直拍桌子瞪眼,大骂李鸿章卖国。   李鸿章无奈,只好来到储秀宫奏请慈禧太后,让她定夺。   慈禧太后接过英人提出的要求。第一条是准许英人到云南通商考察,慈禧想了想,唉,这么多地方都通商了,多加上一个云南就加上吧,免强答应了。这第二条是赔偿英人抚恤银二十万两。太后心道:我的妈呀,这些洋鬼子也太心狠了,死几个人就要这么多钱,他们要是缺人就让我大清国的臣民给他几个就是了。   慈禧想想这二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有点不舍,就问道:   “李中堂,济南一案的银子不是赔了,怎么又要这么多,这云南一案又死多少洋人?”   “回太后,云南发生的案子洋人也死了十多人。”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究竟是洋人的错还是当地老百姓的错?”   “无法说清是谁的错,公说公理,婆说婆理。是这么回事:英国人马嘉理带领一支探路队来到云南户宋河一带被当地居民拦住盘问,不准他们前行,马嘉理就向当地居民解释他们前行的目的,由于语言不通,双方发生了争吵,当地居民先打死一名英人,这马嘉理一气之下才开枪打死一名当地居民,结果当地群众依仗人多势大,一哄而上把马嘉理等人打死。据说,英人是走错路了,误入云南,他们本来是去缅甸考察的。唉,这也是我们大清臣民不懂外语的失误。”   李鸿章故意这么说,好让慈禧太后觉得理亏的是我们大清朝,这样就可同意他谈判的结果,不会又骂他无用、卖国。而究其实,这云南“马嘉理事件”纯是英国佬的错。这支马嘉理探险队是地地道道的侵略军,以走错路为借口入侵云南边境。不是当地老百姓先打死洋人,而是携带大量枪支的马嘉理所率士兵先开枪打死当地居民多人,以致引起众怒,当地群众才奋起打死这些侵略军。   这个世道哪有什么理,到处是强盗逻辑,谁的拳头硬谁就有理。   慈禧听了李鸿章的叙述,骂道:“洋人可恶,这百姓更可恶,让他们走一趟就走一趟是了,这好,不准走也得走了,真是无中生有,多此一举,都是混帐王八羔子,净给我惹事。羊毛出在羊身上,这二十万两银子一律从百姓身上索取!”   慈禧又看第三条:通商口岸和内地各省,凡涉及英人生命财产案件,英国有权过问。慈禧暗想,过问就过问,这条不算苛刻,牵扯到英人的利益,人家过问一下是合情合理的,反正没说怎么个过问法。   再往下看,“租界内的外国商品免征重金”,“外国商品运往内地各项税金全免”。慈禧火了,哼!这不是跑在我大清国头上拉屎吗?比当年的《南京条约》还厉害。   “鸿章,这兔收税金每年得损失多少,这一条你也答应?”   李鸿章一见慈禧发怒,忙说道:   “太后,臣也合计一下,损失不了多少,你想想,每年运往内地的货物是有限的。就是他们运来,咱可以让老百姓不买,他们的货物卖不掉也就不会运来了,这免税金也就少了。”   慈禧不置可否,过了一会儿,慈禧又问道:   “恭亲王对此有何看法?”   李鸿章知道奕欣是满口不同意,但他不能说奕欣不答应,他怕慈禧见奕欣不同意自己也动摇了,无法向洋人交待,忙说道:   “恭王爷虽然大骂洋人无耻,但他还是默许了,不知太后有何想法?”   “唉!我一个妇道人家能当什么家,说也等于嘴抹石灰白说,既然你们都答应了,我的话也就没人听了。”   李鸿章一听,心中十分欢喜,他知道慈禧已经答应了,故意这么说来为她自己推脱责任,于是跪下奏道:   “太后忧国忧民之心实在让臣感动,此事臣一定尽力为我大清朝挣得一线余地,万一不成,也就只好按这些条件定了。”   慈禧挥了挥手说道:“好了,你们都退下吧,我该休息了。”   “谢太后,臣明日启程赴津。”   不久,李鸿章同英国驻华公使威妥玛在烟台签了这个条约,这就是历史有名的《烟台条约》。   光绪散朝回来,翁同和早已为他摆好纸笔和今天要读的书,并泡好一杯浓茶,专等皇上回来使用。光绪坐在御案前,只顾埋头一口接一口喝茶,就是不读书,也不言语,看样子正为什么事生气,无奈,翁同和只好催道:   “皇上请读书,今天的功课很多,如此耽搁时间恐不能完成功课,太后会怪罪的。”   光绪一听,火了,猛着站起来,把茶杯一摔,一把拂去案上的纸。笔和书,并大声说道:   “你们都来教训我,我还算不算皇上,不读书,就是不读书V翁同和知道皇上可能在什么地方受到别人的管教,憋气来到上书房,他一声不响地蹲下身将抛在地上的纸,笔和书一一拾起,整齐地摆放在桌上,并把打碎的茶杯放在一角,重新为皇上泡上一杯茶。这才撩袍跪倒,温和地说。   “请圣上展卷读书。”   光绪看了跪在地上的师傅,已鬓角斑白,胡子也变得灰白了,老脸上爬满了皱纹。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这才缓缓坐下,不太情愿地读了起来。翁同和站起。   光绪把昨天讲授的功课读了几遍,停下来问道。   “翁师傅,什么叫不平等条约?”   翁同和知道光绪问的是最近签订的《烟台条约》,心道:皇上长大了,也应当让他逐渐了解一些国事了,启蒙教育是一种知识的教育,更是思想。品德、能力的教育。想到这里,便说道:   “不平等条约,就是两国在不合理的条件下使用不公平的原则签署的协定,往往是弱国以屈辱的条件接受强国的要求。”   “既然是不平等条约,为什么要签订呢?”   “国力弱,兵力不强,武器不精,打不过别国,不签订没有办法。”   “最近我大清朝签订的《烟台条约》,我在朝座上听众人议论又是一个不平等条约,到底是对谁不平等的呢?”   “皇上,这条约是对我大清朝不平等的,它答应了洋人许多屈辱的条件。”   “以前签订过这样的条约吗?”   “签订过,有许多呢,我大清朝国力贫弱,列强不断瓜分。这一切有待皇上能勤奋读书习武,早日独理朝政,通过振兴我大清天下来改变!”   翁同和讲得很激动,光绪听得也很激动。   “我决不辜负老师的希望,一定做个好皇上,振兴大清的天下。”   “皇上有此雄心壮志,老臣能为皇上死也甘心,望皇上今后好好读书,早日学得满腹经伦。”   翁同和说着,早已泪流满面。光绪也哭着说:   “今天在朝上,我说不签条约,皇阿爸训斥了我一顿。”   原来如此,翁同和知道皇上生气的原因,便劝慰说:   “太后也不想签订,可是没有办法呀,咱大清朝打不过洋人。”   “翁师傅,你不是常说丁宝桢是好人吗?怎么皇阿爸下令免去他的职务呢?”   唉,山东巡抚丁宝桢一向为人正直,为官清廉,却遭小人陷害,又加慈禧一心要整治丁宝桢,终于被割职查办。李鸿章虽然明晰事理,但他迫于太后的压力也不敢讲出真相,只能让丁宝桢蒙冤下去,只好等待机会再作打算。   翁同和虽然不知事实的真相,但他是很佩服丁宝桢的,也相信他不会私放钦犯,勾结教匪,有所图谋。但他也不知这事如何给光绪皇上说,只是常说他是好人,期盼光绪将来能给丁宝帧的蒙冤昭雪。今天光绪又问及此事,他估计朝中可能又有人提到丁宝桢的事,皇上这才又问起,怎么说呢?   “皇上,一个人是好还是坏也许短时间难以分辨出,但经不住时间的检验,好人终究会被承认的,坏人隐藏得再深也会露出狐狸尾巴的,有句成语叫做: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皇上明白吗?”   “我明白师傅的教诲,人心难测,但时间会让你明白一切的,好人和坏人一经时间的检验就自然一清二楚。”   对,皇上的分析能力和领悟能力更高了。   “按翁师傅的意思,丁宝桢是被冤枉了才撤职的,这事我一定报请皇阿爸给他官复原职。”   翁同和大吃一惊,“皇上,万万不可,这样你会惹怒皇太后的,丁宝桢是好是坏,将来终究是会被查清的,皇上如果一口肯定他是好人,这道理从何说起呢!太后不会说你是小孩子气,没有一国之主,一言九鼎的风范吗?”   翁同和知道这其中利害,现在可不能让皇上意气用事。否则,太后降罪下来,自己难脱干系,这教唆皇上的罪名谁能担当得起?   “既然翁师傅这么说,我不问及皇阿爸就是了,将来要是发现他是好人,皇阿爸也会给丁宝桢复官的。”   “皇上,我们不谈这些了,还是进行今天的功课吧?”   翁同和说完,开始讲授新课。   光绪毕竟还是个孩子,尽管翁师傅再三教导他回宫不可提及丁宝桢的事,他心中仍藏不住话,过了几天,终于忍不住向慈禧太后提及了此事。   这天,光绪在宫中玩耍,有几个宫女悄悄说起阿鲁特皇后的惨死,其中一名宫女说道:好人不长寿,坏人活千年。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光绪一听好人活不长,坏人却长寿十分不解,翁师傅没有给他讲过这个道理,想问一下,翁师傅又不在。他想起皇阿爸也经常给他讲一些道理,可能皇阿爸知道这个道理,便跑去问皇阿爸。   一到储秀宫,见两宫皇太后正在说话,也不便插话。两宫太后一见光绪来了,也都十分高兴,一致喊他到身边说话,询问了一些功课,光绪都能回答得很好,慈安太后特别夸奖了一番。   突然,光绪插话问道:“好人不长寿,坏人活千年,这是什么意思?”   慈禧和慈安都是一愣,问道:“这是谁教给你的?”   “儿臣刚才听几名宫女说的。”   慈禧一听,骂道:“这些狗奴才都该死,整日议论这。讲那,真是胆大包天,不惩治一下还得了。如此下去,还不把皇上给教坏了。姐姐,不能让皇上与这些奴才太过亲近,否则,对皇上的成长不好!”   慈安一听,不置可否,也不好直说什么,只好对光绪说:   “皇上,你现在还小,应好好读书,书读多了,人长大了,自然也就能分辨出好人。坏人了。”   “这分辨好人。坏人的道理翁师傅早就教过了,我懂。不过——”   光绪想起翁师傅不让他问的话,但他不知道能不能问,话到嘴头又咽了下去。   “皇上,不过什么,有话就说,这里没有外人,都是皇阿爸。”慈禧知道光绪想说些什么不敢说的话,便开导说。   “皇阿爸,丁宝桢是不是好人?”光绪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   “你从哪里听到的丁宝桢这个名字?”慈禧追问。   “以前上朝时不是有许多人议论过他吗?”   “你说翁师傅教过你怎样分辨好人坏人,那你说丁宝桢是什么人?”慈安笑着说。   “丁宝桢是好人。”   光绪一出口,大出两宫皇太后的意料。   “谁告诉你丁宝桢是好人?是不是你的翁师傅?”   光绪见皇阿爸追问起来,想起翁师傅的话,后悔在皇阿爸面前提到此事,忙撤谎道:   “是听宫中太监说的。”   “哪个太监?”慈禧紧问不放。   “儿臣想不起来了。”光绪故意装出一种想不起来的样子。   “好好想,告诉皇阿爸。”慈禧改变了刚才问话的态度,开导说。”   光绪摇摇头。   慈禧思索一下,还想再问下去,慈安太后忙插话说:   “也许他是无意问听太监们议论一下,就这样记住了,刚才听到几名宫女议论的话语才又想起丁宝桢的事。他还是个孩子,不必对他这么凶。”   慈安说着,把光绪拉在自己身边。   慈禧见状,不知为何,一种莫名其妙的怒火从心底升起,她再也抑止不住自己的感情,冲着慈安大声说:   “姐姐,我们姐妹不能这样宠惯他,否则,长太后如何驾御得了他,到那时想管教也晚了。”   慈安一见慈禧一脸凶相,并对自己用这样不客气的态度讲话,似乎所有的错都错在她身上,这火是对自己来的。慈安也满脸不高兴他说:   “你做过母亲没有?怎能对孩子用这种态度,要用心爱抚他、教育他,不是要你到狱中管制犯人!”   慈神速一听慈安的话是如此生硬,并含着一丝讽刺和苦,特别是那句“你做过母亲没有”更刺到慈禧痛处,她恼怒他说:   “哼!我没做过母亲,同治帝是谁生的,你呢?做过母亲?一辈子也没尝过怀胎的滋味!”   “同治是我养大的,是我将他抚养成人!”   “哼!抢人家的儿子自己抚养,也有资格在这里炫耀吗?”   “你——你当我什么不知道,你有资格说同治是你的儿子吗?虎毒不食子,你却——”   慈安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但她还是忍不住说道:   “同治我就不说,阿鲁特皇后是你儿媳,尚怀着皇上的骨血,你都将她逼死,你有资格说同治是你儿子吗?”   慈禧自以为做事十分巧妙,万万想不到慈安对自己的所做所为了如指掌,十分震惊,也十分害怕,可能她所知道的远不止这些,想至此,脸颊微微有点发烧,但慈禧还是强词夺理他说:   “你敢血口喷人,我要看看你东太后到底有多厉害,兰姑娘愿奉陪到底!”   “我血口喷人,好!我就让你明白谁在血口喷人!”   慈安怒气冲冲他说着,拉着光绪就向外走。   “把皇上给我留下!”慈禧冲着走到门口的慈安大喊,“光绪,我看你听不听皇阿爸的话,给我留在这里!”   一个硬拉,一个大喊威逼,光绪也不知如何是好,一个慈如生母,一个严如生父。从感情上说,光绪还是倾向慈安皇太后的,慈安总是用一颗母亲般的心关心光绪,体贴他,安慰他。而慈禧在光绪面前总以尊长的面孔出现,强调绝对的权威,因此,总以威严对待光绪,而作为一个孩子往往难以接受慈禧的这种做法,也许真如慈安所说,她不会做母亲。   光绪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站在门口,一只手在慈安手里,一条腿在门槛内。他抬头看看正用慈母般的目光注视他的慈安太后,又怯生生地回头看一眼正用冷俊面孔瞪着他的慈禧太后,实在左右为难。   慈安见状,不想难为孩子,忙松开光绪的手说:   “好,让他留在这里,但不要拿孩子撒气!”   说完,带着几名宫女气哼哼地走了。   慈禧走上前一把拉起倒在地哭泣的光绪,重重地拍打几下身上的尘上说:   “不要哭,都是那臭娘们宠坏了你!今后凡事不听我的,我废了你!”   光绪只是一个劲地哭。   过了一会儿,慈禧稍稍消了气,这才觉得自己有点过分。她蹲下身,用手绢轻轻擦去光绪脸上的泪水,心疼他说:   “皇上,你皇阿爸对你要求严还不是为了你好,希望你长大能当个有所作为的好皇帝,想不到皇阿爸的良苦用心得不到别人的支持,反而招来非议。皇上,别人不了解,你可否明白皇阿爸对你的‘望子成龙’之心,理解皇阿爸的心吗?”   光绪渐渐止住哭泣,用力地点点头。   “皇上,你是听你皇阿爸的还是听慈安太后的?”   光绪张了张嘴,他不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说了,“皇阿爸,我听你的,儿臣终生不会忘记皇阿爸的教诲。”   无论光绪是出自内心讲的,还是违心说出这些话来安慰这位严厉的皇阿爸,慈禧听了还是满意的了,她希望得到的就是这种结果,用威压服他。   慈禧轻轻抚摸一下光绪的头,温和他说:   “皇上,你回宫休息吧,你皇阿爸也累了,要休息了。”   慈禧喊两名太监领光绪下去后,望着光绪走出的背影,慈禧叹口气。接着,她脸孔一扳,冲着外面生气地喊:   “小李子!”   “喳!小的在,老佛爷有何吩咐?”   “这老半天你躲到哪个龟孙羔子老鼠窟去了?”   “老佛爷骂得是,奴才就在门外,奴才听见老佛爷和东边的争吵,但奴才役有资格上前插话,小的心早就和老佛爷贴在一起,恨不得将那慈安太后——”   “小声点,我们好好商讨商讨。”   “老佛爷,你可要留心东边的,最近我发现她和六王爷过往甚密,如果他们联起手来,这内外相勾结,会架空你的。我看还是从早计议为妙。”   “要你们这些饭桶是干什么吃的,难道还要本宫亲自到东边去查看吗?”   “奴才知罪,奴才今后一定多加留心,多派人打探。”   “留心有个狗屁用,我要的是证据,是她和那奕欣做那苟且之事的证据!”   “据小的们侦探,他们只是过往甚密,至于做那苟且之事尚没有?”   “哼”难道每次做那事的时候都要先通知一下外人吗?有没有还不是靠你们的狗嘴?”   “奴才明白,要是抓住证据更好,没有证据就让宫人放出口风来,说东太后和奕欣如何如何?”   “嗯,算你还不是一块腐朽的木头!”慈禧点点头,过了会儿又说道:“东边的娘们儿也不是个蠢蛋,对我们这边也是处处留心,事事打探,否则怎么许多我们自认为十分秘密的事儿,她都了如指掌。你要对这宫里的一些人多个心眼,要是哪个狗崽子出卖了我们,就扒了他的皮!”   “老佛爷放心,这事就交给奴才做吧!”李莲英一拍胸脯保证说,“对于皇上,奴才应该如何呢?”   慈禧眼一翻,不满他说道:“皇上尚幼,不可过于造次,应尊重、关心、爱护为上,但要求严一点是应该的。”   “奴才怎敢小瞧圣上,奴才的意思是皇上和东边的关系如何处置?”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限制他与东边的相处。不仅如此,还要处处留心他对东边的态度,应尽量在皇上面前讲东边的坏话,在东边那里讲皇上的不是,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才对。”   慈禧还要说下去,那边有太监来报,说醇亲王奕譞求见,问太后见是不见?慈禧一听奕譞来了,脑子一合计,我正有事要找他呢,来的正是时候,便对传门太监说:   “请醇王爷入宫叙话!”   “喳!”   不多久,奕譞进来了,叩拜完毕,慈禧温和地问道:   “醇王爷,这大热的天匆匆赶来想必有事?”   “回太后,臣在家无事,随便翻看一些外国书册,看那英国、法国、西班牙、葡萄牙等国如此强大,到处耀武扬威,强占他国领土,全靠的是他们有一支浩大威武的舰队。我大清国人口众多,土地辽阔,又如此富有,要是有一支舰队该多好,这也就不再受那洋人的欺辱了,可以把他们拒之海外,不至于常常把他们的船舰开到我大清的领土上威胁我们签订这条约、那条约。”   “哦,醇王爷提到建立水师的事多年前就有人建议过,难道王爷不记得了?”   “这——一”奕譞脸一红,不知如何回答。   奕譞怎能不记得呢?那是在热河政变后,同治帝即登大宝之时,出任大清朝海关总税务司的英国佬李泰国回英国度假,以曾国藩等朝廷中的实权派人物请他帮助为清政府购买兵船,并请他代雇一些水手和官兵帮助操练。哪知道这李泰国自作主张,花了一百多万两银子买了七只小军舰,还招募了六百多余外国官兵,并聘请英国皇家海军上校阿思本为舰队司令。当李泰国所带的这支舰队来到大清朝时,曾国藩、曾国奎、李鸿章等人转而反对,慈禧太后更是坚决反对,勒令阿思本把舰队开回英国卖掉。但这卖舰之款还不够遣散的费用,清朝只好又拿出三四十万两银子作补贴。这次初建水师的尝试就彻底失败了。   奕譞听慈禧太后提及这件往事,正不知如何是好,只见慈禧笑了笑说:   “当然,那是多年前的事了,今天醇王爷提出重建水师的事可不同往年了,那时国力尚弱。今非昔比,这回又是醇王爷提出的,我当然大力支持。但这事也不是本宫一人当家,还要交给众朝臣议定才行。不过,醇王爷可以把这事的有关事项整理一下报上来,让本官过目一下,心中有个底,再作下一步打算。一旦大臣们议定此事可以进行,将来这水师的事务就由醇王爷负责了。”   奕譞一听慈禧虽然话说得如此含蓄,但等于一口答应了他的请求。口头上让朝中大臣协商,奕譞何尝不明白这朝中的事只要她慈禧答应,就等于定了,于是急忙叩头称谢:   “臣谢太后接纳在下建议!”   “哈哈,醇王爷太客气了,都是自家人还谢什么,况且你的建议是利国利民的好事,难得醇王爷在休闲时还能想着朝中大事,处处为朝廷着想。”   接着,慈禧又叹口气说道:“当初醇王爷提出辞官之时,本宫也是极力挽留,新皇初登大宝,正是用人之际,醇王爷却害怕有人说闲话提出辞却,本宫当时实是不忍。但由于慈安太后答许了,又让朝中大臣议定,也赞同了,本宫想挽留也无力了,只好忍痛默许。今天皇上即位也多年了,那些嚼舌头的人也早就没话了,我早想找醇王爷商量商量,想让你官复原职,但不知醇王爷是否还有这份心境?”   慈禧知道慈安太后和恭亲王奕欣越走越近如果她不拉住奕侄,可能势力将走向单薄。为此,她有心卖个人情把奕譞拉上自己的战车,以此形成西宫的势力,对抗慈安。   醇亲王奕譞一听慈禧这话,这是他做梦也想做的事,只是不敢说出口罢了。想不到慈禧自己先提出了,自然内心十分高兴,但嘴上仍装出十分谦虚的样子说:   “感谢太后对微臣的信任,只是微臣怕无能再担当起太后委托的重任。”   “醇王爷太谦虚了,醇王爷的能力本宫还能不清楚吗?小小的职务根本不值得王爷去做呢?这事就这么定了,至于担任何要职,等筹建水师的事商定完毕再说吧。”   “谢太后!”   “醇王爷,还有一事,本宫还要请教你呢?”   “何事?太后尽管吩咐!”奕譞一楞,不知慈禧所问的是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有关皇上教育的事。”   “难道翁同和不合格?”   “翁同和的学识没什么,只是皇上还小,有一些不应教给他的东西,让皇上学了反而接受不了,会给皇上造成精神压力,皇上一时不辨是非,难免说出一些话不合其身份,让人感到有失大统之义。长此以往,有损君威。”   奕譞听了点点头,“太后见教的是,明天我见到翁同和与他详谈这事,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皇上年幼,对朝政参与太早是否会影响学业?”   奕譞也略有所悟他说:“皇上年幼,还是以读书为重,对朝中诸事尽量少让他知道,待将来能明晰事理后再知晓也不迟,不知太后有何认为?”   “醇王爷说得在理,我也是这样认为。”   “有太后在宫中时常教导督促,皇上进步十分迅速。如果翁同和有什么指导欠佳之处,太后及早批评为好,这是为大清的百年大计着想呀!”   “唉,这宫中人员杂多,虽有本宫细致教导,也难免人多心杂,特别是个别太监、宫女欺着皇上年幼,在皇上面前说些不三不四之话,诱使皇上学坏真是大有人在,真让本宫气恼。”   “这些宫女、太监也太大胆了,太后对皇上还是严一点好。古语道:棍棒出孝子,严师出高徒。这话不该微臣所说,但为了太后,也为了皇上,更为了咱大清朝几百年祖宗自下的基业着想,臣也就这么放肆他说了。”   “为了不让宫女、太监把皇上带坏了,我和慈安太后商量,尽量让皇上与这些奴才们少接触一些,却不料慈安太后极力反对,为此,本宫和她大吵一番。唉,本宫的良苦用心有谁理解?”   慈禧说着,用手拭一下从眼角挤出的两滴泪水。奕譞见状,忙劝慰说:   “太后为了大清朝操碎了心,个别人不能理解,那是她自己不问朝事,嫉妒太后的才能。太后处处以国事为重,对于个别人的诽谤之言可以不理,朝中诸大臣内心是雪亮的,哪个不拍手称颂太后的功绩呢?”   “醇王爷过奖了,能为我大清朝多做点事是本宫日夜所思所想,有人能够理解就好了,称颂是不敢想的。醇王爷今后也应如此,不必太在意别人怎么说,我行我素,问心无愧就是了,走自己的路,让那些好嚼舌头的人说去吧!”   “臣感谢太后的提醒,一定铭记在心。”   慈禧又和奕譞讲了一会儿话,奕譞才高高兴兴地告辞回府。   光绪从储秀宫里出来,准备回宫休息,此时他想起了慈安太后临走时对他那慈母般的注视,特别是平时慈安太后对他无微不至的关怀。无论何时,慈安太后总是用一颗母亲般的心疼爱他、关心他,这让他感动,让他时时刻刻想和她在一起。慈安太后不象慈禧太后对他那么严,但在光绪的心目中,慈安太后对他的教育也是极为严格的,她是把严溶解在慈爱之中,用爱来体现严。对于光绪,尽管他是皇上,但很小的时候他就离开母亲入官,幼小的心灵里在得到极尊的同时,也有失去母爱的痛苦。而作为皇上,尽管年龄小,但他是普天之主,人们对他总是敬而远之,他缺少友谊缺少爱,也因此更需要关怀与爱。正是这样,慈安太后及时给了他一点点心灵的安慰,所以光绪从感情上更倾向于慈安。刚才,慈安太后和慈禧太后的争吵,他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但他感觉到那是为了自己,当慈安太后拉着他走时,他是心甘情愿的,但迫于慈禧太后他皇阿爸的压力,他留下了,可这是不情愿的。现在,逃出皇阿爸的目光后,他就急急忙忙向钟粹宫走去。   钟粹宫。   慈安太后正在独自伤神,忽听宫女来报,说皇上来了,她急忙让他进来。光绪快步跑到慈安太后跟前,正准备跪下请安,慈安一把把他拉起来,搂在怀中。光绪也乖乖地倒在慈安胸前。慈安把脸贴在光绪额头上,不知说什么好,只觉内心一阵酸涩,泪水顺着光绪的面额滴下。光绪懂事地为慈安抹去眼角的泪水,柔柔他说:   “圣母皇太后别伤心,都是子臣不好,惹你和皇阿爸吵架了。你打子臣吧?”   “皇上千万别这么说,母后别无所求,只想让你早日长大独立执掌政权,母后退隐后宫安享天年,对于那权势地位母后早已腻烦了。”   “母后,子臣知道你心地善良,对子臣如同亲生,待子臣长太后一定给母后建造一座寝宫,好让母后安享天年。”   “母后不求享乐,只盼皇上早日成材,振兴我大清朝的国力,也好告慰先祖在天之灵。”   “母后教导的是,子臣记住了,子臣一定不辜负母后的圣望!”   慈安搂着光绪正在说着话,那边宫女来报,说李莲英来找皇上,慈禧太后让皇上速回储秀宫,有事让他回去。   光绪一听,心中咯噔一下,他知道皇阿爸曾多次告诫自己,除了向东圣太后请安之外,一般不准随便到钟粹宫。刚才两宫刚刚争吵过后,他没有通报就偷偷跑进东圣皇太后处,本想皇阿爸不会知道,却又被她知道,少不得又要被训斥一顿。   既然说有事来找皇上,慈安太后心知这是慈禧有意让皇上少与她接触也不好相阻,只好让李莲英把他领走。   光绪来到储秀宫。慈禧太后劈头就是一顿数落。光绪也不回嘴,跪在地上低头听她训斥,他只等受训完毕好回宫读书。